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程敬南,他竟然扶著林順把那把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膛,殷紅的血瞬間溢滿了林順的手,林順尖叫一聲,可程敬南並不罷休他扶著她的手狠狠用力刺進去,看進她的眼,他的眼睛裡燃燒著血紅的蔭翳,牢牢的看著她。林順鬆不開手,這才哭著大喊:「敬南,你想幹什麼,你快放開我。」
林順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血,源源不斷的噴湧而出,映紅了紗布,映紅了病服,觸目驚心。林順掙扎著要去打電話,程敬南卻一把抱住了她,他原本連走路都要冒虛汗,這時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死死不肯放手,林順連聲音都變了哭著喊:「敬南,你流血了,我去叫救護車,你流了好多血,你放開我讓我去叫救護車……」
林順哀求著,六神無主。
程敬南愴然一笑,抓住林順的手握緊他的胸口上刀再用力刺進去幾分,於是血又汩汩的流出來,說:「我不要救護車,你不是要死嗎,我陪著你,我們一起死。」
程敬南做事從來深思熟慮,不衝動,這一輩子他做過最衝動的事便是冒著大風大雨去雲南接了她回來,林順偷他的文件企圖救吳曉光那是他第二次衝動,這是第三次,林順居然想要自殺。他是帶著恨意抓緊她的手,看著她,他懲罰一樣的抓住她不讓她走,不讓她去叫救護車。
林順的眼淚便如決堤的洪水,嘩嘩的奔流著,她哭喊著:「敬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你放開我,我去叫救護車……」
程敬南只是微笑的握住她的手,不放她走,不能放她走:「林順,我不會放你走,除非我死……」程敬南臉色煞白煞白的,如此虛弱態度卻依舊強硬霸道,就是不放開,話未落音便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林順早哭成一個淚人,她怎麼都掰不開他的手,她身上都是他的血,那麼多,那麼紅,傷口汩汩往外流血,她顫抖著雙手怎麼都摀不住,只得跪下來哀哀懇求:「敬南,你不要死,你不準死,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讓我叫救護車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隨著血液的流失,程敬南的意識也漸漸的模糊起來,他勉強撐著眼睛,一片血紅裡看見她哭腫的一張臉,玉容慘淡,他聽不清她說了什麼,只隱約聽見林順說「我好怕」,他終究心軟了下來,他這才漸漸鬆開她的手,憐惜無限的撫摸著她的臉,替她擦著眼淚。他忽然想起了林順翻他電腦要找給吳曉光找資料的那天,他狠狠的掐著她,可是她毫無懼意,昏過去之前氣息微弱的說了句:「不要怕,我不是真的要掐死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是什麼讓程敬南掐住最愛人的脖頸,那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吳家,他能為林順付出生命,但是他不能放下這仇恨。
又是在手術室,林順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有醫生出來,責備道:「病人情況十分凶險,原本就失血過多,這一刀差一點割到動脈,你們……」這是一個老醫生,早聞之病人任性衝出醫院的事,如今舊傷處又被人為的紮了一把刀下去,老醫生氣得說不出話來,終於走了。
看見程敬南被推出來,林順的心才回到自己體內,她跟著進了病房。醫生原本是不准任何人打擾程敬南,可是看林順一頭一臉的血淚,他也不忍心阻攔只叮囑她小心不要驚醒他。林順千恩萬謝的答應了,知道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林順才終於看仔細他的面容。才幾天不見,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皮膚由於失血過多竟是毫無血色,面容憔悴而蒼白,唇角隱隱還透露著未擦淨的血絲,睫毛靜靜的垂下來,那樣毫無生氣的躺在那兒。林順心內一痛,想起他握住她的手毫不留情的把那把刀刺進去幾分,再刺進去幾分的狠勁,她心裡好似被刀叫這一般疼。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臉,這才發現手上滿是他的血,身上也是,於是她又頹然的把手放了下去。
程敬南是這樣狠,這樣強勢,也只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對自己下得了手,出了那麼多血,新傷舊傷他卻渾然不覺痛楚,這該要多大的決心和毅力?林順靜靜的看了他半晌才傾身上前在他額心吻了,晶瑩的淚珠滑下來打在他的臉上,林順只覺得彷彿將一生的淚水都流光了,可是她的眼淚居然還是停不下來。淚眼朦朧中,她看了他沒多久,抹了一把淚水,直摸得臉上血紅一片她也不管,站起來對程敬南輕輕說了一句:「敬南,事已至此,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說完,她忙別過頭去,不讓自己眼淚掉下來,她怕她心一軟,就再走不成了,她咬著牙掉過頭去,走得那樣急,那樣快,彷彿生怕自己會回頭。
也許是上天注定,林順淚眼模糊沒看清楚電梯是往樓上的,等她隨著電梯再下來的時候中間停了一下,進來幾個護士。
「你剛看見那個病人沒有,傷成那個樣子,聽說是打了鎮定劑都不管用,針紮著要追出來,舊傷口裂開出了好多血,醫生怎麼勸都沒有用,聽說是要追一個女人,護士長看著都哭了。」
「怎麼沒看見,我們這邊也看得心酸起來,都在罵那個女人鐵石心腸呢。我看那男人也真可憐,都傷成這樣了,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唉,可不是,若有男人肯為我這樣,我死也甘心!」
「……」正說著電梯門緩緩合上,忽然人群最裡面伸出來一隻手,那兩個當著門口站著的護士見林順一身的血紅,嚇了一跳,不敢造成她的困擾,紛紛給她讓道,但電梯門卻已經合上了。直到下一樓一到電梯門剛開了一道小口,林順便鑽了出去,她找到樓梯,瘋狂的往上跑。
走出樓梯口,遠遠的看見程敬南正被幾個身強力壯的護工抓住,醫生大聲訓道:「病人,請你冷靜一下情緒,請冷靜一下……」
林順站在遠處看著他,看著程敬南那搖搖欲墜的身形可眼睛裡依舊是不肯妥協的神色,他這個氣勢太駭人,所以幾個護工雖然制住他但是礙於他的傷勢亦是不敢用力,才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林順的淚噴湧而出,顫著聲音輕輕叫了一句:「敬南!」
只這輕輕的一句,程敬南卻如遭雷擊,忽然安靜下來,緩緩調轉頭,看見林順流著淚站在那裡,他笑起來,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原來你沒走。」說完這一句,人就踉蹌了幾下,林順忙快步走上前,抱住程敬南,號啕大哭:「你為什麼要追出來,你真的不要命了麼?」
程敬南努力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背,良久,輕輕吐出一句:「我以為你走了,你不要走。」
再回到病房,醫生護士給程敬南輸血,檢查包紮傷口,程敬南牢牢的握住林順的手,強睜著雙眼不肯合上。程敬南再冷靜理智,此刻恐怕都不可能理智得起來,他被林順拿刀抵住喉嚨的那一刻給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害怕。
林順的淚流也流不停,她哭了半天,直哭得程敬南憂心如焚不知所措,又不知道她為什麼,好半晌林順才幽幽的說:「敬南,我們不可能了,我們再不可能了,曉光的爸爸被我們害死了。」
林順抽抽噎噎,事情也被她講得支離破碎。程敬南握住林順的手,卻越握越緊。
其實林順從沒真正想過要自殺,但是那一刻她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了,她覺得無地自容。
保姆之前見林順和程敬南對峙了這麼多天,怕林順鬱結於心對孩子不好,這天中午難得的雨漸漸停了,保姆便勸她出去散散步。林順隨著小區裡一個休閒廣場轉著,不知不覺就走到廣場中心的電視屏幕前,她只略略看一眼掉頭走開,可沒走幾步馬上又轉回來,屏幕上巨大的紅色黑體字:「萬成集團被中庭併購,董事長吳萬成經受不住打擊,上午十一時在市中心醫院跳樓自殺,下面請看我們記者的現場報道……」接下來是一些現場的畫面,那些暗紅色的血看得林順幾欲暈過去。
這天下午原本保姆勸她下樓去走一走,散散心,可沒料到她在廣場巨大的電視屏幕上看見一則新聞,巨大的紅色黑體字「萬成集團被中庭併購,董事長吳萬成經受不住打擊,上午十一時在市中心醫院跳樓自殺」,接下來是一些畫面,林順看得幾欲暈過去。
她怎麼會知道程敬南和吳萬成之間仇深似海,只是她從未想過程敬南下手會如此狠毒,情急之下什麼都顧不得到街邊攔了輛車直奔吳家。
林順到達的時候順媽正好扶著嬌弱的吳夫人從醫院回家休息,林順在門口一看見媽媽,忙走上去急切的叫了一句:「媽——」
林順眼中有千言萬語,可是看吳夫人那個樣子忽然哽咽在喉,什麼都說不出。
順媽只是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嫌惡的拂過她的手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不要叫我媽媽,我沒有你這麼忘恩負義不知廉恥的女兒!」說著當著她的面把吳夫人扶進去,「匡當」一聲將門狠狠關上,那嗡嗡的響聲彷彿震到林順腦海裡去,她頭痛欲裂。
吳夫人哪裡還管得了這麼一對母女只見的恩怨,只有林順知道順媽最明白她和程敬南的關係,而順媽這幾天又幫襯著吳夫人處理事情,中庭集團,萬成集團,程敬南,這些複雜的商場關係她一清二楚,她並不瞭解深入的情況,但是有了一點細微末節和先入為主已經足夠順媽將一切事情責難到林順身上。不然商場上的競爭再殘酷再激烈,也不應該在訂婚典禮上把新郎送進監獄,把新娘劫走。吳萬成一死,媒體,新聞,以及身邊人諸多猜測,善良的順媽只覺得無地自容,她認定女兒就是幫兇,這才對林順說出那麼一句恩斷義絕的話來。
林順從小到大都是被母親寵在手心裡,哪裡被母親這樣狠狠罵過,思前想後總覺得自己難辭其咎,偏偏她又恨不起程敬南來,被母親這樣關在外面,真是柔腸百結。
從吳家失魂落魄的走回來,路上正好遇見楊凡,其實也不是「正好」,楊凡跟了她有一段時間了。
林順看著路口呆呆望著她的楊凡,淒婉的一笑,這樣相見在他們二人只見都代表了太多東西,兩人這樣望了很久,林順打破僵局卻是一句:「楊凡,你有沒有開車來?」
楊凡點點頭,林順微笑說:「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楊凡再點點頭,領著林順走到車子跟前,為她打開後座的門,林順卻笑著說:「我坐副駕駛就好了。」說著伸手開了前面的車門坐進去。
車子在路上平穩行駛著,林順什麼話都沒說,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更是隻字未提,楊凡也只是專心前面的路況。
忽然林順開口:「楊凡哥哥,和中庭解約後,你在美國的公司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了,融資是不是不順利?」
「還好,和中庭解除合作關係後我們正在試圖跟上海一家集團洽談。」
「噢。」
車內又陷入沉默,行駛了一段前面堵車,楊凡把車子停下來,車內的兩人還是沉默。
林順不知道要說什麼,扭開音樂,是一首陳奕迅的《十年》,正唱道:「……十年之前,你不認識我,我不屬於你……」
林順靜靜的等歌唱完,忽然感覺自己應該還有話要跟楊凡說。
「楊凡哥哥……」林順剛開了個頭,楊凡忽然把她抱過來,下巴緊緊的抵在她的肩膀上,沙啞著聲音道:「順順,都是我對不起你,我們離開這兒吧,去美國去加拿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來過,好不好,跟我一起走,離開這兒……」
林順閉上眼睛,眼淚悄然無聲的滑落,她感覺脖子裡濕濕的,楊凡終於當著她的面流下淚來,其實從小到大林順都不希望楊凡什麼事都硬撐著,她說:「這樣你多累啊!」
可惜時間卻錯了,她靜靜的任由他抱著,自己臉上也是淚痕縱橫交錯,聽著楊凡喉嚨輕輕一響,哽咽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一起走吧,遠遠的離開這兒,再也不要回來……」
林順靜靜的伏在楊凡的懷裡,感受他擁抱的溫度,心卻沉沉的抽痛,她真的很不想看見楊凡這個樣子,曾經她說過看楊凡心裡擔著事比看他哭還難受,但是真正看他哭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難過,可是她連自己的眼淚都止不住還讓她怎麼去安慰她憂鬱的楊凡哥哥,她發現她已經太累了,從前的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累到居然連安慰楊凡的那點力氣都消失殆盡。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眼淚先停住,後面有車子鳴笛長長的一聲,林順這才輕輕推開楊凡說:「開車吧,後面的人在催了。」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當你想走的時候前面堵著你走不了,當你不想走的時候後面慢催著,你不得不走,這就是人生,一旦選擇了你的路,便選擇了身不由己,你注定只能跟著這條路。
楊凡滿是痛楚的看著她,看著林順擦著臉上的淚,再揚起臉來異常堅定的說:「楊凡哥哥,我們還能去哪兒呢?就像剛才,我們想走的時候前面有車堵著我們走不了,現在即使我們不想走,可是後面那麼多車子在催我們,不得不走,開車吧。」
楊凡沒動。
身後的鳴笛聲越來越響。
他突然厭惡起那些車子來,又好像是在跟誰賭氣,沉默著,卻硬是不發動車子。
林順透過後視鏡看見身後一排一排的車,這才抬起頭笑著說:「楊凡哥哥,開車吧,我活得挺好,真的沒什麼關係。」
楊凡送她回去後,並沒有把車立刻開走,林順透過陽台望下去,便能看見那輛車一直停在大雨中間。她呆呆的看了許久,直到那輛車子終於開走,她才從櫃子裡找出那把美工刀來。
誰想這個舉動會把程敬南嚇得魂飛魄散。
程敬南聽完林順的一番訴說,自己呆了呆,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著,慢慢的說:「順順,那不關你的事,你知不知道吳萬成他是我爸爸。」
「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他害死我外公,逼死我母親,逼得我家破人亡……」
當下他把這一系列的事統統跟林順說了,經過這麼大個陣仗,他早就沒有力氣,氣若游絲的勉強說著不肯歇息,林順聽了一半聯繫起來也知道個大概,她未料到程敬南童年時候居然經歷了這樣多的苦難。
她哭著懇求他:「敬南,你不要說了,你身體虛弱醫生讓你先休息,我不走,我真的不會再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