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然眼睛微微睜開,眼球轉動,尋找何苗苗的身影。何苗苗忙湊上前去,低頭伏在沈皆然耳邊:「我在呢。你覺得怎麼樣?」
沈皆然又闔上眼睛。他努力想把手抬起來,卻似乎被抽乾了力氣,只能稍稍動了動手指。何苗苗覺察,立刻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乾燥冰涼,握在手裡像一把枯樹枝。
何苗苗心酸,兩隻手把他的手護在手心,握得更緊些。
沈皆然微微掙扎了下,終於長長歎息,不再言語。
何苗苗輕輕起身,小心地坐在床沿上。沈皆然似乎又沉睡過去,鎖著的眉頭漸漸舒展,被握在何苗苗手裡的那隻手也慢慢放鬆。
何苗苗安靜坐著,細細端詳他的臉。
他老了。歲月對他毫不留情面,這些年他心中隱忍痛苦,鬱鬱寡歡,雖然旁人看他總是淡淡微笑,可眉心的「八一「紋,卻深得如刀子刻出的一般。
窗外天色漸暗,何苗苗還在看著沈皆然出神,門忽然推開,心內科的趙主任和主管醫生走進來。何苗苗慌亂地放下沈皆然的手,站到一邊。
主管的李醫生認得方遠,自然也對何苗苗有點印象,看到這一幕臉上立刻露出驚訝的神情。不過醫生這職業,什麼事兒沒見過,他旋即轉為平靜,低聲向趙主任匯報病情。
趙主任向何苗苗點了下頭,便把注意力放回到沈皆然身上。聽完匯報後沉吟片刻,囑咐了李醫生一些用藥的注意事項,又問何苗苗:「你是他的家人?」
何苗苗猶豫下,點點頭。
趙主任又問:「剛剛醒了?」
「嗯。」何苗苗又點頭。
「還是盡量少和他說話,他現在需要安靜休養。更不要刺激他影響他的情緒。」趙主任面色略微和緩:「現在基本脫離危險期了,但還是不能大意。希望你們家屬也盡量配合,好嗎?」
「好的。謝謝您!」何苗苗忙點頭。
何苗苗送趙主任和李醫生走出病房,李醫生走了一段還回過頭深深看了何苗苗一眼,何苗苗莫名心虛,忙回頭去。
姚遙拉住她,小聲道:「方遠的電話。他早打過來,我說你有事,他就不肯掛,說是要等你有空了立刻把電話給你。」姚遙有些擔心:「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她瞄了眼病房門,又壓低聲音道:「這會兒你可千萬別犯糊塗,他雖然可憐,可會害了你一輩子。」
何苗苗低頭接過電話,按下掛機鍵,又遞給姚遙。想了想說:「醫生說沈教授應該沒什麼事了,我回去一趟收拾下東西,一會兒來替你們。」
姚遙咬牙:「你倔脾氣又上來了是不?」她扯緊何苗苗的衣服:「你別管了,沈教授這邊有得是人照顧,你也見了他,也該放心了吧。現在你給我馬上去見方遠,你倆都快結婚了,別在這兒耍脾氣。」
何苗苗埋著頭一言不發,掰開姚遙的手指,沖於露和大鳥點點頭,轉身出去。
方遠果然在宿舍門口等著,握著手機一臉焦慮。此時看到何苗苗,反而悶聲不響,既不上來搭話,也不敢與她對視。
何苗苗索性當他透明人,一低頭從他身側擦肩而過。方遠忙拉住何苗苗手臂,急道:「苗苗!」
「有事嗎?」何苗苗頭也不回,冷聲道。
「沈教授……他怎麼樣了?你見到他了?」方遠咬著嘴唇半晌,才開了口問。
「呵。你不是盼著我再見不到他嗎?你希望他就這麼死了乾乾淨淨吧。」何苗苗冷笑,心卻像被撕著扯著:「可惜,不能如你所願。」
方遠呆站著,連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他的手一鬆,何苗苗便抽身躲開,閃進屋鎖上了門。
方遠站在門口,化成尊石像,手搭上門把手,卻又無力滑下。他擔心這一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她怎麼都不會原諒自己了吧。
何苗苗靠在門上,只覺渾身都像散了架樣,又累又酸楚。她能感覺方遠還在門外,想到他剛才看自己的驚慌絕望如掉進陷阱的小鹿般的眼神,又覺得心軟。
可是,這件事,真的沒辦法原諒。更何況沈皆然現在這樣子,自己絕不能不管。
何苗苗身子滑下,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腳步聲,腳步聲漸遠,何苗苗明白,方遠應該是走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沒法原諒吧。
何苗苗打起精神收拾東西去醫院。於露和大鳥還在,姚遙已經先回去照顧蛋蛋了。何苗苗把他們都攆回去休息,自己一個人留在病房。
沈皆然和趙主任大概也頗有些交情,趙主任除了每天來查房詢問病情,還特准在沈皆然床邊給何苗苗加了張陪護用的折疊床,方便她夜裡陪著照顧。
何苗苗並不擅長照顧人,好在那時方遠車禍受傷時,自己也兼職過一段陪護。沈皆然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來也說不上幾句話。何苗苗時常看著他發呆,只覺得人生苦短,這一輩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活。
方遠來過幾次,他躲著何苗苗,何苗苗卻能覺察到。她驚訝自己對於方遠已經有了這麼強的直覺,當他靠近時,即使閉著眼睛,即使聽不到聲音,她也能強烈而清晰地感覺到他。
只是何苗苗還是不願見到他。這件事就像王母玉簪劃下的銀河,把兩人隔在兩岸,彼此遙遙相望,卻沒辦法再靠近。方遠大概以為等沈皆然身體恢復,何苗苗應該就會慢慢原諒他。他怎麼也沒想到,何苗苗此時早已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