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這幾天很忙,他要抓緊時間把深圳的事都處理好,交接好。他讓我耐心的等他一段時間,然後我們一起去倫敦。
我籌劃著我們的倫敦之行,籌劃著我們的田園生活。雖然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短暫的,但是我仍然希望在死忘來臨前,可以與鵬有一個最美好的回憶。我將這些溫暖的回憶保存,這樣走上那條漆黑而又寒冷的黃泉路時,我就不會感到冰冷和害怕。
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以病人的身份去見歐陽。這一次,他一定會被我說服。
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正在看著病歷,很認真,完全沒有注意到我走進來。不知道多久以後,他摘掉眼睛,用力的擠壓鼻樑。當他重新把眼睛戴回去的時候,他才看到了我。
真對不起,你來了多久了?歐陽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笑著說,沒事,沒來多久。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你今天來,是同意住院嗎?歐陽疑惑的看著我。
我搖頭,不,歐陽醫生,我還是拒絕住院。
歐陽皺起了眉。
我接著說,但是這次,我有足夠的理由說服您。您是一個好醫生,您一定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對嗎?
我把一張檢驗報告放到歐陽的辦公桌上。
我說了,這次他一定會被我說服的。歐陽終於答應了我,不住院,不再吃那些強效的藥,也不會告訴鵬這一切。
走出歐陽辦公室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林妮,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我為你祈禱。他用手抓抓自己的頭,哎,真不知道,我怎麼會和你一起發瘋了!
然後他笑起來,笑容真誠而帶著鼓勵。
謝謝您,歐陽醫生,真的謝謝您。
逛書城的時候,我竟然遇到了李卉。
咖啡店裡,我和李卉面對面的坐著。她叫了一杯牛奶,我沒有叫咖啡,也叫了一杯牛奶。
孩子怎麼樣?我問。
他很聽話,很乖,是個男孩。李卉溫柔的說著。
孩子幾個月了?
差不多十個月了。
我掐指一算,對她說,那就是去年五月出生的,五月是個好月份啊,我就是五月出生的,五月出生的小孩子聰明。
不知道你這是誇我的孩子還是誇你自己。李卉笑笑,很幸福的樣子。
我摸摸自己的肚子,原來做母親,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啊。
李卉問我,最近你還好嗎?
我聳聳肩,就是電視上你看到的樣子啊,我退出了。
恩,只要是自己的選擇就好。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說,找一個世外桃源,和愛人過田園般的生活,然後生個孩子。
李卉輕輕啜了一口牛奶,那個男人,他愛你嗎?
愛。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我認真的回答她。
那就好。李卉沒有再說什麼。
我突然問她,你,還是一個人嗎?
她點頭,我還是一個人。在李卉的眼睛裡,我讀出了苦澀與憂愁。張良棟給她造成的傷害,是我所理解不了的吧,那一定很痛。
李卉握住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林妮,你知道嗎?那時候,我一直認為,我是因為深愛著張良棟,所以才要堅持把孩子生下來。現在,我才明白過來,我其實愛的是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我不能將他扼殺在我的腹中。現在我把他生下來,我會努力的,給他找一個好爸爸。林妮,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女孩,一切難關都可以過去的,一定要堅持下去。
牛奶漸漸見底了,李卉說,我該走了,保姆帶孩子總是不放心的。
我笑著點頭,李卉姐,你放心,林妮不會那麼輕易被擊垮的。她會與命運抗爭!
從咖啡店裡出來,驅車在馬路上。陽光耀的刺眼,空氣彷彿也不是很流通,車子裡悶極了。搖下車窗,呼吸還是一樣的困難。心臟又在向我發出警告,時緩時強的跳躍。頭開始暈旋,眼睛在一閉一合間,出現了黑白交替的顏色。
停止了吃藥,我瞭解我現在的身體有多虛弱。更大的負荷,我瞭解我這樣做是一場賭注。
頭,迅速的旋轉,黑白迅速的交替。
我摸著我的小腹,要堅持啊。
思林,你永遠都是我的公主。
思林,我一定會回來的!
思林,我會保護你。
思林,不要哭。
思林,我們回家!
思林,拉著我的手,我帶你逃離。
思林,我唱童謠給你聽。
鳥兒飛,飛過山,飛過海,一直飛到藍天外;魚兒游,游過江,游過川,一直游到芳草香。
鳥兒飛,飛過山,飛過海,一直飛到藍天外;魚兒游,游過江,游過川,一直游到芳草香。
鳥兒飛,飛過山,飛過海,一直飛到藍天外;魚兒游,游過江,游過川,一直游到芳草香。
……
威廉……威廉……威廉……
不要唱了,童話裡沒有我們的明天……我沒有明天……
一顆冰涼的淚水,滴落在我臉上,我努力的睜開眼睛。
首先跳進眼簾的不是白色的牆壁,而是一雙紅腫的充滿淚水的眼睛,他的眼底,閃過妖嬈的霧氣。他的容顏,是童話裡的王子才有的美麗。
戰風——
我疑惑,揉揉眼睛,再次看向這個人。真的是戰風。
戰風,真的是你。我輕聲說道。
恩。戰風點頭,妮妮,真的是我。
我驚訝的環看四周,頭還是暈暈的,腦子很不清楚。我問他,我死了嗎?
戰風勉強微笑,你怎麼會死呢?
我沒有死嗎?我皺緊了眉,沒有死怎麼會見到你呢?我們不是,不死不相見嗎?
戰風突然將我摟在懷裡,你是個小妖精,妖精怎麼會死呢?怎麼會死啊?戰風輕柔的抱著我,生怕把我弄痛。
意識在戰風的懷裡逐漸清醒,我輕輕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
你,都知道了?
戰風點頭,是的,我都知道了。
怎麼會這樣呢?我用力按壓太陽穴,努力想回憶起暈到之前的事。
戰風用手撫平我眉宇間的皺紋,是你打電話給我,你讓我去救你,還有你的……戰風頓頓了,你告訴我你在書城這裡。電話裡你的呼吸不均勻,你很恐懼。
我,給你打了電話?我反問他。
是,你給我打了電話。戰風輕笑,有一抹哀怨在他嘴角,這是你第幾次暈倒了?為什麼你總是要讓我看到你的脆弱那?但是,我很慶幸,你能在那樣的時候打電話給我,而不是別人。這樣,起碼我在你心裡,還是有重要的位子的。就像你說的,我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戰風。我握著他的手,你不是離開了嗎?怎麼會……
他三天前打電話給我,讓我回來,接管深圳的生意。戰風別過臉,看著一邊。我猜想,他一定已經決定了帶你遠走,所以才讓我回來吧。
戰風口中的他,是鵬。
我微笑,戰風,是我要求他帶我走的,我想要在死……離開以前,去過一段簡單的田園生活。
妮妮……戰風喊著我的名字,他把臉轉過來,為什麼你不告訴他你的病?為什麼你要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的痛苦不會比他少!
戰風,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抱住他,對不起戰風,我也不知道我怎麼迷迷糊糊的,就給你打了電話。原諒我,戰風,原諒我吧。眼淚從我的眼睛裡滾出來。
戰風突然平靜下來,在我的耳邊低語。妮妮,我終於瞭解了,你是那麼愛葉嘉鵬。你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來愛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面對著戰風,我說,如果說,我對他的愛,是以放棄生命為代價。那麼他對我的愛,是讓自己在痛苦的漩渦裡輪迴。究竟哪一種愛,更加偉大呢?
我不能夠明白。戰風困惑的搖著頭。
我微笑著,你知道嗎?他愛了我十九年。
戰風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鵬就是威廉。
我覺得,我有必要給戰風講這個故事了。這個威廉王子與小思林的故事,Catherine與葉嘉鵬的故事。從四歲時的別墅小區,到十七歲的倫敦之行,再到一年多以前的再次相遇。從小時候的那個土電話,到倫敦劍橋邊的格子手帕,再到如今的薔薇花園……
我很認真,很仔細的向戰風述說,他很認真,很仔細的側耳傾聽。
我覺得這個故事,現在應該要讓戰風知道了。或許聽了這個故事,他就會瞭解我與鵬之間的深情,希望他也會不再怨恨我們。
當我講到鵬向我訴說他大哥去世的時候,戰風的身體開始變的僵硬,嘴唇突然就沒了顏色。
我說,戰風,你叔叔,其實是很愛你的。那件事,一直都讓他自責,他一直活在內疚中,他知道這件事給你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他千方百計的想要彌補你,他送你去美國讀書,他讓你經營皇庭,他甚至故意與你競爭,他都是為了培養你,他想著有朝一日,把葉氏交到你手上。請你體味他的苦心,好嗎?
戰風看著我,眼睛卻似乎看向了很遠的過去。那個過去,應該是他與叔叔的過去吧。
戰風,回憶一下好嗎?用一顆平靜的心去回憶,好好想一想你叔叔是不是愛你的。也想一想,你為什麼回來。難道只是因為葉氏的權利與地位嗎?
很久,戰風都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
天漸漸黑了,黑暗籠罩著冰冷的病房。
我拉拉他,戰風,我要回去了。
戰風的眼睛終於恢復了焦點,彷彿從很遙遠的過去回來。
好,我送你。
快到薔薇別墅的時候,戰風從車子上下來,妮妮,自己開進去吧。
我讓戰風開著我的奧迪送我回來,沒有讓車子停在醫院裡。我不想鵬亂想些什麼,他是個很敏感的人。
我從副駕駛坐走出來,戰風站在風裡,風將他的襯衫角揚起。
戰風,可以保守這個秘密嗎?
好。他緩緩的回答,給我一個信任的微笑。
我走過去,抱住他。風,謝謝你。
我叫他風,而不是戰風。
他愣住,隨後很溫柔的對我笑著,快點開車回去吧,這裡風大,別著涼了。我……戰風看著我的肚子說,我期待與他見面。
戰風離開以後,我坐在車裡,久久的沒有發動。
我在想,戰風,其實我們都是外表堅強而內心脆弱的人,我們外表冷漠內心卻充斥著善良。
就像那首歌裡唱的那樣,我們是同類,卻不算一對,這或許就是我們的命運。我喜歡你,真的喜歡。可是這樣的喜歡並不實在,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永遠沒有那種所謂的安全感,永遠都是一種飄忽的感覺,好像夢一樣不真實。
或許是因為,你太過於美麗,你的容顏有著童話般的色彩。而我,生來就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
突然想起,就像那個長久以來出現在我夢裡的童謠,想起它的名字,童話裡有誰的明天。
我不知道會有誰的,但是林妮的童話裡,已經沒有了明天。
林妮的童話就快要結束了,而戰風你,要好好的生活啊,總會有那樣一個女子,與你攜手,一起編織你們的童話,你們的明天。
戰風,就讓我們彼此釋懷吧。
糖糖語錄;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面前毫無保留的展露悲傷,就注定了他們只能成為最好最好的朋友。
夜已經很深了,三月份的深圳還是有著刺骨的寒冷,那一絲絲寒氣鑽進骨頭裡,彷彿可以把人吃掉一樣。
鵬還在書房,在整理以前生意上的資料,然後交給戰風。
我拿了杯牛奶給鵬,他看見我進去,笑容一下子在嘴角開放。
Catherine,怎麼還不睡覺?
不想睡,想多陪陪你。我走到他面前,把牛奶遞給他。
以後陪我的日子多著呢,現在快去睡覺。鵬溫柔的說道。
不,我要陪著你。我和他撒嬌。
鵬笑著,你在這我就沒心思工作了。
不,我就要陪著你。我不講道理,任性的看著他。
鵬拿我沒辦法,把桌子上的資料整理了一下。
好吧,那我現在回房間,抱著你睡覺,好不好?鵬寵溺的看看我。
我又在鵬的懷裡哭了,哭的好傷心,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是想哭。我抱著他,躺在這個男人懷裡,我似乎可以做任何事,而不計後果。鵬寬廣的胸懷讓我覺得塌實,覺得安心。
鵬拍拍我,好了,不哭了。等我們離開這,等我們回到倫敦,一切就都好了。
鵬,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做,很過分?
過分?鵬反問我。
我讓你帶我走,讓你背棄你的父親,你的妻女,還有家族的事業,我是不是太過分?
鵬溫柔的看著我,Cathrine,我們已經錯過了那麼多年,難道還要再次錯過嗎?我已經為當初的懦弱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難道還要再一次付出嗎?在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我便答應了你,要帶你逃離,如今請讓我這樣做吧。
鵬……我抱緊他,我說,鵬就讓我這樣任性一次吧,就讓我這樣過分一次吧,就一次,一次就好。
此生就這一次,我會把他還給他的妻子,他的女兒,他的父親,我會把他還回去的。我不會讓他離開他們太久,因為,鵬終究是屬於他們的。
鵬在我的額頭吻了一下,他說,Catherine,在不遠的將來,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相信我。
他要給我一個名分,他要與蘇嵐離婚,他不管不顧外界的干涉,他什麼都不要,他只要娶我,要我成為他美麗的新娘。
鵬,蘇嵐是個好女人,你不可以傷害她。我低聲說著。
我知道,我會盡量把傷害降到最小。鵬很認真的說。
鵬,你試著去欣賞她,好不好?
鵬皺緊了眉,看著我。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我只是說,你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你從來沒有欣賞過她嗎?
鵬想了一下,我好像真的從來沒有欣賞過誰,因為有一個小東西,一直佔據著我的心。
鵬的鼻尖輕輕碰碰我,這個小東西,真讓人著迷。
我躲進鵬的懷裡,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從你的世界裡消失了,徹底的消失,那麼你會不會去欣賞別的女人?
鵬把我的下巴抬起,你的小腦袋瓜又在想些什麼?鵬慍怒道,我告訴你,不會!不會!不會!下一輩子我不知道,但是這一生,我葉嘉鵬只愛你一個。
鵬流露出這樣的表情,確定而又執著。
鵬。我低聲叫他,你知道嗎?我對你的感情很複雜,自己也說不清。我曾經在你與戰風之間迷惑過,也許是你們有不可磨滅的血緣,有太多的相似,我有時候分不清哪個是你,哪個是戰風,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愛的是誰。第一次見到戰風的時候,我就有一種熟悉感,不覺得陌生。而見到你的時候,我卻有一種歸屬感,就覺得這個男人,他是我的終點。
鵬直視我的眼睛,Catherine,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點頭。
如果我沒有出現,你會不會愛上戰風?
不知道!我很快就回答了他,因為這個問題,自己曾經思索過無數遍了。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能夠回答你,愛情沒有「如果」。
鵬沉沉的睡著,我悄悄的凝視他,手指輕柔的撫mo著他的頭髮。這個為我撐起一片天的男人,這個為我遮風擋雨的男人,這個寵我愛我的男人,這個苦苦等候了我那麼多年的男人。
我總是會想起當年那個青年,站在劍橋邊,憂鬱的眼神看著我說,你好,我叫葉嘉鵬。
這一夜,我沒有合眼,耳朵緊貼在鵬的胸口,我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想把這心跳聲永遠的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