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紀老爺子幹的好事,你知不知道,紀老爺子派人趕她走,她身無分文沒地方去,又不敢來找我,流浪在街頭,半夜的時候被人強姦了,她懷著我的孩子被人強姦了,孩子也沒了,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差點死掉。所以從那時候我發誓,我一定要紀老爺子付出同樣的代價,我好恨,我恨紀家的每一個人,我也恨我自己。」
這些年來這些事一直如同夢魘一樣折磨著他,讓他日日不得心安,但是他不斷告訴自己,他只是拿回他應得的,他只是報復他應該報復的,他到此時痛快的說出來,竟渾然不覺自己有多麼無恥,彷彿大義凜然。
周子尋冷笑,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吳萬成,這就是你的理由,你他媽的可真是連禽獸都不如,若盈當初可真是瞎了眼怎麼會看上你!」周子尋拳頭握得緊了,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拳就揍上去,這時白敏嘉在外面再也受不了,她「砰」地一聲踢開大門。
吳萬成見是她,臉色一片慘敗,他坐在輪椅裡,訥訥難言:「你……你怎麼也來了?」
白敏嘉極力自持,走過去對著他莞爾一笑:「姐夫,怎麼,我不能來?」
吳萬成這時終於羞愧的低下頭,當年他同紀若盈虛與委蛇最清楚的大概要算白敏嘉,他當然心虛,可白敏嘉哪裡肯放過他,她輕輕走近去,低下頭盯牢他的臉:「姐夫,你不是振振有詞嗎?怎麼看見我沒話說了,我倒是想聽聽你說說若盈是怎麼罪有應得」轉而她的語氣才漸漸變得陰冷刻毒,「吳萬成,我真想讓若盈活過來看看你這張臉,讓她看看她當年愛上的是多麼混賬無恥的男人。」吳萬成被白敏嘉逼得慌忙躲避她怨毒如利箭的目光,白敏嘉這才直起身來,站好:「可惜啊可惜,今天敬南不能看到這個場面。」
「哦,對了,敬南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吧?他就是那個孩子,你應該以為他已經死了的你的親生兒子,不過老天有眼讓我找回了他。程敬南就是你的親生兒子,他改名換姓,臥薪嘗膽就是為了有一天要你生不如死,家破人亡。我從小就教育他,吳家的人,每一個他都不能放過,你和你的妻子,你的兒子,這還僅僅是一個開頭……」
吳曉光母子是吳萬成是軟肋,吳萬成這才敢抬起頭來,明知沒用卻還嘴硬的威脅道:「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吳萬成,倒是你,這麼多年來你睡得著嗎?你知不知道紀姐姐死得有多慘,敬南說她的頭顱全給車子碾碎了,牙齒一粒粒擺在路上,你晚上難道沒有做夢夢見嗎?你不做噩夢,可敬南天天做呢,他說夢見媽媽粉身碎骨,一定也要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白敏嘉陰森森的語氣說到這裡忽然一變,凌厲起來,控訴道:「她那麼善良,下嫁給你,你早該偷笑了,她整天忙前忙後,忙著緩和你和她父親的關係,為了你的前程忙活卻又還要顧忌你那該死的面子你的感受,可是你卻這樣回報她。她知道你在外頭有了人,是她去求紀伯伯不要為難你,她看在敬南的份上願意原諒你,對你加倍的好企圖喚回你的良心,你卻是這樣喪盡天良。你害死她的父親,害得她家破人亡有家歸不得,死在外頭。我真奇怪,這麼多年來,你居然睡得著……」
這些話這些仇恨同樣是白敏嘉日日夜夜不敢忘記的,紀姐姐被吳萬成害得家破人亡,敬南這些十多年來日日背負十字架,她不知道有多恨他。
吳萬成終於被激怒,他滿臉漲得通紅,連呼吸都開始粗重起來,雙目突突的鼓出,身後輪椅裡安裝的報警器開始「嗚嗚」大響起來。他身體不好,醫院裡本不讓他來,可是聽聞萬成改姓他哪裡還忍得住,醫院裡不得以才給他安裝了這樣一輛「輪椅」,沒響幾聲,走廊裡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一行護士醫生忙走進來,那助理守在門外來得最快,她馬上蹲在吳萬成跟前緊張的問:「董事長,你怎麼了?」
一陣手忙腳亂,白敏嘉和周子尋抱著胳膊,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看來吳萬成真是老了,這樣一點刺激居然都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真是想不到他當年是怎麼做出這些事來的。周子尋看那助理,輕笑一聲道:「小鄧,你記住,從明天開始,『萬成』改姓『程』。」
這麼早,天色卻是異常的陰沉晦澀,周子尋和白敏嘉站在萬成的辦公大樓下,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大雨如注。
周子尋,白敏嘉,紀若盈他們從青梅竹馬的年紀走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現在再回首,那些往事卻都是千瘡百孔。紀若盈婚姻的慘劇,白敏嘉這一生的孤苦伶仃,周子尋蹉跎大半生。年少時候錦衣玉食,高高在上,他們自視甚高,總以為生命中什麼都是手到擒來的,可是大半生過去,原來他們誰都沒有得到。若盈執意要跟吳萬成結婚卻落得家破人亡,白敏嘉雖然繼承了李威立的萬貫家財,可是到了這個年紀依舊執著於程敬南,而周子尋,他終於看到吳萬成的下場,可是他也不覺得自己到底有什麼可快活的,因為若盈也再活不過來。
一個念頭轉完,周子尋終於開口:「敏嘉,你以後打算去哪,我替敬南料理了這些事,今天晚上的飛機回美國。」原本周子尋根本不必要回國,程敬南早就獨當一面,可是他卻堅持要回來。
白敏嘉勉強笑笑,程敬南並沒有把他們之間的糾葛告訴周子尋,她也不好說什麼,只幽幽的說:「我打算去加拿大,現在那裡該下雪了吧!」
「那好,我們到時候再見!」
「再見,一路順風。」
「順風——」周子尋是美國作風,車子揚長而去。
剩下白敏嘉怔怔的對著周子尋消失在雨簾中的車子看了好久,她的司機撐著傘走過來低聲詢問道:「白小姐,我們去那裡?」
「去哪裡,去哪裡……」她還能去哪裡,她黯然的順著司機的話一連無意識的說了三次,才說:「去××路。」
車子在迷濛的大雨中前行,經過東正路的時候,白敏嘉叫了聲:「停一下。」
第三十九章
天越來越陰沉,黑得嚇人,雨也越下越大,白敏嘉站在雨中,透過霧氣濛濛的雨簾,望著私家路盡頭的那幢別墅,那幢三層樓的別墅屹立在雨中。雷轟隆一聲砸破天際,司機都心驚肉跳的看著雨裡的白敏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敏嘉渾身都濕透了,水一滴滴沿著她的衣襟她的貂皮披肩滑下來,掉在地上,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漣漪。她呆呆的望著那幢房子,也不覺得冷,程敬南回來後她一直住在N市,可是這麼多年來,這幢別墅她卻從來不敢來,也只有這樣傾盆大雨屋子裡的人不會出來,她才敢這樣站著的吧。
雨水浸濕了她的衣服,冰冷了她的心臟,她依舊巋然不動,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這是她曾經的家,可是她卻有家歸不得,她幫紀姐姐報了仇,可惜她並不覺得成功。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白敏嘉忽然感覺不到雨滴,抬起頭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原來是司機撐著傘:「白小姐,剛剛新聞報道,吳萬成跳樓自殺,死在了醫院。」
白敏嘉回頭看了司機一眼,這才慢慢跟著司機回到車上,司機脫下外套想給她披上可又不敢冒昧。白敏嘉哆哆嗦嗦自手袋裡找到手機,打給程敬南,可惜手卻怎麼也按不住數字,一遍又一遍的重來,終於接通了:「敬南,我幫你把萬成的事料理完了,剛剛吳萬成跳樓自殺。」
出乎意料的,電話那頭的程敬南沒有預期的欣喜,只是一陣茫然的沉默。
白敏嘉笑道:「敬南,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等吳萬成的事一完就陪我移民加拿大,等你病一好我們就去好不好?」
原本程敬南是說過要陪她去加拿大,但那時他們並沒婚姻之名,那時他們相依為命,程敬南斬釘截鐵的回答:「敏嘉阿姨,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司機終究不敢把衣服給白敏嘉披上,她凍得渾身發抖,可說話聲音卻一點異常都聽不出,她極力壓抑著自己也不管程敬南自顧自的說開了:「敬南,我只要你陪我去一次,你陪我在那裡住半年,好不好?」半年之後,你還是可以回來,我只求你陪我這半年的時間。
原先程敬南原諒白敏嘉,只是因為她和母親的特殊關係,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受她算計,這次他有了底,更何況林順已經有了他的孩子,經過那樣一個早晨,他早打定主意不管白敏嘉是什麼意思這件事都不可能:「敏嘉阿姨,我再跟你說一次,離婚協議我已經讓胡疏送給您了,我很感激您為我們母子做的一切,但是這一次不可能。林順懷了我的孩子,除非我死,我不會再離開她,中庭也好,萬成也好,你想要我都可以給你,可是跟你走,那不可能。」說著程敬南平靜的把電話切斷。
程敬南做事歷來狠辣決絕,說話間越是平靜,他的決心越大,白敏嘉終於絕瞭望。她被凍得瑟瑟發抖,耳邊一遍一遍傳來那頭的忙音她卻並不把手機放下,也不吩咐司機開車,到最後司機冒昧的回頭一看,白敏嘉已是滿臉淚痕。
程敬南今天輸了血,身體好歹恢復了一點。剛胡疏也向他匯報了一些事,告訴他吳萬成死在醫院,問他吳曉光那個案子還要不要繼續,他卻茫然了。掛斷白敏嘉的電話,他又打電話回去問了保姆一些林順的事,才安下心來,這樣一耗費心神身體又是疲憊無比,原先醫生怕他痛又給他打了鎮定劑,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這一昏睡直到下午才驚醒,其時護士正輕手輕腳過來給他換藥,他卻猛地坐起來,額頭上是一片冷汗涔涔,護士被他嚇了一跳,魂未歸位,又見程敬南把手上所有的針頭都拔了,也顧不得滿身紗布就要往門外走。
護士大驚失色,勸阻道:「程先生,您去哪裡,程先生,程先生……」
程敬南決定的事有幾個能攔得住,護士一路小跑著追上來,沿途還有護士醫生勸阻道:「程先生,你現在還不能出院,你的情況十分危險……」可再多的人也攔不住他。他這樣走原本就是極力勉強,身上出了一層的虛汗,等他走近電梯,才有護士去找程敬南的主治醫生匯報。醫生在辦公室裡匆匆趕出來,可哪還有程敬南的影子,程敬南斷了幾根肋骨,又失血過多,脾臟的傷口剛癒合,這樣不顧一切衝出去,太危險了。等醫生趕到樓下,只來得及看見程敬南鑽進一輛的士,絕塵而去。
坐在的士裡,程敬南強撐著報了自家小區的名字,便蒼白著臉躺在椅背上。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慌亂會壞事,可是牽扯到林順的安危他哪裡還能鎮定得起來。他又怕自己這樣過於緊張會昏過去,他現在還不能昏過去,他要確定林順的安危。他一想起白敏嘉那個電話他心裡就抑制不住的害怕起來,連唇都輕輕發起抖,當年也是這樣一通電話,那女孩便被毀了容……他不斷的責怪自己怎麼能睡過去,如果白敏嘉對林順做了什麼,做了什麼……他不敢往下想,一種巨大的恐懼牢牢將他籠罩,他只有不住的掐著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起來,腦海裡只有一句話:林順不能有事,林順不能有任何事。
暮色四合,由於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路面十分濕滑,朦朦朧朧看不清前路,司機開得極慢,程敬南也不敢催。他是矛盾的,明明心裡害怕得要命想要馬上回去確認林順的安危,可是又害怕真正回去面對,如果林順……
可車子還是緩緩開進了小區,的哥也是個善良厚道的人,見程敬南一臉病容,撐著傘送他進了小區。不料剛下得車來,就有保安來迎,可程敬南理也未理會這兩個人,一直大踏步往前走,倒是保安怕他淋了雨急急忙忙快步追著他的步伐,可程敬南身上還是被打濕不少。
到了樓下,程敬南一閃身進了電梯,卡卡幾聲,「叮」的一聲響,電梯門應聲而開,程敬南看著自家的門,卻怎樣也提不起勇氣走出來,眼看著電梯門又緩緩合上,他才猛一伸手隔住,慢慢扶著牆走出來,輕輕掏出鑰匙開了門。
客廳裡靜得嚇人,保姆大約是出去買東西不在家,程敬南感覺自己背心的虛汗又冒上來,胸口那顆心臟一跳跳得那樣急,他連呼吸的急促起來,他止不住胸口劇烈的起伏,也止不住心中的恐懼,他看著臥室的門,良久才輕輕走上前,摒住呼吸把門推開。
直到見到林順的身影,程敬南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樣才放下來,長吁一口氣,一鬆懈下來才發現全身仿似都沒了力氣。
此時程敬南站在林順的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亦看不見她手中的美工刀。
那刀是林順從奶奶畫室帶出來的,她很喜歡這樣鋒利的東西,切起東西來,利落乾脆一刀兩斷。她面對著窗戶,一下一下推動控制齒輪的鈕,手在發抖,她沒想過要自殺,她這一輩子都沒想過要自殺,可是那刀鋒卻被她一點點的推出來,冰冷的抵住手臂。
剎那間她的腦海裡閃過很多畫面,連她模糊的第一次在酒會上見到程敬南的記憶都明晰起來,從那個小鎮他吻了她,她在那個天台羞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雲南塌方的公路上他抱緊她的手,大理賓館裡他霸道的吻。她認識程敬南兩年,卻彷彿過了一生一世。她流著淚,任由那絕望冰冷的刀鋒抵住了她的頸,然而下一秒她未感受到流血的疼痛前,聽見了刀刺進肉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