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總……」胡疏又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程敬南猛地一抬頭,盯著胡疏,他生平最恨人這樣拖泥帶水的,有什麼不能明白的說出來:「胡疏,你還有什麼要說?」
「程總,雲南那邊最近……最近天氣惡劣,飛機大概有危險……」
「難不成你讓我坐火車去?」程敬南倒沒聽出胡疏的弦外之音,他笑道,想到林順那頭的哭聲他真是恨不得長了翅膀飛過去才好,到底是關心則亂。
胡疏見程敬南微微鬆懈下來的聲音,臉上雖掛著淡笑,但是眉頭依舊深鎖,他也不便再多說,沉默的退出去。
這一個晚上程敬南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好,好容易等到天亮,胡亂洗漱完就打算去機場。5月的天氣,凌晨還是微有涼意,車窗上竟結著一層淡淡的霧氣,灰濛濛的顏色,冷冷的。別墅區的綠化搞得很是到位,遠處近處皆是一片樹木蔥鬱,但是這個時候那些樹彷彿都被淡淡的霧氣度了一層磨砂玻璃一般,看不真切。他在樓下按了車鑰匙,車子應聲叫了,他卻彷彿想起什麼反身又上了樓。
程敬南打開衣櫥,他的西裝向來多,衣櫥裡甚至還有很多新衣,這樣多的衣服他卻不假思索取了那件高高掛起來的西裝。深色呢料,拿在手裡沉沉軟軟的,這件西裝自阿姨從乾洗店取回來他已許久不曾穿了,儘管是這樣,找的時候倒是熟門熟路,他只記得很久前的一個夜晚還有攝影棚裡的那個下午這西裝都是她曾穿過的。他邊下樓,手邊摩挲著上面的紋路質地。
到了機場,他又看見胡疏,他沉吟著盯牢他。胡疏跟他多年,從他母親那裡開始跟他,向來瞭解他說一不二的性子,當然他更明白胡疏現在滿臉的難色。
他沉聲問道:「胡疏,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胡疏磋著手,似乎有點無所遁形的難堪,他囁嚅著說:「程總,股東大會今天就要召開了,眼下節骨眼上,您這樣恐怕……三思後行啊!」
程敬南微微一滯,頓了頓,迷惑的看一眼胡疏。這幾天他並不是忘了這件事,但是他直到此刻方真正思考起來,他望一眼遠處朦朧的樹,滿目的灰濛濛的綠意,沉默著到底是走了。
話到這個分上,胡疏也不能再說什麼,他也沉默著隨著程敬南。
程敬南本是沉默著,胡疏明白他在心裡計較。程敬南走了一段卻是發了脾氣,怒意濃熾,反身過來斥責:「胡疏,你還跟著我幹什麼?」
胡疏低下頭,這回卻是站在了原地不再跟過去,他知道程總心裡必定也是明白這利害得失的,只是那個女孩,從他第一眼見到,從程敬南的眼神裡就能看出來,但是精心佈置了這麼些年,他又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大意。
程敬南走得遠了,胡疏在後面打量他的背影。
這些年來在程敬南身邊,看慣了他斷情絕念,冷酷得不近人情,但是他實際上並不喜歡這樣的敬南。他總還記得小時候每次去遊樂場,夫人恐高先生就在下面陪著夫人,他小小年紀一個人坐過山車,海盜船,飛毯,無論多高他總是神氣活現的指著下面擔心的母親哈哈大笑,那時候的他天真稚氣,有時候在外面摔得鼻青臉腫回來怕惹夫人擔心,更怕先生責罰常常躲到他家來抱住他的胳膊道:「胡疏哥哥,不要告訴我父親我在這兒。」
小時候親近的叫他哥哥的人,抱住他胳膊撒賴的人,闖禍的小少年,乍然就長成了這樣一個理智,冷酷,絕情的人,哪怕最親近的人,也猜不透他。一邊談笑自若一邊是金戈鐵馬。可是這一路來卻從未見他笑過,這樣的他太累,太難,太辛苦,如果要讓夫人知道必定也是心疼的。但是他總是這樣淡定而固執的前行,一如他現在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要去雲南一樣,他做事就是這樣。
胡疏歎口氣,舉目遠望,一片蔥蘢的綠意,他記得剛才敬南也是這樣看一眼那樹林才下定的決心,希望這個林順能夠給他的世界帶來一點真正的清晰的綠意。
想到這裡,他抬腿望出口走去,敬南對這一仗佈置得太久,他跟敬南也學了這麼久,董事會的事基本差不多,萬成那邊按照這樣的收購速度應該也不成問題。敬南太固執,這一仗他必贏,他更希望贏了之後敬南能做回自己。
飛機在昆明國際機場緩緩降落,走下舷梯,極目遠望是一片空曠,他從貴賓通道出來。中庭在昆明分公司的各經理基本都來接機。
為首的上前一步說道:「程總,您怎麼來了?」
他站在那裡沒說話,頓了頓,掃視一下全場,然後說:「走吧。」
為首的正是中庭西南區的總經理,經理姓鄭,也是心裡有鬼,最近他一個手下,吞了總部因災情特意加撥給西南區兩千萬的專用廣告費,那人攜了款項本來是打算私逃取道緬甸去越南的,但是途中遇上泥石流,前幾天警局才從下游挖出那人的屍體,屍體是找著了可是巨額款項依舊下落不明。程敬南一向最恨這種貪污腐敗的事,鄭經理明白這事一旦捅出去,他西南區總經理的位置就保不住了,他之前一直按壓不發,這時程敬南突如其來的下訪讓他難免心裡忐忑。
鄭經理也是個人精,見程敬南一貫的高深莫測,他也只好小心翼翼察言觀色。
程敬南坐進車裡,鄭經理也尾隨他坐在後座,開始跟他匯報起一些工作事宜,以往的程敬南都喜歡在這個時候聽取他們的工作報告,車子到他下榻的酒店他基本上就能對一些事有了初步的瞭解。
沒想到他才開了個頭,程敬南就不耐煩的把眼睛給閉上。程敬南昨晚上一夜沒睡好,總是擔心林順那裡,早晨起得早,又是剛下的飛機,因此身體極是疲憊。這鄭經理卻慌了神,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深知這個程總的脾氣和能力,見程敬南這樣一反常態便以為他已經知道只好戰戰兢兢的將事情給報告了。
程敬南照舊閉著眼睛頭仰靠在車坐上閉目養神,不動聲色,鄭經理卻是手心急出了冷汗,程敬南聽完半晌還是這個反映,這讓他心裡摸不著底。
車子到了酒店門口,他才睜開眼睛說:「你去幫我預備一輛車,和一個司機,我要去保山。」
鄭經理已經猜不出這程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反正事情也匯報完畢了,索性橫了心也不再擔心這事,他親自去安排了一輛最新的吉普車,可惜卻是雇不到司機。這樣的高原本來地形就複雜,現在又遇上暴雨,這在雲南是十分凶險的事,錢重要但是命更重要,因此派去找人的都多半面有難色。鄭經理人一向寬厚,在雲南這麼久也明白這種情況,也不好強求。
他去跟程敬南商量:「程總,這裡風大雨大,又是洪災又是泥石流的,這時候很危險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您看能不能緩幾天再去。」他是真的替這個程總擔心,程敬南銳利的眼神一掃,他連連噤聲。
可是到底還是遇上了阻礙,車子沒駛出市區多遠就被收費站的交警給攔下來,司機下車去交涉,穿著制服的警察卻是毫不留情面,嚷嚷著要程敬南下車。在中國什麼差事都能矇混過關,但是一旦出了人命事就大起來,這條國道早就已經封鎖了的,再說前面路都不通誰這麼不要命要跑出去?
程敬南的車被截下來,鄭經理最後幫他雇的司機是景洪人叫小顧,年輕時販毒進過監獄,後來做了司機,幾乎整個雲南都跑遍了,經驗多,膽子又大是個愛冒險的人物,鄭經理慌忙間卻找對了人。鄭經理見那幾個交警威風凜凜的站在那呼喝著指揮著,他下去打電話。
大約四十分鐘後收費處來了一輛車,黑色奔馳,鄭經理看一眼那車牌號心裡已經知道人來了,果然從車裡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下了車四處望一望,便把車門關上走過來。
來的正是市委書記的秘書長,這幾天曹邦被人謀殺在大理的別墅,中央來了人,市委書記忙得焦頭爛額,陪著上級人物去大理調查了好幾天還沒回來,這邊又是暴雨洪澇他剛從災害一線下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接到書記的指示讓他到這裡來一趟。
交警見了這個秘書長馬上就軟綿下去,事情很快得到解決,不過他還是勸道:「程總,您有什麼重要事,前方道路不通,災害嚴重,情況十分危險,你能不能遲幾日再去。」程敬南要去的保山市,那裡災情更是嚴重,死亡人數失蹤人數都是直線上升。
鄭經理也跟著勸,這一路鄭經理幾乎都是勸過來的,方才在這裡還在講著這些厲害關係,前方凶險危機說得程敬南煩不勝煩,他正是知道風險才一定要去,越是危險他才越是擔憂。
程敬南聽了沉吟半晌卻說:「鄭經理,那你留下,小顧,開車。」說完便再也不理會鄭經理的勸說。小顧答應一聲,一腳踩下油門,車子直衝而去。
車子開出去沒多遠,便看見一片又一片倒塌的禾苗,倒塌的房舍,東倒西歪的樹木,有的連根拔起,有的倒在路上。小顧不停的換道,因有了市委的通行證前方幾乎都不敢攔,新的吉普車性能優越,雖然道路艱險,好幾次都是懸崖邊上找路,好在小顧輕車熟路慢慢的竟也開得快。
車子在楚大高速公路走了一段,又轉道320國道,這時方顯小顧的技術和經驗,程敬南一路無話。倒是小顧性格活潑一點,又以自己在雲南的這些經驗為豪,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裡的風土人情,車子經過大理的時候他就說起那個曹邦來。他早年坐過牢因此說起這些貪官污吏被殺之類的事竟是十分的解恨,愈加滔滔不絕起來。
程敬南不苟言笑,到底說到曹邦,他有時候也插上句話。
小顧見程敬南回話他就更起勁:「都是報應啊,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只是可惜了那女孩,年紀輕輕的,據說才20出頭,鮮花一般的年紀葬送在這個狗東西身上可真不值得,不知道被抓住了會不會判死刑。」
小顧絮絮叨叨的,一個人在前面唾沫橫飛也不管程敬南在後面到底聽沒聽只顧自己說得起勁。程敬南只知道曹邦貪財,沒有想到最後竟是死在了色字上。曹邦位高權重,這一倒,多年來的劣跡斑斑就全被查出來了,還牽扯不少官員進去,簡直滿目滄夷,這麼大的風浪他居然沒被牽扯進去看來黃巖對他是真的捨得付出。
等到車子終於到達保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林順早就在旅館等,一聽到有人敲她的門她立刻從窗口探出頭看下去,轉身馬上開門,旅館沒有電梯,她跑下去,竟是那麼的迫不及待,看見門口的程敬南卻又怯怯的停下了腳步。林順看著程敬南微微揚起的唇角,眼神溫和淡定,她不由臉一紅,低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