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依然在沉睡。
他看見她,微蹙著雙眉,似為黑暗中的噩夢所困擾。
她怕是不願再醒了吧?
那樣殘酷的事實,任誰也無法再清醒地面對。
而他呢?
又該如何面對清醒後的她?
是告訴她,她的父親已成了魔,殺了很多人;還是告訴她,他被自己的師父設計,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清冷的月輝灑進窗台,雪痕刀上折射出了銀星似的光彩,他癡癡地看著,悲涼地輕笑。
「因為你注定了是魔,而這把魔刀,當然也只有你才有資格支配他。」
「手拿雪痕刀的人,這一生,注定了要永無止境地殺戮,永遠沉淪於魔道。」
他永遠記得師父臨死前的神情,那樣的決然,卻又無情。
絲毫不給他機會。
注定要成為魔嗎?
多可笑的一句話啊!
但他又為什麼要聽從命運的擺佈?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寂靜的耳畔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響動,他知道她已經醒了。
忽然之間,他不敢轉頭看她,因為,他害怕自己會看見一雙含恨的眼睛。
「風師兄,我做了一場噩夢呢!」
輕柔的聲音幽然響起,他微異地轉過頭,便看見了一雙茫然而沒有焦距的眼睛——那裡隱藏著的,是心如死灰的絕望。
「雨幽——」他小心翼翼地低聲輕喚,幾乎不敢用自己的雙手去碰觸她,就怕她像尊易碎的瓷娃娃,一碰即碎。
她終於抬起頭,但看著他的眼裡依然沒有焦距,只是茫然地看著。
「那是一場噩夢。我知道的,那一定是一場噩夢。風師兄又怎會殺爹?他不會。他不會。」
她復又低下頭,不斷地重複著口中的話,蒼白而美麗的臉上一片迷茫之色。
「雨幽——」他終於忍不住搖晃著她的雙肩,想讓她從噩夢中清醒過來。然而,眼前的女子卻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再清醒。
「你竟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我?」僵硬著雙手,他緩緩放開了她,眼底凝聚著一片淒涼的苦澀,「就這樣將自己封鎖起來了啊!原來,你和師父都一樣,一絲一毫的機會都不留給我。」胸前的衣襟上忽然傳來一絲溫熱,他茫然地低下頭,才赫然發現自己胸前的衣襟上早已沾滿了點點血跡。
原來自己的內傷早已發作了,卻還不自知。
淒涼一笑,他不斷地用手背擦拭著唇角淌下的血絲,卻越擦越多。
「我不會讓你就這樣將自己封閉起來的。我一定要你清醒過來。一定要。」他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理會自己身上的傷,一把抱起床上毫無所覺的女子,衝了出去。
他記得,三師兄的醫術很高明,他一定可以讓雨幽清醒過來。
「彭」的一聲,他一腳踹開了緊閉的房門。
然而,觸目所及卻只是一片血腥的狼藉。
他抱著懷中的人踉蹌地走進房中,終於不支地跪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那裡,三師兄正僵硬地躺在床上,早已毫無生息。
然而,那雙眼睛卻瞪如銅鈴,曲扭而變形的臉上也帶著無比的震驚。
似驚覺到什麼,他再度艱難地爬起來,踉蹌走出了房門。
一間又一間的房門被打開,然而,他所看到的只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首。
全都死了!
除了他和雨幽,玄劍門一百零六名弟子竟全都死了。
他看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首,心底驀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
「師父,原來,你不止殺了四十八個人啊!你早已淪入魔道了不是嗎?全都是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哈哈哈!」
他縱聲大笑起來,淒厲的笑聲迴盪在寂靜的夜空之中,充滿了憤恨,也充滿了絕望。
「雨幽,若是你瞧見這幅景象,一定會認為他們都是我殺的,對嗎?」他自嘲一笑,終於疲累地跌坐在地上,但依然緊抱著懷中一臉麻木茫然的女子。
「一個可以狠心弒師的惡魔,當然也不會放過同門師兄弟。我是魔啊!一個人人都懼怕的惡魔!」他低聲地輕笑著,口中又不斷地淌下血來。
然而,躺在他懷中的女子似依然毫無所覺,一雙美麗的眼睛只是麻木地盯著天際。
遙遠的天邊,那一輪孤月,好圓,也好冷。
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很久的夢。
在夢裡,有歡笑聲,有哭泣聲,還有那一大片一大片觸目的血紅色。
她看見爹躺在血泊中,那雙死灰的眼裡,寫滿了恨。
那樣的恨意,像把利刃直刺進她的心底,讓她痛徹心肺。
「雨幽,我說過,你會後悔的。還記得嗎?我曾告訴過你,若有朝一日,我死在他的手上,你要記著,為我報仇,為我報仇!」
四周,那道可怕的聲音再度響起,彷彿毒蛇般纏繞著她,久久揮之不去。
「不,我不要!一切都是假的。我相信他。他不會那樣做,他不會!」黑暗中,她奮力摀住雙耳,不斷地後退,想逃離那可怕的咒語,卻依然為心中的恐懼所淹沒。
「那只是一場噩夢,對不對?我知道,那只是一場噩夢!」
低喃的自語聲終於越顯無力,似乎無法再說服自己,她頹然放下了雙手,掩面失聲痛哭。
第18節:第五章 滄海桑田(2)
「為什麼,為什麼一夜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為什麼?」
她從黑暗中清醒過來,當她睜開眼時,恍然如夢境,然而心中的疼痛卻清楚地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你終於醒了。」耳際,一道疲憊而又欣喜的聲音響起,她迷茫地轉過頭,便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頓時,在那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如同海水般湧進腦海,讓她清楚地記起了每一件事。
「那不是夢,對不對?」
她慘淡而無力地笑著,從床上坐了起來,眼裡一片死灰的絕望。
「告訴我,我想知道。」
她看著默然不語的他,眼中似乎又湧上一層溫潤的濕意,然而,她卻緊緊握住藏在錦被中的雙手,不讓自己流下一滴眼淚。
也許還有一絲希望,不是嗎?即使,那絲希望是那樣的渺茫無力。
「你不是都看見了嗎?」沉默良久,風如塵終於開口,低沉的嗓音卻死寂而空洞,沒有一絲生氣。
眼淚,就那麼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她緊咬住唇,無法再說出些什麼,然而,失色的唇瓣卻幾乎咬出了血。
「你恨我,對嗎?」他抬起了頭,看著她,自嘲地輕笑,「是不是想殺了我,為你爹報仇?」
最後的一絲希望終於被狠狠地打碎,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失聲吶喊:「我想知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如果我告訴你,是你爹逼我的,你信嗎?」他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
「我知道爹他待你不好,但無論他如何待你,畢竟,他是撫養你一手長大的恩師,不是嗎?無論如何,你也不該如此狠心——」
「哈哈哈!」不等她將話說完,風如塵忽然縱聲狂笑,那樣淒厲的笑聲充滿了絕望與悲憤。
不甘心啊!
連自己最心愛的人都無法信任自己?
又怎能讓他不怨,不恨?
驀然,他停下了笑,眼前又似乎浮現出了那雙無情而冷漠的眼睛。
「所有的一切,你都早已算好了,是嗎?即使我說出真相,也不會有人相信。就連她也一樣啊!這世間,又怎會有人逼自己的徒弟殺自己啊?更何況,你是正道的領袖,而我呢,我只是一個人人厭棄的魔之子,這世間又怎麼有人相信我啊……早已料到會是這樣一種結局,但為什麼,我卻依然抱著一絲希望?為什麼?」他低聲自語著,神色卻是一片淒哀。
難道,這便是他唯一的結局?
一口鮮血,毫無預兆地湧出唇角,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
然而,他似毫無所覺般逼近了床沿幾步。
「那麼,你就殺了我!為你爹報仇。」他看著她,眼裡充滿了絕望與悲憤,「你殺了我啊!不僅可以為你爹報仇,而且,還可為世人除害!除魔為道,扶濟蒼生!這是玄劍門的一直奉守的宗旨,不是嗎?」
驀然,眼前雪亮的銀光一閃,一柄冰冷的短劍已抵住了他的胸口。
他低下頭,看著胸口那柄晶瑩剔透的短劍,淒涼地笑。
琉璃劍!
這是他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啊!
然而,卻未曾想到,終有一天,他會死在這柄劍下。
「刺啊,朝這裡刺下去!」他指著自己的心口,決然道,「朝這裡刺下去,你便可以報仇了!刺啊——」
沙雨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握劍的手卻在微微發抖,忽然之間,她覺得這把原本輕如羽翼的短劍,此刻竟變得如此沉重,幾乎讓她無法握住。
只要一劍,只要這一劍刺下去,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然而……
她還是無法下手。
渾身的氣力似被掏空般,她無力地鬆開了手,「叮」的一聲,短劍掉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她低下頭,癡癡地看著,眼中,卻又有淚水滑下。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風師兄,這不是你,你不會這樣,不會這樣……」
她無聲的哭泣,似乎驚醒了他。
他不禁踉蹌後退了一步,單手用力撐住桌沿。
是啊!他為何要這樣逼她?他拼盡了最後的真力將她救醒,就是為了要告訴她真相啊!
然而,為何在這個時候,他竟還愚蠢地以這種方式來逼迫她?
只是為了證明,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會無條件地相信自己?
那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豈不是與師父一樣,選擇了同樣殘忍無情的手段?
無論是誰,在親眼看見那樣慘烈的一幕後,都會有怨,也都會有恨!
然而,此時,她竟還無法下手殺他!
她依然是他所熟識的那個雨幽,不是嗎?
那個善良如仙子般的女孩!
依靠著桌沿,他慢慢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渾身的力量似已被抽盡。
一口腥甜再度湧上喉間,他撫掌掩唇,卻無法制止住口中的鮮血。
為了救醒她,他早已耗盡了全身的真力。
他能苦苦支撐到現在,也僅是靠著那一股強烈的憤恨。
如今,支撐他的那股力量似乎消失了,而他,再也無力氣支撐下去了。
「風師兄——」
床上哭泣的女孩終於忍不住翻身下床,衝到他的身邊。
「為什麼,你的傷——」看著他蒼白如雪的臉龐,出於本能,她伸手探向他的脈搏,赫然發現他體內的真力竟已消失殆盡。
「你——」
她驚詫地抬頭,卻看見他正默然凝視著自己,蒼白的唇角帶著一抹釋然的微笑。
第19節:第五章 滄海桑田(3)
「只要,只要你能清醒過來——無論我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低低嗆咳了一聲,他又咳出了口鮮血。
沒有了真力保護的他,早已無法抑制住體內的內傷,只能任由它們惡化,然後,一點一滴地侵蝕自己的生命。
「你該讓我怎麼做?風師兄,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她站了起來,悲傷地搖著頭,後退。
「我無法看清你,也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我該為爹報仇啊!但我——但我始終無法狠心殺你——」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傷,轉身衝了出去。
就容許她逃避一回吧!
她已經無法理清,自己心中對他,是愛?還是恨?
崖邊,寒風似刀,冷徹心肺。
她迎著風,站在崖邊,目光迷濛,如夢似幻。紫色的衣袂在風中激揚,飄然出塵。
寂靜的崖下,是一片不見底的幽深。
她默然看著,彷彿癡了,連一顆心也容入了崖底那片幽沉的黑暗裡。
不知那裡會是什麼樣一個世界?
但至少,不會有愛,也不會有恨!
她不想讓仇恨將自己變得醜陋,然而,她也已經無法再愛了,不是嗎?
曾經那份深沉的感情,如今也只能深埋,埋進心底那看不見的角落裡,埋進黑暗裡——
跟隨著她的人,一起埋進黑暗裡!
決然一笑,她又向崖邊逼近了一步。
冷風,吹起她飛揚的衣袂,彷彿羽化的仙子,似欲乘風而去。
「雨幽——」
身後急追的身影,似直覺到什麼,近乎瘋狂地直撲了過去——
然而,只看到她回頭時,那淒迷的微笑。
「風師兄,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眼前,那道紫色的身影毫不猶豫地迎風一躍,輕飄飄地,從崖上墜了下去。
「不要——」他的手來不及抓住她,只從她手臂上撕下了一片淡紫色的衣袖。
他悲哀地看著崖底,看著風中那一裘紫色的衣裾,一點一滴地消失在他的眼前,直至化為黑點,沒入崖底——
在那一刻整個人似乎都被掏空了,甚至已無法思考。
又一陣冷風掠過,吹走了他手中所握的那片衣袖,他已無力再抓住些什麼,只能任由它輕飄飄地,跟隨著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這個天地之間!
「這便是最好的結局?哈哈哈——難道這便是最好的結局?!」
陡然間,他仰天狂笑了起來。
那樣絕望而蒼涼的笑聲,似要穿透九重蒼天。
原來上蒼並不公平。
在讓他失去的同時,卻要讓他失去得更多。
他風如塵什麼也不是。
只是一個——被上蒼所遺棄的人。
在那個黑色而冰冷的夢裡,他又看見了雨幽那雙毫無焦距的眼睛,看見她毫不猶豫地跳下了山崖,一臉決然。
那就像把利刀直刺進他的心底,頓時,一口腥甜再度湧上喉間,他睜開了眼,側身嘔出了一口鮮血。
「樓主——」
一聲熟悉而焦急的呼喚將他拉回了現實中,他緩緩抬起頭,便看見了石劍宇那張焦慮的臉。
頓時,所有的思緒都清明起來。
他驀然想起自己倒下去的那一刻,劍宇眼中的殺意。
「她在哪裡?」輕輕拭去額際的冷汗,他困難地開口,體內的氣血依然在翻騰,但他卻無法讓自己安心地躺在床上。
心底深處不斷地湧上一種強烈的不安與恐懼,那種感覺就如五年前一樣。
低聲咳嗽著,他掙扎著翻身下床,但胸口的疼痛卻越發劇烈,幾乎讓他窒息。
「樓主,到這個時候你還一心惦記著她?」石劍宇上前扶住強自硬撐的男子,眼底卻燃燒著一絲憤怒,「若不是因為她突然為陳照擋刀,你也不會因強收回招式而再次被雪痕刀上的怨氣反噬。」
「她在哪裡?」楚夢非輕輕推開石劍宇的扶持,低聲重複了一句,但淡漠的眼中卻有透露出一絲不容抗拒的嚴厲。
「我將她安置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放心。」回答他的並不是石劍宇,而是剛剛推門而入的李春秋。
「帶我去見她。」楚夢非垂下眼簾,又掩唇低聲咳嗽著,蒼白的臉上卻透出了一絲疲憊。
「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走動。」李春秋輕歎,緩步走近他,「現在你最應該做的事,就是躺回床上休息。」伸出手,就欲將他扶回床上,卻被無情地揮開。
「我只想見她。」楚夢非勉強撐起身子,卻接連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他忙單手支撐住桌沿不住地喘息。
李春秋看了他一眼,歎道:「你被雪痕刀上的怨氣一再反噬,現在經脈皆亂,五臟皆傷。若不是月姑娘的凝冰玉護著,你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就算你不為自己設想,也該為月姑娘想想。她為了你隻身一人獨闖寒月宮,以身犯險。你此刻若還不愛惜自己,又如何對得起她?」
楚夢非淒涼一笑,微閉上了眼,低聲自語道:「我這一生早已注定了要欠很多人的債。」
「樓主——」石劍宇聞言心頭一堵,卻又不知該如何勸說。
「劍宇,你現在馬上帶領風雨堂的弟子火速趕往寒月宮,將思月帶回來。」楚夢非忽然睜開了眼,眼底的悲涼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不見底的幽深。
「無論有沒有拿到銀龍草,你都要將她平安帶回來。」
石劍宇怔了怔,繼而垂下眼簾,一字字道:「我不會去。」
楚夢非神色一冷,厲聲道:「石劍宇,你竟敢抗命?」
第20節:第五章 滄海桑田(4)
「我不會去。」石劍宇抬起頭直望向他,堅定地道,「這個時候我絕不會離開沉沙樓。」
楚夢非看著他,心底忽然湧上一種溫暖而陌生的東西。
那種感覺幾乎已被他遺忘了許久許久。
「若是帶不回她,你也不用回來了。」強壓下心底的那份不經意的感動,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轉身踉蹌走回床邊。
「樓主——」石劍宇還欲爭辯,卻見他早已閉上眼,斜靠在床壁上,眉宇間一片倦意。
他正欲上前,李春秋卻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打擾楚夢非。
「你若還猶豫,定會後悔終身。樓裡我早已布好了結界,普通人根本就闖不進來。但獨孤寒卻遠比你我所想像中來得可怕。」
石劍宇一怔,轉頭看向床上依然在閉目養神的人。
「這個時候,思月怕已到了寒月宮。獨孤寒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他的人。」
石劍宇低頭沉思,驀然想起,這世上唯有銀龍草才可以救他。
也許,單憑思月的力量,對付不了孤獨寒。
對他來說,楚夢非的性命遠比任何人任何事都來得重要。
「好。我去。」頓時,他不再猶豫,霍然轉過了身,大步走向門外,卻在房門口停住了腳步,「一直以來我都很相信你。我不希望在我回來的時候,只看見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楚夢非若那麼容易死,五年前便已死了,不是嗎?」楚夢非終於睜開了眼,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一直以來我也都很相信你。孤獨寒雖然不是簡單之輩,但你石劍宇也不會令我失望。」
石劍宇心頭一熱,忽然感到眼角一陣濕意,「保重。」
看著門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中,李春秋歎道:「這個時候,你不該讓他離開。現在你深受重傷,樓裡所佈的結界早已威力盡失,不是嗎?」
楚夢非咳了幾聲,道:「我只是一個將死之人。早一日死,晚一日死又有何區別?」
「其實你是不想他將來後悔。更不想他歷經一次與你一樣的痛苦。」李春秋轉身看向他,眼中似乎帶著某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楚夢非聞言一怔,淡漠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繼而低聲輕笑道:「你竟如此高估一個殺人邪魔?」
「何為正?何為邪?這世間又有誰人能分得清楚?」李春秋話語一頓,又道,「你是魔與否,我這雙老眼看得清清楚楚。」
「你真的清楚嗎?連我自己也分不清啊!這幾年我殺了多少人,怕連我自己也數不清了。無論為了什麼樣的理由,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他低聲地嘲弄自己,眼中卻帶著淡淡的悲哀,「師父說得並沒有錯。在我選擇拿起雪痕刀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了要沉淪於魔道,永世不得超生。因為我是風華的後人,我的體內流著的是邪魔的血液,今天我所走的路,上蒼早已給我安排好了!」
「我不相信你就甘心這樣放棄了。」李春秋歎了口氣,慈祥的眼中帶著一抹關愛,「這麼多年了,你苦苦支撐了這麼多年,就是為了向世人證明,你並不是魔。」
「但最後我依然功虧一簣了,不是嗎?」楚夢非苦笑,又支撐著站起身子。
李春秋輕歎道:「你還想見她?」
「我必須要見她。告訴我她在哪裡?」
晚風帶著微冷的寒意捲過荒涼的夜幕。
沙雨幽隻身站在窗前,抬頭看著天際的圓月。
不知不覺,竟又到了一個月圓之夜了。
這五年來,她一直很害怕見到天上的圓月。因為五年前那出令人心碎的慘劇就發生在月圓之夜。
也就在那一夜,她的世界從此崩潰流離,毀於一旦。
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昔日的山盟海誓還在耳畔久久徘徊不去。
他曾經給了她一個美好的夢,卻也是他,親手毀去了他為她所編織的美夢。
——還記得嗎?你曾經告訴過我,你會永遠守護著我。即使到我生命終結的那一刻,你也會跟隨著我。可為什麼,你要毀去自己的誓言?為什麼,你要如此傷害我?
五年來,她不斷地在心底問著他,也問著自己,苦苦追尋著,卻始終沒有答案。
她相信,他對她的感情是真的。
十多年來的相依相守,他眼裡的那一片赤誠騙不了她。
然而,他卻毀了她所有的一切。
難道真是因為他的體內流著邪魔的血液?
「雨幽,你會後悔的。若有朝一日,爹死在他的手上,你要記著,為我報仇。」
昔日父親的話不斷在耳際響起,時刻提醒著她,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多麼的錯誤。
但她卻始終無法恨他。甚至於兩次放棄了殺他的機會。
也許是因為她愛他愛得太深太沉。
又也許,在她的生命中,根本就不存在恨。
驀然間,身後熟悉的氣息驚醒了她。她霍然轉過身,便看見了一張蒼白但依然俊逸非凡的熟悉臉龐。
兩人的目光就那樣默默地交匯在一起,卻寂然無語。
曾經滄海難為水。
為什麼曾經相愛的兩人,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你——」看著楚夢非蒼白的臉,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能緊緊握住藏在袖中的無措的雙手。
他默然看了她許久,什麼話也沒說,卻忽然出其不意地出手扣住了她的左腕。
「你想幹什麼?」她來不及抵抗,只能微愕地看著他,卻見他正盯著她左手腕上的傷痕,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