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越來越脆弱,身體越來越消瘦。經常是一整晚的睡不著,經常是吃不下什麼東西。
鵬去上班了,我站在陽台目送他離去。現在幾點了?我不知道,只看到太陽已經升到了正空,原來我已經站在那裡一上午了。一上午就在這矗立著,往事在腦海飛揚。
四歲的小思林,十四歲的柯磊,十七歲的林妮,二十七歲的葉嘉鵬……
我聽說,人在要死之前,就會一直回憶往事,不自覺的陷入沉思。
突然間,覺得自己真是個笑話,曾經那麼不珍惜生命,任憑它一點點殘缺。如今,在死神宣告要到來的時候,我卻是這樣的不捨得離去。究竟是上天對我太好,還是待我太薄?如果它對我好,就早該讓我死,為什麼要在現在,要在如今,宣告我生命的終結?!
其實死並不可怕,我不怕死,可怕的是,在這個塵世間還有牽掛。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該吃午飯了,就算再吃不下,也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很久沒有見到孟想了,回來深圳以後,他專心補習繪畫,而我專心寫我的故事,處理餘下的一些事。孟想會隔三岔五的打電話給我,問我身體怎麼樣,心情好不好。
他真是一個好弟弟,是爸爸給我的禮物。
下午五點,我去孟想的補習班接他。孟想鑽進車子裡,一下子抱住我,姐,你想不想我?長長的水簾般濃密的睫毛,遮住他大大的眼睛。
想,怎麼會不想呢。我寵溺的看著他。
我把孟想帶到薔薇別墅,剛一進大門,孟想就愣住了,張大了嘴巴。
這麼大的房子啊,姐,就你們兩個人住嗎?
是啊,房子太大了,就顯得人好渺小,對不對?我把車子停好。走,我們進屋吧。
鵬還沒有下班,我帶著孟想參觀整個別墅。細細的與他講述,這薔薇花園背後的故事。不知道我講了多久,從鋼琴到壁廊,從臥房到花園,從四歲到二十三歲,從孟思林到林妮……
我和孟想走到花園裡,薔薇花還沒到開放的季節,整個花園如墨綠色的海洋,深沉而寂寞。
我輕聲說著,你知道薔薇花的話語是什麼嗎?「愛因思念」。
是他,對你的思念。孟想接過話,他的眼睛突然就泛起了蓮霧,姐,原來你們經歷了那麼多,原來你們那麼辛苦才走到一起。原來,他是那樣愛你。原來……孟想有點哽咽,他心疼的抱著我。
我微笑,好了孟想,不要「原來」了,姐姐只是想讓你知道,姐姐為什麼會愛上這個男人。
孟想輕輕將我放開,拉起我的手,姐,或許我不能夠深刻的體會,但是我會用心的去感受,我會接受他做我的姐夫。
孟想很聰明,他瞭解了我的用心,他明白我希望他們成為朋友。
我可以把孟想放心的,托付給鵬了吧。
孟想。我叫他,姐姐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離開?多久?孟想很敏感。
我摸摸他的頭髮,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在想姐姐會不要你了?
孟想低下頭,沒有說話。
傻孩子。我把孟想重新摟在懷裡,姐姐只是想去倫敦休息一下,等姐姐休息好了,就回來。你在這邊,要照顧好自己。姐姐會很掛念你的……
還有好多話想對孟想說,但此時,卻一句也講不出來,再講下去,恐怕我會哭出來。
我聽到大鐵門的聲音,和汽車發動機的聲響,鵬回來了。
我們從花園走進客廳的時候,鵬剛好進門。
他看著我和孟想微笑,你們兩個躲到哪裡講悄悄話了?
孟想很懂事,接過鵬手裡的東西,說著,姐姐在和我講威廉王子和薔薇花公主的故事呢。
是嗎?鵬呵呵的笑著。
我早上的時候對鵬說,晚上要接孟想來家裡吃飯,鵬說好,晚餐交給我打理。他買了那麼多東西,真的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企業領袖逛超市的樣子。
孟想和鵬在廚房裡忙著,有說有笑。我沒有進去打擾他們,我想他們需要更多的交流時間。
我悄悄的把一把鑰匙和一張銀行卡放進孟想的背包裡,鑰匙是我公寓的鑰匙,銀行卡裡,是我所有的積蓄。那些錢,應該夠孟想的學費了。
豐盛的晚餐出爐。
鵬吃的很開心,孟想吃的很開心,我也很開心,開心的看著這樣的幸福。
姐,你怎麼不吃啊?是不是不好吃?孟想問我。
你姐姐最怕胖了,她怎麼可能吃那麼多。鵬接過話。
是啊,姐總是那麼挑食,吃什麼都要先算熱量,她根本就不胖。
她精益求精,你姐姐追求的是完美。
……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話題都是關於我,我沒有插話。
本來想留孟想在這裡過夜,但是他堅持要回去。我知道這孩子,他還不習慣與除了我以外的人相處,他會覺得拘謹。
我沒有再挽留,讓鵬送他回去。走之前,孟想過來抱抱我,在我耳邊,以只有我們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姐,他是一個好男人。然後,孟想親親我,姐姐我走了,我也會很掛念你的,無論我們相隔多遠。
我看著車子漸漸遠去,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孟想,你知道嗎?姐姐很慶幸,在姐姐短暫的生命裡,可以擁有你這個弟弟,姐姐真的很開心。姐姐答應了爸爸會好好照顧你,但姐姐失言了。以後的日子裡,姐姐不能夠陪伴著你,你要好好的,勇敢的生活!
姐姐會在宇宙的某一個角落裡,注視著你。
注視著你們每一個人。
鵬回來的時候,我在臥房裡整理我的故事,終於要寫到結局了。
看到他進來,我把電腦合上。鵬,把孟想送回去了?
恩。他說著,看著我,什麼時候,我才能夠看到你的「故事」呢?我要當第一個讀者。
我坐在椅子上抱著他的腰,傻瓜,你不是一直在讀嗎?
鵬愛憐的吻著我的額頭,深深的吻下去。Catherine,我們以後的生活,會很幸福很幸福,相信我!
頭深深的埋進鵬的懷裡,那麼多年以後,葉嘉鵬終於給了林妮承諾,他終於可以給我承諾了。可是,如今這個承諾,林妮還要的起嗎?
夜又一次進如深沉的黑暗。
窗外墨綠色的薔薇花海,它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再次綻放?多想在離開之前再看一次它的花朵,再聞一次它的花香。多想和鵬牽手到老,多想我們能夠兒孫滿堂。
有一種莫名入骨的悲傷,刺進我的身體,沿著血液流進每一個細胞,注入心底。
往事如昨,往事如夢。
究竟薔薇是我,還是我如薔薇?美麗、冷漠,而又充滿寂寞。花開時,孤傲的凝放。花敗時,淒美的凋零。
其實,只是恍然一夢。
眼睛裡無法抑制的淚水,洶湧而落,刻骨的疼痛。
鵬在床上安然的睡去,月光淡淡的撒進屋子,照映著鵬的臉。那熟悉得輪廓逐漸明朗起來,那熟悉的氣息沁入我的骨髓。
就讓我帶著這一切走吧,帶著鵬的愛戀,帶著他的吻,他的笑,他的眸,他的呼吸……帶著我們的故事,帶著這份深刻的情感……也帶著遺憾,一併隨我遠去……
鵬,原諒我這樣的選擇。我是真的想與你去倫敦啊,真的想與你一起編織我們的童話,哪怕這是短暫的也好。可是,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吧。我不確定,我不知道。只是我怎麼能讓你眼睜睜的看著我,如花朵般頹敗下去。我怎麼能讓你看著我死去,我怎麼能讓你陪著我等待死亡,我怎麼能讓你在時間的跳動裡,痛徹心扉。
鵬,原諒我吧。
鵬:
我此生最最深愛的男人。親愛的,在你心裡我是不是一直像個孩子,我總是讓人那麼的不放心,總是讓人一再的叮嚀囑咐,我總是那麼的讓你心疼。
很多年來,我一直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孤獨的空間裡。從沒想過,誰會輕易的走進我的生命。至於柯磊,我想,那是一種必然,是上天讓我學會愛情,懂得愛情的一種方式。終於明白,如果不是先愛上柯磊,先經歷愛情的痛楚,我又怎麼會如此珍惜與你之間的情感,又怎麼能夠深刻明白你給我的愛戀。
柯磊教會我愛情,而你教會我如何去愛。
我們一次次的相遇,那絕對不是一個意外,那是命運對我的眷顧,命中注定要有這樣一個男子與我相伴。
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很自私的女人,現在我依然這樣認為。我自私的拴住你,我自私的佔據你的心。我讓你沒有自由,讓你在我的陰影下,忘記了去欣賞身邊如此優秀的妻子。
其實,你是一個很重感情的男人,你對父親的尊重,對戰風的關懷,對女兒的疼愛,也對妻子的愧疚……你用你的熱情去愛你的親人,也用你的熱情來深深的愛著我。
鵬,你知道嗎?你對我的愛,會讓我自慚形穢。你的愛那麼偉大,而我的愛卻是自私的。我掠奪了你,從你的親人身邊,把你擄走。因為我一個人的貪心,而去傷害那麼多無辜的人,我真的太自私了,他們也是同樣愛著你的啊。
很多年來,仇恨一直蒙蔽了我的心,我誤以為我的親人他們不愛我,誤以為自己的心在一次次的悲傷裡已經死亡。如果真的如此,我又怎麼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去報復?其實,我只是想看到他們為我擔心的樣子,只有這樣我才會覺得他們是在乎我的。我知道,那些親人,那些朋友,他們一直都在,他們與我同在。不是他們拋棄了我,而是我拋棄了他們。
所以,我懇求你,不要去拋棄你的親人吧。我已經錯了,難道你還要錯一次嗎?
命運和我們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親愛的,我不能再那麼自私,不能自私的擁有你,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嗎?請相信我,我的離開是為了你的幸福。對不起我沒有遵守承諾,我不能一輩子陪在你身邊了。其實,蘇嵐是個好女人,不要去傷害她,用你的心去欣賞她,好嗎?
親愛的,給自己一個未來吧,讓自己重新活一次,在你重生的生命裡,不再有我。我從你的生命裡退出,我再也不去打擾你,只是在某一個角落裡默默的去祝福。
我總是會想起當年劍橋邊,那個憂傷的男子的臉。我知道,當年的分別,你是那樣無奈,你沒有給我留下任何語言,沒留下一句話給我。而我,也沒有挽留,沒有眼淚,有的只是祝福。當年我告訴你,請不要想念。如今,我依然請求你,不要想念。
親愛的,請不要想念。
我會一輩子都記得你。鵬,希望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我們還能夠遇到,不管那個很多年究竟是多少年,五年,十年,一百年,哪怕是下一個輪迴,我依然期待與你相遇。我會微笑著對你說,好久不見。
鵬,我從沒有要求過你什麼。現在,我要求你做一件事,最後一件事,讓自己幸福!
謝謝你給我的包容,給我的理解,更謝謝你給了我無私的愛。
謝謝你那麼真切的愛過我。
再見了,我最最深愛的男人。
鵬,親愛的,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Catherine親筆
我以這樣的一封信,與鵬永別。
在我踏出薔薇別墅的那一刻,鵬突然成為了我胸口的一根刺,深深的紮在了我的心裡。扎進去疼,拔出來也疼,索性就這樣吧,放在心口裡,永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