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如雨飄落的花瓣中,他放下肩上的行囊。
抬眼看著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不知道什麼時候,金柳路上的柳樹都被漸漸替換成了一株株的桃花,狹窄的小路也被拓寬,鋪上了青色石板,散步的人比以前多了很多,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望著不遠處的法式小樓,原本白色斑駁籬笆加高了,也換成了亮麗的黃色,大叢大叢的薔薇花籐爭前恐後的向外探看,半棟法式小樓都被花團錦簇的八重櫻裹入,是花在摟中,還是樓在花中,已經分不清了。
他慢慢前行,點點滴滴,所有過往如撲面而來的花瓣,將他包圍。
「喂,桃子,給我過來!不准翻籬笆!」一個女聲響起,有著無奈還有媽媽對孩子寵溺。
「不要。」糯米一樣甜膩的童聲響起。
話音未落,一個糰子一樣的小孩咕嚕嚕從籬笆上掉下,滾了好幾圈,停在了他跟前。
他瞪大眼睛看著那個粉雕玉砌的『小糰子』。
天上掉下一個小糰子?!
小不點沒有像往常小孩一樣摔倒就哭,而且這個小不點的膝蓋明顯破了,一直在流血。
可是,居然像團棉花糖一樣粘在了他的右腳上,眨巴著長長的睫毛,稚聲稚氣的說:
「叔叔真好看,桃子要做叔叔的新娘。」
他那是相當的震驚,現在的小孩子都是這個樣子嗎?
「桃子!」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他眼前。
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把這個小糰子從他腳上剝下來,拍掉小糰子身上的灰塵,皺眉看著糰子膝蓋上的傷,「看你還皮,走,媽媽給你擦藥。」
「我不要媽媽擦的,我要高叔叔擦。」桃子撒嬌爭取自己的權利。
「做夢吧,你高叔叔哪裡有空照顧你這個小色狼。」她捏著桃子的粉臉,恐嚇小孩子。
「媽媽,我要嫁人了,我要嫁這個好看的叔叔。」桃子掙脫她,再次粘到他的褲腳上。
「哈?!」她一臉驚愕的看著自己兒子。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有那方面的傾向還是大叔控。她有好眩暈、好蒼白、要見到革命導師馬克思的感覺。
再次把桃子從他褲腳上剝下來,抱著桃子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家兒子給你添麻煩了。」
然後換上一個虎姑婆的臉,對小桃子恐嚇,「男孩子是不可以嫁人的。」
「那麼我要迎娶這位好看的大叔。」
她的下巴要落地了。
「我揍你哦。」桃子到底是去哪裡學的這些奇怪的東西。
「絳夏。」他連內心都揚起了幸福的笑容,「我回來了。」
聞言,她這時才抬頭看來人,完全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才說出兩個字,「阮墨。」
他看到她那樣驚喜和驚嚇交加的臉,動情的走上前,要給絳夏一個擁抱。
說那時遲這時快,絳夏把兒子丟在籬笆上把著,迅速下移身體,標準詠春拳,快、狠、準、接連不斷的打在阮墨肚子上,最後一拳打在阮墨下巴上,KO!
「媽媽,漂亮!厲害!卡卡西附身!王道!呀呼!」桃子在籬笆上吶喊,助威。
「混蛋!不說一聲就走掉!還那麼多年銷聲匿跡!早知道你會走那麼多年,老娘就帶著桃子回加拿大!」絳夏憤恨的罵道。
阮墨剛想回嘴,卻在看見絳夏臉上不斷滑落的淚珠,什麼怨氣都沒有了。
掙扎的爬起,「對不起。」
他笑了,把絳夏拉過,狠狠揉進自己的胸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再說瓊瑤奶奶的台詞,我揍你!」絳夏說完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為什麼一聲不吭的走掉,連個留言條都不留,我還昏迷著就偷跑掉!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散步的人都用負心漢的眼神看著阮墨,強烈譴責。
「???進去說,進去說。」阮墨抓過籬笆上的桃子,摟著絳夏,快速殺入小樓,卻發現小樓的一樓變成了咖啡屋,正在品味悠閒的男男女女,愕然的看著這三人。
「老闆娘,這位是?」一位熟客問絳夏。
「桃子的新娘,漂亮吧!」阮墨手中的桃子發言。
「桃子,我揍你哦!」這句話是阮墨說的。
「不要意思,教子無方,讓各位見笑了。」絳夏也滴下好大一顆汗珠。
看來只有二樓了。
先處理了小桃子的傷口吧。
阮墨把桃子放在高高的凳子上,讓他乖乖坐好,先用礦泉水幫桃子洗傷口上的泥沙,桃子表現的很勇敢,讓阮墨很高興,鼓勵的拍拍桃子的頭。
等絳夏拿來雙氧水和碘酒時,小桃子好像僵硬了一下,他也沒太注意。
阮墨拿起雙氧水輕輕倒在桃子的傷口上。
多年前的一幕慘劇在他面前重現。
桃子像觸電的老鼠,拚命掙扎,四肢到處亂騰,無差別攻擊,還有那殺豬般的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桃子不要!」
混亂中,阮墨手中的雙氧水被踢掉,流了一地,也濺了他和絳夏一身。
「桃子乖,雙氧水不痛的。」阮墨想要安慰已經抓狂的桃子。
這時,絳夏陰側側把阮墨拉開,「和他,是無法用人類語言溝通的。」她已經打開了碘酒,迅速抓住桃子藕段似的大腿,狠狠把一瓶碘酒都倒在桃子的傷口上。
「啊——————————————」
樓下的熟客先震驚了一下,然後繼續低頭喝咖啡。
半晌,折騰累的桃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絳夏和阮墨抹抹滿頭的大汗。
「呼,這小傢伙果然是你生的。」阮墨差不多虛脫了。
「廢話,我一直想把這個傢伙塞回肚子裡,實在太像我了,讓人恨得牙癢癢。」絳夏摸摸桃子微微濕潤的黑髮。
「他的眼睛像顏絮。」那雙湖水藍的眼睛讓人過目不忘,不過顏色淺了很多,不注意看,很看不出。
「是呀,有那傢伙的一半基因呢。」生桃子的時候,她差不多去地獄那報道了。
「顏絮過得怎麼樣?」阮墨坐在地上,靠著床沿問道。
「和那個小MM修成正果,去年結婚了。」絳夏笑笑,世事無常,「你呢,這些年到底去哪裡了。」
推出那張讓她徹底瞭解他的心的專輯後,就消聲匿跡,誰也找不到他,就好像他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被教授送到美國學醫,然後加入了無國界醫生,多耽誤了幾年。」阮墨攏過絳夏,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可不想再看著你在手術室裡,卻無能為力。」
「六年了吧。」絳夏已經放棄去計算他什麼時候走的,因為根本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
「是呀,那個一出生就進保溫箱,還做了心臟手術的小傢伙,居然現在那麼活蹦亂跳。」阮墨想起桃子是如何出現在他眼前的,就好想笑。
「作為桃子的母親,我不得不說,這傢伙實在是個最甜蜜的負擔。」獨自帶一個皮小孩,簡直要了她的命。
「現在開始,我和你一起負擔吧。」再也不走了,六年了,每天每夜,想的都是她,他再也受不了這種煎熬了。
「不必。」絳夏斷然拒絕。
「為什麼?」是他離開太久了嗎?絳夏已經不打算再讓他進入她的生命裡了嗎?
「那是你的負擔,我該休息休息了。」絳夏一下子就把桃子的教育重任全部撇的一乾二淨。
「你呀你!」阮墨笑了。
「阮墨,你愛我嗎?」
「不要說廢話。」
「愛嗎?」
「很愛,很愛,愛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也愛你。」
三年後
早上六點多時,終於做完一台大型手術的阮墨,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
雙眼都困的沒辦法睜開了,咕噥著「我回來了。」就準備上樓睡覺。
「呀喝————————」桃子把樓梯扶手當做滑梯,從二樓快速滑下,正正砸中正準備上樓的阮墨,待保齡球杯阮倒下後,保齡球桃子還留在阮墨的肚子,無辜的看著阮墨。
噹噹噹,滿分,bravo!
「喂!桃子,媽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好好走樓梯下去!萬一摔到怎麼辦?你都小五了,給我注意點!」絳夏拎著桃子的小書包在二樓的樓梯口處喊著。
她還想接著說什麼,就看見了,被桃子流彈砸到地上橫著的阮墨,「天啊,傷到哪裡沒有?」
聞言,阮墨把小桃子從肚皮上挪開,支起上半身,呻吟,「我個心肝脾肺腎啊。桃子,你其實是想殺了你老爸吧。」
「桃子最愛爸爸了,才不會那樣做。」小桃子整個人都掛在阮墨脖子上蹭啊蹭的,那狗腿的小模樣,連絳夏都看不下去。
單手把桃子拎起來,說道:「立刻去玄關穿鞋,準備上學。」
「是,媽媽大人!」小桃子立正行了一個彆扭的軍禮,就咚咚咚咚的跑走。
見到桃子跑走後,阮墨拉過絳夏,抱著,問「老婆,想我了沒?」
「???」原本絳夏想說些感性的話,譬如,老公辛苦了,很想啦之流的。但是聞到阮墨身上濃重的汗臭味後,立刻雙手繃直,把阮墨推的遠遠的,「臭死了,不要靠近我。」
聽到絳夏的回答後,阮墨一個惱怒,就狠狠捏了絳夏的腰,「有那麼說自己老公的嗎?」
「本來就很臭!不要以為別人的鼻子和你一樣被消毒藥水搞失靈了。」絳夏拉這阮墨的頭髮,要把阮墨拉的遠遠的。
「自己的老公,就算很臭,也要裝做沒聞到!」阮墨把絳夏按進自己懷裡,讓她被體味熏一下。
「啊,阮墨,你個死不要臉的。」絳夏開始捏阮墨,可是發現這個傢伙居然一點贅肉都沒有,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穿好鞋子的桃子已經很習慣家裡這種事情的發生了,抬頭看看掛鐘,「媽媽,我上學要遲到啦!」
聽到桃子的抱怨後,阮墨鬆手,讓絳夏起身,「老婆,我先上去睡了。」
「洗了澡再去睡!」絳夏把阮墨從地上拉起來,推著阮墨上了幾步樓梯後,就趕快去玄關處,換鞋,送桃子上學去。
過了一會兒,洗完澡的阮墨,連頭髮都沒擦,整個人都滴著水,就撲到大床裡,睡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迷迷糊糊中,似乎聽見絳夏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大腦完全無法運轉,翻個身,把喋喋不休的絳夏摟進懷裡,好溫暖。
「好重。」絳夏快透不過氣了。
這個傢伙,一旦睡死,根本就不管她的感受,絳夏騰出手,狠狠揉這傢伙的頭髮,居然還是濕濕的。又來了,她都說過多少次了,頭髮不幹,不要睡覺,很容易頭疼。
「起來,起來。」絳夏拍拍阮墨的頭,卻被摟得更緊。
現在,她哭的心都有了。
「老婆,回來啦。」阮墨勉強睜開眼睛,調整個姿勢,完全把絳夏的肚皮當作枕頭。
「剛才醫院裡打電話來,讓你去醫院一趟,說是慶功宴。」絳夏鬆一口氣,起碼可以呼吸了。
好半天,都沒有阮墨的回應,淺淺的呼吸聲無聲回答絳夏。
就在絳夏以為這個傢伙又睡死了,準備起身做開店的準備,反正阮墨也不是第一次不去慶功宴,他們領導會理解的。
誰知,人還沒離開床,就被阮墨從後面抱住。整顆頭都搭在絳夏肩膀上,「夏,我會不會是在做夢,其實你不在我身邊,其實你是我的一場夢。」
他?!自己給他的不安全感那麼嚴重嗎?還是因為太過於幸福了,覺得一切會不會是假的,害怕失去。
絳夏深吸一口氣,旋身吻住阮墨,「我是假的嗎?」
「不是。」阮墨笑了,翻個身,繼續睡。
絳夏氣結,她一直以為她嫁給了她心中的王子,沒想到是嫁給了一張吱呀作響的搖椅。
叮鈴鈴——————
門鈴響了。
絳夏拿起枕頭,毆打阮墨一下,然後下去開門。
「對不起,我們還沒有開始營業。」絳夏堆滿笑容的向來人道歉,卻在看到對方是誰後。
愣了。
「好久不見了,絳夏。」一大束粉色的玫瑰淹沒了她的視線。
她讓開位置,讓顏絮進來,並貼上一張今日公休的紙在門口。讓顏絮找個自己喜歡的位置坐下,她則到吧檯裡,找到那個閒置很久的大花瓶,灌上水,把玫瑰花束插入花瓶。
嘶————被刺到了。
絳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走神了。
甩甩頭,重新整理好思緒,問道:「你要什麼咖啡?」
「藍山。」
「好的,稍等。」
絳夏趕忙找出研磨好的咖啡豆,為他煮上一杯。
「最近忙嗎?」絳夏抬頭看顏絮,他似乎很專注的看著牆上的照片,沒聽到她問什麼。
「啊,什麼。」顏絮茫然的回頭,問。
「那些照片是今年桃子上五年級時,帶他去九寨溝玩照的。」絳夏把咖啡放在他的面前解說道。
顏絮看得癡了,「桃子,很調皮的樣子。」
不是調皮,而是一個皮猴子。絳夏暗自唏噓,她到底是哪裡教育錯了,桃子完全是一個過動兒的代表。
「你要照片嗎?我拷貝一份給你。」絳夏儼然把顏絮當作一個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樣,和他分享著自己和兒子的樂趣。
顏絮搖搖頭,尷尬的說:「她會生氣的。」
「那就算了。」絳夏揮揮手,起身去端來一盤小甜點,遞到顏絮面前,「吃點東西,桃子做的。」
就這樣,絳夏和顏絮平和的聊了聊這些年大家都是怎麼過的,一個下午就過去了。顏絮看看西沉的太陽,欠身向絳夏告辭。
絳夏雖然有點遺憾,但是很高興的陪顏絮走到月廣場,看他搭上出租車後。就轉身準備回到店裡。
「喝————」絳夏被立在身後的人嚇了一跳,「什麼時候醒的?」
「剛剛,肚子餓了。」阮墨攏著絳夏的肩膀走進店裡。
「去接桃子,我做飯等你們回來。」絳夏試圖把阮墨翹著的頭髮壓下來,可手一鬆開,頭髮又翹上去了。
「桃子剛才打電話回來,要去朋友家吃飯,叫我們不用管他。」他是被桃子那種催命式的電話鈴聲吵醒的。
不然,還可以睡一會。他打個呵欠。不過,如果不是桃子,他也不知道顏絮來過。
「絳夏。」阮墨叫住她。
「什麼?」絳夏抬眼看著阮墨。
「你對顏絮什麼感覺?」阮墨像個得不到玩具的小孩,質問著。
「很複雜,說不清,總覺得我欠他很多。」絳夏誠實說道。
阮墨氣悶,捂著胸口說,「胸口好堵。」
「少玩了,過來幫忙做飯。」平日都是小桃子幫忙她洗菜,今天就勞動家裡的大醫生,不知道他的廚藝和他的手術技術,有多大的差距。
「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阮墨拉過絳夏,捧起她的臉。
「說。」絳夏笑盈盈的看著阮墨。
「你對我什麼感覺。」阮墨問。
聞言,絳夏又是歎氣又是搖頭,最後說了一句話,「散漫的搖椅。」
「絳夏!」阮墨好氣又好笑的吼著。而絳夏則做著鬼臉,逃開阮墨,笑的很開心。
也許,等他們老的只能躺在搖椅裡看著晴空時,她會對他說。
唯一,愛的就是你。
唯一,要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