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踏入松雲客棧的廂房時,她完全沒辦法將眼前這個溫潤如玉、仿若神癨般的男子跟江湖傳聞中那名手上染滿了血腥的修羅惡魔聯繫起來。
一襲白衣勝雪,衣袖飛揚,一雙清澈瞳眸,溫和寧靜,略顯蒼白的唇角繚繞著的,也是一抹溫暖恬靜的笑意……這是一名清靈的男子,清靈得彷彿不應該在這世間存在。
如果她是寒思月,也會為這樣的男子所傾倒。
「好可惜啊——」洛紫珊看著楚夢非歎息,「好可惜,我沒有早一些遇上你。」
原本跟在她身後、打算進門的石劍宇聞言頓時瞪圓了一雙黑眸,「你這個沒有醫德的大夫又在胡說什麼?」
洛紫珊回頭瞪了他一眼,「美好的事物人人都想得到。怎麼?我有說錯嗎?」
她這一堵,頓時讓石劍宇語塞。
楚夢非淡淡一笑,為石劍宇解圍:「洛姑娘,請進。」
洛紫珊落落大方地走進廂房,坐了下來。她靈動的眼眸輕掃了廂房四週一眼,「不知楚夫人去了哪裡?」
楚夢非微笑,「內子去買藥了。」
洛紫珊看了眼他的氣色,「看來楚樓主活不了多久了。」
「樓主——」石劍宇聞言臉色一變。
楚夢非輕咳了兩聲,依然一臉平靜,「人生在世,不一定要活得長久,不是嗎?」
洛紫珊微笑,「楚樓主說得不錯。人生在世應當要活得瀟灑幸福,而非在意長久與否。」
楚夢非眼中掠過笑意,「洛姑娘想必就是活得瀟灑幸福之人。」
洛紫珊哈哈一笑,「那是自然,我從來不委屈自己。」她收住了笑容,言歸正轉,「楚樓主,我也不跟你閒話家常了,這一次時間緊迫,我急需你的幫助。」
「洛姑娘可是指幽冥之泉一事?」楚夢非神色微微凝重了起來。
洛紫珊點頭,「不知楚樓主可有聽說過幽冥之泉?」
楚夢非眼底掠過歎息之色,暗暗輕撫上袖中所藏的雪痕刀。
這個江湖,依舊不如想像中那般太平……
第四章 塵煙舊夢
回到紫薇小築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寒思月一直沉默地跟在獨孤寒身後,從幻海回來後,他就沒說過話,心神好像已經飄到了遙遠的、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那個地方……是她所不知道的……還是……還是……她所遺忘的……
額際忽然隱隱抽痛起來,她不由伸手撫住額際,微蹙眉心。
「怎麼了?」原本在前頭帶路的人忽然回過了頭來,一臉關切。
她細微的舉動從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即使他背對著她,也能從她輕微變化的氣息中感應出來。
「沒事。」她輕搖了搖頭。
那雙黑沉的眸子裡掠過了一絲疑惑,正欲開口詢問什麼,身後忽地響起了洛紫珊的聲音:「你們兩人跑哪裡去了?害得我們好找啊。」
獨孤寒原本並不想理她,卻發見寒思月的神色有些異樣,他不由回過頭。
除了洛紫珊,紫薇小築的門口,還站著另一名男子。
一襲白衣輕袍,一身風華如玉,淡定從容。他手執一柄玉簫,唇邊噙著淡淡的微笑。
「楚夢非。」獨孤寒臉上的神色陡然冰冷了幾分,即使眼前這個男人化成了灰,他也認得。
「樓主——」寒思月已然回過了神,她的臉上又泛起了那抹淡淡的輕笑,眼中也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喜,「好久不見了。」
那樣的神色,她從未在他的面前流露過。
心口,忽然隱隱作痛起來,獨孤寒冷眼看著她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
「怎麼不見沙姑娘?」
眼前這名曾讓自己刻骨銘心的男子,眼中的落寞清冷早已被溫暖寧靜所取代。如今的他,是幸福的吧?
寒思月看著面前那張熟悉臉龐,驚訝地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來得心痛難過。
原以為,再次見到他,她的心還是會痛。因為這名她曾經深愛過的男子已守候在另一個人身邊。
往事如煙,也許當年的執著早已放下了吧?如今的她,面對楚夢非的時候,是一片平靜淡然。
此刻,她對於他,更多的,是一種朋友的祝福。
能看見他這樣幸福,她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她幫我去買些東西還沒回來,劍宇已經去接她了。」楚夢非淡笑。
「樓主怎麼會來這裡?」
楚夢非看了她身後獨孤寒一眼,「思月,這次我來找你們是有要事相商。」
他話音方落,一道黑影已攔在了寒思月的面前。
「她什麼事都不會幫你。」
那一張桀驁不馴的臉龐,一如既往的狂妄。
楚夢非一雙淡定的眼眸,直視著獨孤寒,「這次,我也想請獨孤宮主幫忙。」
獨孤寒冷笑,「我為何要幫你?」
「因為你是寒月宮的宮主。」楚夢非眼中的神色雖溫和淡定,卻似能穿透人的心,「你不能撇下這個責任。」
他似乎知道了些什麼……獨孤寒眼底似掠過一絲複雜之色,但唇角卻是微微一勾,很冷漠,目光如同刀鋒,「好。夢楚非,你若要我出手,除非你先贏過我。」
話落,手中幻劍已出。
那一劍,如同閃電般直刺向楚夢非胸口。
寒思月面色一變。
她在寒月宮十五年,很少看見獨孤寒出幻劍。
他曾說過,天底下幾乎沒有人可擋得了他的幻劍一擊。
楚夢非雪痕刀已出,「叮」的一聲,刀光如夢,就似雪地劃過的流星,迎上了那致命的一擊。
第52節:第四章 塵煙舊夢(2)
「住手。」
寒思月想也不想便飛身撲了過去。
楚夢非和獨孤寒大驚失色,各自收回兵刃,踉蹌退了兩步。
與此同時,一道白影如疾風般直掠而來,扶住了楚夢非。
「師兄,你沒事吧?」那是一名美如月神般的女子,神情焦急地上下打量著楚夢非。
「我沒事,不用擔心。」楚夢非掩唇低低咳了兩聲,眉宇間雖帶著倦意,神色卻是尚好。
白衣女子不禁鬆了口氣。
寒思月認得那白衣女子。
她就是沙雨幽,是楚夢非這一生唯一深愛的女子。
驀地,手上一緊,還未回神,她就被獨孤寒拉到了身邊。
「你瘋了嗎?」獨孤寒的神色很蒼白,氣息也有些不穩,但那一雙眼眸裡卻是凝滿了冰冷的怒意。
而他的手,更是徹骨的冷。
寒思月看著那雙驚痛的黑眸,「宮主,我不希望你們兩個中間有任何一人受傷。」
「你真正不希望受傷的人,應該是楚夢非吧?」獨孤寒自嘲一笑,放開了她,身形竟微晃了晃。
「宮主——」寒思月下意識就欲伸手扶他,卻被他冷冷地推開,然而眼前陡然一黑,竟就朝雪地跌去。
「吼——」一聲驚吼,斜旁裡忽然竄出了一道雪白的身影,用強壯的背脊接住了獨孤寒倒下的身軀。
「宮主——」寒思月神色蒼白地將他扶了起來,這才發現他全身冰冷,幾乎沒有一絲溫度。
洛紫珊連忙趕過來,一手搭上了他的脈搏,然後語帶責備地低叱了一句:「這世上怎會有這麼任性之人?」
「洛姑娘,他的傷不是差不多好了嗎?」思及剛才在幻海的時候,獨孤寒蹙眉緊扣心口的場景,寒思月心底湧上了一陣不安。
「他——」洛紫珊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無奈地苦笑,「他沒事,只是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又加上氣急攻心。」
寒思月緩緩舒了一口氣,稍稍放下了一顆心。
洛紫珊悄然掩去了眼底的那抹憂心,往孤獨寒嘴裡塞進了一顆藥,「其實讓他昏了也好,不然我們什麼也別想談了。」她站起了身,神色凝重地看了眼寒思月。
「寒姑娘,你可聽說過幽冥之泉?」
傳說,在寒月宮的某個深處有一處神秘的泉眼,叫幽冥之泉。它是魔界通往人間界的唯一入口。
原本幽冥之泉由獨孤世家和洛家合力世代鎮守,但在數百年前,洛家發生內亂,在幽冥泉畔引發了一場慘烈的激鬥。
洛家的叛徒為了脫身,打開了幽冥泉畔的一個小缺口,逃出了不少魔界中人,擾亂人間,這其中就包括後來被楚夢非封印的血魔。
獨孤世家的人不再相信洛家,便抹去了洛家人的記憶,讓他們忘記了幽冥之泉所在,打算獨力鎮守幽冥之泉。
然而,幽冥之泉自打開缺口那日開始,便已漸漸鎮壓不住了。洛家人為了補償當年因內亂所犯下的過錯,嘔心瀝血找了很多在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女嬰,撫養成人,讓她們與洛家男丁結婚生子,想結合洛家人特有的血脈培育出一個擁有封印幽冥之泉力量的孩子。
二十五年前,洛家終於生出了一個擁有封印力量的女嬰——洛芸。然而,當洛家的族長洛遠之帶著那個剛出生的女嬰來寒月宮的時候,卻被獨孤寒的父親獨孤瑞嚴辭拒絕了。
因為封印幽冥之泉的方法就是犧牲這個女嬰的生命,將她永遠封印在泉底,鎮壓住缺口蠢蠢欲動的妖魔。
獨孤瑞將洛遠之趕出了寒月宮,而原本交好的兩家人關係也開始淡漠,就連原本約定好的獨孤寒與洛紫珊的婚約也就這樣耽擱了下來。
洛遠之沒辦法說通獨孤寒,又心憂幽冥之泉的缺口越發擴大,終於在十五年前病逝。洛遠之病逝的那一夜,洛家群龍無首,又是一場大亂,而洛芸也在那夜失蹤了,自此以後,洛家族人再也沒見過洛芸。
「如果我是洛芸,我也要逃。」石劍宇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她根本就是你們洛家人的一個工具而已。」
洛紫珊苦笑,她無法反駁石劍宇的話。
但洛家有洛家所應該承擔的責任,也有洛家的無奈。他們歷代嘔心瀝血了數百年,原以為可以在這一代解脫,誰知天不從人願。
「洛芸從沒想過要逃。」洛紫珊看著窗外那片蒼茫的雪景,「那時她雖然只有十歲,卻很清楚自己身上肩負的使命。」洛芸比自己小兩歲,算起來也是她的堂妹,她又何其忍心讓自己的堂妹以生命為代價封印幽冥之泉?
只是,有些事情是洛家族人所無法逃避的。
石劍宇依然不以為然,「那她失蹤了,你又怎麼做解釋?」
「那永遠是洛家的一個未解之謎。」洛紫珊輕歎。
楚夢非忽然掩唇輕咳了兩聲,「你們找了洛芸十五年都沒找到嗎?」他淡淡看了眼一旁正自出神的寒思月,眼底閃過一絲歎息之色。
「找到了。在十天前。」洛紫珊轉首看向寒思月,「你就是洛芸。」
寒思月的神色很平靜,看不出什麼,反倒是石劍宇幾乎跳了起來,衝到洛紫珊面前,額上青筋直爆。
「你這個缺德大夫,又在胡說八道什麼?你想讓思月去送死嗎?」
「劍宇。」楚夢非低喝了一聲,石劍宇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但那一雙寫滿了憤怒的眼眸卻一直死死地盯著洛紫珊。
「洛姑娘有何證據說明思月就是洛芸?」楚夢非的神色也很淡定,好像並不意外寒思月的真正身份。「看來這天底下的事果真沒幾件可以瞞得過楚樓主的眼睛。」洛紫珊唇角勾起一抹無奈的輕笑,「原本我並不確定思月就是洛芸。自十五年前,獨孤大哥收留思月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在調查思月的真正身份,可惜,無從下手。直至寒月宮失陷。」
第53節:第四章 塵煙舊夢(3)
「獨孤世家歷代守護幽冥之泉,又怎會輕易將寒月宮拱手讓給他人?更何況,那個寒朝雖有野心,卻絕不是獨孤大哥的對手。寒月宮幾乎未經什麼激戰,便輕易失陷,讓我不得不起疑心。而且寒月宮的秘密影衛——輕衣十二衛從頭至尾都沒有現身過,我更加懷疑,寒月宮是獨孤大哥故意失陷。」
洛紫珊微微一頓,苦笑,「我一路追查,終於讓我找到了獨孤大哥。但眼看離幽冥之泉爆發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他卻絲毫也沒有回寒月宮的意思,我甚至讓思月逼他回宮,他雖然答應了,卻一直在拖延。」
「思月是他最愛的女人,我知道,他可以為了她而做任何事。但他卻不肯為她回寒月宮。而且,他一向將思月鎖得很緊,甚至不讓思月離開他一步。所以——我只能大膽猜測,思月與幽冥之泉有著直接的關係。」
「前些天夜裡,我曾試探過他,結果差一點就被他殺了。」洛紫珊不自覺地摸了摸脖頸,「在那一刻,我更加肯定了,思月就是洛芸。」
寒思月聞言微微垂下眼簾。
「你不要在這裡胡編故事了。」石劍宇緊握了掌心,努力克制著心中的不安,「思月如果真是洛芸,她又怎會不記得?一個十歲的孩子已經有記憶能力了。」
「她被封住了十歲以前的記憶。」洛紫珊輕歎了口氣,「或者可以換一種說法,她被封去了所有關於幽冥之泉的記憶。」
石劍宇一怔。
被封去了記憶嗎?那又是誰封的?
「思月,把你的手給我。」洛紫珊看向寒思月。
寒思月伸手遞到她的面前,洛紫珊拔下頭上的髮簪,以尖端輕佻了下寒思月的食指,將血滴在了面前的茶杯裡。
然後,她也挑出了自己食指的血液滴入茶杯之中。
茶杯之中的兩滴血液,瞬間融為了一體。
「我果然沒有猜錯,思月,你就是洛芸。」洛紫珊淡淡舒了一口氣,「洛家人的血脈特殊,只有洛家人的血才可以融合在一起。」
「就算她是又如何?」石劍宇忽然一把拉起寒思月,護在了身後,「洛紫珊,我不會讓你帶走思月,去封印那個什麼幽冥之泉。」
「劍宇——」寒思月剛欲開口,門外忽然冷冷地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裡除了我,誰也帶不走她。」
寒思月不由轉頭。
門外,獨孤寒正一手撐扶著門沿,冷冷地站在那裡。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眉宇間甚至更見疲倦之色,但那雙眼眸卻是陰鷙得嚇人。
「宮主?」
「寒思月,你要再一次違背自己的諾言嗎?」獨孤寒一步步地走了進來,那一雙黑眸緊緊鎖住眼前那張蒼白美麗的臉龐。
「你承諾過,這一生一世都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寒思月微低眼眉,沉默了。
獨孤寒冷冷一笑,忽然抓起寒思月的手,拉著她走出屋外。
「宮主——」寒思月奮力掙脫了他的鉗制,「我不是寒思月。」
「不是寒思月嗎?」獨孤寒踉蹌退了一步,臉上的神色似乎又蒼白了一分,他輕靠著門沿,眉心微蹙,唇角露出一抹淒惻冷絕的輕笑。
「你不要忘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賜予的,姓名亦然、生命亦然——你是生是死,只能由我決定——」
寒思月不忍心看到唇角的那抹笑容,不由微微別開了臉。
「宮主,既然我知道了自己所要肩負的使命,我很清楚現在自己該做些什麼?」
「你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獨孤寒冷冷地問了一句。
「是。」
「你真的決定要去封印幽冥之泉?」
「是。」
獨孤寒忽然大笑了起來,神色淒絕。驀地,他一手緊揪住胸口,黑眸之中閃過一絲決絕。
「但我不許。」
「十五年前,我既然可以阻止你投身幽冥之泉,十五年後,我一樣可以。」
十五年前……寒思月微微一怔,忽然感覺周圍的雪地起了變化。
她驚詫地轉頭看去,只見獨孤寒正雙掌合攏,結下法印,層層銀芒已往她身上籠罩而來。
那是——心之結界。
「獨孤大哥,你快住手。」洛紫珊面色大變,連忙飛身撲過去,雙手緊緊抓住獨孤寒的手腕,「你不可以再結心之結界。」
「放手。」獨孤寒冷叱一聲,洛紫珊只覺掌心之上似被針刺一般,驚呼一聲,不由踉蹌向後退去。
石劍宇連忙出手扶住她。
「楚樓主,不能讓他布下結界。」
洛紫珊只能向楚夢非求救。
她話音方落,眼前雪亮的刀光一閃,如夢似幻,一道白影在雪中化為了流星,直襲獨孤寒背後,試圖迫使他放棄。
獨孤寒冷笑,竟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一刀劈向自己的後心。
刀鋒,僅距離獨孤寒的背心一寸之隔。
楚夢非眸光一閃,驀地收刀回轉,刀背朝外,狠擊向獨孤寒背心。
趁他身形微晃的同時,雪痕刀凌空劈下一道華光,直接砍向結界上正在逐漸凝聚的銀芒。「轟然」一聲巨響,璀璨的光芒過後,一切歸為了寂靜。
獨孤寒眼前一黑,向後倒了下去。
楚夢非連忙伸手撐扶住他。
「宮主——」寒思月趕到獨孤寒面前,只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得可怕,就連雙唇都失了血色。
「宮主他——」
洛紫珊的臉色也極其難看,「他絕不能再施展心之結界,否則,他就會死。」
第54節:第四章 塵煙舊夢(4)
寒思月渾身一顫,似被雷電劈中。
原本氣息微弱的獨孤寒忽然緩緩睜開了眼,虛弱的眼睛裡竟帶著一絲得逞的笑意。
「是啊,我會死——」他推開了楚夢非的扶持,艱難地撐扶著門沿,劇烈地喘息著,「如果——如果你再踏出這裡一步,我就結下心之結界困住你——而我——」他笑了起來,卻牽動了傷口,不住地嗆咳,「而我也會就此死去,到時——到時這個世間便再也沒有人知道幽冥之泉的下落——」
強撐著將話說完,他終於忍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搖搖欲墜。
「宮主——」
寒思月駭然,伸手扶住他倒下的身軀。
「思月,我寧願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伸出手,他似想撫上那張讓他痛心的清麗臉龐,但最終,力不從心。
黑暗完全將他擄獲了……十五年了,他已經守住了這個秘密十五了……為什麼不讓他這樣一直守下去……
那是一個……很久遠……很久遠的夢了。
在夢裡那名有著溫柔笑容的女孩拉著他去幻海,笑吟吟地對他說:「獨孤大哥如果你以後心情不好,就來這裡看看啊!我希望你過得開心快樂!」
「雖然我不能陪你太久了,但只要我還在這世上的一天,我就會呆在你的身邊。」
那一天,他覺得幻海很美很美。
那一天,他更覺得這是他活在這世上十四年來最開心的一天。
身旁那名只有十歲的女孩,從此深深烙印進了他的心底。
他永遠記得她溫暖明媚的眼眸,永遠記得她唇邊那抹淡而溫柔的笑容,也永遠記得她對他的承諾。
他多麼希望,他可以永遠留住這份笑容。
在他將她從狼群裡救出來的那一刻,他就想把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不再管所謂的責任和義務……
然而年僅十歲的她卻要肩負起遠遠重於年齡的責任,她從他那裡得知了幽冥之泉的下落,瞞著他獨自去了幽冥之泉。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如果不是他及時將她打昏,也許,他已經永遠失去她了。
萬般無奈之下,他只能親手封印她的記憶,包括,她曾經對他展露的溫暖笑容;包括,她曾經對他許下的諾言……他給了她全新的姓名,全新的生活,原本以為,他們可以從頭開始,只要她留在他的身邊,他不介意一切重新開始……
然而,他錯了。
自封印記憶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再也無法擁有她。雖然他總是將她綁在身邊,雖然他一步也不讓她離開寒月宮……她卻離他越來越遠……
也許,這就是他違背天命的懲罰,但他從沒有後悔過,即使在這以後的十五年裡,他只落得了滿身傷痛……
靜室,一燈如豆。搖曳的燭火照出了床上之人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龐。
他依舊昏睡著,眉心緊蹙,似被無限的痛苦折磨著。
——「思月,我寧願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他昏過去的時候,只說出了這句話。
是那樣的絕望而傷痛。
沒有人不會為這句話而動容。
包括她。
這十五年來,他一直將她緊鎖在身邊,他的執著和強硬讓她窒息,所以,她拼了命地想逃離。
她知道,自己並不屬於寒月宮,更不屬於任何人。
她想要她的自由。
然而,今天所發生的事卻將她原本堅持的一切粉碎了。
十五年前……對於十五年前的記憶,她已經很模糊了。在她的記憶裡,只記得她被獨孤寒所救,只記得她被強留在了寒月宮……而更多讓她印象深刻的,就是這些年裡,那一場又一場令人厭倦的你追我逐。
「十五年前,我既然可以阻止你投身幽冥之泉,十五年後,我一樣可以。」
耳畔回想起剛才他決絕的話語,她不由苦笑。
「十五年前,我們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的記憶是被他封印的吧?
原來,他們在十五年前就已認識了;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是洛芸,甚至阻止她封印幽冥之泉。
對於自己的身世,她並沒有太多的悲哀,反倒讓她覺得欣慰,至少,她終於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誰?
是不是洛家的工具,對她來說也不重要了。眼前最重要是,如何讓他好起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前些日子,他的傷口老是止不住鮮血。原來獨孤世家的人是不可以輕易布下心之結界的。
心之結界雖然是堪稱世間最完美的結界,除了獨孤世家的人,無人可以破解。但此結界卻是借由元神和心血的損耗來施布。結界之人在施布心之結界後,身體和元神都會受到極大損傷,即使身上只有一個細微的傷口,也會血流不止。
所以,通常施布了心之結界的獨孤世家族人,絕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因為每受一次傷,為了止住血流不止的狀況,他們就要利用玄咒封住血脈。
在自封血脈的那一段時間內,又不可輕易運功,每用一次真力,玄咒就很有可能被衝破,到時即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相救。
但獨孤寒卻在施布心之結界之後,一再受傷。
施布心之結界,絕不可以過二。一旦施下第二次心之結界,也就意味著獨孤寒的死亡。
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他對她如此癡狂執著,甚至甘願拼上自己的生命?
門外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了,洛紫珊走了進來,手裡還端著一碗藥。
「他還沒醒?」洛紫珊擔憂地看了眼床上還在昏迷中的獨孤寒,看來情況比她預計的還要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