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夏——
立夏那頁日曆,已被翻過許久。
就像所有的小白領一樣,週一尤其的忙碌。一大早我就去了公司,雖然只有兩天沒來,桌子上還是落了一層浮灰。
擦桌子的間隙,電話響了,是小雲打來的。
她說,6月15號畢業論文答辯,讓我回去一趟。
「畢業論文我幫你代交上去了,答辯這事我可幫不了,還是請尊貴的林大小姐親自來一趟為好。」
「死丫頭,就會打趣我。」
小雲嘿嘿一笑:「你才是死丫頭呢,到了深圳那麼久,才肯告訴我。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擔心你嗎?」
我壓低了聲音:「我還不是怕你心直口快,會告訴柯磊。」
平靜的心,平靜的早晨,在脫口而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洶湧起來。
小雲見半天沒有聲音,她輕聲問:「妮妮,你還好吧。」
我故做輕鬆:「好,吃的好,住的好,都好。到是你,多注意身體,別等我回到廈門見你瘦了,我可不輕饒你。」
「知道了知道了。」掛電話之前,小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我:「妮妮,你在廈門用的那個手機卡還在嗎?」
我的心,驟然抽緊,幾秒鐘的時間裡,一切停止,連心臟都沒有了跳動。
我說:「早就丟掉了。」
小雲沒說什麼,就掛了電話。
廈門大學為每一個新生都準備了一張學生卡,打長途便宜,只要交30塊錢,就能買一張手機卡,很人道的學校。
我和柯磊在眾多號碼中挑選了好久,也沒找到順眼的數字。旁邊負責賣卡的學長有點不耐煩了。
「選好沒有,這種學生卡,號碼都不會太好。隨便選一個吧。」
柯磊看了半天,直搖頭。「號碼好不好沒關係,關鍵是有沒有連號啊?」
「連號?」學長驚訝。
柯磊解釋道:「就是,情侶卡。」
學長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八成是在學生會呆久了,被傳染了老教授的古板。
「這是學校,不是情侶集中營。不買就讓開,別耽誤別人的時間。」
柯磊對我撇撇嘴:「走,我們去移動營業廳。」他拉著我就往外走。
「小磊,為什麼一定要情侶號碼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一看你的手機號是情侶號碼,就不敢追你了。我老婆這麼漂亮,不看緊點怎麼行?」
「可是,要是別人只知道我的號碼,不知道你的,不也就不知道什麼情侶連號了嗎?」
「那我就打電話給那個人,讓他知難而退。」
「可是,你直接告訴他你是我男朋友不就行了嗎?」
「你哪那麼多可是啊,快點走,買完卡去吃飯,餓死了。」
「哦。」
柯磊摟過我的肩,我在他的懷裡笑的很甜。
「對了。」我說,「你怎麼知道就會有人追我呢?」
「我是以防萬一。」
「那你的意思是,就沒人追我了?我有那麼差嗎?」我嘟起嘴。
柯磊看著我,故意皺起眉:「抬槓是吧,敢和相公頂嘴了。」
「你才不是我相公呢?」
「那我是你老公。」
「不害臊,我還沒嫁你呢。」
「別跑,跑那麼慢,是等著我來追你吧。」
我和柯磊在學校的大操場上,追逐嬉戲。
柯磊說:「你嫁我,不是早晚的事嗎。」
那個時候,幸福像花兒一樣綻放開來。
我說了,週一的早晨是特別忙的,我沒有太多回憶的時間就被拉去開會。各個部門匯報上一周的工作,再說一下這一周的計劃。每個部門經理都豪言壯語,在這一周之內我們要完成什麼什麼,進帳多少多少,每次都是這幾句,聽的我都會背了。
自從上一個策劃總監走後,那個位置就一直空著。我知道,韓子諾有意讓我接替。雖然他一直沒有宣佈,但整個公司的人都心知肚明,而每次經理級的會議,韓子諾都會叫我參加。其他人看到我也都給我老闆女朋友的待遇,各個笑臉如靨,對於這種俗套我從無奈變為習慣,又從習慣變成見怪不怪。
下班後,同事聚餐。我借口身體不舒服,直接飛奔回我的公寓。把自己狠狠的丟到床上,呼吸變的急促而緊張。
「妮妮,你在廈門用的那個手機卡還在嗎?」
小雲的話一整天都迴盪在我的耳邊,原來柯磊這個男人對我來說,還是有這樣大的魔力,原來我還是逃不開他的世界。冷靜的林妮,處事不驚的林妮,在面對柯磊的時候,不覆從容。或許他,真的是我的宿命。
柯磊,還是在我心裡。
我從床頭櫃裡拿出了一個精緻的三角鋼琴音樂盒,只有巴掌那麼大,純白色。由於歲月的腐蝕,它的顏色已經微微泛黃。這是柯磊第一次送我的禮物,我丟掉了他所有的東西,卻還是不忍將這個音樂盒打碎。說是當作紀念也好,說是留點念想也好,我知道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將柯磊徹底遺忘。
把音樂盒打開,裡面放著我與柯磊的那張情侶卡,我沒有丟掉它。
你們看,林妮是多麼自相矛盾的一個人。她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離開柯磊,可是如今,她真的離開了,逃遠了,卻又將這個男人一再想念。
這個週末我去了戰風家,在那過夜。星期天的早上,戰風說:「昨晚你又做夢了?」
我點點頭。
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做夢,夢到的大多是我的童年。夢裡,有我的威廉王子,夢裡的快樂是簡單的。而很多次半夢半醒的時候,我會恍惚的意識到這快樂只是夢。然後,我就感覺我在哭,努力掙扎,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韓子諾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和戰風正準備出去吃晚飯。韓子諾問我在哪,他剛從上海出差回來,說有些項目的事要跟我談,約我一起吃晚飯。
我看了一眼戰風,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把正穿一半的襯衫脫掉,丟到一邊。
我對著電話說:「我們在金光華見吧。」
掛了電話,我抱住戰風,撒嬌的說:「沒辦法,誰叫他是我老闆呢。」
戰風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片妖嬈,那是十萬個人當中才會有一個人擁有的眼睛吧。那麼美麗,那麼清澈。戰風的容貌不能用「帥」這麼媚俗的字眼來形容,那是童話裡的王子才有的容顏。
戰風看著我,驕傲的看著我,他說:「你以為我會吃醋?」
那一剎那,我被他那種神情,深深的吸引,甚至不想離去。我微笑,用同樣的驕傲回應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驕傲,彼此凝視。
我說:「戰風,不要忘記我們的遊戲規則。」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把每個男人都當做對手,和他們的交往,被我看成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成王敗寇。我會在這場遊戲裡,得到極大的滿足感。
糖糖語錄:愛情遊戲裡,誰先愛了,誰就輸了。
韓子諾給我帶回來上海很有名的葡式蛋撻,兩個小時的飛行,蛋撻早已經冷掉了,可它卻沒有因為任何外力而受到積壓,完好無損。
我開玩笑的說:「韓總該不會一直將它拿在手裡吧?」
韓子諾笑而不答,一絲緋紅在他的面頰上閃過。
我記得只對他提過一次,我說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蛋撻,那種味道讓人覺得幸福。
原來在愛情裡,不只女人可以做到細至入微,男人也同樣可以。他會記得每一個細節,他心裡總是裝著你,他總是會滿足你所有他能做到的事。
原來男人的愛,也可以這樣細緻。
這盒蛋撻讓我知道了,韓子諾對我已經從欣賞,從喜歡,變成了愛。在我的躲閃與沉默裡,在我的若即若離裡,在我故作的神秘裡,他的情感變得愈加強烈。
整場飯下來,雖然一切均圍繞著項目這個話題,他卻明顯的心不在焉。就算項目再急,也不至於急到一下飛機,就要商討策略吧。
看來,林妮的第二步棋,可以走了。
在韓子諾車的裡,我收到了一條戰風的短信:
「小妖精,我承認我吃醋了。」
看了之後,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韓子諾問我笑什麼,我說:「是一條笑話,蚊子愛上青蛙。」
糖糖語錄:你只是想吊住一個男人的胃口,卻不想成為她的妻子,那麼就永遠和他保持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距離。
畢業答辯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我跟韓子諾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回廈門。終於,還是有回去的那天。
我站在衣櫥前,不知道該帶些什麼衣服。試了一件又一件,我把衣櫥翻的亂七八糟。我問自己,如果,遇到了柯磊,那麼我會希望自己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呢?
門鈴一遍又一遍的響起,打斷了我的思考。皺著眉頭,我知道是誰,真的懶的去開門。
門打開後,我對韓子諾微笑。
「這麼晚?有事嗎?」
韓子諾拿了一大包東西站在門口。
「一些特產,幫你準備的。回去了應該會帶點禮物送給你的朋友吧。」
我讓開位子:「先進來吧。」
韓子諾把東西放在我的茶几上,他說:「深圳這個地方,沒有自己的特色,就幫你買了一點海南的特產,帶回去送給朋友,也算是一點心意。」
「謝謝。」我平淡的說著,「買那麼多東西幹什麼?我沒有那麼多朋友。」
「那就一個人多送一點。」他對我微笑。
我應了一聲,然後說:「多少錢,我拿給你。」
韓子諾的微笑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沒有多少,不用算的這麼清楚。」
「嗯,那我回來請你吃飯。」
韓子諾轉移話題:「這個公寓被你佈置的,還挺溫馨的。」他環顧四周,「怎麼沒有擺放一張照片?女孩子不都喜歡把照片放的到處都是嗎?」
「有些回憶,想要忘掉。」我幽幽的說,坐到沙發上。
看出來韓子諾沒有這麼快離開的意思,那麼我們就聊聊天吧。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這個故事,可以和我講講嗎?」
於是,那個被我美化後的,兩小無猜的情感,那段被初戀情人背叛的辛酸史,浮現在韓子諾的腦海裡。
「我的生命裡或許不會再有愛情了,我是一個對愛情絕望的女人,我也對自己絕望了。」
韓子諾輕聲問我:「林妮,你真的就不再相信愛情了嗎?」
「我相信。」我斬釘截鐵的回答他,「可是,我相信的只是愛情這個詞彙的本身,而人,會將它扭曲。」
很長時間的安靜,我們都沉默著。我發現人與人之間,重複最多的動作,就是沉默。我們總是因為這樣或那樣的事情沉默著,因為自己的過錯或是別人的過錯而沉默,因為想不出問題的答案而沉默,因為不知道該怎樣表達情感而沉默,因為無言以對而沉默……
韓子諾起身:「太晚了,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坐飛機。」出門前,他又對我說:「林妮,我曾經有一個女朋友,我很愛她,在我們準備結婚的時候,她跟了一個有錢的美國人,走了。我恨過她,怨過她,但是後來,我選擇原諒,只有釋懷,才能讓自己重新開始生活。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有真情存在。」
時鐘滴滴答答的走著,我在床上翻了好幾個身,卻怎麼也睡不著,我又失眠了。
一直把韓子諾當作一顆棋子,我卻忽略了棋子本身也是有情感的。原來,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
一早飛機,韓子諾送我去機場。一小時的車程,我們沒講一句話。到了機場,他囑咐我小心,我說了句再見,就走進了通道。
飛機衝進三萬英尺的雲霄,可能壓強太大的原因,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胸口一陣陣疼痛。空姐長的很漂亮,她衝我微笑,小姐需要幫忙嗎?我搖搖頭:「謝謝,我休息一下就好。」然後靠在椅背上,就睡著了。
我又做夢了,夢裡依然是童年,一群孩子在跳皮筋,好開心的樣子。
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突然皮筋斷了,所有的孩子都被嚇跑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一遍又一遍的把皮筋重新繫好,可我怎麼都系不牢。後來我就哭了,我聽見有人在叫我。
他說:「我的公主,別哭,我帶你回家。」
然後,他一邊牽著我的手,一邊唱起了童謠。
鳥兒飛,飛過山,飛過海,一直飛到藍天外;魚兒游,游過江,游過川,一直游到芳草香。
是威廉。
轉過頭,我看見機箱裡只剩下我一個人。空姐說:「小姐,您的目的地到了。」
我微笑,拿好自己的東西。
鳥兒飛,飛過山,飛過海,一直飛到藍天外;魚兒游,游過江,游過川,一直游到芳草香。
這個在我的夢裡一再出現的童謠,我怎麼忘記了它的名字。
出了通道,遠遠的就看見小雲衝我招手,我加快步伐,一個箭步衝過去,抱住她。
「小雲,我好想你!」
她接過我手裡的包:「死丫頭,怎麼瘦了?」小雲的臉上依然是純真的笑靨。
我在廈大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下,洗了個澡。小雲說:「我們去吃飯吧。」然後,我們就去了一家以前不是經常來,但每次改善伙食必去的地方,福建小餛飩,好吃又便宜。
老闆很快就端來兩碗,一臉微笑的對小雲說:「好久沒來了,實習忙吧?」小雲說:「還行,最近忙畢業的事呢。」
老闆把筷子遞到我們手裡:「這是你朋友吧,你們慢慢吃。」
老闆還是那個老闆,一個純正的福建小男人,我記得他,可他已經不記得我了,一年的時間,真的可以忘記一個人嗎?
吃了口餛飩,穩定一下情緒,我抬頭看小云:「你越來越摳門了,我剛下飛機,也不請我吃頓大餐。」
小雲調皮的笑笑:「我知道你想來這裡。」
吃過飯,小雲問我去不去廈大轉轉。我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我怕沒有人記得我,那多沒面子啊。」
小雲牽起我的手:「你是怕遇到他。」小雲說話總是那樣直接,不懂得遮掩。
我們在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好多零食,還有啤酒。回到賓館,就一直聊一直聊,從下午一直聊到晚上,聊過去,聊現在,也憧憬一下未來,小雲有意的避開柯磊。我把這一年裡的事情都講給她聽,從我的「八平米」到遇到韓子諾,又到現在。當然,我隱藏了戰風的存在,也忽略了對韓子諾的利用。
小雲聽著眼淚就流出來了,她過來抱住我:「妮妮,不要再任性了,不要再漂泊了,你讓我心疼。」
那一刻,我又一次在小雲面前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卑鄙可恥。小雲真心的把我當作朋友,而我又給予了她什麼。
我把頭靠在小雲肩上,我說:「沒事的,我真的不苦,比在廈門的時候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幸福多了。」
從大一開始,我就自己賺生活費,不接受家裡的一分錢。我告別了以前那種奢侈的生活,告別了千金小姐的身份。
你們只是知道,林家是個大家族,在冰城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我現在,就和你們說一說我的林氏家族吧。
這是一個官宦之家,所有的興盛,是從我外公開始的。你們沒聽錯,不是我爺爺,是我外公,林振海。我本不姓林,父母離婚後,我媽把我的名字,連名帶姓的都改了。我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林妮。
在來廈門之前,我一直過著很奢侈的生活,一雙襪子要穿幾百塊的,一頓飯要浪費掉小老百姓半個月的工資。
外公不是東北人,他出生在內蒙古。當年,外公與他的弟弟從家鄉來到冰城發展。從政府的一個小司機,坐到了今天的位置。林家兄弟,在那個時代,算的上名人。我外公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也就是我母親。母親最小,從小被家人捧在掌心。外公的弟弟有兩兒兩女。
林家的所有人,均從政。我母親這輩人,再加上我的兄弟姐妹,我們林家也算的上政治世家了。他們希望我也從政,去北京讀大學,畢業後再順其自然的成為這個家族的接班人。可我偏偏志不在此!
高高在上久了,他們已經不習慣別人對他們說不。在對我進行了差不多三天三夜的批鬥之後;在我把一把刀子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拍之後;在我說出,我不姓林,我爸叫孟一凡,我叫孟思林之後。最具權威的老爺子發話了。我外公說:「隨她去吧,三輩人也沒出一個像她這麼有骨氣的,我到要看看脫離林家,她會不會餓死?」
林妮的字典裡,沒有妥協兩個字!我的堅持換來了我一直嚮往的廈門,換來了我一直喜歡的新聞。條件是除了學費,林家不負擔我的任何生活費用。
臨走前,我去拜別外公,他對我說:「早就知道你不是那種會任人擺佈的孩子,從我第一次抱你就知道,裹在襁褓裡,不哭不鬧,就只是皺著眉頭。」
我什麼也沒有說,我知道現在我沒有資格說任何話,但我會做給他們看,脫離林家,我會生活的更好,我會靠我自己,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出生在這樣一個高官家族裡,有的只是光鮮的外表,別人邀不可及的權力,我卻從未得到過普通人家的溫情。在我的記憶裡,外公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母親永遠不會對我微笑,所謂的親人除了說教,不會與我多說一句話。我走不到他們身邊。而那種政治聯姻,更是脆弱的不堪一擊,如同我的父親母親。
2004年的夏天,我離開家,踏上開往廈門的列車。當列車漸漸遠去,我覺得我的呼吸變的那麼輕鬆,那麼自在。從這個夏天開始,我終於可以飛翔了,我好開心。只有開心,沒有離愁。
火車上,我在行李箱裡發現了一個信封。裡面裝了一萬塊錢,還有一張字條,只有五個字。
三思而後行。
我認得,那是外公的筆跡。這是他對我忠告。
柯磊為了我放棄了他夢想的北京,他告訴我,離開了哈爾濱讓我們一起忘記過去的一切事,一切不該記得的人。今後的日子裡,只有你和我。
我微笑,握緊他的手。
可是我明白,有些人,是你無論怎樣努力,都忘不掉的。
算來,我已經有四年沒有回過家了。
廈門的夜,不像深圳那麼嘈雜,或許因為在廈大附近,顯得格外的安靜。我喝了很多酒,小雲不喝酒的,她酒精過敏。我們坐在酒店的陽台上,廈大盡收眼底。
我深手指一指:「那還是我們的公寓樓嗎?」
「是,七樓,第二個窗戶,我們還住在那。」小雲說,「你走了以後,我的上鋪就一直空著,有時候晚上回去,總覺得心裡空空的,特別懷念我們擠在床上說悄悄話的日子,你講的永遠是柯磊……」
小雲突然停住了,她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起的名字。我拍拍小雲的肩膀:「沒事兒的,都過去了。」
她看著我,確定我沒有哭以後,她才說:「你走了以後,柯磊找過我很多次,他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很多次看著他憔悴的樣子,我都忍不住想告訴他,可是我知道,如果他去深圳找你,那麼你會再次換一座城市逃離,我不想你再漂泊。」
她突然抱住我:「妮妮,你真的相信你和柯磊只是一場巧合嗎?」
我將一大杯酒狠狠的灌進胃裡:「不是巧合,那是命中注定的劫數,我逃不掉的悲劇。」
小雲將我抱的更緊,她說:「如果你能快樂,我願意付出我的快樂,把我一生的快樂都給你吧,只要你可以幸福。」
如果快樂真的可以讓出一部分給別人,那麼,我要。這樣,林妮就不會做壞事了。
小雲從我的肩上把頭抬起來看著我:「妮妮,你是一個為了理想努力拚搏的女孩,為了愛情努力付出的女孩,你善良,你有魄力,你執著,這樣的女孩是應該得到幸福的。老天,一定會眷顧你。」
我冷笑:「小雲,我不是你說的那麼好,我是一個為了保護自己而去傷害別人的人,這個「別人」包括所有人,或許有一天也包括你,你明白嗎?」我皺緊了眉,我知道小雲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但是我心裡一直有一個想法,我希望小雲離開我,就像我想讓柯磊離開我一樣。
小雲對我笑,笑容很乾淨。「妮妮,你是善良的,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不管將來怎樣,你是我的好朋友,這是我認準的事。」
我緊緊抱住小雲,拚命忍住眼淚。
論文答辯的很順利,那幾個老頭對我讚不絕口,還問我是不是學生會的,說以前怎麼沒見過我。
終於我沒有遇到柯磊,這反而讓我鬆了一口氣。
廈門的最後一天,我和小雲去了鼓浪嶼。在這個美麗的小島上,海風迎面吹來,赤腳踩在沙灘上,細小的沙礫刺痛著腳心,直至身體裡每一個細胞。很多時候,越微小的東西,越能夠傷的人體無完膚,就像愛情,就像背叛,你看不到它,它卻有本事讓你痛徹心扉。
第一次我懂得性也是一種放縱,是柯磊教會我的,那年我們17歲。與柯磊牽著金曉的手從我身邊走過,是同一年。在柯磊重回我身邊後的,第二個月。看看,我的17歲是多麼的與眾不同,我的17歲經歷了那麼多傷害與被傷害,背叛與被背叛,我用了一年的時間長大,比任何人都快的成長。
我和柯磊都是很早熟的孩子,那段日子,是最最讓我痛徹心扉的,每每回憶起那年夏,就有一股徹骨的痛襲來。
週末天剛亮,我興沖沖的跑去柯磊家。他父親帶隊去參加比賽,不在家,而他母親也隨他父親一同去了。這個星期,柯磊一直是一個人,他一定又沒有吃早飯。事先我並沒有告訴他,我要給他一個驚喜。阿姨臨走前給了我她家門的鑰匙,她說柯磊總是丟三落四的,放一串鑰匙在我這,她安心。我說了,這是一個開明的家庭,柯磊的父母沒有因為我們早戀而反對,相反,阿姨總是對我說:「有你在柯磊身邊,無論走多遠,我都放心。」他們一直期待我和柯磊快快長大,然後給我們一個最浪漫的婚禮。我也期待著自己快快長大,做柯磊最美麗的新娘。
可是,一切都在我推開房門的一刻,凍結。好不容易找回的信任,我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在那一刻,嘎然而止。
我輕輕地把門打開,沒有弄出一點聲音,我想柯磊應該在睡覺,我不想吵醒他。
一開始我就說過,柯磊喜歡把房間弄的很簡單,簡單到站在門口就可以一目瞭然。的確一目瞭然,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印在我的瞳仁裡,那麼清晰。
我看見一個女人和柯磊躺在一起,在潔白的床單上。我迅速的讓自己逃離,就在我踏出房間的一秒鐘之後,柯磊叫住了我,他雖然努力想讓自己平靜,聲音卻還是夾雜著顫抖。
「妮妮,你在客廳等我。」
那個女人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看清了她的臉,很漂亮,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我咬緊牙,不讓眼淚流出來。她很平靜的轉過頭衝我微笑,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然後她走了。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是的,我打了柯磊,重重的打在他臉上。在此之前,我沒有打過任何人,沒想到,我第一個打的人,居然是我最深愛的男人。
一個人的一生中,總會有很多個第一次,而我太多的第一次與柯磊有關。每每想到這,我就覺得很諷刺,那麼多的第一次都給了他,第一次用心的愛,第一次深情的吻,第一次感受幸福,第一次體味心痛,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背叛,第一次明白人為什麼會絕望……然而女人最聖潔的東西,我卻給了別人。初夜,與柯磊無關。
我問柯磊,為什麼要這樣。他的回答很簡單,只有兩個字,放縱。
聽完之後我就笑了,笑的特別誇張,笑的跌倒在地上。柯磊拉我:「妮妮,你別這樣。」
「柯磊,如果你覺得和我在一起是一種束縛,那麼你就離開。」
「我沒有想過離開你。」
「那麼你就一次次的傷害我嗎?」巨大的聲音從我小小的身體裡,散發出來。
我看著柯磊,雙手背到身後,把裙子的拉連解開,正在我企圖把它脫掉的時候,柯磊制止了我。他用一條毯子把我緊緊的裹起來,還是那句話:「妮妮,你別這樣。」
「為什麼我不能這樣?你可以和別的女人上床,為什麼不能和我?」我對他吼,然後爭脫掉那條小毯子的包裹,不知道我那來的那麼大力氣,幾下就爭脫了柯磊的手臂。我把裙子脫下來,只穿著內衣站在他面前。我說,柯磊你看清楚,這個身體和那些女人是不一樣的,它乾淨到沒有任何人碰過。現在,它可以屬於你。
「妮妮,你別鬧了。」柯磊把身體轉過去,他不看我。
「難道,你不想抱一抱我嗎?小磊。」我走過去,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柯磊又一次轉身,依然以背對我。他的身體開始冰冷的顫抖著,而我也同樣是冰冷而顫抖的。
我在柯磊身後將他抱住,我哭了,我說:「小磊,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答應過我,要努力愛我,你答應過我,不會再讓我受到傷害,這些你都忘了嗎?小磊,你為什麼要這樣,和我在一起,你真的不快樂嗎?」
淚流了他一背。
好久都只有我的哭聲,從很大聲到抽泣再到哽咽,眼淚流乾了,可是心還是痛的。柯磊終於開口。
他說:「妮妮,對不起。」然後將我緊緊的擁在懷裡。我在柯磊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下去,特別用力,嘴巴裡突然就有了血腥的味道,而我,突然就冒出了一絲喜悅的情緒。
柯磊只說了這一句,對不起。我聽不出這句對不起是抱歉,是愧疚,還是什麼。就像,我總是聽不出柯磊的語氣一樣。然後,他幫我把裙子穿上。
我知道,在後來的日子裡,柯磊和很多個女人都有過關係,那些漂亮的,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女孩子。他以為隱藏的很好,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而我也就真的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依然小心的呵護著我們的愛情。
你們看到了吧,曾經的林妮是多麼的卑微,她卑微的乞求一場沒有結果的愛情。她卑微到,去容忍一個身體和靈魂都背棄自己的男人。所以,在非兒跪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會覺得特別的悲涼。
後來,我問過柯磊,為什麼一直不碰我。他歎了口氣:「在我心裡你和別人不一樣,和那些女人不一樣,和金曉也不一樣。」
其實我懂的,在柯磊心裡,我聖潔的像個天使,他知道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女人,他認定我是不會跑的。我也曾經以為,我會永遠守護在柯磊身邊,原諒他犯的一切錯誤,一直站在原地等他回家。
可是,我終究還是放棄了。在柯磊一次又一次的肉體與靈魂的雙重背叛裡,我也背叛了他。
糖糖語錄:沒有誰有義務一直原諒誰,只怕你回頭的時候,我已不在。
去機場的路上,小雲問我,真的不回來了嗎?我沉默不語。小雲見我不說話,又說,我已經打算和實習的那家報社簽合同了。
「不回上海了嗎?」我問。
「不回了,在廈門生活了四年,很多事情都習慣了。」
小雲的決定在我的預料之內,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在打聽她父親的消息,她留在廈門,是必然的。
空姐讓我把手機關上的時候,我收到小雲的短信:
其實,我們都是外表堅強而內心脆弱的人,而你終究比我狠心。既然這樣決絕,就放下過去,重新生活吧。忘記仇恨,你會活的很開心。就算你再也不回廈門,沒關係,你走到哪,我就去哪看你。
我關了手機,若有所思。
心裡聚積了多少怨恨,那麼那麼多年的恨。來自家族的,來自父母的,來自柯磊的,也來自我自己的。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回來廈門了,我知道小雲也知道。
柯磊,我再也不會回來了,你知道嗎?再也不會回來了。
糖糖語錄:想要徹底的忘記一個人,首先要將自己遺忘。
——我要給你一個挪威森林,那裡只有歡笑,只有幸福。等到我給的起你的那一天,能夠給你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你嫁給我。
讓我將你心兒摘下
試著將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無暇
是否依然為我絲絲牽掛
依然愛我無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過的地方啊
那裡湖面總是澄清
那裡空氣充滿寧靜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著你不願提起的回憶
你說真心總是可以從頭
真愛總是可以長久
為何你的眼神還有孤獨時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一種寄託
填滿你感情的缺口
心中那片森林何時能讓我停留
那裡湖面總是澄清
那裡空氣充滿寧靜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著你不願提起的秘密
或許我不該問
讓你平靜的心再起漣漪
只是愛你的心超出了界限
我想擁有你所有一切
應該是我不該問
不該讓你再將往事重提
只是心中枷鎖該如何才能解脫
柯磊,我走了。你的妮妮要走了,曾經那麼愛你的女人,這一次,她真的要走了,祝我一路走好吧。
再見了,我最最深愛的男人;再見了,我的初戀;再見了我們的挪威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