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溫柔 第1章
    一年後。

    「林寧,你走慢點,人家都跟不上了。」小秘書汪甜蹬著高跟鞋,小步追趕。

    林寧停下,無耐地轉頭,「誰讓你又攔我。」

    「我不攔你,你還能平安地在這個律師樓上班嗎?」汪甜嗲嗲的嗓音提高八度,「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分上,才懶得管你。」

    「我也知道,」林寧見她生氣,林寧扁扁嘴,「可是我忍不住嘛。」

    一年了,她拼了命地念法律,到頭來律師夢沒實現,卻只能在這個據說很有名的律師樓裡當個小小的文書。當文書她也認了,可為什麼老讓她打那些辯護詞?分明是對方有理嘛,卻還要找各種理由把對方的證詞駁回,律師!律師!又是律師!難道天下烏鴉真的一般黑嗎?

    哼!等著,哪天自己當了律師……

    「小林,小林,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啊?什麼?」

    「唉!」苦命汪甜歎氣,「我說下次就算看到再滅絕人性的辯護詞也不要找那些律師大爺們拚命了,他們是你老闆,知不知道?」

    「……」

    「到底知不知道?」

    「知道!」很不甘地應了聲,心裡卻更煩躁,「我去天台透氣。」說著,不管汪甜氣得直跺腳,直接往頂樓去。

    天台。

    一直是林寧的天下,因為風大,又沒有什麼遮蔽,那群乾淨利落的律師精英們才不屑到這裡來,只有她一個人,再不開心,站在這裡大喊一聲:混蛋律師去見鬼!心情就會馬上好起來。

    今天,頂樓已有人。

    風很大,天氣陰沉,有人一身白色工作服,背對著她,身材修長、瘦削,風中有輕輕的口琴聲,是那首陳升的《風箏》,一瞬間,林寧被這幅風景吸引,愣愣地看著那人的背影,他是誰?

    很久,風似乎靜下來,音樂停了,餘音盪開,那人回過頭。

    英俊斯文的臉,臉色卻過於蒼白,那身白色工作服原來是律師樓清潔工的工作服,穿在他身上與他很不相襯,卻將他的臉色襯得更蒼白,他看到林寧,微微一笑,很溫柔。似乎在哪裡見過?哪裡呢?林寧看著他的臉努力回憶,但馬上又放棄,切!自己記性差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你好啊,是新來的員工嗎?以前沒見過你。」她走上前打招呼,應該是新來的清潔工。

    「你好,我今天第一天上班。」那人又笑,語氣卻有些冷淡。

    「你口琴吹得很好,我以前也學過,可是沒有耐心,能再吹一首給我聽嗎?」看到口琴,林寧就興高采烈,全沒感覺到對方口氣中的冷淡,還忙著介紹自己,「我叫林寧,樹林的『林』,安寧的『寧』,你呢?」

    「聶修。」

    「聶修?」哪裡聽過?不記得了,唉,今天怎麼了,什麼都覺得熟悉?不管了,「聶……聶修,能再吹一首嗎?」

    「嗯。」他將口琴放到唇端,一首不知名的樂曲便又飄散盪開。

    音樂還是哀傷,伴著樓頂狂放的風,陰沉的天,有種奪人心魄的震撼,為什麼這樣,只是清亮單薄的口琴聲啊?而且還被大風吹得時斷時續,為什麼會聽得如此癡迷?一曲完畢,林寧久久地愣在那裡。

    「你吹得真的很好!」  好久,她才輕輕歎息道。

    風聲「嗚嗚」在她耳邊迴旋,沒有人回答,她一驚,茫然四顧,樓頂上空無一人,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在夢中。

    「好奇怪啊!」她抓頭,真像是在夢中,但是……她仔細聽,風中竟還殘留著低低的口琴聲,剛才確實有個穿清潔服的人在這裡吹口琴吧?她笑,先前的煩惱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自小區外的夜排檔買了今天的晚餐,林寧一身疲憊地往自己所住的那幢居民樓走去。

    「有房合租」。

    她在樓前豎了幾天的木排此時歪在一邊,已經快半個月了,還是沒人要租嗎?自從一個月前同她合租房子的宣姐搬去和男友一起住後,她便獨守著兩大間房間。這樣太浪費了嘛,本來是想在月底交房租前再找個同居人的,可現在好像不太可能,房東明天就要來收房租了。

    歎了口氣,將木牌扶正,心裡盤算著或許該去找一個一室戶的房子住,雖然現在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但兩室戶的房子畢竟負擔不起。

    垂頭喪氣地往位於四樓的住處走去,四樓樓道的燈已壞了,林寧用力跺了幾下腳,把樓上樓下的燈震亮,從包裡掏鑰匙時,隱約看到有人站在自己家門口。是誰?看那身高不像是宣姐,是誰呢?

    「請問……」她上前幾步想看清來人的臉,同時樓上樓下的燈滅了。

    「是不是這裡有房子租?」那人的聲音很柔和。

    「啊,是啊。」總算有人來租房子,不過怎麼會是個男的呢?用力跺了兩腳,樓上樓下的燈又亮,「是你?」林寧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真巧。」男人笑了,「你只在樓下豎了『有房合租』,沒有電話,也沒有要求,我並不知道原來是個女生。」

    「啊!」樓燈在滅掉的同時被林寧的那句「啊」又震亮,怎麼會沒寫電話和要求呢?怪不得租不出去,原來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我……」看到眼前的人在對自己笑,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我太粗心了。」

    「沒關係,」男人抓起地上的行李,「看來我今天還得找旅館住。」說著就要走。

    「等……那個……那個聶……聶……」林寧反射性地叫住他。

    「聶修。」聶修停下來。

    「我……」看著他手中的行李,想起白天看到他時那張蒼白的臉,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他畢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只見過一次的陌生男人,「我……」她猶豫著。

    聶修看出她在猶豫。

    「再見。」他笑,同時燈又滅了。

    「對不起。」黑暗中她喊。

    燈再次亮時,聶修已不見蹤影。

    「他一定沒有多少錢吧?做清潔工的工資本來就不高,住旅館?他一定堅持不了多久。」林寧翻著手中的法律文件,心不在焉。

    「小姐,你的同情心也氾濫得太過分了吧?人家是男人,是陌生男人耶,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一時心軟和一個陌生男人同居。」汪甜一把搶過林寧手中的文件,打了下她的頭。

    「我知道啦,可是他也不像是壞人,而且好像體質很弱的樣子,我這樣拒之門外是不是太過分了?」

    「噢!天啊!」汪甜真的被她打敗,這女人天生疾惡如仇也就罷了,可這誇張的同情心也太讓人不放心了,真難相信,至今她居然沒有被人騙去賣掉?

    「反正不管是不是壞人,你只能找女生合租啦。」要不是自己已嫁人,有老公要陪,她早就跑過去和她合住好看著她。

    「好啦。」看汪甜快要發狂的樣子,林寧只好舉手投降。

    「你聽我勸最好,」汪甜白她一眼,「走吧,去吃飯,你今天請我吃大排。」

    「為什麼?」

    「因為今天我又救了你一命,逃過了色狼的魔手。」

    「什麼跟什麼?」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已來到位於二樓與三樓之間的餐廳,那是個夾層,要比一般的樓層矮一點,此時偌大的餐廳裡已擠滿了人。雖然餐廳是屬於律師樓,但其他辦公樓的員工們因為貪圖便宜實惠,中午時都會擠到這裡來解決吃飯問題。

    「什麼嘛,這可是我們律師樓的餐廳耶!」看著給食口排得人山人海,汪甜氣得直跺腳。

    「算了,算了,我們去隔壁餐廳吃,我請。」林寧此時倒是好脾氣。

    「你請?」汪甜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你發燒了?」

    「我說我請就我請。」

    「真的?」

    「真的真的。」

    「不行,我還是不信,讓我摸摸你的額頭。」

    隔壁,也是律師的餐廳,不過是那些律師老闆們才會去的地方,一般小員工進去吃飯自己掏錢不說,價格貴得令人咋舌,林寧和汪甜只有發工資那天,才會慶祝性地進去吃一頓,平常只能看看而已。

    今天,林寧為什麼這麼大方?

    因為她看到聶修在裡面,他穿著餐廳裡茶色的工作服,端著盤子,臉色依然是令人擔憂的蒼白。

    「聶修。」她很少能在第三次就記住別人的名字。

    聶修正把一份日式套餐放在客人面前,聽到有人叫他,轉過頭,看到林寧便是一笑。

    「極品耶!」花癡汪甜第一次看到聶修,扔了菜單發起花癡。

    「你已經結婚了。」林寧用餐巾紙堵住她的嘴防止她的口水流下來。

    「你們要點些什麼?」聶修走過來把桌上的粉玫瑰換成紅玫瑰,表示有人點菜了。

    「你昨天住旅館嗎?」林寧答非所問。

    「是啊。」

    「還沒找到住處?」

    「嗯。」聶修微笑有禮地回答,比起林寧的熱絡顯得疏離。

    林寧沒有感覺到,汪甜卻感覺到了。

    「我要一份烤牛排,七分熟。」她大叫著。

    「我和她一樣。」林寧馬上也說。

    「稍等。」收起菜單,聶修沒等林寧再說話便轉身離開。

    「切!襆什麼襆!」汪甜在他身後罵。

    「怎麼了?」

    「你呀……」汪甜用湯匙在林寧的腦袋上敲了下,「你沒覺得人家對你愛理不理的嗎?一頭熱。」

    「沒有啊,我倒是覺得他很客氣有禮。」

    「所以說你笨,不會看人臉色,」汪甜扁扁嘴道,「你請我到這裡吃飯是不是因為他?」

    林寧被猜中心思地笑笑。

    汪甜的表現卻大吃一驚,「你……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喜歡?」

    「對啊,一副小白臉的樣子,連我剛才也差點給他迷住。」

    「哪有,你別胡說!」

    「那你臉紅什麼?」汪甜拉她對著牆上的一面大鏡子。

    林寧的臉真的紅了,她用手摀住臉,嘟噥著:「空調,是空調吹的。」

    「空調吹的?你在辦公室裡吹了半天的空調怎麼沒臉紅?林寧我警告你,挑男朋友可要挑像樣一點的,他雖然長著一張小白臉,可他只是個清潔工,餐廳待應生,你想跟他去喝西北風啊?」汪甜的樣子像個老媽子。

    「什麼跟什麼啊?」林寧覺得她越說越離譜,白她一眼,看著鏡中的自己滿臉通紅,怎麼會臉紅呢?她不明白。

    牛排送上來,送的人不是聶修,他正在給其他的客人點菜,同樣的微笑,有禮。林寧看著他,看著他的笑,愣住,然後臉又紅了。

    「快吃,快吃!」一旁的汪甜很不斯文地用餐刀敲了下盤子。

    「哦。」林寧這才低下頭。

    兩人安靜下來,餐廳裡的音樂換成了小野麗沙的歌,氣氛顯得愉悅而愜意起來。林寧邊吃著牛排邊偷看聶修幾眼,心裡覺得這是一頓很美妙的午餐。

    只是美妙的午餐還沒完美結束。

    「你這小偷,原來我的RADO銀鑽『滿天星』是你偷的,我已經找你好久了。」安靜的氣氛中忽然煞風景地冒出這麼一聲怒吼,在場人都被嚇了一跳,一齊望向聲音發源處。

    一個四十幾歲的矮胖男人,緊緊拽住聶修的手腕,手腕上那只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手錶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冷的光。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我的東西,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是律師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走!跟我去警局!」矮胖男人叫囂著,真的要抓聶修去警局。

    「沒想到他是小偷,真是人不可貌相。」一旁汪甜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不過誰的不好偷,偏要偷王胖的東西,平時摳得要死,好不容易大出血買了塊名表,還給偷了,你說他是不是很窩火?現在被他抓到,死定了。」她完全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回頭再看旁邊的林寧,卻哪有她的影子?不好!她頭一下子大起來,認命地看向聶修的方向。

    果然。

    「你放開他,無憑無據地憑什麼說他是小偷?」林寧已不知死活地衝上去。

    我的天!汪甜想阻止也來不及,這回得罪的是頂頭上司耶,她閉上眼,不敢看了。

    「什麼?」王胖沒想到有人會替一個侍應生出頭,愣了一下回頭看到是林寧,眉頭便皺起來,「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到一邊去。」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

    「不講理就和我有關係,你是律師對吧?是律師就得依法辦事,他是小偷?證據呢?」

    「你……」王胖氣得臉都紫了,這是什麼口氣?一個小小的文書竟敢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正想發作,卻看到周圍都是自己的同級甚至是上級,便忍下火氣,指著聶修手腕上的表道:「這表,這表就是證據,試問,一個侍應生怎麼會買得起這種牌子的手錶?肯定是偷來的。」

    他的話不免武斷,口氣中滿是不屑,似乎認準了窮人就不該有昂貴的東西,而他這樣的口氣也讓林寧更氣憤。

    「侍應生怎麼了?難道他就不能擁有昂貴的東西嗎?就算他買不起,朋友送的不行嗎?」

    「可、可這款手錶和我所丟的那款屬於同一款,你不覺得太巧合嗎?」

    「這種款式的手錶又不是只製造了一隻,難道不能有巧合嗎?」

    「你、林、寧!」王胖已咬牙切齒,也不管什麼影響,當眾威脅道,「你明天是不是不想來上班了?」

    「不……」林寧「不」字還沒出口,嘴巴已被急速衝過來的汪甜摀住。

    「她明天當然想來上班。」汪甜雖然心裡發毛,但見死不救絕不是好朋友所為,「老闆,她今天發燒,腦子燒壞了,你原諒她吧。」說著拚命把林寧往外拉。

    林寧卻不領情,一把甩開汪甜的手,「不來上班就不來上班,我才不稀罕!」她還是把要說的話給說出來,反正她早想找王胖大吵一架,什麼律師嗎?專門接一些昧良心的案子,以前是汪甜攔著,這次,居然已經得罪他,也不稀罕是不是會被開除。

    慘了!可憐的汪甜覺得自己快死了。

    「你、你,好!好!」王胖氣極,已說不出話來。一旁的聶修始終沒有爭辯,臉上甚至連一絲受了冤枉的表情也沒有,他只是專注地看著林寧,看她不知死活地替自己出頭,眼中有一絲不解。當聽她說「不來上班就不來上班,我才不稀罕」時,微微愣住,望進林寧堅定的眼神,心裡不由動了下,那眼神……

    「王老,有話好好說嘛!幹嗎發這麼大火,你可是有高血壓的,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一個聲音,清清亮亮的,在這時插進來,而那個聲音似乎有很強的威懾力,周圍一下子靜下來。

    一個男子,俊逸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孫仲愚?大老闆?汪甜摀住嘴,天!他也在?

    「孫大律師,你來得正好,我抓到了偷我手錶的小偷。」看到孫仲愚,王胖一把推開林寧,把聶修拉到面前,「就是他。」

    孫仲愚與聶修對了對眼,眉頭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然後轉過頭看著王胖道:「你準備怎麼處置?」

    「當然送到警局。」

    「你確定這手錶是你的?」

    「怎麼?」王胖一愣,沒想到他還有此一問。

    孫仲愚不接話,看著聶修笑道:「你不想申辯?」

    「沒必要。」聶修面無表情。

    「哦?」孫仲愚頓了頓,「怎麼說?」

    聶修不語,把手腕上的表取下,表面朝下遞給孫仲愚。

    孫仲愚接過,看了一眼背面,笑,又遞給王胖。

    王胖看了那只表半天,「這……這……」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

    「王老,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剛才你說抓到了小偷我正感到奇怪,你的表上次不是借我配衣服了嗎?你放心,明天我就帶來還給你。」孫仲愚一臉傾倒眾生的笑。

    「哦……我……我給忘了。」王胖馬上順著台階往下爬。

    「那就沒事了,各位可以去上班了。」不動聲色地遣散眾人,孫仲愚手臂親熱地環住王胖的肩,哥倆好一般說道,「王老,我那兒正好有個案子要找你商量,我們一起上樓談。」不由分說拉著王胖出去,三下兩下之間餐廳裡的人便都被打發走了,完美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餐廳裡只剩下驚嚇過度的汪甜、愣在一旁的林寧和面無表情的聶修。

    「剛才謝謝你。」聶修第一個開口。

    「謝你個頭啊!林寧被你害慘了。」沒等林寧開口,汪甜已衝上來,狠狠地白了聶修一眼,又對林寧吼道,「看到了,這就是你強出頭的結果,你是傻瓜!你等著被辭吧。」說著便怒氣沖沖地拉著她往外走。

    「快去向王胖道歉,或許還有用。」走廊裡傳來她的聲音。

    聶修站住不動,將剛才孫仲愚遞還給他的手錶放在手心,燈光下,表的背面赫然有一行用正楷刻上去的小字:5月26日生辰快樂,母贈。

    他用拇指反覆撫過那行字,眼睛久久地定在林寧遠去的背影上,眼中哀傷。

    整個下午時間,王胖都沒有在辦公室出現,所以汪甜和同事們所預言的滅頂之災暫時沒有降臨到林寧身上,可能王胖一下午都在孫仲愚那邊,根本無暇顧及她。

    汪甜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像要被開除的人是她,整個人神經兮兮的,甚至還誇張地打電話向她老公哭訴,問他那邊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弄得林寧又感動又無奈。沒工作就沒工作嘛,幹嗎弄得像天塌下來似的,雖然工資關乎房租、生活費,但工作可以再找嘛,再說自己也不會聽之任之地任他們處置,又沒犯錯,要是他們敢開除她,她就到勞動局告他們。她心裡下定了主意,倒也坦然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拒絕了汪甜要請她吃飯的好意,林寧直接往地鐵站走。

    明天是週末,大街上情侶的數量一下子多了好幾倍,地鐵卻還是像往常一樣擁擠。

    林寧窩在地鐵裡的小書店裡挑漫畫書,最近她迷上一部叫做《鋼之煉金術士》的漫畫,雖然動畫片早已看完,但她還想收集整套的漫畫書,很奇怪她居然還有心思做這種事,汪甜如果知道她這麼不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一定會找個地方上吊。微微一笑挑完書架上的最後一排,沒有,唉!還是一無所獲,她垂頭喪氣地從小店走出來。

    地鐵裡人來人往,她有些茫然地望了眼人群,然後慢吞吞地走到驗票閘機處,用交通卡在閘機上掃了下。

    從地鐵裡出來,外面是一條植著銀杏的林陰道,現在已是深秋,一樹銀杏葉全部金黃,林寧曾用手機把它們拍下來作為手機桌面。路邊的幾張長椅因為天冷而無人問津,她在就近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來,忽然想到自己已很久沒有回去看父母了。

    到這個城市已一年多了吧,自那次A區的官司打輸後,A區居民各奔東西,父母搬回了鄉下,而自己因為工作的關係來到這個城市,舉目無親的城市,卻因為有朋友幫助,一切還過得不錯,也許應該趁這次機會回去看看父母?回來時再找工作。

    風陣陣吹過,帶著蕭瑟的寒意,她裹緊衣服,看著一對情侶自她面前走過,腦中竟不自不覺想起了聶修,瘦削的,蒼白的卻有溫柔笑容的聶修。今天他是不是還住在旅館裡呢?一定很辛苦吧?餐廳裡發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會讓他和自己一樣被掃地出門?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真是太可憐了,她握緊拳頭,早已忘了自己同樣也是受害者。

    她這樣胡思亂想,坐了很久,終於覺得冷了,肚子也在這時提出了抗議,林寧沿著林陰道往不遠處的商業區走,那邊有一家拉麵店的拉麵她很喜歡。

    經過一家店時,店門口的櫥窗裡擺著各款該店的風味小吃,因為是樣品,所以色澤和式樣做得想當誘人,可以讓看到的人食指大動。她曾被無數次地吸引,但因為價格太貴而放棄,後來偶爾吃過一次,實物和樣品卻是相差太遠,本想望一眼就走,卻看到有人站在櫥窗前,癡癡地看著櫥窗裡的食物,手裡拿著罐啤酒,不時還送到唇邊喝一口。

    這人是餓瘋了嗎?還是這櫥窗裡有什麼稀奇?人停下來,看向櫥窗,櫥窗裡不僅有食物,還放了好幾個公仔,有醫生、教師,還有帶著假髮的律師,代表著不同行業,也寓意著本餐廳歡迎各行各業的白領光臨。這樣的形式已擺了很長一段時間,沒什麼稀奇啊?林寧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人,這才發現,他腳下已躺了很多個啤酒罐,是喝醉了嗎?

    原來是個酒鬼,她「切」了一聲,剛想走,那醉漢正好喝完手中的酒,轉過身茫然四顧。

    是他?

    是聶修。穿著米色的風衣,頭髮有些亂,瘦削的身體在風中左右晃著,似乎隨時會倒下。

    「聶修,」她想也沒想地衝過去,扶住他,一股酒氣撲鼻而來,「你喝醉了?」

    聶修低頭看清她的臉,迷離的眼神帶著絲疑惑,然後用力推開她往前走,只是沒走幾步,人已跌倒。

    「老天!」她又衝上去,把他扶起來,「走,我送你回家。」

    走了幾步,馬上想到他現在無家可歸,「你住哪個旅館?」

    聶修望著她,眼睛眨了下,卻不說話,眼角有一滴眼淚滑落,林寧看到,頓時慌了手腳,呆呆地站在一旁。

    風自他們之間吹過,將聶修身上敞開的風衣吹得揚起。

    「對不起。」這時她聽到他輕輕地說。

    「什麼?」林寧不確信自己聽到的。

    「對不起。」他還是這句話,人似乎已碎透,癱在她懷中,眼神空洞地看著滿目的霓虹,還在流淚,整個人說不出的落寞。

    林寧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流淚,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一個男人哭泣心裡一定有天大的不痛快,他為什麼不痛快?是不是律師樓今天開除了他?是不是他已經沒錢再住旅館了?可他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是在對誰說?她嗎?對了,他一定是覺得自己連累了她,感到對不起,所以才向她道歉,不用啊,她真的沒有放在心上,她不在乎被開除啊。

    「你、你不要哭,我沒關係,真的沒關係,被開除就被開除,我一點都不在乎,我不用向我道歉。」她手忙腳亂地想替他擦淚。聶修別開臉,掙開她,趔趄地向後退了好幾步,跌坐在地上,然後大吐特吐,一股酸臭味頓時飄散開。

    幾乎沒有遲疑,林寧掏出紙巾走上去,邊用手拍著他的背,邊把紙巾遞到他的手邊,甚至沒有在意點點穢物濺上了她的褲子。

    「原來你喝了這麼多酒。」她一臉擔憂。

    也許是夜晚的冷風,也許整個胃部裡的東西都被吐出來,聶修混沌的腦子終於有些清醒,他停止嘔吐,用衣袖胡亂地擦了下嘴,眼睛停在林寧濺滿污跡的褲角上。

    「對不起。」他居然還是這句話,接過林寧手中的紙巾,蹲下身替她擦褲角上的污跡。

    林寧愣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不,不用,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她慌忙縮回自己的腳,臉竟一下子紅起來。

    聶修保持原來的動作,人半蹲在那兒,背對著她,「我好像總是給你添麻煩。」他輕輕地說,人站起來面對她,身體雖然還在搖晃,但原來空洞的眼神變得清明,只是臉色卻白得嚇人,說完話居然用力地咳嗽起來。

    「聶、聶修?」

    「不,我沒事。」他還在咳。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我……」他咳得說不出話來。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看他這樣林寧好擔心,伸手扶住他。

    他卻輕輕地笑,看著她,勉強止住咳,道:「你用不著對我這麼好,再說我也沒有家可以回。」

    「那……那就回我家去。」

    「你家?」他一愣,冷冷一笑,道,「你總是對別人不設防嗎?」

    「我……但是你需要地方吃東西,因為你的胃都吐空了,而且你也需要休息,因為你看上去很虛弱,我不能把你扔在這裡。」

    她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將他不管不顧便是罪大惡極,卻不知他們只不過幾面之緣,她完全可以看他醉倒街頭。冷眼旁觀,沒有人會怪她,因為他們本就並不熟識,就算是中午餐廳的事件也只是她的一頭熱而已。

    聶修也不明白,他看著眼前這個纖弱的女子,看進她盈水的大眼,想找到答案,卻漸漸沉迷,等到發覺,已呆呆看她很久,而這樣的情況已不止一次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他推開她。

    「旅館嗎?」林寧跟上幾步。

    「嗯。」

    「那我幫你叫出租車。」

    這次他沒有阻止,看她衝到街頭攔出租車,看她小小的身影錯過一輛車,又急急去追另一輛,忽然覺得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熱力,他想躲開卻又不由自主想靠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而這命運到底是福是禍呢?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她追著一輛車走遠,然後轉過身,搖晃著往反方向走,走進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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