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薔薇別墅裡,我們安靜的吃著晚飯,我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一直在數著碗裡的米。
鵬夾了一塊肉放到我碗裡,快點吃飯,不吃飯身體怎麼受的了,乖。
我哦了一聲,勉強塞進嘴裡。
胃裡突然劇烈的翻滾,一陣噁心感湧了上來。我趕緊跑到衛生間,一直乾嘔,卻吐不出什麼東西。
怎麼了?鵬緊隨過來,給我拿杯子漱口。
沒什麼。最近胃有些不舒服。
鵬又開始數落我,你看你,就是不知道照顧自己,我白天不在家,你就不吃東西是吧?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孟想叫過來陪你。
我以後注意就是了。我拉住鵬的胳膊,搖晃著。我以後,一定特別特別注意,好不好。孟想在補習繪畫呢,他每天都很忙,你別去打擾他。
鵬拿我沒辦法,他最怕我撒嬌了,我一撒嬌,他心就軟了。
我們從衛生間回到餐桌上,我完全不想吃任何東西,於是放在碗筷。
鵬,深圳這邊的事,我已經都做完了,我想去倫敦。
鵬愣了一下,真的決定了嗎?
恩,你不是說我們要去倫敦過田園生活嗎?
就這樣放棄嗎?鵬又問。
我點頭,鵬,我對你說過了,我真的不想要再過以前那樣的生活的了。我已經為了這個所謂的夢想,失去了太多。多到,我都不知道當初為什麼要堅持這個夢。
鵬點了一支煙,吸進去,又吐出來。
Catherine,記得你當年告訴我,你以後長大了要做新聞播音員。我就問為什麼呢?你說,因為新聞播音員可以天天都上電視,不管爸爸在哪,他總有一天會看到你的。
我的眼睛定在一點,沒有移動。
爸爸啊,您知道嗎?我的夢想,我堅持了那麼多年的夢想,不惜與家人反目所堅持的夢想,我不擇手段去傷害別人也要得到的夢想,您知道嗎?只是為了,讓您看到我啊。然而我堅持了那麼久,堅持了那麼多年,倒頭來卻是一場徒勞。
Cathrine,不要那麼想。鵬彷彿看到了我的心事,他說,你父親無論在哪裡,都可以看到你的。他即使是在天上,也會看到你的。相信我!
鵬虔誠的讓我相信他,而我是真的相信他啊。
我輕聲問著,鵬,是不是人死了以後,都會上天呢?
鵬深深的吸了一口煙,然後拈滅在煙灰缸裡。
會吧,只要是好人,就會在天上。我一直認為,我媽、我大哥,他們都在天上。鵬突然很小聲,眼睛看著窗外的夜空。
你會想他們嗎?我走到鵬身邊,趴在他的背上。
會。
那想他們的時候,你會怎麼辦呢?
會抬頭看向天空。
鵬沉思著。
我不知道我死了以後,會不會到天上去,因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個好人。
躲在薔薇別墅裡,寫著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已經寫到在倫敦遇到鵬的時候了,那時候是十七歲。
鵬仰躺在河邊的草地上,對我說,Catherine,你快樂嗎?
正在我咬著唇,低頭回憶往事的時候,鵬走了進來。
鵬,你下班了嗎?我看了一眼窗外,可是天還是亮著啊。
鵬俯身摸摸我的臉,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去換下衣服,化點妝。
什麼地方?去哪裡?我來不及疑問,就被鵬催促著拉到了衛生間。我化好妝,走出來。鵬已經幫我選好了衣服,簡單的黑色緊身收腳褲,白色的長襯衫,正好蓋住臀部,配一條黑色的腰帶,黑色的七厘米高跟鞋。
鵬,這鞋子好高,我穿不習慣。很久沒有穿過高跟鞋了,很怕踩在上面的感覺,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搖搖欲墜。
乖,就穿一下。鵬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在車裡我和鵬沒有說話,我沒有問他要開到哪,不管去哪裡,只要有他陪著,就好。只要是跟他在一起,隨便到哪裡。
窗外的景色從眼前掠過,高樓大廈向腦後拋去。車子在新聞大廈門前停了下來。
鵬對我說,Catherine,請相信我,我只是讓你多一個選擇的機會。無論是怎樣的選擇,無論是繼續留在深圳,還是飛往倫敦,我都會陪著你。五樓宴會廳,去吧。
我看著鵬,我已經明白了鵬為我準備了些什麼。我說,你不陪我上去嗎?
鵬微笑,我在角落裡看著你。然後,他親吻我的額頭。
五樓宴會廳的大門被我推開的時候,一時間我眼花繚亂,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我愣在門口,所有的攝像機、照相機,都對準了我,閃光燈不停的閃爍,我彷彿可以聽到快門頻繁按下的聲響。他們好像一隻餓了很久的雛鷹,終於看到了食物,興奮而瘋狂。
我沉靜的向前走著,看到了一個大大的條幅:澄清事實,林妮記者會。
會議的主持人竟是沈碩。我走向主席台,他牽起我的手,讓我站在他旁邊。他對我微笑,好像是在告訴我不要害怕。
我知道,沈碩是代表「鵬城」出席的,他在這裡為我主持記者會,也就是向大家宣佈,林妮將重返回鵬城。
最近有關林妮小姐的負面新聞層出不窮,我們今天召開這個記者會,就是為了澄清事實,在公眾面前對那些不負責任的言語,不負責任的同行進行反抗和抨擊。這樣的行為不僅對林妮小姐本人造成了嚴重的傷害,也是在給我們新聞人抹黑。新聞是一個真實而又嚴肅的名詞,是人民大眾的喉舌,要站在群眾的立場上替群眾說話,而絕非是一種傷害,一種重創。
這是沈碩的開場白,然後他退到一邊,讓我站在麥架旁。
第一個提問的人,他問了一個大家最想知道的問題。請問林妮小姐,是否與戰風先生有過戀愛關係?
我看著台下的人群,今天來了好多人,掃過一眼,彷彿深圳的各家媒體都派了記者出席。我從來不知道,林妮的名氣已經燥熱到如此地步了。我在人群中搜索,茫然的看著每一個角落。
終於,與那雙深邃的眸子相遇。鵬看著我,衝我微笑,努力的點點頭。
我清了清喉嚨,對著麥說。
我與戰風先生,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事實上,在那次名流宴會之前,我們早已經相識。
場下嘩然。
我繼續說,我們是2007年5月8日那天認識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總是會想,戰風或許是上天給我的一個禮物。他是一個很風趣幽默的人,他樂觀開朗。和他在一起,會覺得特別放鬆。他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我可以把心裡不能對別人說的秘密全部告訴他,因為他是那樣讓人安心。他細心、體貼、溫柔,給我無微不至的關懷。在我痛苦、疲憊的時候,總是會想起他。他偶爾也有一些小脾氣,有些小無賴。我總說,其實我和戰風是同一類人,任性、倔強、好勝。我很感謝戰風,感謝他帶給我的快樂和幸福,感謝他給予我的關懷和容忍,感謝他在我的生命裡留下的烙印。我只想說,戰風,無論你在哪裡,妮妮永遠用最真誠的心祝福你!
說完,我望了鵬一眼,他依然微笑,給我鼓勵。我知道他明白我,他是真正可以看到我心的人。
你們只是好朋友那樣簡單嗎?那麼為什麼林妮小姐你一直不出面澄清?
我不澄清,是怕越描越黑,怕給某些懷有惡意的媒體一個可程之機,借事造勢。
那個記者接著說,我記得一年前名流宴會上戰少的真情告白,讓人無不感動。他難道不是說給你聽的嗎?
我剛剛說過,我與戰風,只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不想我的事,而牽連到他,不想他的正常生活被打擾。我請求各位同仁,不要去打擾戰先生。他不是這個圈子裡的人,他不該承受這圈裡的壓力。
下一個記者提問。
請問林小姐,你與張馳總經理的緋聞,又該怎樣解釋呢?
淡淡的笑容掛在我的唇角,我站在台上,雙腳已經麻木了,高跟鞋擠的腳很痛,額頭上一定冒出了汗珠。
我說,張馳,我和他連朋友也不是,只能說他曾經是我的顧主。我拍了他產品的廣告,然後,他請我吃飯。我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頓出於禮貌的聚餐,就會引起如此大的爭議。那些荒唐的言論,那些完全沒有事實依據的猜測。讓我不僅感到氣憤,更感到悲涼。新聞是一個怎樣嚴肅的事業,雖說是娛樂新聞,但它如果只以誣陷、譭謗藝人來提高收視率,那麼他們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場下繼續嘩然,更加大聲的議論著。
另一個記者提問。
林小姐,你為什麼要違反鵬城的規定,去拍攝張馳公司的廣告?你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我該怎樣回答他呢?我總不能告訴他,我是故意這樣做的,是故意讓鵬城開除我。這是事實,但別人卻怎樣也不會相信。
這個問題還是讓我來回答把。
沈碩從側面走到我身邊,他看看我,示意我把麥讓給他。
沈碩說,這個問題由我來回答應該是更具有權威力的。林妮被停職,與拍攝廣告毫無關係。事實上,林妮在接這個廣告之前,她已經向台裡打了申請報告,在經過審批通過之後,林妮才接拍了這支廣告。她的停職,只是鵬城對她的一種保護。這樣優秀的新聞人,鵬城是應該去保護的。
沈碩慢慢的說著,我彷彿像在聽一場故事,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
沈碩接著說,現在時間差不多了,請各位記者朋友們,抓緊時間提問。林妮小姐需要充足的時間做好重返《晚間新聞》的準備。
沈碩的這句話,無疑是向所有人宣告,林妮依然是鵬城的金牌主播。
一個記者舉著手站起來,沈台長與林妮主播是什麼關係呢?他特意把「關係」兩個字拖長了音。
沈碩哈哈的笑著,林妮是我大學時期,最好的朋友的女兒。她聰明、伶俐,又一心嚮往新聞,作為他的叔父,我又怎麼會不對多加關照呢。但是,林妮能有今天金牌主播的地位,都是她自己努力打拼,靠自己的實力得來的。
孩子,你爸爸,會為你感到驕傲的。沈碩看著我,眼睛裡充滿了親情。
謝謝您,叔叔。
沈碩再次把舞台交給我。一個又一個的記者起身準備提問,我做了一個「稍等」的動作,讓他們先坐下來。因為,我有話,要向所有觀眾宣佈。
鵬說給我多一個選擇的機會,那麼現在,我該做出選擇了。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鵬默默的為我做了很多事,他默默的籌備著這個記者會,默默的與鵬城達成某種協議,讓他們重新接納我。鵬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更花費了很多金錢吧。他為了我,一次又一次的付出。鵬,你這個大傻瓜!
我看著台下,鵬依然站在角落裡,遙遠的注視著我。他給我鼓勵,給我勇氣。
我說,現在,我要宣佈一件事。林妮,正式退出新聞界。
閃光燈拚命的閃爍,攝像機瞄準了我,台下翁翁做亂,大家不停的問著問題。我聽不清他們說些什麼,只看見鵬的微笑,感動、會心、幸福。鵬張了張口,我看到他的口型再說,倫敦。
這一路走來,跌跌碰碰,有荊棘有坎坷,有眼淚有痛苦,卻也有著歡笑和成就。
感謝大家長久以來對林妮的支持,感謝那些林妮的粉絲們給予我的鼓勵,真的感謝你們。無論林妮以後會去向何方,我都會在心裡真誠的祝福你們。
這段話成為了這次記者會上,最後的一段話,也將成為林妮在公眾面前的,最後一段話。
從此以後,「林妮」這兩個字,已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