週五。
正軒早早就起了床,站在陽台上伸懶腰。
天空上佈滿大塊大塊的雲彩,一抹嘲弄的笑爬上他的臉。真是好天氣,希望晚上不要下雨才好!看看自己準備了經年的第一次約會吧,居然是這樣的天氣!
他回到臥室,曼緹正從洗手間出來,不施粉黛的臉上有著乾乾淨淨的美麗。她瞪著大眼睛看他,「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我?我知道我沒化妝是很難看,你用不著這樣嚇我吧!」
「很漂亮。」正軒摟著她輕輕在她腮上吻一下,然後轉身進了洗手間。
曼緹捂著被他吻過的地方,怔忡地看著他關上洗手間的門。
他怎麼了?怎麼一副心情特別好的樣子,發生什麼了?還是,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曼緹納悶地眨眨眼睛。
這一天,時間似乎過得特別慢,正軒有好幾次該簽名的時候都簽錯了地方。
下午當他想喝咖啡的時候直接把電話打到秘書處,「初曉,給我泡杯咖啡!」
「她今天請假!」曼緹當然是大為傷心。
正軒皺皺眉,他都忘記了。是的,他是心不在焉,他是神遊太虛;他一心只在想著他跟蟲蟲的約會。
她會不會來?她如果來了,會對他說什麼了?她是怎麼樣的人?她有幽默犀利的文字,本人又會是什麼模樣?
不知道這一天的時候是怎麼熬過去的,好不容易快到下班的時候,正軒決定先過去等候。
「Maggie,如果有人找我的話,打我的手機好了。」正軒臨走之前,這樣吩咐。
曼緹坐在自己的椅子裡,抬眼看他,「你要到哪去?」
「……」正軒隱忍地皺眉,「Maggie,記得我上次對你說過什麼了?」說完,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
「真瀟灑呵!」曼緹咬住下唇,恨自己居然還會隱隱心痛。
世洋站在門外看著她的失意。良久,才曲起手指,叩了叩敞開的門。
曼緹抬起頭,「你?有什麼事?」
「我?我沒什麼事。」世洋的笑容裡滿是自嘲的味道,「倒是你——你有什麼心事?」
「如果你是同情我的話,就省省吧。」曼緹冷冷地拒絕他的關心,「我不需要。」
世洋動了動嘴唇,終於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轉身離去了。
淚水終於從眼眶裡掉落,大勢已去了,不是嗎?
車子穩穩地停在X公園的門口,正軒從車上邁步下來,第一個動作是抬腕看了看時間:五點七分。
正軒漫步來到音樂噴泉的前面,笑自己太心急了,來得這麼早。公園裡面幾乎沒有什麼人,現在還不到情侶們結伴而至的時間。
一陣晚風徐徐吹來,拂過人的臉上,帶來一陣陣酣意。
驀地,手機的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適意的氛圍——是曼緹。
「Maggie,什麼事?」正軒接通電話,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軒,是新世紀,他們說合約的事情有點麻煩,要馬上見你。」曼緹的聲音帶著幾分焦躁,「軒,我們得馬上過去。」
「知道了,我馬上回公司!」與新世紀的合作項目對公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絕對不能在現在出什麼問題。掛掉電話,正軒神色漠然地向自己停車的地方走去。
打開車門,再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噴泉,蟲蟲還沒來。心中不由得一緊,正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莫非,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無緣嗎?
談判的過程是冗長而沉悶的,正軒的心中如沉沉壓了一塊大石。一股煩躁的情緒始終在他心頭縈繞著,讓他透不過氣來。
饒是曼緹巧舌如簧,新世紀的代表一口咬定在合約中明文標示的,世新必須在今年三個月內達到的銷售點現在並沒有達到。
「所以,您叫我們如何放心地繼續投資下去呢?」對方的態度有點咄咄逼人。
「不是這樣啊!」曼緹把報告重新翻開來,無奈地解釋,「請您再好好看一下,我們在這一個多月來的銷售業績是不夠理想;可是,我們的新產品正在測試中啊!要求我們馬上把銷售提高到這種程度也不現實;現在就下定論不是太早?怎麼也要等到遊戲正式開始收費的時候才能知道結果呀?」
正軒深吸一口氣,「劉經理,我的秘書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只希望您不要這麼急著否定您自己的決定,到底,相信我們、選擇我們公司的也是您,不是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劉經理的態度緩和了一點,「投資方本來就會比較著急看到業績,希望你也能理解我們的心情;畢竟誰也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錢打了水漂吧!我可能比你更希望我們的投資有更好的收益,好吧,就等到你們的遊戲正式發行的時候再說吧;請你也理解我的難處。」
「另外,文經理——」劉經理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知道,雖然現在總裁對你們的案子是相當支持的,不過到時候作決定將是會是我們新上任的總裁……」
「我明白你的意思!」正軒也站直身體同他握手,「不管怎麼說,今天還是要謝謝您了——」
「您太客氣了。」對方點點頭,大步從會議室走出去。
真不愧是出了名難纏的新世紀!正軒長吁一聲,曼緹和他對視著交換了一下眼神,她勉強地露出一個微笑,「現在要擔心不知道是早還是遲呢?」
「不用擔心,我相信收費以後,情況一定會好轉的。」正軒的語氣裡也有一點的不確定。
很慚愧的,他的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他一直在想著那個無人的噴泉,那個自作主張的約會。
二人走出新世紀大廈,外面已經大雨滂沱。
「下雨了。」曼緹伸出手接著落下來的水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我去讓警衛把車子開過來。」
下雨了,正軒臉上不帶什麼表情,只默默地看著外面的雨簾,一顆心卻早已揪緊:蟲蟲,蟲蟲,就算她肯來見他,現在也一定早就離開了。
是自己要求見面的,可是,想不到失約的也是自己。如果蟲蟲等不到自己,她會怎麼想?她該有多傷心?想到這些,正軒狠狠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沉地陷到手掌裡,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痛楚。
上了車,曼緹扣好安全帶,抬頭看著還在抱著方向盤發呆的正軒,「軒,為什麼不開車?你在想什麼?」
「對不起。」回過神來,正軒發動車子,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地說:「我要先去個地方。」就算蟲蟲已經不在了也好,他要去確定一下,不然他永遠不會安心。
「哪裡?」曼緹好奇地盯著他,她沒有看到他發給蟲蟲的最後那一封信。
正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沉默地把車子開到了X公園。
不理會自己沒有傘,他打開車門跳下車,奔噴泉而去。大雨立刻將他的整個人籠罩,頃刻間,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
意料之中的,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正軒伸手抹開濕淋淋貼在額上的頭髮,朦朧中,曼緹撐著傘緩緩走過來。
「軒,你怎麼了?」眼看他這個樣子,心裡已經明白了八成,只是還不肯死心,曼緹在心裡對自己歎氣。
「Maggie,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很優秀,我始終認為自己就算是被人寵被人愛也是天經地義的。我從來不想付出什麼,也從來不覺得辜負別人的感情有什麼罪惡感。其實,我應該跟你道歉的,對不起。」正軒出神地看著她的臉,心裡空蕩蕩的,這些話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說給誰聽。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曼緹意外地張大了眼睛,「軒,你到底怎麼了?」
「Maggie,嫁給我好嗎?」正軒的眼神澄清透澈,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
曼緹的嘴唇顫抖著,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怎麼,你不願意嗎?」正軒自嘲地笑,恢復了自己原來的神色,「看來我仍是太過自信了呢,你給了我一個教訓……」
曼緹一把扔掉手中的傘,猛地撲到他的懷裡,嘴裡不住聲地連連應道:「我願意!願意的!我怎麼可能會不願意?這太突然了,我簡直沒有辦法相信?軒,你說的是真的嗎?」
正軒輕輕攬著她的肩,「真的,我在說真的。」
曼緹幸福地閉上雙眼,「軒,我愛你。」
一抹苦笑爬上他的嘴唇,愛嗎?這種東西,他怎麼從來沒有感覺呢?他需要嗎?如果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和誰結婚不是都無所謂?
大雨嘩嘩地落著,在地上濺起大大的水花,像一片迷離的煙霧。
兩個人就這麼濕漉漉地擁抱在雨幕中。
週六,應該是休息的日子,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來大家都有了相似的認知,總是在加班。今天也是一樣,幾乎沒有人缺席。
正軒很難讓自己不去注意初曉略顯蒼白的臉色。她走路的樣子讓他的心都揪成一團,他咬緊牙關,叫自己不要說過於關心的話。
「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在她送文件進來簽字的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忘了自己曾下決心要和她保持距離。
「我沒事。」連聲音也啞啞的,初曉笑得不若往日般恬靜,臉頰上有著異於健康的緋紅色。
「……」正軒不知道什麼原因,心裡竟有一絲澀澀的。要拉開距離的人是自己,可是因這距離而難過的,還是自己。
「軒——」興沖沖地推開辦公室的門,曼緹的臉上光彩照人,見到初曉也在裡面,她吐了下舌頭,把手裡拎著的袋子放到靠近門的沙發上。
「你跟初曉說了沒有?」曼緹走到正軒的身後,甜蜜地笑著挽起他的肩,炫耀地朝著初曉揚起自己尖小的下巴。
「什麼?」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心思還沉浸在緊張初曉的情緒之中。
「我們要結婚的事呀?」曼緹笑得如孩子一樣的燦爛,她神采飛揚地沖初曉眨眼,嘴角翹得高高的,「初曉,你不祝賀我嗎?軒,他終於向我求婚了;我馬上就答應了,沒給他後悔的機會哦!」
初曉聽到她的話,錯愕地張著嘴,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眼神向正軒求證。
這種驚異的表情從來不曾出現在她的臉上,她不是永遠都規律如程序一般嗎?她怎麼也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她的眼神狠狠地扯痛了他的心。
他默默地歎息,咬著牙不讓自己的臉上有絲毫波瀾浮現,然後勉強地微笑著對她點點頭,借此證實曼緹剛才的話。
初曉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一乾二淨,眼神霎時變得空洞,「不——」
話音未落,人已經軟綿綿一歪,落葉般墜倒在地。
正軒的心跳立時停止了。想都不想,他推開曼緹大步衝到她的身邊,將她抱起來,「初曉——」這是他從未有過的,行動走在了意識的前面。
懷中的初曉臉色慘白得嚇人,他顫巍巍地伸出手,輕觸她的臉頰,又馬上縮了回來——她的體溫高得燙人!
「初曉,初曉你醒醒!」他的心絲絲地抽痛著,看著她蒼白的面孔,緊閉的雙眼,感覺似乎有人用刀在戳他的胸口,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拜託,初曉!你不要嚇我——」聲音已經嘶啞。
短短幾秒鐘中,發生了如此戲劇性的變故,曼緹呆呆的還沒有回過神來。
正軒張皇失措地抱著初曉站起身,從曼緹的身旁閃過,望也不望她一眼,然後就這麼衝出了辦公室,向外面跑了出去。
曼緹手忙腳亂地跟出來,他卻早已進了電梯。
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剎,曼緹分明清楚地看到正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初曉,眼光裡是濃濃的關切和……憐惜。
像被什麼一下子刺穿了身體,她一下子不能動不能言語,只能呆呆地看電梯門無聲地閉合,任由他們就這樣消失在她的眼前。
半晌,她才猛地撲上去,雙手無力地砸著緊閉的金屬門,「不可能!不可能,你已經向我求婚了!你怎麼能用那種眼神看她,你怎麼能……」他怎麼能如此漠視她,彷彿她不存在一般。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在他向她求婚之後,還若無其事地將她當作透明空氣般無視。
「曼緹,怎麼了?」世洋剛好有一份報告需要正軒的簽字,遠遠地過來就看見曼緹失態地撲在電梯門上,一下一下地捶著門。
「不可能!這不可能!」曼緹狂亂地握拳砸著。
世洋扔下文件,衝上去抱住她,「曼緹,你幹什麼?到底發生什麼了?你冷靜一下!」
曼緹抓著他的手,良久才看清他的臉,「世洋——」然後淚水如同開閘一般傾瀉而下,「世洋!」
世洋溫柔地將她的頭攬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冷靜一下,有什麼事慢慢說,沒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他的心裡根本沒有我,」曼緹抬起頭,淚眼模糊,她現在是真的需要傾訴,不然她快要崩潰了,「他的眼裡完全沒有我!那他為什麼還要向我求婚呢?我那麼開心,我開心得快要死掉了!可是,永遠有人比我重要,那個什麼蟲子比我重要,白初曉也比我重要……那我算什麼?我又算什麼!我就像個傻瓜似的,任由他擺佈!我到底算是什麼?世洋,你告訴我,在他心裡我到底算是什麼?」
「曼緹,你別這樣!」世洋撫著她的頭,眼裡是深深的憐愛,「你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為人了嗎?」他的聲音溫柔沉靜,像是有一種催眠的味道,「現在,不要哭了,好嗎?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曼緹止住哭聲,帶著滿臉的淚,癡癡地看著世洋——她從來沒有發現,他的眼竟然如此漆黑深邃,像是要把她吸進去一般。
「世洋……」她呻吟一般低低地喚他的名。
醫院裡,正軒心焦地看著醫生在檢查著初曉的情況。
「體溫39.9,心跳120。」護士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要不要緊?」正軒握著初曉的手,她小小的手好燙,「她到底要不要緊?」
醫生吩咐護士給初曉吊點滴,然後安慰他:「發燒轉成的肺炎,不要太緊張,現代醫術這麼發達,這點病,不會死人的!」
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燒?正軒放開她的手,讓護士給她打吊瓶。
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她有著細密的睫毛,她的臉仍舊蒼白,她的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她不會死的。正軒伏在她的病床前,眼淚不由自主地溢滿眼眶,剛才看到她小小的身子就那麼倒在地上,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深深刺了一刀似的。
對她的感情一直是他不願意深思的,只怕深思之下會有他不願意面對的真相。可是,這一次他竟然如此惶恐,他好害怕就這樣失去她。
「快點好起來,拜託。」他捉起她另一隻手,放到到唇邊輕輕吻著,「你知不知道,你嚇死我了。」
她的睫毛微微顫抖,嘴動了動,好像在說什麼。
「初曉?」他連忙將耳朵湊到她嘴邊,「你想說什麼?」
「不……」一顆淚珠沾在她的睫毛上,她的嘴唇全無血色,「不要……正軒……」
「不要?不要什麼?」正軒忍著一直往上湧的心酸,「初曉,你不要什麼?」
「結婚……不……要……」
正軒怔怔地握著她的手,所有的力氣彷彿都從身體裡抽離了一般。
隨後趕到的曼緹靜靜地推開門,背靠門站立著,她的眼睛紅紅的,「正軒,她,初曉還好嗎?」
「還好。」他不回頭,也不放開初曉的手,啞著嗓子回答。
世洋拍拍曼緹的肩頭給她鼓勵,「正軒,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沒事……」正軒的眼睛定在初曉慘白的臉上。
顯然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世洋搖搖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抓緊曼緹的肩膀,「現在不要吵他了,讓他靜一靜吧。你放心,他總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交代?
交代什麼?如何交代?給她一個交代又有什麼用?他現在居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曼緹苦澀地笑了,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可是,她好不甘心呀!
門已無聲地關上,曼緹捂著嘴,眼淚終於決堤。
她終於還是會失去他,雖然她從不曾擁有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