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的辦公室內,程敬南的神情她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當時那清冷的聲音她還是聽得分外清楚。當然撇過朱妹和林順親厚的關係不談,單單就事論事,那兩萬塊錢也不能隨便扣在林順頭上,可惜一些不明不白的事卡著,副總猥瑣的得意,林順的直性子,都讓這件事走到死角。
這個時候程敬南才知道原來他從報刊亭理買到的那本雜誌上關於他的報道早就已經是鋪天蓋地,遍地開花,中庭公關部以為他默認了林順的採訪便也不甚較真,加上他這一個月裡特意的忽略,哪裡還能得知這樣一番變故,真是……
「那她現在呢,去哪兒了,她的那個男朋友呢?」程敬南緊鎖的眉頭,急切又帶點責備的語氣讓朱妹著了慌,酒意是早就消散了大半,她囁嚅著說:「許鳴回北京了,她……」當時許鳴正被林順的一個「分手」電話搞的心情不好,朱妹去找他可謂是撞槍口上了。
「她怎麼樣了?」他雖一臉冷峻,聲音裡卻是前所未有的擔憂。
「她……她……她,我也不知道。」朱妹被程敬南的神情嚇到了,彷彿她不回答出他的問題,她是多麼罪孽深重似的,但是她也確實不知道,她又何嘗不擔心。
「你不知道?」程敬南冷峻的臉,惱怒的神色,那是生氣到極點了,即算是對待他公司下屬他也從未如此失常過,難怪朱妹被他嚇得話都說不連貫。
朱妹只記得當時她出外了,回來就發現林順辦公桌上那盆要死不活的仙人掌不見了,文件書之類的也不翼而飛,暗房裡林順的東西更是消失得一乾二淨,她電話也打不通,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急之下她都忘記了平時都是許鳴從她這裡套林順的蹤跡,她居然還愚蠢的跑去找許鳴,誰知許鳴臭著一張臉,把她鬱悶得要命,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但是林順絕不會這樣,自從桂林陽塑那件事之後,她但凡是要出去都一定會留個口信,更何況這樣的連手機都打不通,可是她是完全沒有辦法了。
林順去過朱妹家裡,朱妹從前不甚注意,到現在方知她竟然對林順的家庭一無所知,因此對林順莫名其妙的失蹤她也全然沒有頭緒,這一個月來,焦躁的朱妹由最初的擔心變為委屈狂躁然後現在又變成擔憂,可惜林順在哪兒她也無從得知。
李姐寬慰她:「順順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她要是做什麼事一定是心裡有數,別太擔憂了。」
她也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了,沒想到一個月後這個程總倒又找上門來,把她從酒吧裡挖出來還這樣咄咄逼人。
朱妹先是被程敬南那失常的語氣神態給嚇壞了,但是等她冷靜下來,腦袋一轉忽然又明白過來,這個程總竟然也在為順順擔心呢,那麼那兩萬塊錢更加應該不是程敬南所為。就好比李姐對副總所說,就算要給,也不止這個數,程總是何方人物,林順又是什麼人物?
朱妹不驚慌了,反而有點惡趣味的高興,這樣的程敬南可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的,而且讓「程總」如斯表情的人還是她的好朋友,順順。
她腦筋一旦轉過彎來,馬上思路也清楚起來,口齒恢復平日的伶俐,把林順的事再對程敬南細細的交代一次。
雜誌社裡採訪過程敬南之後,本是打算在新一期裡重點推出,誰知她們社裡還沒有刊登,就讓街邊盜版的小雜誌給捷足先登,幾乎地攤上隨處可見,這讓他們想告都找不著對象,實在是氾濫了。總編發了大脾氣,召集了各大版面的主編副編,最後焦點集中到林順身上,因為那文件在總編的電腦裡,連其他版面的主編都沒有看見過完整的稿子,只有林順曾經調用過。更何況許小風從林順位置裡找圖片的時候從中庭的那厚厚的一摞資料裡搜出的那兩萬塊錢,朱妹陪林順走一遭又聽見程敬南那句醉言,這下林順百口莫辯。她是自動辭職的,連選的時間都那麼恰當,正好許小風隨朱妹外出採訪,李姐回醫院複診。
程敬南這會也是毫無辦法,他手裡就有林順爺爺的第一手資料,桌上擺著林院士與「萬成」合作的抗癌新藥的內部文件。他在猶豫。想了很久還是讓謝萌聯絡了曾瑞,他想林順一旦真的有事未必會真正找家裡,她一向報喜不報憂,未必捨得家人擔心,揚凡那裡也不大可能,只有曾瑞這個人。
電視屏幕上播放著最新新聞,曾瑞辦公室裡一干人等正因為開發研製出來的新軟件即將問世,研發部的人圍著曾瑞興致勃勃的討論這個大case之後要到哪裡去好好放鬆,本來是打算選川滇藏一帶搞自駕游的,他們這幫人經常喜歡這樣一起外出。
曾瑞也滿面笑容的參與討論,他待下屬一向親近,甚至還經常跟大家一起混跡在大廳看足球賽,正巧放到雲南方面的新聞,他隨著大家也關注起電視新聞來。
電視上是邢質斌標準又熟悉的普通話——新華社消息,自華南進入梅雨季節以來,四川,雲南連日來普降大到暴雨,造成多處泥石流災害。截至日前,已造成17人死亡,6人受傷,3人下落不明,17.5萬人受災害。從4月23日以來,雲南省保山市遭受罕見的暴雨天氣,誘發了洪澇,泥石流,滑坡等災害,初步統計,民房、學校、工礦企業、通訊,交通基礎設施等嚴重受損。國家旅遊局於近日發佈了旅遊提示,要求五一遊客出行前應關注目的地的氣象、汛情、災情和疫情等信息,不要前往有危險的地區。4月27日晚,必經的九龍縣境內省道有路段發生了特大山洪並形成泥石流,一直到4月30日,該路段都將實行交通管制,嚴禁任何車輛通行。往雲南昆明的航班明天早晨最後一班飛完,將暫時取消。
這些高科技精英們,敖地一聲倒下,哀嚎不已:「難道是天要亡我輩?」
曾瑞不由覺得好笑,也許是工作太過緊張,這群人平時一向幽默風趣,口沒遮攔,這倒對了曾瑞的胃口。
有人見曾瑞笑,揶揄道:「曾總,你還笑,無良啊無良!」
秘書撥電話到4樓的研發部,有人接起,遙遙地對大辦公室裡坐在人群中的說:「曾總,有你的電話。」
同時曾瑞的手機也響起來,他先接了,朝電梯走,他的辦公室在九樓,手機裡卻是滋滋拉拉的一陣雜音,看了看連來電顯示都沒有,他等了一會,還是將電話掛斷,看來手機確實摔壞了。
辦公室裡是中庭秘書室打過來的電話,逐漸加深跟程敬南的接觸,曾瑞心裡不由對程敬南敬服起來,外人道程敬南是中庭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裁,都只知道他阿姨白敏嘉是中庭的大股東,真正跟程敬南合作他才發現程敬南竟是中庭幕後真正的大老闆,中庭房產,中庭高科,中庭金融,只是不明白他怎麼單單選了做中庭房地產開發公司這樣一個子公司的總裁。合作之後,研發產品的一些技術專業方面的漏洞程敬南也能居然發現並一一指出解決方式,曾瑞這才知道原來程敬南早年也是在舊金山學習創業生活,不同的是他擁有斯坦福商學院的MBA和計算機兩個學位。
曾瑞從小聰明,又是少年得志難免的有點自視過高,從小到大真正敬服的人很少,第一個便是揚凡。
這些事他跟揚凡隨意提了提,到底是揚凡心思縝密做事細心細緻,結束「萬成」那邊的合作之後,跟中庭合作,查出來居然還有內幕。中庭創辦也沒幾年,這樣看來程敬南大學時候就已經開始創業,資料顯示好像他大學本科的課程基本都是請人上的,那麼在寬近嚴出的美國一流學府居然還能拿到兩個這樣重量級的學位並同時創下偌大企業,短短幾年就發展到今天的地步,曾瑞自視甚高,但是並不是盲目的驕矜自大,他對程敬南還是深深歎服的。
正好研發部經過一年的辛苦研究,近日捷報頻頻,他也十分的開心,中庭是他們這個項目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投資商,程敬南不打電話來曾瑞也打算要跟中庭接觸。
他帶了資料和數據過去,但是程敬南卻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手中的手機,好似心不在焉,他的分析他好似完全沒有聽進去,這樣的工作態度自合作以來曾瑞還真是從未見過。
「程總,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連曾瑞都感到他的失常,他合上那疊數據開始探詢問,正巧他手機響起,程敬南卻比他更大反映幾乎是渾身一震,視線落到他手機上。曾瑞有點尷尬,他拿著手機不好意思的對程敬南說:「程總,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他拿著手機到窗戶邊去的時候,還感覺到程敬南那炯炯的視線灼著他的背,這次手機上有來電顯示了——0875,這是哪裡的區號?但是他剛一接,手機屏幕又暗了。他無奈歎氣,昨天陪宋雨燕帶孩子去遊樂場玩,在旋轉木馬上手機被那孩子扔下來斷成三截,湊齊來還以為能用,看來要吩咐秘書給新準備一個了。
他再開機,居然也能開起,轉過身來看著屏幕上顯示的號碼詢問:「程總,您知道0875是哪裡的區號嗎?」
程敬南看著他,曾瑞不好意思的說:「唉,問這個幹什麼,程總能不能借你的電話用一用,我的手機昨天摔壞了。」
程敬南辦公室內的電話被他摔壞,最近工作上的事物繁忙,無論是胡疏還是謝萌都還沒來得及幫他換新電話,他瞥一眼那壞掉的電話,把玩著手機的手終於停下來,拿正手機,黑眼沉沉盯著曾瑞:「我電話壞了,你,多少號碼?」
曾瑞大窘,如果說程敬南打算把電話借給他為什麼他又把手機拿在手裡還問他號碼,他覺得十分好笑,但是看著程敬南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也不便提醒,曾瑞只得對著手機念出那一串數字。
林順頹然的抱著雙膝癱坐在公用IC電話亭的腳下,這幾天真是太累了,筋骨酸軟,錢包放在穆蘭身上被人扒走,現在連穆蘭都不見了,旅館裡定金已經用完。雲南保山,她人生地不熟。最近頻繁的暴雨,以及造成的各種災害讓這裡更加動盪混亂,要想出去,簡直寸步難行,更何況她孤身一個女子身無分文,還要擔心穆蘭去了哪裡,連日來已經心力交瘁。
所幸的是她從小對於數字極為敏感,由於近來災害嚴重,在這樣的高原手機根本沒有信號,她買了幾張電話卡和穆蘭一人分一半,她懶得帶乾脆就把卡號之類的都記住了。傍晚的時候她試著用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曾瑞,但是信號不好聽不見曾瑞的聲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正常使用的公用IC電話亭,沒想到剛喂了一聲,那邊就傳來忙音。一聲一聲,似要響到她的心裡去。
她抱著膝蓋背靠著電話亭的柱子,頭無力的靠在膝蓋上面,忽然有點心灰意冷,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更多的卻是擔心貝貝和穆蘭,這樣的暴雨連天,洪澇,泥石流,塌方……貝貝你到底在哪裡,穆蘭你又在哪裡?
這時公用電話卻響起來,一聲一聲「丁玲玲」,十分尖銳刺耳,可林順卻驚喜得跳起來。
希望是曾瑞打過來的,林順從小依賴楊凡,後來認識曾瑞又逐漸把那一份親厚也轉嫁到曾瑞身上。林順如今的境地可不能告訴家裡人,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爸爸媽媽從小就擔心她這被慣壞的性子,又是十指不沾洋蔥水,別說泥石流暴雨了,單就一個錢包被偷就該他們擔足了心。電話一經接通,沒聽見曾瑞的聲音,林順先哭起來。本以為這一個月隨穆蘭尋找貝貝,艱苦的條件已經鍛煉出她吃苦耐勞的堅韌,可是她不知道,一些苦楚和委屈無人問津也就罷了,一旦想到電話那頭是曾瑞,她的眼淚便嘩嘩的往下掉。
林順做夢也想不到彼端是另一個試探著的聲音:「林順?」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醇厚如水,卻又這樣的溫柔,似乎飽含了萬水千山的感情在裡面,他從來不曾這樣叫過她,前程往事歷歷在目,所有的委屈和感官彷彿都被這一聲呼喚給勾兌出來,她鼻子一酸淚掉得更快。
程敬南心一急,柔聲問:「順順,你現在在哪兒,你還好嗎,出什麼事了?」
曾瑞略感奇怪,聽著程敬南滿含柔情的聲音,再看一眼他滿臉的擔憂,曾瑞不由愣住了。
林順卻止不住哭聲,程敬南心又是慌亂又是心疼,那低低的抽泣彷彿哭到他心裡去,攪成一團,明明是心焦如焚偏偏還要壓抑住自己的心將聲音放到最柔:「順順,你怎麼了?出事了嗎?別慌啊,有什麼事慢慢說。」
程敬南溫柔如斯,更讓林順的眼淚無法抑制,在他循循善誘的詢問下,林順帶著哭腔哽咽著說:「我……我……我現在在雲南,錢包讓人給扒了,同行來的人也失蹤了,現在……現在……」
程敬南被她哭得方寸大亂,他讓林順慢慢說,卻又等不及林順將事說完,忍不住打斷:「順順,別哭啊,你現在一個人嗎,先別哭,我馬上叫人給你打錢過去,哦,不,我親自給你打錢過去,你身上有銀行卡嗎?」程敬南過於緊張都忘記林順說的那句「錢包讓人給扒了」。
「錢包讓人被扒了,我身上沒有銀行卡……」林順可憐兮兮的回答。
「沒有銀行卡,沒有銀行卡……」程敬南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彷彿遇上天下間最大的難題,他心煩意亂完全不復往日的凌厲作風,對於這個十分簡單的問題腦袋裡竟然一時接不上來。
曾瑞在一旁卻聽了半日,把事情也瞭解得差不多了,他在一旁反而安撫程敬南道:「程總,別急,中庭在雲南有分公司處。」
程敬南被曾瑞這一插嘴忽然明白過來:「對,我們在雲南有分公司,但是分公司在昆明。」五一黃金周,中庭員工每年的公共假期都有福利旅遊的,最近對雲南一帶旅遊勝地關注得也較多,因此他對雲南近來的暴雨泥石流的惡劣天氣也瞭解一點。他又恍然想起現在雲南道路不通,保山到昆明又還有那麼長一段距離。想到這裡他反而鎮定了一點,他說:「你先別慌,吃過飯沒有?先去吃飯,我明天就來接你,聽話。」
說完也不掛電話,林順在電話裡只記得哭,雖然經過這麼多風風雨雨她成長了不少,但是到底是沒吃過苦的孩子,從小到大一路風調雨順的過來。加之之前因雜誌社受的不白冤屈,貝貝的失蹤,穆蘭的失散,連日來的艱難困苦,種種種種……這時又是程敬南溫柔似水的話語和安慰,她抓著電話便如抓住一片救命浮木,就那樣痛哭著,發洩著。程敬南緊鎖著眉頭,她的嗚嗚咽咽彷彿哭到他的心裡去,內心絞痛,像是有一把刀在割,可又無法抑制她的哭聲,只覺得這一輩子彷彿還沒有什麼事讓他如此無力過,可他偏偏又放不下電話。
他拿著電話出去尋胡疏,電話一直不放下,曾瑞在一旁也能隱約聽見林順在裡面抽噎的哭泣,但是他急得跳腳也沒辦法,程敬南走出去,他便也跟著走出去。
程敬南說完,胡疏面有難色,但是還是遵照著應了聲「是」就去辦了,但是心裡卻是惴惴不安。
不一會他又回來了,程敬南隔著老遠打量著他,胡疏卻是猶豫著走進來,說:「程總,明天雲南最後一趟航班已經滿員,機票恐怕……」
「恐怕什麼,讓你辦這麼點事都辦不好!」程敬南冷冷的說。
胡疏額頭上冒著冷汗,從小跟隨他,程敬南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責難還是頭一次,他又是驚又是懼然而更多的卻是尷尬。
程敬南卻不理他,拿出手機自顧自打起電話來,很快就把事情給說個大概,那頭也答應了。胡疏在辦公室杵著,聽程敬南的口氣,這電話打的應該是南航的經理,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程敬南結束通話後見胡疏還立在那兒,一臉的侷促,他將眉毛一揚說:「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程總,你明天要去雲南?」
「嗯。」程敬南收起手機,開始埋頭看桌上的文件,定好雲南的機票終於能安下心來看文件,這些要簽字的要評估的報告堆得山一樣高,這個謝萌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