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護士醫生不停地進出,各種儀器全都用上,為的就是讓病床上的女孩醒過來。
毅涵懊惱地靠在牆上,遠遠地看著躺在那裡的夏嵐,胸口處像是堵了塊石頭,憋悶得讓人無法喘息。
他怎麼這麼愚蠢,幾個小時前,明明注意到了她泛紫的指尖,卻依然放她回去,可誰曾想,就在他抽了一根煙的功夫,夏嵐就慌張的衝出公寓,倒在了他面前。
「夏嵐!」毅涵大喊一聲,扔下煙頭,衝了過去,他怎麼也想不到就在他抽完最後一口煙,準備離開時,他下意識地抬眼掃了下公寓門口,可就在一眼,足以讓他崩潰。
他眼睜睜地看著夏嵐像一朵褪了色的花朵,無聲無意地倒在了地上,儘管他已經跑了夠快了,但……還是遲了一步。
「夏嵐!夏嵐!你醒醒呀!」毅涵驚慌地摟起倒在地上的夏嵐,打橫抱著她,跑向了車子。
一路上,他不斷地超車,並線,闖紅燈,對於身後的警車鳴笛,他更是不理不顧,此時的他就像是一頭失控地雄鹿,只知不停向前奔跑,奔跑……
四周的景物模糊不清,但前方的路卻越發清晰,毅涵死死地握著方向盤,可雙手依舊不由地顫抖。時間光彷如一下子回到了從前。
小時候的夏嵐,由於身體原因,不能劇烈運動,甚至連女孩子們最喜歡的跳皮筋,這麼小幅度的運動都可以使她心率過速,氣喘到不行,這些毅涵都是知道的,每當他看到夏嵐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遠處偷看別的小朋友們做遊戲時,他都會皺起小小的眉頭,心裡很不自在,那感覺就像是他自己被別人冷落孤立了一樣。
也許正是從那時起,他就開始充當起了夏嵐的最好玩伴,他變著法子的逗她開心,換著花樣的帶她去『探險』,那時的他們,很快便有了很多個只屬於他倆的小天地,夏嵐稱它們為『秘密基地』
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開始逐漸地意識到,男女有別的這個事實,毅涵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不管不顧地帶著她到處亂跑,而夏嵐也有些厭倦了那些所謂的『探險』遊戲。
每當他看到夏嵐對他提出的遊戲不感興趣時,他都會感到難過,他難過的是自己沒能帶給她歡樂,而是不夏嵐對他的態度。他是真心想要疼愛夏嵐,守護夏嵐,希望她能夠快樂,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那怕是一點點。
隨著年齡的增長,隱藏在毅涵心中的那份疼愛也越來越多,他的這份難過也逐漸摻雜進了更多的情感,那顆年少懵懂的心也隨之生根發芽,期盼著真愛降臨。
「毅涵,」主治醫師走到門口,轉身看他,「你過來一下。」
毅涵像是沒聽見,依舊靠在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病床上的夏嵐。
「你放心,她已經沒事了。」醫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個女孩,續而又望回他,「我有話對你說。」
毅涵這才回過神,直起身子,緩步朝他走去,踱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步子,不放心地望了眼夏嵐。
病床上的人呼吸均勻,蒼白的臉上也恢復了血色,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樣。毅涵鬆了口氣,轉身走出了病房。
「王叔,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毅涵垂下眼,不敢去看他,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內容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但即便是如此他還是不得不去承受,不得不去面對。作為夏嵐在這裡的唯一親人,他有義務,更有責任去承擔這份他不願面對的事情。
被毅涵稱為王叔的那個醫生,看著他這幅頹廢失魂的樣子,不禁心疼起來,這兩個孩子可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夏嵐的病,他再清楚不過了。
夏嵐小時候來看病時,不單身邊有母親的陪伴,身後還一定有毅涵這個小跟屁蟲的尾隨,後來夏嵐長大了,病情也穩定了,雖然依舊每年都會來做例行檢查,但站在她身邊的人已經換成了毅涵,這個男孩的執著和默默地守候,不知讓多少人感到羨慕。
「毅涵,你們吵架了嗎?」
吵架?毅涵抬頭,不解地看著王大夫,現在的他,甚至連讓她生氣和他鬧彆扭的本事都沒了,他們怎麼又會吵架!?
「你先不要緊張,她這次會突然昏倒,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引起了情緒上的很□動。」
受刺激?短短一根煙的功夫,就能讓她受了這麼大的刺激?毅涵低下頭,眼底閃過一絲寒意。他清楚,在夏嵐心中,也只有那個人才有這本事,似乎他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夏嵐的所有情緒。
「那她的病情呢?」毅涵小心地問,生怕聽到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這……」王大夫頓了下,沉沉地歎氣,「我想還是盡快給她做個全面檢查吧,最近這兩年也沒見她來做過體檢,所以……」
「什麼?您說什麼?!」毅涵猛地抬頭,「夏嵐她這兩年多都……」
「哎……是呀,」王大夫歎氣,語氣中夾雜著些責備,「自從你走後,那孩子就再也沒來檢查過,雖然你爺爺交代過,但每次打電話過去,那丫頭總是說她很忙,而且身體也沒什麼一場,所以就一拖再拖,沒想到……」
毅涵愣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想不到他不在的這幾年,她竟然都沒去做過體檢,甚至還學會了撒謊,騙他說自己每年都堅持去醫院複查,讓他不要擔心,不要掛念,可他怎麼就這麼大意,這麼相信她?
她怎麼可以這樣!毅涵垂在兩側的手不由地收緊,就算她現在不乎自己的身子,就算她一心都撲在了那個人身上,可是他卻在乎呀,在乎她的一切,甚至超出了自己的生命。
「毅涵呀,別太擔心了,她現在已經沒事了,」王大夫不忍看到他這麼自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最近就是有些過度勞累,再加上剛才又受到了刺激,才會出現暫時性休克,這幾天,你多陪陪她吧,不要讓她情緒太過激動了,特別是要避免精神上的疲勞。」
毅涵沒說話,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他真的是多一秒鐘也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要出去透透氣,緩解一下心中的苦悶。
「媽媽……」
「唉,我的寶貝,」張瑾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樓住了坐在病床上的小男孩,「寶貝什麼時候睡醒的?快告訴媽媽還痛不痛了?」
「不痛了呢,沒有剛才那麼痛。」小男孩樓上張瑾的脖子,對著剛剛走進來的男人大喊,「易叔叔!」
「恩……小澤乖,」易軒微笑著抬手摸了摸男孩的頭髮,臉上掛滿了掩飾不住的疼愛。
對於易軒來說,他之所以到現在都沒跟張瑾徹底斷絕關係,想必多半的原意還是因為這個孩子吧。現在的小澤無疑是維繫他倆之間的那最後一層紐帶。
雖然孩子不是易軒親生的,但對於一個很愛孩子的男人來說,他又怎麼吝嗇那麼一點愛呢?可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使現在的他這麼矛盾。
每當見到這個孩子時,易軒都會不自覺地想要對他好,而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可他也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將全部的愛都給了那個孩子,不是不想給,而是他給不了,因為他不是孩子的親生父親,他知道那個位置是誰也取代不了的。
易軒承認自己是自私的,當他得知張瑾離過婚而且還帶著孩子時,他確實猶豫了,對於未涉婚姻的他,自然對婚姻抱有美好的憧憬,更何況他這麼多年換了那麼的女朋友,為的不就是找到那個對的人,然後和她相濡以沫,白頭到老嗎?
可老天卻似乎總是和他作對,分明賦予了他強健的體魄,聰明的頭腦,隨和的脾氣,甚至是讓人嫉妒的俊美外表,卻始終不肯給他,他想要的愛情,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戀人易得,真愛難求吧。
就是這麼一個從小就出類拔萃,得到萬眾矚目的男人,卻在遇見了那個女後,慌亂了陣腳。
為了張瑾,他情願被別人取笑為姐弟戀,情願接受她離過婚的事實,甚至為此和母親爭執,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瘋狂的一天,似乎一口氣把所有他以前像都想像不到的事情,變成了現實,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頂撞母親,第一次作了不孝子。
「我告訴你易軒,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媽,我知道錯了,但我……愛她。」
「你,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我……」易軒沉默,低下頭,不敢直視母親充滿悲傷憤怒的眼,「媽,我雖然不知道我理解的愛算不算愛,但我清楚,我要的是什麼……」
『啪』地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了易軒的臉上,「混賬的東西,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
易軒愣住,這是母親第一次動手打他,他竟然為了一個女讓母親生這麼大的脾氣,甚至氣到出手打了他。
可就算是這樣,他又換回了什麼?安靜甜蜜的生活嗎?——沒有。愛人的忠誠和理解嗎?——也沒有。
人生彷彿就是這樣可笑,當你已經狼狽不堪時,老天卻不願放過你,似乎覺得這點傷害對你來說並不算什麼,所以它選擇奪走你的一切,那怕是你內心中那唯一的一點點期盼,它也不會放過。
易軒覺得自己彷如做了一場夢,夢中的情節總是美好的,可現實的結局卻是殘忍的,就在他違背了母親的意願,不顧一切的準備和那個人在一起時,他卻偶然從朋友口中得知,那個女人竟然還有個四歲大的孩子!
這無疑又是晴天裡的一道巨雷,就算他易軒為人再大方,再怎麼喜愛孩子,可那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就算他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完美,可也不過是個男人而已,他沒有神仙般的脫俗和寬容,所以他照樣逃脫不了世俗的眼光。
從那時起,易軒開始刻意迴避張瑾,除非工作上的需要,不然他不會主動聯繫她。
在員工看來,他們的老闆就像是變了個人,平日溫和可親,自信滿滿,那時卻異常冷漠,提不起精神,大家不禁為他感到惋惜,誰也想像不到愛情竟然有如此魔力,竟能讓曾經那麼優秀的男人,變成如今這副頹廢的樣子……看來愛情還是不要輕易觸碰的好。
可張瑾怎麼會給他退縮的機會,她以很多理由藉機和易軒碰面合作,而且每次都會帶上小澤,似乎有意要讓他們接觸,因為她太瞭解易軒了,她吃準了他是個很疼愛孩子的人,所以不過多久,似乎一切事情都照她所希望的方向發展,可就在這時,意外又發生了,也正是這件事的發生才讓她真正的失去了易軒。
經過一番掙扎的易軒,終於做出了決定,他清楚自己依然愛著那個女人,即便知道了她有孩子,他依然忘不了她,所以既然違心的過活,讓自己這麼難過,那不如誠懇的面對自己的心。
但這一次,老天照樣沒打算放過他,就在他出差一個月,那個女人,曾經讓他視為珍寶般捧在掌心的女人,竟然趁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和他身邊的一個導演好上了,更可笑的是,事後的張瑾竟然用了小孩子的手段,耍起無賴,死不承認,對於這樣的女人,易軒真的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放下嗎?可他並沒有真正的證據。道聽途說嗎?可周圍的人好像都知道此事。相信她嗎?可心中卻不願再相信。
一時間,他好像真的掉進了深淵,陷入了黑洞,不停地徘徊,卻始終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不過幸好,幸好他遇見了夏嵐,這個在他最頹廢,最無助時,選擇了留在他身邊,照顧他,安慰他,不離不棄地陪著他找到那個出口,走出那片陰霾的女孩,或許這亦是老天的安排吧……
「學長,快過來,給你看個好玩的,」夏嵐笑著催促易軒,興奮地搖著交疊在一起,握成拳的兩隻手。
易軒還是一副不慌不忙地樣子,微笑著踱了過去,探頭看向夏嵐的一雙小手,「裡面有什麼東西?」
「你猜猜呀……」夏嵐邊說,邊把手遞到他面前,「猜對了明天請你吃飯。」
易軒呵呵地笑了,捏著夏嵐的小鼻子柔聲說:「傻丫頭,你不是每天都在請我吃飯嗎?」
「哎啦……那不一樣啦,」夏嵐紅著臉說:「我說的是花錢去外面吃,不在家裡做給你吃了。」
「哦?這樣呀?」易軒鬆開手,摸了摸下巴說:「那你可是為難我了。」
要說起來,他現在還真的很愛吃夏嵐做的飯,甚至有些離不開了,所以才會連公司特意請來星級飯店的大師傅掌勺的飯菜都不敢興趣了,可看夏嵐一副滿心期待答案的樣子,他又真的不想掃興,於是只能裝模作樣的思考一番。
「你手裡該不會藏了夜明珠吧?」易軒故意湊近夏嵐的手,「那東西可夠你請我去外面吃一輩子飯的。」
「真的嗎?學長你真的願意和我吃一輩子飯?」
易軒愣了,他沒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話會被夏嵐看作誓言一樣,拿來確認。
一輩子嗎?他易軒都不知道自己會活多久,就更不知一輩子有多長了。
易軒是何等聰明的人,他自然明白夏嵐的意思,可他真的可以許諾她,和她一輩子在一起嗎?他真的能夠給她幸福嗎?或者說……他真的還有再去愛上一個人的心力嗎?
一生的相許,就要有一生的陪伴,這樣的天長地久,這樣的相許相續,他……真的能夠給她嗎?
如果不能,那就不要給她任何期盼,那怕是一點點希望,也最好不要讓她看到,因為他知道,一旦夏嵐陷了進去,那將會給她帶來無限的痛,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他正是那樣走過來的,就是因為心中依然懷有那一點點期盼,所以才會讓他痛到至今。
病房外,一個人影悄然閃過,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駐足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