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
「好。」寒思月點頭答應。
忽然,原本閉目養神的豹兒愉悅地輕吼了一聲,一個飛身已撲了出去。
寒思月和洛紫珊不禁轉過頭。
亭外,一道黑色修長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雪地裡,不知已來了多久,臉上的神色卻是陰晴不定。
竟是獨孤寒。
「哎,有人就是仗著自己武功高強,來了也不肯打聲招呼。」洛紫珊早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拍了拍寒思月的肩膀,「寒姑娘,一切就拜託你了。」
她轉身,一溜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寒思月站起了身,微微垂首,「宮主。」
獨孤寒面無情地看著她,「你想我奪回寒月宮?」
「宮主若有心要奪回寒月宮,易如反掌。」寒思月抬頭深深望進獨孤寒的眼睛裡,「就如同宮主若不想失去寒月宮,誰也奪不去一樣簡單。」
「思月,你真是很瞭解我。」獨孤寒冷冷一笑,「我可以馬上奪回寒月宮,但我要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宮主請說。」
「你剛才問洛紫珊是否能幫人續命,是不是為了楚夢非而問?」
「是。」
獨孤寒微一閉目,掩去了眼底那一閃即逝的傷痛。緩緩地,他睜開眼睛,只剩下一片清寒冷森,「好,我答應你。」
第三章 幽冥之泉
獨孤寒的傷漸漸好了,傷口不再無故地流血,精神也慢慢恢復了,但他的臉上卻總是帶著一抹異樣的蒼白。
洛紫珊只是推說他受傷的時候失血過多,所以氣色恢復得比較慢。
寒思月雖有些不安,但見獨孤寒的傷口一天一天地結痂痊癒,一直緊提的心也慢慢放了下來。
轉眼,又過了七天,獨孤寒對奪回寒月宮一事隻字不提,而洛紫珊雖然偶爾會露出焦慮的神色,卻也只是平心靜氣地等待著。
她知道獨孤寒向來一諾千金。
夜已經深了,一片萬籟俱寂。
紫薇小築裡梅香陣陣,洛紫珊一出房門就看見獨孤寒一人獨坐月下飲酒,那道背影在慘淡的月色下顯得分外落寞。
豹兒就坐在他的腳邊,無聊地趴伏在雪地上。
「竟一個人飲酒?!這麼無趣?」洛紫珊走到獨孤寒對面坐了下來,並伸手輕拍了拍豹兒那毛茸茸的腦袋。
見獨孤寒看也未看她一眼,便自己動手,毫不客氣地倒了一杯酒。然而只是小嘗了一口,便辣得她直吐舌,那一股火辣的灼熱直燙心口,掀起一陣氣血翻騰。
「你這什麼酒啊?」她皺眉看著獨孤寒,眼裡隱隱帶著一絲不滿,「你怎麼喝這樣烈的酒?」
獨孤寒也不理她,逕自拿過酒壺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原本蒼白的臉色驀地湧上一陣異樣的潮紅,他握杯的手不由一緊,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洛紫珊索性單手支起下巴,乾巴巴地看著他,幾乎連眼都不眨一下。
「你可別死得太早啊。」她突然冒出了一句。
「放心,我絕對死得比你晚。」獨孤寒恢復了一臉冷漠的表情,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可以走了,我不想有人打擾我喝酒的雅性。」
「你這個未婚夫怎麼偏偏對我這個未婚妻這麼無情呢?」洛紫珊看了他良久良久,終於歎出了一口氣,「我想我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放棄寒月宮了?我就說嘛,以你的武功術法修為,那個叫寒朝的傢伙要打敗你的幾率,幾乎等同於零,可是你竟然讓寒朝輕而易舉地奪宮成功了,這根本就說不通。」她頓了頓,又故意加了一句,「寒姑娘最近也一定在想這個問題。」
獨孤寒倒酒的動作微微一滯,卻沒有回應。
「你不想問問我猜到了什麼?」洛紫珊唇角一勾,牽起一抹狡黠篤定的輕笑,「如果我沒猜錯,寒姑娘與那幽冥之泉有關,對嗎?所以你才故意放棄寒月宮帶她離開——」
她話音未落,忽覺咽喉一緊,竟已被一隻冰冷的手掌緊緊鎖住,幾乎無法透氣。
獨孤寒面色一片陰霾,就連那雙清冷的眸子裡也露出了殺意,「你若再多說一字,我便讓你永遠也開不了口。」
洛紫珊青紫著一張臉,困難地指了指他的手。
獨孤寒冷冷地放開了她。
「咳咳——」洛紫珊一邊摸著脖頸嗆咳,一邊苦笑,「你果真可以為了她而殺任何人啊!獨孤大哥,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獨孤寒重新坐回了位置,淡淡地道:「我從未承認過這個婚約,你不是也一樣嗎?」
洛紫珊終於緩過一口氣,無奈地攤攤手,「除了對寒思月,你就不能對別人和顏悅色一些麼?就算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我們可也是算是從小就認識了,不過——」她皺眉想了想,「好像從十五年前救了寒思月以後,你就再也沒來過神醫谷了。我能不能說——是你移情別戀了?」
獨孤寒一臉冷淡,「隨你怎麼說。」
「你還真不介意別人對你的看法。當然,除了說到寒思月。」洛紫珊一挑柳眉,「但獨孤大哥,我必須要提醒你,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與我無關。」獨孤寒冷冷地丟下話,就要起身離去。
「獨孤大哥——」洛紫珊連忙喚住他,「這關係著整個天下蒼生,你怎能說得如此輕鬆?現在這世間唯一知道堵住幽冥之泉方法的人就是你了。」
獨孤寒停下了步伐,眼角的餘光似乎輕瞥了眼不遠處那黑暗的角落,但沒有轉身。
洛紫珊低歎:「看來我真是猜對了,寒姑娘確實與幽冥之泉有關。」
第49節:第三章 幽冥之泉(2)
獨孤寒聞言驀然轉過身,字字如刀:「我不是楚夢非。天下蒼生是生是滅,又與我何干?記住,不准在思月面前提有關幽冥之泉的隻言片語。」
說完,他冷然甩袖離去,豹兒連忙跟著尾隨而去,不消片刻,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洛紫珊長長歎出了一口氣,低聲自語:「是啊,你確實不是楚夢非,你若是楚夢非,這一切可就好辦了啊!又何必我這樣辛苦費勁呢?」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道冷哼聲:「你這個沒有醫德的大夫,看來我把樓主找來是找錯了。」
洛紫珊怔了怔,繼而輕笑,「看來你們男人都喜歡無聲無息地出現,然後在背後偷聽別人的談話。」
「只有你這種人才做這種宵小之事。」藏在黑暗裡的人跳了出來。一臉鐵青,「我只是不想看見那個人。」
來人也是一襲黑衫,五官深邃,猶如刀刻——竟是那日負氣離去的石劍宇。
洛紫珊微微一笑,看了眼獨孤寒消失的方向,「很顯然,那個人也不想看見你。所謂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石劍宇又哼了一聲,大咧咧在滿是食物美酒的石桌旁坐了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撲——」酒方入口,便全噴了出來。
他一抹嘴,皺起了一雙眉毛,「這是什麼破酒?」
「苦酒。」洛紫珊淡笑。
石劍宇似明白了什麼,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這是他自找罪受。」
洛紫珊略有深意地望著他,「難道你不也是自找罪受嗎?」
石劍宇別過眼,避過了那雙探究的眼睛,「你別把話題扯到我身上。我現在要問你,你是不是想對思月不利?」
洛紫珊無奈地聳聳肩,「我有說過嗎?」
石劍宇瞪了她一眼,「我剛方分明聽你說,思月跟幽冥之泉一事有關。」十餘天前,他在小樹林中負氣而走,結果碰到了這個叫洛紫珊的女人。
她說她是神醫谷的人,要自己找到樓主帶往紫薇小築,一起商量一件事關天下蒼生的大事。
原本,他並不想樓主再插手這些所謂的蒼生大事,樓主既已退出江湖,又是個隨時都會死的人,他好不容易才與心愛之人相守在一起,又何必去打擾那份來之不易的幸福?
但這個女人卻以為樓主續命為條件,讓他請樓主出山。
最終,他還是答應了。
畢竟他最大的希望還是讓樓主能幸福地生活下去,與自己心愛之人白頭偕老。
只是他沒料到的是,這件事竟似乎與思月扯上了關係。
「洛紫珊,我告訴你,若是你敢傷害思月一根頭髮,我定會天涯海角追殺你,至死方休。」
看著眼前這飛揚自負的男子一副欲將她食之而後快的表情,洛紫珊哭笑不得,「我從沒說過要將寒姑娘怎樣?我剛才對獨孤寒所說的話,也僅是猜測而已。」
石劍宇冷冷看著她,「我雖然弄不清楚你究竟在搞什麼鬼?我也不管什麼幽冥之泉,天下蒼生,只要你不傷害到思月,並且實現自己的承諾,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哎——」洛紫珊低低一歎,「這世間又多了一個呆傻的癡情之人。」
「洛紫珊——」石劍宇正欲發作,卻被洛紫珊打斷,「你們樓主現在在哪?」
「離這裡十里之外的松雲客棧。」
洛紫珊含笑看著他,「你還真是多疑。難道你怕一把你們樓主帶來紫薇小築,便被我吃了嗎?」
石劍宇哼了一聲:「這世上我唯一想保護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思月,另一個就是我們樓主。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們。」他頓了頓,看了洛紫珊一眼,語帶不以為然:「不過,你若想傷樓主,也不是那麼容易。」
「那確實是啊!」洛紫珊看了眼天邊那微露的曙光,神思似乎有些飄遠,「楚夢非單憑自己一己之力便封印了血魔,這世上唯一能與他匹敵的,怕就只有獨孤寒了。」
「帶我去見你們樓主吧!」洛紫珊收回目光,看向還是滿臉戒備的石劍宇,「你不讓他來找我,那我去找他總行了吧?」
「跟我來。」石劍宇轉身就投入黑暗之中。
洛紫珊連忙跟上。
然而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在他們走後不久,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緩緩步出了一位素衣女子,她平靜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一雙如夢似幻的眼眸裡卻掠過一絲淡淡的複雜之色。
幽冥之泉……好熟悉的名字……似乎曾在什麼地方聽說過……
但為什麼,她卻記不起關於這幽冥之泉的一切?
幽冥之泉,這個名字幾乎要被他遺忘了。
十五年了,他以為他隱藏得很好,以為只要將這個秘密永遠封印在心中,就可以護住自己所愛的人。
然而,終究誰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就如同當年的楚夢非一樣,他曾經試圖過反抗,他不接受雪痕刀所賦予他的命運,但最終,他還是踏上了那條不歸之路。
但他獨孤寒並不是楚夢非,楚夢非可以為道而放棄一切,他做不到放棄,他要守住自己所要守住的一切,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
心底忽然湧上了陣陣倦意,他輕靠著身旁的一株梅樹,閉上了眼。
這一生,他只想守住這個唯一而已。
他沒有錯。
天已經完全亮了,細雪,稀稀落落地紛揚而下。落在他髮梢、身上,慢慢地融化,絲絲寒意透過肌膚直滲入了心肺之間,讓他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第50節:第三章 幽冥之泉(3)
「宮主——」
面前忽地響起了熟悉的輕喚聲,他睜開了眼,看著那名素衫女子從雪中走來。
她雖然一步步地朝他走近,然而,他卻覺得她離他越來越遠。
他從來都摸不透她的心。
「你的傷還沒完全好,為什麼不回屋裡休息?」寒思月看著他蒼白的臉,微微蹙眉。
獨孤寒注視了她良久,忽然淡淡地道:「思月,陪我走走吧。」
「宮主想去哪裡?」
「跟我來。」他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一步步往紛飛的細雪中走去。
寒思月沒有掙脫,只是靜默地跟著他。
不知走了多久,雪,卻已是越下越大了,整個世界似乎都被白色所掩蓋。忽然,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前方出現了一方懸崖。
崖下雲霧茫茫,細雪落於其中頃刻間化為了輕煙。在那片望不見底的深淵下,似有五光十色的光芒閃現,折射在雲霧之上,映出一片七彩之色。
「那是什麼?」她被勾起了少有的好奇心,眼前的美景美不勝收,就好像是徘徊在天際的美麗晚霞,落下了塵世間,此刻就近在咫尺,觸手便可以撫摸到。
獨孤寒第一次在她眼裡看見了不一樣的神色,唇角也不禁牽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出其不意地,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就這樣躍下了萬丈深淵。
耳邊風聲呼嘯,寒思月平靜地閉起眼,眉宇間竟沒有絲毫驚慌之色。
獨孤寒單足踏上崖壁突起的巨石,幾個起落,便攬著她在崖底安全著落。
光芒似乎越發強烈起來,耳邊甚至聽見了波濤洶湧的海浪聲。
寒思月不禁睜開了眼。
面前,是一片廣闊的海域,海面上海浪翻滾,濤聲陣陣,海底湧現出無數七彩的光芒,與海面上的雲霧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幅夢幻一般的畫面。
他們就站在海面中央的一塊巨礁上,夢幻般的海浪層層包圍著他們。置身於這片浩瀚的海洋之中,讓人的心神都為之開闊起來。
只是……這片海域竟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是幻海。」不等寒思月開口詢問,獨孤寒便淡淡地道,「我很早以前就想帶你來了,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宮主是怎麼發現這裡的?」寒思月轉頭看了獨孤寒一眼,卻見他望著遠處的海面,神思似乎已經飄得很遠很遠。
「是一個人帶我來的。」獨孤寒唇角牽起一抹回憶的微笑,「那一年,那個人告訴我,她發現了一片美麗的海域,她說她要在這片巨礁之上建個小屋子,每當我不開心的時候,她就帶我來這裡住上一陣,讓我忘記一切煩惱。」
「原來是名女子?!」寒思月微垂下眼簾,獨孤寒這段話似乎隱隱在她心間觸動了什麼,但她無法捕捉。
「不是女子。」獨孤寒回過了頭,眼中有著莫名複雜的神色,「是一名女孩,那個時候,她可能只有十歲吧!」
「女孩?」寒思月淡然一笑,「原來宮主還有年紀這樣小的朋友?!」
「很多年了,那個女孩早已長大成人。」獨孤寒眼底掠過一絲複雜傷痛之色,「而她也早已忘記了曾經許諾於我的諾言。」
寒思月微微一怔。
「往事不提也罷。」獨孤寒抓起她的手,「我們走近一些,會看到更美的景色——」然而,才剛剛跨出一步,他忽然蹙起眉心一手緊扣住心口。
「宮主——」寒思月看著他蒼白的臉,不由心生憂慮,「你的傷口還在痛嗎?」
「沒事。」獨孤寒鬆開了手,淡淡地道,「只是剛才一時氣不順。」
「可是——」
不給寒思月任何拒絕的機會,獨孤寒拉著她在離海面最近的一塊巨石上並肩坐了下來。
海風拂面而過。帶來陣陣鹹濕的氣息,也吹亂了彼此的髮絲。
獨孤寒望著夢幻般的海面,「思月,如果有一天,這個世間不再一樣,你是否肯陪著我一直住在這裡?」
「宮主不回寒月宮嗎?」寒思月淡淡地問。
「寒月宮我會如約送給洛紫珊。」
「看來宮主已經決定要去奪回寒月宮了。」
獨孤寒回過了頭,深深凝視著她,「我答應你的事,從來都沒違背過,不是嗎?」
寒思月微笑,「宮主是個一諾千金的人。」
「你還沒回答我,願不願意陪我一直住在這裡?」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眸,似乎想看穿些什麼。
「我說過,這一生一世都會留在宮主身邊。」
原本溫柔的目光陡然間陰鷙起來,「你並不是心甘情願。你留在我身邊,只是因為那個承諾而已。」
「宮主又何必這麼執著於此?」寒思月避過了他的眼神。
「執著?」獨孤寒唇角勾起一抹淒惻的笑容,「也許我真的太過執著了。其實,只要你肯留在我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他看著海面上那道被扭曲的倒影,心底被失落填滿。
很多事情都早已注定了。
在十五年前……十五年前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不應該再奢求什麼?可他總是忍不住地想再多擁有一些。
即使每一次的奢求總會給自己帶來滿身傷痕,他依舊無怨無悔。
那曾經的笑容,那曾經的溫柔……早已變成了幻夢一場……他永遠也不可能追回了……
洛紫珊這是第一次見到楚夢非。
她曾經無數次想像過,這個曾經在江湖中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被人們稱之為魔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