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察覺到了他心中所想,她淒然一笑,道:「凝血通心術,無法可破。」
「真是無法可破?」他抬眼看著她輕輕地笑,笑意中卻帶著一絲複雜,「對一個鑽研術法的人來說,五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當然,也包括自身的修為。」他盯著她充滿詫異的雙眼,又一字字道,「而我,更不會讓人破壞我多年來的努力。」
「你好無情。」一陣椎心的痛猛然爬上了她的心頭,為他的無情冷酷與執迷不悟,「殺了那麼多人,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收手?」
「你後悔當年沒聽你爹的話了,是嗎?當年,你就應該殺了我的。否則,你爹也不會死,你的同門師兄弟也不會死,現在這麼多人更不會死。」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求你不要再說下去了。」她慌亂地想甩開他的鉗制,卻發現自己的手腕被扣得更緊。
「為什麼,你會變得這麼可怕?為什麼?」她抬眸深深望進他的眼裡,眼底湧上了一層溫潤的濕意。
他依然在無情地輕笑,落寞的眼底卻悄然劃過了一絲悲哀。
「這本來就是我應該走的路。」
「你騙我。我知道你在騙我。這不是你。你不會這麼甘心放棄的,你不會!」她並沒有忽略他眼底的那一絲悲哀,痛心疾首地朝他吶喊,「你說過,你要成為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劍客,你說過,你要用你手中的劍,掃盡天下妖魔,除魔為道。這些你都忘了嗎?風如塵,難道,所有的一切你都忘了嗎?」眼角的熱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五年了,五年來她從來不許自己哭泣,然而,今天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就因為眼前這個自己應該痛恨的男人。
她的淚就像把尖刀直刺進他的心底,鮮血淋漓。
他應該告訴她嗎?
說他沒有放棄,說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蒼生?
然而,告訴她又怎樣?
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懷抱嗎?
但他已是一個時日無多的人,他又有什麼資格擁有她?
像她這樣一名美好的女子,應該擁有的是幸福,而不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悲傷。
「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你還能改變些什麼嗎?」不等她回答,他忽然一指點了她的昏穴,接著抱起昏迷的她走回床邊。
輕輕將她放回床上,他看著那張帶淚的嬌顏,眼裡閃現出一抹昔日溺愛的光芒,深吸了一口氣,他輕握起她傷痕纍纍的左腕,將真力運於雙指,朝她的傷口輕壓了下去。
「小師妹,你知道嗎?人的一生中最痛苦最無奈的,並不是失去什麼,而是在面對自己不願想也不願做的事的時候,卻不得不違心去做,甚至別無選擇。既然我已經選擇了這條路,便沒有回頭的餘地了。而你,卻還有選擇的餘地。小師妹,師兄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不要再做像五年前那樣的傻事……」
時間在痛苦中流逝。
他看著沙雨幽漸漸轉為紅潤的臉頰,安心一笑。但神志已漸漸開始模糊,當他閉上雙眼時,似乎看見了那雙如新月般美麗的眼眸睜了開來,但眼裡已不再是當年的快樂與幸福,有的只是痛苦與悲傷。
「風師兄,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原來,她還是願叫他風師兄的。
第六章 不歸之路
那一年,當他拿起雪痕刀時,心底是什麼感覺?
他忘記了!
那一年,當他拿著刀親手刺進師父的心房時,心底又是什麼感覺?
他也忘記了!
而那一年,當他滿手是血地回頭,看見雨幽眼睛裡的絕望與心碎時,心底的感覺他更加不願意想起。
太傷,太痛!
所以,他寧願選擇遺忘。
只是遺忘並不代表著一切已經過去,每當午夜夢迴,他總會從噩夢中驚醒,他甚至聽得見自己的心在哭泣,在流血。
這麼多年來,他只是在自欺欺人,其實他並沒有遺忘過什麼,不是嗎?
就算如今的他,已不是當年的風如塵,就算如今的他,已放任自己成為一個滿手血腥的魔,但有些事,有些人,他還是無法忘懷。
只是如今的他真是什麼都沒有了!
唯有孤寂!
層層的迷霧裡,他似乎聽見那道甜甜軟軟的聲音,輕輕地喚了他一聲——師兄!
那一聲師兄,讓他暖進了心底!
記得那一年,他發過誓,他要傾盡自己的生命保護她!但這麼多年來,他對她所做的,似乎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但為什麼,她竟還願意叫他風師兄?
她說,她和他的心都沒有變!
她說,即使他是她的殺父仇人,她還是下不了手!
但她也許不知道,這樣的她更令他心痛!
他寧願她徹底地恨自己!
徹徹底底地恨!
讓他不再有牽掛!
……
尖銳的刺痛,再一次將他從黑暗中驚醒。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卻依然恍如夢境。
「楚樓主。」耳畔,一聲焦急的呼喚終於喚醒了他迷糊的神志。
「我、我在哪裡?」他揉著發疼的額際,疲憊地問。
記得自己剛才正在為雨幽療傷,忽然之間,劇痛攻心,接下來便失去了意識。
「你是不要命了嗎?竟將那樣歹毒的術法轉移到自己身上?」李春秋的聲調已不自覺地揚高,「若不是我發現得及時,你早已進了閻王殿。」
低低咳了幾聲,楚夢非淡漠地輕笑,「我知道,你一定會及時趕到。」
第22節:第六章 不歸之路(2)
然而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嗆咳又已再度爆發,他緊摀住胸口,忍受著體內絞心的劇痛。
李春秋看著他蒼白的臉,輕歎道:「你早已知道自己的身體無法抵受住凝血通心術的侵蝕,所以,才會早一步讓人通知我,是嗎?但你這又何苦?」
「凝血通心術,無法可破。只有、只有,這個方法了。」他話語一頓,黯淡的眼裡忽然乍現出一抹異樣的光芒,「但、但我還不能死。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所以,我不能死!」
看著他眼中那抹堅毅,李春秋的眼中閃過一抹震撼。
若不是憑著那股強烈的求生意志,他早已不知死過多少回了?然而,這種從閻王爺手中賒來的生命,卻又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生死線上徘徊的痛苦,這世間並沒有多少人可以忍受啊!
「她呢?怎麼樣了?」
聽到床上人的問話,李春秋回過了神,「你放心。她已經沒事了,只要休息一段時日,便會恢復。」
「那就好。」終於放下一顆緊提的心,楚夢非疲憊地靠著床壁,神色異常蒼白。
李春秋搖了搖頭,沉重地歎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伸手搭住他的脈搏。
「我還可以撐多久?」楚夢非淡漠地問,眼眸之中一片平靜。
「你若再這樣下去,一個月都無法支撐。」
「一個月?竟連一個月都無法支撐下去?」他淡漠而自嘲地輕笑著,眼裡並沒有太多的悲哀。
其實,生與死對他來說早已不具任何意義,他所關心的,只是自己能否支撐到結界完全封住的那一天。
若是無法封住那個結界,「他」便會衝破封印了吧?而這個世界也會隨之而毀滅,淪入魔道。
那他這幾年來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而他又如何向沉沙樓裡犧牲的那些兄弟們交代?
「我不能死!無論如何,我都要支撐下去的。至少,至少我要等到明年七月。否則,我死不瞑目,那些兄弟在黃泉也不會安寧。」
他抬頭看向窗外已有些暗沉的天際,眼裡忽然閃現出一抹異彩。
「我不信,我永遠鬥不過你。五年前,我沒有讓自己倒下去。五年後當然也不會。」
他要與命運再搏一次。
「一定要銀龍草嗎?」轉過頭,他問李春秋道。
「其實就算現在拿到了銀龍草,也不一定可以治得了你。」李春秋歎了口氣道,「銀龍草雖是救命良藥,但你五臟六腑皆為雪痕刀內怨氣所蝕,再加上你今日又為凝血通心術所傷,恐怕……」
「可有其他辦法?」
「有。」李春秋點了點頭,然而眼裡卻閃過了一絲猶豫,「但這個方法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一定要試。」
「即使是永世不得超生嗎?」
「是。即使死後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一定要試一試!」
楚夢非疲累地閉上了眼,心身俱疲的他卻沒有發現,窗外有一道立足已久的紫色身影,在聽見他們的對話後,微微一怔,隨即又匆匆地離去。
他竟只有一個月的生命了!
他死後甚至會永世不得超生!
那他做這些事,到底是為了什麼?
原來凝血通心術他根本無法可破,而是將這歹毒的術法轉移到了自己身上,但昨夜,他卻又說得那般無情。
這裡面到底隱藏了什麼是她所不知道的?
——風師兄,你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終於奔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匆匆關上門,無力地靠在門後放縱自己失聲痛哭。
她知道自始至終,她還是放不下對他的感情。
當她聽到他的生命所剩無幾時,她的心依然像裂開一般疼痛。
愛與恨緊緊糾結著她的心,讓她無法呼吸。
——她該怎麼辦?
——她究竟該怎麼辦?
秋風蕭瑟,隱隱間傳來了冬季的氣息。
冬天就要到了吧?
只是不知他能不能支撐到第一場雪下?
秋風雖涼,卻抵不上他體內的寒冷,那種寒冷就像帶毒的蔓籐,一點一滴地吞噬著他的生命。
他知道自己已差不多撐到極限了,只是在沒有做完他該做的事之前,他不甘心就這麼離去,否則,他對不起為他而犧牲的人。
當年映日谷一役,幾乎所有參戰的人都中了血影咒。
血魔雖被封印,但他那可怕的魔力卻還留在這個世上。
有些人是狂性大發,就像當年的師父一樣,到處殺人。
但更多中了血影咒的人卻成了血魔的傀儡,將血影咒一個接著一個地下到自己的親人、朋友,甚至陌生人的身上。
他知道血魔一直在等待著東山再起之日,只要被下了血影咒的人怨氣積得夠深,那麼,他便可以衝破封印,將人間重新化為煉獄。
這五年來,樓裡的兄弟為了打探被下了血咒之人的下落,一個接著一個被下了血影咒,然後,毫無怨言地死在他的刀下。
他們對他的信任,他們為他所做的犧牲正是他堅持下去的力量。
這是一條不歸路。
他雖是為了阻止血魔現世,卻不得不滿手染上血腥。
此刻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魔,還是道?
很悲哀不是嗎?
驀然一陣刺痛湧上心口,他不禁摀住胸口,單手撐扶著身旁的梅樹。
這時身後驀然傳來了一道低柔卻又悲傷的聲音。
「為什麼你竟要將那樣歹毒的術法轉移到自己身上?凝血通心術你根本不能破解!」
第23節:第六章 不歸之路(3)
楚夢非沒有回頭,只是緊揪著胸口,淡淡地道:「我說過,沒有人可以破壞我多年來的努力。」
「就為了怕我阻止你?」身後的聲音越發的悲哀,「到底你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真真假假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有些疲累地靠著那株梅樹,輕閉上眼,「很多事都已經不能回頭。」「但我只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沙雨幽緊握住雙拳,唇咬得死白,「為什麼你要殺爹?」
「真相?」楚夢非淒涼一笑,「真相就是,我是魔之子!身上流著的,是魔鬼的血液,所以殺人就是我的樂趣!」
深吸了口氣,沙雨幽悲傷地閉起雙眸,「殺人真是你的樂趣嗎?那為什麼你竟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殺人?」
心房猛然一震,楚夢非神色慘白,卻不敢回頭看那雙悲傷的眼睛。
她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見他沉默不語,沙雨幽強忍住眼中的淚水,硬聲道:「可以告訴我嗎?這裡面究竟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你每殺一個人,就被雪痕刀內的怨氣反噬。那你是在殺人,還是在殺你自己?」
「殺人。」他閉上眼,堅定地告訴她答案,但唇角已不自覺地湧出了一絲鮮血。
沙雨幽踉蹌退了一步,沉默地盯著那道落寞疲倦的背影,眼眸裡寫滿了掙扎,寫滿了矛盾,但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心底的話:「答應我,不要再殺人了,好嗎?這是我這輩子唯一求你的。」
梅花樹下那道身影猛地一震,良久良久,卻冷冷地道:「不可能。」
決然丟下答案,他大步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竟都不肯答應?」
傷心望著絕塵而去的背影,沙雨幽終於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任由淚水無聲地滑落。
「我只是不想你死——真的,不想你死——」
夜,已經深了。
雲悅酒肆裡的客人幾乎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落拓的年輕人,喝得爛醉,卻還趴在桌上不肯走,嘴裡還不斷地低聲念著什麼。
桌上擺著十多壇早已空蕩蕩的酒罈子,而在酒罈子的旁邊則放著一把森冷的寶劍,但那滿桌子的菜卻絲毫也未動。
酒肆老闆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老頭,此刻他正守在櫃檯前,哭喪著臉看著那個趕也趕不走的客人。
這眼看天就要亮了,可那個客人卻沒有半點想走的意思!
暗暗歎了口氣,老闆在看了眼桌上的那把寶劍後,終於第十次鼓足勇氣走了上去,怯聲道:「這位客官,天色已經很晚了,小店要打烊了。」
那年輕人慢慢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
「再來一罈酒。」
老闆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客官,這都要三更天了,小人明天還要做生意。」
「你做生意怎麼了?」那年輕人聞言猛地站起來,滿是酒氣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殺意,充血的雙眼更是直直瞪住老闆,「你拿不拿酒?」
「拿——拿——小的這就去拿——」老闆被嚇得落荒而逃,不禁連連哀歎自己今日運程欠佳,怕是要被這人折騰到天亮了。
那年輕人冷冷盯著老闆驚慌的背影,忽然淒厲大笑了起來,笑聲充滿了自嘲。
「陳照啊陳照,你除了會嚇唬這些人,你還會做什麼?面對自己的滅門仇人,你卻連他一塊衣角都摸不到——你甚至把無塵丟在虎穴狼窩,而沒有勇氣去救——哈哈哈——你真他媽的沒用——真沒用——」
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他似哭似笑地又跌坐回椅子上,拿起面前剩下的那半罈子酒,又一口氣猛灌了下去。
「無塵——無塵——陳大哥救不了你——是陳大哥沒用——」
他一邊哭笑笑著,一邊猛灌著烈酒,也不顧酒灑衣襟,滿面只有悲痛與憤恨。
他正是那日自沉沙樓逃出來的陳照。
等了半晌,陳照見酒還未送上。不禁大喝了一聲,他一甩手中的酒罈,「光啷」一聲摔得粉碎。
「酒呢——怎麼還沒拿來——我要酒——」
「來了——來了——」裡面傳出老闆惶恐的聲音,就當老闆抱著酒罈子跌跌撞撞跑出來的時候,忽然「啊」的一聲慘叫,手中所抱的酒罈子竟也跌落地上,摔成碎片。
見那老闆盯著門口神色慘白,就彷彿見了厲鬼般,陳照不禁也跟著回頭往門外望去。
外面的夜色寂靜如死,只有淡淡的星光照出一點光線,詭異而陰森。
此刻夜深人靜,正是人們入眠的好時辰。
但夜幕之中,卻有一道人影正跌跌撞撞朝這裡走來。來人披頭散髮,渾身是血,就像是深夜出沒前來索命的惡鬼。
漸漸地,那人影走近了,一隻滿是鮮血的手也爬上了酒肆的木門。
老闆也終於撐到了極限,翻了翻白眼,叫也未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沒用。」陳照冷啐了一聲,酒也醒了大半。
多年江湖閱歷告訴他,那是一個人,一個深受重傷的人。
「這位兄弟,你怎麼了?」陳照走過去,攙扶住幾乎就要倒下的男子。那男子似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虛弱地說了聲,「水。」便昏了過去。
「兄弟——」陳照匆忙間就欲拍打男子的臉頰,當他低下頭,看清男子的面貌之後,原本急切的神情轉成錯愕,繼而,又轉成了一抹冷笑。
「石劍宇,原來是你。」
冬季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了。
第23節:第六章 不歸之路(3)
楚夢非沒有回頭,只是緊揪著胸口,淡淡地道:「我說過,沒有人可以破壞我多年來的努力。」
「就為了怕我阻止你?」身後的聲音越發的悲哀,「到底你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
「真真假假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有些疲累地靠著那株梅樹,輕閉上眼,「很多事都已經不能回頭。」「但我只想知道當年的真相!」沙雨幽緊握住雙拳,唇咬得死白,「為什麼你要殺爹?」
「真相?」楚夢非淒涼一笑,「真相就是,我是魔之子!身上流著的,是魔鬼的血液,所以殺人就是我的樂趣!」
深吸了口氣,沙雨幽悲傷地閉起雙眸,「殺人真是你的樂趣嗎?那為什麼你竟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殺人?」
心房猛然一震,楚夢非神色慘白,卻不敢回頭看那雙悲傷的眼睛。
她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見他沉默不語,沙雨幽強忍住眼中的淚水,硬聲道:「可以告訴我嗎?這裡面究竟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你每殺一個人,就被雪痕刀內的怨氣反噬。那你是在殺人,還是在殺你自己?」
「殺人。」他閉上眼,堅定地告訴她答案,但唇角已不自覺地湧出了一絲鮮血。
沙雨幽踉蹌退了一步,沉默地盯著那道落寞疲倦的背影,眼眸裡寫滿了掙扎,寫滿了矛盾,但最終還是說出了自己心底的話:「答應我,不要再殺人了,好嗎?這是我這輩子唯一求你的。」
梅花樹下那道身影猛地一震,良久良久,卻冷冷地道:「不可能。」
決然丟下答案,他大步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竟都不肯答應?」
傷心望著絕塵而去的背影,沙雨幽終於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任由淚水無聲地滑落。
「我只是不想你死——真的,不想你死——」
夜,已經深了。
雲悅酒肆裡的客人幾乎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落拓的年輕人,喝得爛醉,卻還趴在桌上不肯走,嘴裡還不斷地低聲念著什麼。
桌上擺著十多壇早已空蕩蕩的酒罈子,而在酒罈子的旁邊則放著一把森冷的寶劍,但那滿桌子的菜卻絲毫也未動。
酒肆老闆是一個五十上下的老頭,此刻他正守在櫃檯前,哭喪著臉看著那個趕也趕不走的客人。
這眼看天就要亮了,可那個客人卻沒有半點想走的意思!
暗暗歎了口氣,老闆在看了眼桌上的那把寶劍後,終於第十次鼓足勇氣走了上去,怯聲道:「這位客官,天色已經很晚了,小店要打烊了。」
那年輕人慢慢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
「再來一罈酒。」
老闆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客官,這都要三更天了,小人明天還要做生意。」
「你做生意怎麼了?」那年輕人聞言猛地站起來,滿是酒氣的臉上忽然掠過一絲殺意,充血的雙眼更是直直瞪住老闆,「你拿不拿酒?」
「拿——拿——小的這就去拿——」老闆被嚇得落荒而逃,不禁連連哀歎自己今日運程欠佳,怕是要被這人折騰到天亮了。
那年輕人冷冷盯著老闆驚慌的背影,忽然淒厲大笑了起來,笑聲充滿了自嘲。
「陳照啊陳照,你除了會嚇唬這些人,你還會做什麼?面對自己的滅門仇人,你卻連他一塊衣角都摸不到——你甚至把無塵丟在虎穴狼窩,而沒有勇氣去救——哈哈哈——你真他媽的沒用——真沒用——」
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他似哭似笑地又跌坐回椅子上,拿起面前剩下的那半罈子酒,又一口氣猛灌了下去。
「無塵——無塵——陳大哥救不了你——是陳大哥沒用——」
他一邊哭笑笑著,一邊猛灌著烈酒,也不顧酒灑衣襟,滿面只有悲痛與憤恨。
他正是那日自沉沙樓逃出來的陳照。
等了半晌,陳照見酒還未送上。不禁大喝了一聲,他一甩手中的酒罈,「光啷」一聲摔得粉碎。
「酒呢——怎麼還沒拿來——我要酒——」
「來了——來了——」裡面傳出老闆惶恐的聲音,就當老闆抱著酒罈子跌跌撞撞跑出來的時候,忽然「啊」的一聲慘叫,手中所抱的酒罈子竟也跌落地上,摔成碎片。
見那老闆盯著門口神色慘白,就彷彿見了厲鬼般,陳照不禁也跟著回頭往門外望去。
外面的夜色寂靜如死,只有淡淡的星光照出一點光線,詭異而陰森。
此刻夜深人靜,正是人們入眠的好時辰。
但夜幕之中,卻有一道人影正跌跌撞撞朝這裡走來。來人披頭散髮,渾身是血,就像是深夜出沒前來索命的惡鬼。
漸漸地,那人影走近了,一隻滿是鮮血的手也爬上了酒肆的木門。
老闆也終於撐到了極限,翻了翻白眼,叫也未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沒用。」陳照冷啐了一聲,酒也醒了大半。
多年江湖閱歷告訴他,那是一個人,一個深受重傷的人。
「這位兄弟,你怎麼了?」陳照走過去,攙扶住幾乎就要倒下的男子。那男子似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虛弱地說了聲,「水。」便昏了過去。
「兄弟——」陳照匆忙間就欲拍打男子的臉頰,當他低下頭,看清男子的面貌之後,原本急切的神情轉成錯愕,繼而,又轉成了一抹冷笑。
「石劍宇,原來是你。」
冬季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