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然一天天好起來，總算轉出了特護病房。他漸漸可以半躺著，精神好的話也可以坐起來。他不肯讓何苗苗再守在這裡，眼看就要過年了，這樣子恐怕連何苗苗的家人也會擔心。
何苗苗卻拗著不肯，不管沈皆然怎麼說，都油鹽不進主意不改。沈皆然無法，又發不起脾氣，只有索性也不理會她，想拿什麼想要什麼，偏費著勁自己去，有幾次險些把輸液的針頭帶出來，急得何苗苗眼淚直掉。
經不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何苗苗也沒了脾氣，她扶著沈皆然躺下，給他蓋好被子，坐在床邊沉默了會兒，道：「你別慪氣了，我不會走的。這麼鬧騰大家都不好過。」
沈皆然也著了氣，蹙眉問：「在病房裡過年？你知不知道家人會怎麼想？你馬上要結婚了，怎麼還這麼任性！」
何苗苗頭低得很深，良久才說：「我不結婚了。婚禮取消了。」話說的輕描淡寫，聲音裡卻掩飾不住的沙啞哽咽。
「你——」沈皆然怒極，掙扎著要坐起身。何苗苗慌了神，忙扶住他手臂，沈皆然卻毫不領情，冷冰冰道：「你別做糊塗事，現在立刻回家去。」他看何苗苗垂著頭不動，又提高聲音道：「快走，我不想看見你。」
何苗苗還是垂著頭不做聲，沈皆然忽然覺得手背上有溫熱液體滴落，他忙探手搭上何苗苗肩膀，卻說不出安慰的話，猶豫好久才無奈低聲道：「你別哭。」
「我都知道了。」何苗苗猛然抬起臉，滿面淚痕：「沈老師你也喜歡我對不對？為什麼我們倆不能好好在一起，為什麼浪費這麼多年你還這樣？你還不明白嗎？」
沈皆然愣愣怔怔望著何苗苗，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默默反握住何苗苗的手。何苗苗覺察到，淚眼朦朧的突然綻出一朵笑容，她一頭撲進沈皆然懷中，雙臂緊緊抱住沈皆然瘦得硌手的脊背。
這一個擁抱來得太遲，太艱辛，何苗苗眼淚像絕了堤，怎麼也止不住。她覺得委屈，覺得茫然。她想到十九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沈皆然的情景，想到和他屢次錯過久久守候，想到自己在守候和等待中度過的十年，想到那時突然聽到沈皆然病危的噩耗，想到方遠，想到和方遠一起度過的這半年，想到他的欺騙……何苗苗心中真真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酸甜苦辣。
沈皆然身子僵硬，任由何苗苗抱著痛哭不止，他長歎一口氣，垂下眼睛，抬起一隻手，緩緩撫上何苗苗的背，輕輕拍了又拍。
兩人就這樣抱著，任時間靜靜流逝，單人病房裡安靜如同獨立的一個世界，只有窗外的日光緩慢變換角度。他們都想盡量體味這個擁抱，不管為什麼也好。
只是他們都沒看到，病房的門曾被輕輕推開，又輕輕關上。
何苗苗眼淚流盡，晾乾在臉上成一道道痕。她突然覺得尷尬，挪動直起身子，伸手撥了撥頭髮，又胡亂抹了抹臉，轉過頭去輕聲道：「對不起。我又犯傻了。」
「傻丫頭……」沈皆然憐愛地撫摸她凌亂披在肩上的頭髮，眼睛裡的冰山早已融化，化作一潭春水。
何苗苗反而不好意思，起身道：「你餓了吧？我去準備點吃的。」不等沈皆然答話，便收拾東西轉身出了門。
不覺天已經黑了，走出病房何苗苗心情還是極不平靜，在沈皆然懷抱裡的感覺，很溫暖，很安心，可是卻並沒有被方遠抱住時的砰然心跳的感覺，她疑心是自己想太多，感覺反而出了錯。想到方遠，她又掏出手機，果然，52個未接來電，全是方遠。
何苗苗猶豫了會兒，終於撥出方遠的電話，電話接通，卻遲遲沒有人接聽。何苗苗剛想掛斷，電話裡卻突然傳來方遠沙啞的聲音：「苗苗。」
何苗苗接起電話，耳邊清晰地聽到方遠帶著喘息的呼吸聲，她不禁驚疑問道：「你喝酒了？」
「呵呵，我沒有。」方遠聲音忽遠忽近，像是連手機都拿不穩。
何苗苗惱火，冷聲問：「你在哪？」
方遠吃吃笑，卻不回答，何苗苗聽到背景中放著的音樂有些耳熟，似乎是方遠帶她去過的一個搖滾BAR，忙出去打上車，直奔那家酒吧。
酒吧大約下午才開業，這會兒人還不多，何苗苗一眼看見角落裡的方遠，伏在桌上已經癱軟成一團爛泥。何苗苗氣極，走過去拉起他衣領。方遠喝得爛醉，抬起頭，只見鬍子拉碴，面色蠟黃，眼睛惺忪得似乎都沒認出何苗苗，他一把拍掉何苗苗的手，吼：「滾開。」
何苗苗氣得哆嗦，端起桌上的冰水一揚手潑在方遠臉上。方遠猛地打了個寒噤，繃著肩膀抹了抹臉上的水，這才看清何苗苗站在面前，登時慌了神。
他遲疑下站起身想要走，路過台階的時候腳步踉蹌，險些栽倒過去。何苗苗下意識伸手去扶，方遠卻晃了晃身子又站穩。何苗苗終於忍不住喝道：「你把自己搞成這樣子想幹嘛？」
方遠腳步一滯，手捂在胸前，背深深弓著，像是在忍受劇烈的疼痛。他不肯回頭，很快又搖搖晃晃邁開腿。
何苗苗衝上前拉住他手臂：「方遠！」
「你何必來管我呢？」方遠苦笑。「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日日擔驚受怕，怕你離開我。可是我早知道你早晚會離開我。」
何苗苗愣住，鬆開抓著方遠的手。
方遠語音凝噎，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以為結了婚，也許就好了。我沒想到這麼快。」他又呵呵乾笑起來，微側過頭輕聲問：「苗苗，你老實告訴我，你愛過我嗎？在一起這麼久，你真心真意愛過我嗎？還是只有他？」
何苗苗低頭，沒有回答。
方遠等了許久，等不到答案，又笑：「我早該明白的。」他搖了搖頭，聲音已幾乎低不可聞：「我們分手吧。」說完他決然轉過身，再不肯做片刻停留。
何苗苗驀然抬頭，恍惚看到方遠眼中晶亮似翻著淚水，她很想叫住他，可是聲音在喉嚨裡哽住怎麼都沒辦法出來。她唯有看著方遠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