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
林寧有點摸不清狀況,為何上星期還一副「你等著被開除」嘴臉的同事們,今天卻是一副「可喜可賀」的表情?可喜可賀什麼?雖然那天王胖被孫仲愚叫去沒時間開除她,但過了一個週末也不會改變什麼。奇怪?難道是恭喜她被開除?自己平時做人有那麼差嗎?
她抓著頭,來到自己的坐位,汪甜卻早已大搖大擺地坐在那兒。
「林大秘書,早安啊,」她甜甜地嚷道,誇張地站起來向林寧點頭哈腰,「請坐。」
「什麼啊?」把包往桌上一扔,正好看到上面一封給她的信,「這是什麼?」
「調職信,今天一早人事處剛送來的。」
「調職信?」林寧咬著唇,沒開除而是調職,王胖是想把她調去掃廁所嗎?她看了眼笑得快甜死人的汪甜,「你也在嘲笑我嗎?」心裡有點不好受,慢吞吞地打開信封。
林寧小姐:
即日起您被調往公司總律師孫仲愚大律師處,擔任秘書一職,收到信請速往孫仲愚大律師辦公室報到。
人事部
×月×日
「這……這怎麼可能?」林寧有點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遍信,又在自己的姓名處確認了好幾遍。對,沒看錯啊,可是這也太離譜了,「一定是人事部弄錯了,我去問清楚。」說著便真的往辦公室外走。
「回來,回來,」汪甜從身後拉住她,「我已經跟剛才送信過來的人事部的HELLEN確認過了,沒錯,林寧小姐,孫仲愚大老闆的秘書。」
「可是,這怎麼可能?」
「你管他呢?反正你只要知道自己沒有被開除,而是被升職了就好,管他可不可能,快整理好你的東西去報到吧。」
「可是……」
「林寧,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不怕被開除,難道怕升職?」
「我……」
「快去啦——」死拉活拽,汪甜終於把林寧推進電梯。
電梯直升十二樓,大老闆孫仲愚所在的樓層。
十二樓的裝潢果然與她們工作的樓層不同,要不是今天突來的調職,林寧根本沒機會到這裡。只是現在她毫無欣賞裝潢的興致,手裡抓著那封調職書,忐忑不安地站在電子門外。
她有些慌張,因為太意外,本來已做好被開除的準備,皮包裡甚至已帶好了用來裝自己物品的拎袋,現在卻要她到這裡報到,孫仲愚?這個只有開大會時才會見到的大老闆,為何這麼關照她?想起昨天餐廳裡那傾倒眾生的笑,林寧莫名心慌。難道正如汪甜所說,自己不怕被開除,卻怕升職?
沒這可能,誰都可以怕,就是沒可能去怕一個律師。她一咬牙,用工作卡在門上一劃,電子門打開。
「我找孫仲愚。」把調職書遞上,她竟直呼其名,坐在門口的小姐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就直接通知孫仲愚。
馬上被允許進入?連那小姐也愣了一下,便不敢怠慢地帶林寧到孫仲愚的辦公室。
那是間比普通辦公室大兩倍,一面朝向走廊,被前後以一比二分開的大型辦公室。前面三分之一大的地方朝著走廊,透過全透明的玻璃牆可以看到裡面放著辦公桌和複印機,還有幾盆花,大概以後便是她的辦公室;後面三分之二則是實打實的牆壁,大門緊閉,可想而知是孫仲愚辦公的地方。
「你自己進去吧。」那位小姐把她領到門口,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離開。
「看什麼看?」林寧嘀咕著同時在門上敲了兩下。
「進來。」是好聽的男聲,林寧卻毫無感覺,推門進去。
「我是二部的文書林寧,我來報到。」她沖辦公桌前正埋頭看卷宗的男人道。
孫仲愚連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把桌上的杯子遞給她,「替我倒杯水。」
林寧遲疑了一會兒,接過,轉身走向身後牆角的飲水機。
一杯溫熱的開水泡上來,孫仲愚只看了一眼便馬上皺起眉,「我有說要白開水嗎?」
「你有說。」
「有嗎?」他停下手頭的工作終於抬頭看她,「我說要你倒水,水和白開水是有區別的,它可以包括開水、茶、咖啡、蒸餾水等。」
「是你沒有說清楚。」
「你也沒問啊。」
「我……」雖然不服,她卻找不到話反駁,「那你要哪種水?」
「我現在又不想喝了。」他一張臭臉,眼睛瞪著她,瞪了很長時間,卻不說話,最後乾脆低頭看桌上的文件。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
再好耐心的人也心煩了,更何況是林寧,什麼人嘛,陰陽怪氣。莫名其妙把她調到這裡,卻是這樣的態度。
「如果你沒什麼事,那我先出去了。」她瞪了他一眼,不等他點頭,轉身便要出去。
「你外面桌上有幾份文件,把他們打出來晚上交給我。」到門口時,孫仲愚才忽然說話。
林寧停住,回頭看他,他還是埋頭於桌上的文件中,剛才這麼久為什麼不說?豬頭律師!她咬牙,心裡暗罵,但終於還是沒說什麼,走了出去。
哼!要不是看在你昨天在餐廳替聶修主持公道的分上,才不給你好臉色看。她賭氣出去,卻看到外面辦公桌上堆著厚厚的一疊文件,隨手翻了下,每一頁都寫滿了文字,什麼幾份,分明就是厚厚幾百頁的文件!
她一屁股坐下來,這麼多該打到什麼時候?這哪是升職,分明就是在懲罰。她氣憤地站起來,自己沒有錯,那豬頭律師憑什麼這樣對她?不打,不打,看他怎麼辦?她拿起厚厚的文件,準備衝進辦公室,一把扔到那姓孫的豬頭律師臉上,但人到門口卻又停下來,這樣不是正好給他個理由開除自己了嗎?如果說因為上次餐廳裡的事情開除她是不合理的話,那麼因為沒有完成工作自己先打退堂鼓,卻是一個完全合理辭退她的理由,這樣她又該怎麼向勞動局申訴呢?她站在門口猶豫著,終於還是回到座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電腦開始工作。
直到中午,甚至中飯時間已過了很久。前後兩個辦公室裡的人卻沒有要出去吃飯的意思,林寧的手指和肩膀都已麻木,但看看只打了所有文件的三分之一,便咬咬牙繼續努力。
牆上的時鐘,隨著她的打字聲一格格走著,當時針離開「1」就要奔向「2」時,裡面的門終於打開,孫仲愚滿臉疲憊地走出來,看到林寧時,他停下,站了一會兒,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又揚起。
「你飯吃過了嗎?」他問。
「還沒。」林寧停下來,有些意外他居然會關心她有沒有吃飯。
「那你順便幫我帶一份吧。」他卻說,看著林寧因為他前一句話稍稍有些好轉的臉色瞬間又變得相當難看,「我要吃東街轉角那家餐廳的海鮮鮮奶飯。」他又補充。
「我不準備吃飯。」
「那對身體不好。」他笑笑,又進了辦公室。
該死!等他一進去,她一把扔掉手中的文件,他把她當在什麼?保姆嗎?東街?去東街要走一刻鐘左右,來回就要半小時,他開什麼玩笑?她心裡罵,肚子卻也在這時叫起來。
算了,她捂著肚子,先填飽它再說。
她真的下去買飯,一路小跑花了比從前少一半的時間買了海鮮鮮奶飯,又在公司樓下買了自己常吃的紅燒牛肉飯,便一刻不停地往十二樓沖,她得抓緊時間,這樣才能在下班之前把文件打完。
「你的海鮮鮮奶飯!」她把飯盒扔到孫仲愚面前,正要轉身出去。
「好像很膩。」孫仲愚看了眼飯盒,皺著眉道。
「是你說要吃這個的。」
「沒錯,但現在覺得它倒胃口。」
「……」反正不關我的事,你愛吃便吃,她懶得再理他。
「你買的是什麼?」
「紅燒牛肉飯,幹嗎?」
「嗯……聽起來不錯,把你的拿來給我,我們換。」
「憑什麼?」
「憑我是老闆。」
「老闆就可以搶員工的飯嗎?」
「不是搶,是換。」
「不換。」
「那你再幫我買一份。」
「做秘書有這項義務嗎?」
「當然,工作手則第三項第五條:在工作時間內,下屬必須完成上級佈置的工作,這就是工作。」
「你……」她瞪他,很不甘心,但終於拎起桌上的海鮮鮮奶飯走出去。
過了會兒,她把自己的紅燒牛肉飯送進來。
他比王胖更討厭,她在心裡罵,早知道他最後還是吃紅燒牛飯,就不用拚命跑這麼遠,真是可惡,可惡!她一邊罵一邊狠狠地嚼著口中的海鮮鮮奶飯。
接下來便又是心急火燎的工作,孫仲愚這頓飯大概吃得很滿意,所以沒有再為難她,兩人相安無事地做自己的事,直到晚上,下班時間早已超過了一個多小時。
「嗯……你。」孫仲愚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指指她。
「什麼事?」她沒好氣地抬起頭。
「那個,你打完了?」
「還有兩張就打完了。」哼!一定是認定她打不完,她卻偏偏打完了,「今晚一定能打完。」她又強調了一遍。
「不是!」孫仲愚看到辦公桌上真的只剩兩張紙,歎了口氣,「其實是我弄錯了,你要打的不是這些,這些報告是去年的,已輸進電腦了,要打出來的現在在我辦公桌上,大概比去年的還要多一些。」
「什麼?!」林寧一下子站起來,臉都綠了,「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打錯了。」孫仲愚又重複了一遍。
「你……你是故意的!」她的聲音在發抖。
「故意?」語氣顯得很無辜,他的嘴角卻有笑意,「有這必要嗎?」
「你……」看著好不容易快打完的文件,林寧欲哭無淚,「如果你想開除我就直截了當點,幹嗎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你說我故意整你?」
「難道不是?」
「不是,」很快回答,孫仲愚臉上的表情一副事不關己,「小小秘書而已,值得我動腦筋整嗎?」
「小小秘書?」小小秘書你才這麼肆無忌憚?好,小小秘書是嗎?讓你看看我這個小小秘書也不是好欺負的!她本來就經不起激,何況已忍耐了這麼久,當下便拿起桌上的文件朝孫仲愚砸過去。
孫仲愚沒想到她反應會如此激烈,愣了下,忙閃開,肩上還是給砸到。
「你這個瘋……」他「瘋女人」還沒說完,又有東西砸來,是釘書機,這回他閃得快,釘書機從他頭頂飛過,但還來不及喘氣,腿上又挨了一腳。
一時之間,他也沒機會說話,只能抱頭鼠竄,直到林寧把可以扔的東西都扔完。
「你明天等著收我的辭職信吧!」扔完東西,林寧拿起桌上的包,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跨過眾多雜物出去。
「這……這個瘋女人!」他終於把要說的話說完,看看一屋狼藉,想到自己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狼狽,不覺竟笑了。
他掙扎著站起來,看到腳下被自己踩著的紙,彎腰撿起,上面竟是一幅漫畫,一個叼著雪茄的男人,腦袋周圍分別圍繞著:炸彈、手槍、毒藥、尖刀。是想隨時置那個男人於死地嗎?而那男人竟有七分像自己。
「不是沒時間嗎?還有空畫這些,有趣。」他臉上的笑容更甚,仔細地看了很久,「只是我從不抽雪笳。」
林寧一路往外衝,電梯按了半天都沒反應,她乾脆用走的。
「混蛋!混蛋!豬頭律師!」她邊走邊罵,整個樓道裡迴盪著她的聲音。
她一連走了好幾層,樓道的感應燈被她震亮又熄滅,最後大概是罵累了,跑累了,她乾脆坐在樓梯上,燈熄掉,四週一片漆黑。
「這個混蛋!」她又低低罵了一句,微微喘著氣,感覺樓道裡冷冷的風自她背後吹來,常聽律師樓裡的同事說,恐怖的鬼故事就是發生在深夜漆黑的樓道裡,而現在她卻毫無恐懼。
手指和肩膀的酸痛同時開始肆虐,她輕輕地揉,想到換來這樣的疼痛只是在做無用功,心裡便又是一團火。
某處傳來陣陣吸塵器吸塵的聲音,大概是這層樓的清潔工在清潔,她聽了一會兒,站起來,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聶修,他是不是已被開除,不來上班了?那晚他醉得一塌糊塗的樣子還在眼前,還有他的淚水。想著,她一陣著急。震亮燈,推開這層樓的樓梯與大廳間的門,那裡有個清潔工在打掃走道。
「請問?」她叫住那清潔工。
清潔工回頭,看到她,同時關掉吸塵器,「什麼事,小姐?」
「嗯,聶修,你認識他嗎?」
「聶修?」清潔工抓抓頭,想了會兒,忽然恍然大悟的樣子,「是那個新來的吧。」
「是的,他今天沒來上班嗎?」
「好像請假了吧。」
「請假?」不是被開除?
「是啊,是生病了。」
「生病?」她呆住,想起昨晚聶修蒼白的臉。
清潔工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愣在那裡沒有再問,便打開吸塵器,走廊裡尖銳的吸塵聲又起。
生病了?林寧轉過身看身邊電梯的顯示燈不斷顯示著樓層,然後「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是下樓的電梯,她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
今晚特別的冷。
出了律師樓,她裹緊衣服,抱緊自己。
生病了?腦了裡始終想著這件事,心裡莫名地擔擾,或許應該去看看他,卻不知道他的住處,在門口站了很久,終於覺得冷了,才往地鐵站走去。
在肯德基吃了晚飯,邊啃著漢堡邊看著新買到的《鋼之煉金術士》,心思卻全不在書上面,腦中想著聶修,想著他明天是不是會來上班,還想著那封辭職信該怎麼寫,到最後厚厚的一本書只看了幾頁而已。
到家已是將近十一點,整幢樓寂靜無聲,樓道裡的燈還是沒修好。她怕吵醒鄰居,沒有發聲音震亮樓上樓下的燈,黑暗中找到包裡的鑰匙開門。
打開門的一剎那,直覺室內有一股陌生的空氣向她撲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同時打開燈,看到屋裡沒什麼異樣,便放心地低頭換鞋。
忽然。
她抬頭,驚恐地看著敞開的陽台門,因為記性差每天宣姐都會打電話過來要她臨上班前記得關陽台門和煤氣,今天早上她分明已關上門,為何……手中拿著的拖鞋掉在地上,她看到窗簾下有一雙男人的腳。
「你不該這麼對她。」
單人病房裡,聶修斜靠在病床上,眼睛定在前面的電視機上,手裡拿著遙控器不停地轉台。
「可是我忍不住想逗她,她實在是……」
「太有趣了。」這三個字淹沒在倒進嘴裡的水中,倚在門上的男人嘴角噙著傾倒眾生的笑。
「我讓你把她換到你手下是想保護她,並不是讓你氣走她。」聶修皺眉,話音剛落便用力咳嗽起來。
「你真的不該喝那麼多酒。」見他咳成這樣,倚在門上的男人斂住笑,表情有些擔憂。
「我沒事。」
「沒事就不會因為發高燒住進醫院了。阿修,你的心臟經受不住這種折騰。」
「我知道。」聶修的語氣完全無所謂。
「阿修——」男人還想說,見他眼睛盯著電視,全不在聽自己說話,苦笑一聲,「算了。」
「今天她沒來上班?」
「嗯。」男人懶得開口。
「沒有向你辭職嗎?」
「沒。」
「讓她回來。」
「我會的,」男人沒好氣地回答,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睛看著聶修,「說真的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聶修沒有回答,眼睛盯著電視,手中的遙控器不再換頻道卻被他握緊。
「怎麼了?」看到他的表情,男人一愣,轉頭看電視。
「昨晚,一歹徒從陽台進入本市某單身女子家中欲實施暴行,幸虧隔壁鄰居及時趕到,當場抓獲此名歹徒……」
「她不是……」男人看著電視上被馬賽克遮住臉的女子,表情驚訝。
下一刻,聶修已下床,身上的病服來不及換直接往外走去。
雖然遮著馬賽克,但聶修一眼就知道那是林寧,早該想到她樓下那塊「有房合租」的牌子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應該提醒她的,真該死!聶修心裡懊悔不已。
一口氣跑到林寧的住處,敲了半天門卻沒人回應,不在家嗎?這時候會去哪裡?他在門口踱著步,高燒未退的身體有些承受不住,一隻手撐著牆,閉眼定神。
「聶修?」身後有人叫他。
「林寧?」聽到聲音聶修猛然轉身。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林寧不由愣了一下,然後笑,「你怎麼會來?」
她的臉上有傷疤,還沒結痂,泛著血光,顯然是昨晚事故中留下的,聶修看著,覺得膽戰心驚。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輕柔,聽著讓人心安。
林寧笑著搖頭,「沒事,好得很,」同時,打開門,「進來吧。」
聶修不由自主地跟著進去,看到一屋狼藉。
「啊,不好意思,這裡來了警察又來記者,剛才又被汪甜叫出去,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她說得若無其事,手上忙著把沙發上的雜物推到一旁,好空出地方讓聶修坐。
聶修看到她的手在抖。
「我從電視上看到昨晚的事,」他在沙發空出的地方坐下看著她,「覺得該來看看你。」
「謝謝你。」林寧依然在笑,「不過我沒事,雖然樣子有些狼狽,但那傢伙沒能對我怎樣,我可是很厲害的呢。」
她轉頭看著他,「你沒看那傢伙的慘樣,他被我用棒球棍打中頭,頭上好大一個包,他撲過來,我就踢他,咬他,用手指抓他,他被我打得不停慘叫,不停求饒,真是好過癮啊。」她試圖說得若無其事,但聲音卻越來越輕,身體開始發抖。
「林寧。」聶修想阻止她說下去。
「電視裡說的都不對,好像我很沒用似的,其實我很勇敢,真的很勇敢。」她的聲音中已帶著哭腔,頭低下來,「幸虧只是在城市新聞裡播,我父母看不到,不然,不然他們還以為他們的女兒很沒用呢。」她忽地用手摀住臉,轉過身背對著聶修。
她在哭,他知道。看著她不停抖動的雙肩,聶修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人已站起來。
「這種事誰都會害怕,我懂的。」他低低地說,並不是安慰,而是感同身受,因為忽然想起了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傷痛。
林寧停止哭泣,轉頭看他,看到他也正看著自己,雖然剛才他的話中帶著無盡的苦澀,但此時臉上卻有溫柔的笑。
真的好喜歡他的笑,心跟著暖起來,林寧試圖也跟著他笑,但卻哭得更厲害,她一下子撲到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我不勇敢,一點都不勇敢,我害怕,害怕得一想起昨晚的事就會發抖,我不敢回家來,因為一回來就會想起昨天的事,害怕窗簾下還藏著個人,我怕他衝出來,撲到我身上,打我,咬我。」
她大聲哭著,死死地抓著聶修的衣角,整個人都在發抖。聶修站住不動,好久,才伸手擁住她,將她顫抖的身體棲在自己懷中,他以為這只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卻在這時看到了命運的齒輪向前進了一格,命運?那夜酒醉忽然意識到的命運,他竟然已逃不開。
於是他笑了,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別哭,別哭,有我。」
這樣擁著她好久,從大聲的哭泣到斷斷續續的嗚咽,聶修覺得自己胸口濕了一大片,然後懷中的小腦袋動了動,猛然抬起頭。
「你身上好燙。」她說。
「是嗎?」聶修苦笑,以為她會說感謝,或者發現在陌生男人懷中有些手足無措,但……
「你怎麼會穿著醫院的病服?」林寧朝後退了一步。
「是啊。」太遲鈍了。
「你?對了,你在生病?」
「只是有些高燒。」
「讓我看看。」她的手很快地摸上他的額頭。
聶修想躲開,但還是任她將手放上自己的額頭,一雙眼微笑地看著她,看她的眼睛自他的額頭終於對上自己的眼,看她發愣,然後像被什麼咬了一樣,縮回手,猛地向後退開好幾步。
「我……我……」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對不起。」終於想起自己剛才在他懷中哭泣,還大膽地伸手摸他的額頭。
「呵呵……」聶修忍不住笑出聲,看到她的臉因為他的笑而越來越紅,才止住笑,轉過頭,看著室內的一切,「還沒找到同住的人吧?」很快地轉開話題。
「啊?噢,是啊。」她一愣, 沒想到他忽然問起這個問題。
「那我明天住進來吧,我也至今沒找到住處。」
「什……什麼?」
「不歡迎?」
「不,不是,」她慌忙搖頭,「是太好了, 太歡迎了。」
「那好,明天你來幫我搬家,我們現在把這裡整理乾淨。」他說著真的挽起袖子整理起來。
「不用,不用。」她這才回神,搶過他手中的雜物,「你在生病,你該回醫院去,這裡我一個人整理就可以了。」
她說著把他往門外推,「我先送你去醫院。」
聶修沒有拒絕,到此時他確實已很累了,任她把他拉到樓下,看著剛才還痛哭不已的她,此時卻又一副熱心腸地替別人著想,她的手好暖,他居然沒有躲開,而是忽然有種幸福的感覺。在這個深秋的中午,一個眼睛紅腫的女子,頭髮凌亂,身材纖細,卻有雙溫暖的手啊。
他抬頭看路邊飄落的紅葉,命運會怎樣?他忽然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