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之夏 第三十八章 最後的最後
    就算放開,能不能別沒收我的愛,當作我最後才明白。

    我是葉嘉鵬,我出生在中國北方的那座冰城裡,我一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陪在我身邊的,只有我的母親。我從來不問她關於父親的任何事,因為無數個深夜,我醒來的時候,總是看到母親拿著那個男人的照片潸然淚下。我恨那個男人,因為他讓母親流淚,他讓我從小就被小朋友嘲笑,他拋棄了我們。

    我的生活一直在寂寞中度過,我沒有朋友。直到14那年,我家搬到了松花江邊的一個很老的別墅小區裡,那是母親的祖屋,外公外婆走了,只留下這間諾大的房子給我們。

    在那裡,我遇到了一個女孩,那時候,她才只有四歲。我聽那裡的鄰居議論,這個女孩真可憐,小小年紀父母就離了婚,以前活潑可愛的孩子,現在見到人都不怎麼說話。

    我想,她一定也很寂寞,一定也很孤獨。

    當她在園子裡擺弄那些花的時候,我走近了她。

    也許是有著同樣的寂寞,她對於我的出現沒有排斥,對所有人都防備的小孩子,卻對我敞開心扉。她叫我威廉哥哥,因為我總是給她講關於威廉王子與薔薇花公主的童話。他告訴我說,晚上一個人在家睡覺很害怕,媽媽總是很晚才回來,不願意理她。我就做了一個傳聲筒給她,一條長長的細線,杯子的兩頭一個是我,一個是她。我總是在晚上以這樣的方式陪著她,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直到我確定線的那頭的女孩真的睡熟了,我才會安心。睡覺的時候,我會把傳聲筒放在耳邊,這樣夜裡她從夢中驚醒,叫我的時候,我會聽見。她總是會從夢裡驚醒,然後就在那哭。我彷彿可以想像,她靠著牆,那麼無助的樣子,一想到這,我就會很心疼。

    我很感謝那個小女孩給我灰暗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她總是會突然的對我說,哥,等我長大了,你要娶我,我們不離婚,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童聲好好聽,我也總是笑著回應她,思林要快樂的成長。

    後來的一天早上,我從睡夢中被母親拉起來,周圍是幾個箱子,母親對我說,媽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們現在就出門嗎?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問。

    對。

    什麼時候回來?

    母親沒有回答我,她只是告訴我快點穿衣服,我們要去機場。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感覺,那一次的離開,將會是很久很久。我來不急告訴小思林一聲就離開了,我想她一定很傷心,她一定覺得自己又被拋棄了。當我在計程車上的時候,我看見思林在後面追著車子,我把頭伸出去,我大聲的喊,思林乖,哥會回來的。

    母親把我送去了大馬,然後她就離開了,就這樣我在大馬開始了另外一種生活。住的房子像宮殿一般雄偉,穿的衣服如同皇室貴族,上學放學有豪華的汽車接送。傭人們對我都很尊敬,他們見到我總是低首頷胸,稱我為少爺。你們一定認為這樣的生活,雍容而華貴。

    然而,我卻更加的寂寞。大媽很不喜歡我,處處為難我,因為我是父親與另一個女人所生。但是大哥,大媽的兒子,卻與她截然不同,他照顧我,關懷我,給我鼓勵。

    我最最遺憾的,就是那一年,去海邊度假,我為什麼要去海裡游泳,為什麼要游的那麼遠。大哥是為了救我而死,他死的時候,還有三天,就是他的生日。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對不起小風。後來,小風開始仇視我,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讓我死。每每看到小風露出這樣仇恨的目光,我都恨不得讓自己死一千遍。他再也沒有叫過我叔叔,我是多麼想聽他,再叫我一聲叔叔。

    成年以後,在父親的逼迫下,我娶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很多年來,我都沒有喜歡過誰,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從沒有一個女人能讓我心動。然而小思林卻讓我時時想念著,我總是會想,她過的好不好,晚上一個人害不害怕,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會不會再哭。

    我想要離開那個家,一直都想。後來,我考上了倫敦的一所大學,讀碩士。

    我沒有想到,我還會遇到她。在倫敦的劍橋邊上,一個女孩站在那哭,我看著她,彷彿有一種力量牽引著我走到她身邊,我把手帕遞給她,當她抬頭對我說謝謝的時候,我愣住了,好似當年的思林。可是,她告訴我,她叫林妮。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眉宇間的靈氣都那麼相像。

    後來,她跟我講她的故事,像當年一樣毫無防備的對我敞開心扉。我確定了,她就是我的小思林。她說,我很想念我的威廉王子,特別是在無助的時候,總會幻想著他會騎著高大的白馬,英俊的出現在我面前,伸出手對我說,思林,我帶你逃離。

    我好想告訴她,我就是你的威廉,思林,我就在你身邊。可是,如今的我,有什麼理由去打破她心中的美好,我是一個有妻子的男人,這樣的我,又怎麼配帶她走。所以,我什麼也沒有對她說。

    從倫敦回來,我又回到了原來如同死亡一般的生活。只是心中對于思林的思念愈加強烈,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她長大了,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可是她那麼的不開心,那麼的憂愁。我想,我確定了一點,我一直愛著思林。當初,我誤以為,那只是大哥哥對小女孩的關愛,現在我才知道,那不僅僅是一份關愛,那是我心底裡最原始最乾淨的情感,那是愛情。是的,我愛她。

    你們會相信嗎?十四歲的少年,愛上一個四歲的小女孩,而且愛了這麼多年。連我自己回想起來的時候,都覺得像一場童話,然而它卻是真實的發生在我身上。

    一次爭吵中,我對父親說,我不愛蘇嵐,你這樣強迫我和她在一起,又有什麼意思?

    父親告訴我,愛情對於一個男人算不了什麼,誰能在事業上幫助你,誰才配做你的妻子。你別以為你在倫敦的事我不知道,你想要去找那個女孩是不可能的,更不要想著娶她進門。

    原來我在倫敦的一切事情,都被父親監視著,包括思林。

    父親對我說,如果你和那個女孩再有聯繫,那麼你將永遠的失去她。他告訴我,對於男人來說,事業才是最重要的,沒有事業,沒有地位,女人是不會愛你的。

    所以,你拋棄了我的母親?我這樣問他,聽不出語氣。

    父親沒有回答我,他只是歎了口氣。

    我不能反抗父親,因為我不能讓思林受到傷害,我只有忍耐和等待。等到自己有一天變的強大起來,這樣我才有能力去保護她。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她身邊有誰,而我又會不會再次遇到她。我就為了這一切的未知而努力著。

    五年後,深圳有了葉氏的分公司,我理所當然的成了這裡的總經理。我托人到處去找思林,從哈爾濱到廈門,可是我找不到她,我甚至去英國找她,可是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或許是上天可憐我,又或許冥冥中真的有注定,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天氣裡,我和她相遇了。我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加倍的去疼愛她,我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思林已經不在是那個單純的女孩。她的眼睛裡,有霧樣的迷濛,她低頭沉思的時候,流露出那麼哀怨的神情。仇恨蒙蔽了她的善良,讓她變的冷酷。這五年,她一定經歷了比之前更多更多的痛苦。才會讓她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她為了成功而不惜傷害別人。

    我也猜到了,她那些混亂的過往。酒精,情慾,放縱……

    我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我也從來不去過問。那些往事只會徒然的增加她的痛苦,而我要給他溫暖,讓她溫暖。我寵她,溺愛她,縱容她。我努力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我替張良棟填上了他虧損的股票,讓他帶思林出席慈善晚會,並為她選了一件會讓她出彩的晚禮服。我給周臣寄了一張數額不小的支票,條件是不要讓思林再受到任何委屈。我甚至為了制止思林的那些負面新聞,買下了多家雜誌社。在思林停職以後,我去找鵬城的懂事長,我答應為鵬城更換所有的硬件設備,唯一的條件是,讓思林重新登上主播台。

    我默默的為她做很多事情,默默的去哈爾濱,經常以她的名義給她母親寄東西。我這樣做,都只是想讓思林幸福。

    思林孤傲而又清高,她是一個驕傲的公主。在她的世界裡,沒有失敗,只能成功。在她的世界裡,沒有認命,只能爭取。她不允許自己向任何人低頭,她可以默然的對待所有人,她愛的,愛她的,她的親人,朋友。然而,她卻不能這樣對我。她在我面前低頭,在我面前大聲的哭,在我面前卸下偽裝的堅強,在我面前她露出了最原始最真實的自己。我瞭解,她是愛我的,倔強的她只有很愛一個男人的時候,才會這樣。思林說,在我面前她永遠成不了驕傲的公主,但是她願意,她不做公主,只做我的寶貝。

    我愛她,想要一輩子照顧她。可是,我給不了她任何承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她遠走高飛,遠離這樣的紛擾。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開她。

    或許真的是天意弄人,當我拿著兩張飛往倫敦的單程機票回來的時候,薔薇別墅裡,空無一人。我看見茶几上安靜的擺放著一封信,思林娟秀的字跡赫然顯立在上面。手指觸碰信封的那一刻,一股寒氣由心而生,徹底的冰涼下去。

    我瘋了一樣,找遍了整個深圳城,沒有她的蹤影。

    我回去哈爾濱,沒有她的蹤影。

    我去廈門,沒有她的蹤影。

    我飛去倫敦,依然沒有她的蹤影。

    ……

    在我瘋狂的找了思林半年以後,在倫敦的一家咖啡管裡,我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思林走了,她真的走了,一個有心想要逃離的人,她又怎樣會讓你輕易找到。就算被我找到了,又能如何,她又真的會跟我回來嗎?我最終還是沒能留住她,我早就知道她總有一天會走的,她終究是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人。

    就讓我尊重她的選擇吧!

    總覺得思林的笑,有異樣的頹敗的美,她的眼眸彷彿是淒美的凋落的花瓣,她的唇好似塗抹了冰涼的罌粟的毒。她寂寞的像個精靈。

    就是這樣一個頹敗、淒美、寂靜的女子,從十四歲起,一點點佔據了我全部的生命。

    我與蘇嵐辦理完離婚手續的那天,她哭了,她對我說,嘉鵬,一定要把林妮找回來。我只是微笑,安靜的微笑,什麼也沒有說。我知道,思林是我這一生再也找不回來的。

    又是一個五年,我在大馬,每天忙於家族的事業,用工作來麻痺自己。快到不惑之年的我,對思林的思念卻是愈加劇烈。我不知道她過的好不好,我不知道她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但是我相信,她會如我想她一樣的想念我。

    思林說過,想見不如懷念來的美好。

    父親年紀大了,總是喜歡在搖椅上一坐就是一天。父親說,他在回想當年。有一天午後,父親把我叫了過去。坐在搖椅上,他說,你的母親當年很漂亮,是來大馬留學的,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認識了,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當年我對不起你母親,我自私的為了自己在家族的地位而始終沒能給她一個名分。她走之前對我說,我這一生只愛這一次,然而卻愛錯了人。她對我很失望,所以她選擇離開。你是出生在大馬,不是哈爾濱。有一天,你母親給我留下一封信就突然離開了,帶走了你。

    父親歎了口氣,孩子,也許是因為年紀大了,我總是會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想到那個時候,我就悔恨。我一直說,男人要有事業,以事業為重。我是擁有了這麼大的產業,比我父親那時候,還要輝煌,然而我卻孤獨終老,一生寂寞。孩子,寂寞是最可怕的,父親不想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和我一樣寂寞。你是一個用情至深的人,原諒父親曾經對你的干涉,原諒父親。

    那個陽光特別明媚的午後,父親竟然在我的肩頭,在他兒子面前,流下了眼淚。

    爸。我輕聲叫他,其實母親從來沒有恨過您,她的離開是因為她愛您。

    我終於明白,母親真的從未恨過父親,離開是因為太愛。

    小風打電話回來,告訴我們他的婚禮先在深圳舉行,度蜜月的時候再回大馬。小風現在已經正式接管葉氏的國內市場,他很出色,他正一步步的走向商界顛峰。

    五年後,我再次回到深圳。小風的婚禮在三天後舉行,我提早來,是為了參加孟想的首次個人畫展。這孩子,現在已經是繪畫界小有名氣的人物了。他很自信的告訴我,二十年後,他就是歷史。

    自信的樣子,好像她姐姐。

    孟想的畫展很成功,尤其是那副叫做《精靈》的畫。

    畫面以深藍的海色為背景,一個如精靈般美麗的女子,蜷縮在薔薇花蕾中,風一樣濃密的長髮,凌亂的遮蓋住赤裸的身軀,眼眸微閉。頹敗、淒美、寂寞,又充滿了絕望。

    孟想給畫取名叫做《精靈》,是啊,她本來就是一個精靈般的女子。

    站在畫前,孟想對我說,你還是很想她。

    我看著畫微笑,是,你也很想她。

    小風的婚禮在教堂舉行,一個歐式的簡單儀式。新娘很漂亮,眼睛裡透著清涼,應該是那種潔白無暇的女孩,單純而又善良。

    思林說過,只有這樣乾淨到透明的女孩,才配的起戰風。

    小風宣讀誓言的時候,很認真,很虔誠。思林,你知道嗎?小風找到了屬於他的幸福人生。

    婚禮結束後,小風就牽著他的新娘程上了回大馬的飛機。我沒有與他們一同走,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薔薇別墅裡,一切如昨。熟悉的鋼琴,熟悉的壁廊,熟悉的陽台,熟悉的花園。只是,沒有了熟悉的倩影。

    孟想把房子打理的井井有條,屋子一塵不染。花園裡的薔薇開的很茂盛,五月份,是薔薇最旺盛的季節。

    微香隨風而來,清爽香透。白嫩的花瓣,好像一個又一個微笑,溫柔如水。

    鵬,你來啊,你快過來,薔薇花開了。

    鵬,你聞到了嗎?它的清香真讓人心醉。

    鵬,你還站在那做什麼?過來抱抱我啊。

    鵬……

    鵬……

    思林穿著白色的如同薔薇花瓣一樣飄逸的裙子,衝我招手。

    我伸出手想要抱住思林的時候,才恍然發覺,這是我的幻覺。

    思林,你在哪啊?

    我仰望天空,深深歎息。

    這個晚上,我躺在思林的床上,被子柔柔軟軟的,溫暖的粉紅色,深深嗅進去,隱約還留有五年前她的香氣。

    鵬,你看薔薇花開了,它們開的好旺盛。

    鵬,它們在月光裡好像天上的繁星。

    鵬,你過來抱我啊。

    思林站在陽台上,看著滿園的薔薇,興奮的對我笑著。

    我走過去,輕輕的將她攬住,我怕太過於用力,她又會突然消失掉。

    Catherine,是你嗎?我輕聲問她。

    傻瓜,你說是誰呢?她調皮的對我眨著眼睛,吻落在我的唇上。

    真的是你!淚水朦朧了我的雙眼,我用力的抱緊她,生怕她再次從我身邊走掉。我的思林,我的Catherine,你終於回來了!

    就這樣相互擁著,就這樣矗立著,看向花海,看向大海,看向很遙遠很遙遠的星際。

    一縷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

    天,亮了。

    是夢嗎?可是為什麼,這個夢那樣的真實,指尖為什麼突然有了思林的香氣。

    飛機上,空姐提醒我繫好安全帶,飛機就要起飛了。

    窗外是湛藍色的天空,一朵朵潔白的雲海。

    掐指算來,我和思林從相遇、相識到相知,已經二十四年了。我們一次次的分離,一個五年又一個五年,我似乎無從考證這一次又一次的很多年,究竟是多少年。思林說,希望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們還能相遇。我期待著這樣一天,無論是多少年,哪怕下個輪迴裡,我們也要在一起。

    空姐再次走到我面前,手中拿著一些書籍,禮貌的微笑。先生,您需要閱讀嗎?

    我看著那一疊書,剛想搖頭,卻被最上面的那一本吸引住了——《薔薇之夏》。

    空姐隨著我的眼神看下去,先生,這本書是今年最暢銷的,現在已經是第三次印刷呢。然後,她把書遞到我手中。

    翻開第一頁。

    童話中的薔薇公主,總是期待著有一天,她的威廉王子會前來解救她,騎著高大的白馬,伸出手對她說,我帶你逃離。

    在那個深刻的擁抱裡,洗滌掉她滿身的傷痕。然後,帶她到一個美麗的天堂那裡,沒有背叛,沒有恐懼,沒有悲傷,有的只是一個幸福的國度……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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