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敲門聲響起，沈皆然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鬆開手坐回去，以至於服務員微笑著進來為他斟上酒的時候，他的臉上居然還帶著一點點紅暈。
服務員大概也感到氣氛有些異樣，斟了酒便又立刻出去了。
何苗苗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問到了沈皆然的軟肋，一邊擦著桌上灑出來的茶水一邊尷尬笑著岔開話題：「聽說Andrew要上幼兒園了吧？」
沒想到沈皆然卻並不避諱：「其實我已經離婚了。」
何苗苗有些吃驚，雖然早已知道，可是聽到沈皆然這樣親口說出來還是不免有些驚訝，一直以為他刻意隱瞞，現在看來倒也沒有。
沈皆然啜了一口酒，慢慢說：「前妻確實也是江浙人，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
原來是青梅竹馬呵，何苗苗突然不想再聽下去，很多年的感情，一定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吧，可是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輕輕「哦」了一聲。
「你應該也見過她的，很多年前吧。」
何苗苗一愣，沒想到他還記得，那一面，十年了呵。
「我們兩家是世交。我父親在我讀大學的時候去世，他們一家一直對我們母子很是照拂。後來他們移民到英國，每次回來也會來探望我們。」
沈皆然看向何苗苗，目光卻穿過她，在不知名的空間游離。
「從小我就把於露當做妹妹看待，她小時候很惹人疼愛。說起來算是指腹為婚，一早知道對方是以後的對象，所以從未做過他想。沒想到已經訂婚後，他們卻移民了，於露和伯父伯母一直想要我跟他們一起出去，可是我卻猶豫不決。」
沈皆然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酒，目光移回何苗苗身上。他仍舊淡淡微笑著，笑容裡卻說不出的苦澀。
「一直到我知道有了Andrew。」
他又一仰頭，飲盡杯子裡的酒。
「那時候已經不算年輕了，可是卻還是太莽撞。對於Andrew的到來，我們兩個都完全沒有準備。」
他還要倒酒，何苗苗伸手攔住。
沈皆然一愣，轉而有些尷尬地笑笑：「從沒跟人說起過這些，讓你見笑了。」
何苗苗沒有言語，把酒壺放在手邊，低頭給沈皆然斟上杯茶：「怎麼會，
沈皆然用手指轉動空的酒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和方醫生，打算什麼時候辦婚禮呢？」
何苗苗一驚，忙解釋：「其實不是……」
「我大概也看出來了，不過方醫生人很不錯，應該是值得托付的人，你還是該好好考慮一下。」
何苗苗怔怔抬頭看沈皆然，他雖然眼睛含著笑，但神色認真，並不像在隨意說笑。他說看出來了，是看出來什麼？看出來自己的心意，還是看出來方遠對自己的好？
敲門聲又響起，服務員進來上菜，屋子裡頓時香氣四溢。服務員笑盈盈報上菜名，朝沈皆然微微一躬身：「請慢用。」便又退了出去。
沈皆然拿起公筷給何苗苗夾菜：「嘗嘗看，我也第一次來，聽他們推薦過的。」
何苗苗低頭吃菜，鮮嫩潤白的魚肉，裹在顏色金紅，光澤油亮的濃稠湯汁中，格外挑逗人食慾，可此刻何苗苗嚼在口裡卻只覺淡而無味，難以下嚥。
沈皆然不知什麼時候又把酒壺拿在手邊，端著滿滿一杯酒，琥珀色的液體在酒杯中蕩漾不已。
「說起來，對於為人父母，並沒太多想像，所以Andrew出生的時候，的確手忙腳亂，不知道怎麼應對。我剛到國外，她父母年紀又大了，那段日子過的很有點艱難。」
「不過應該也很開心吧？」何苗苗想像Andrew嬰兒時的樣子，一定也是很讓人憐愛。
「是很開心呵。那段時間……看著自己的孩子降生，一天天飛速地長大，每一天都會有新的變化，是很神奇的事情，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你的心。」沈皆然又在給自己倒酒，一壺酒已經下了一半。
「到了我這年紀，才能體會圓滿的意義，所謂事業金錢名利，不過都是過眼浮雲，最難得最可貴的應該還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那個時候，儘管已經查出了Andrew的病，但是不妨礙一家人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可惜，最難完成的也是圓滿。我們離婚了。」沈皆然頓了頓，「還好Andrew留給了我，沒有在國外再呆下去的理由，所以決定帶著他回來。」
怎麼會突然離婚了呢，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不是很好麼？何苗苗不明白，卻又問不出口。
沈皆然卻並不避諱，繼續說下去：「每一對結婚的人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離婚吧。結婚的時候都是真心實意想要相伴度過一生，可中途卻總有人走不下去提前退場。老實說，聽到她提出離婚我感覺很挫敗。」
「一直想要把生活經營得完美，從小學業也好事業也好都拼盡全力。對於妻子，也是全心全意的真心對待，對於家庭，雖然不知道該怎樣做，還是努力想要做好一點。」沈皆然自嘲地笑著：「可惜最後還是不能夠善始善終。大概很多東西不是有付出便有結果。」
這樣子啊，這麼說是他的妻子提出的離婚，至今還不能接受的話，應該是還深愛著她吧。何苗苗突然覺得情緒低落得厲害，難怪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心裡還沒有騰出空間給旁的人吧。
何苗苗鼓足勇氣，抱著最後試一試的想法問：「不能走到一起的話總是說明相處之前有問題吧。也許她還不是那個注定陪伴你一生的人。沒有想過重新開始尋找那個人嗎？」
沈皆然沒有看何苗苗，目光低垂，似乎陷入沉思。良久，他輕輕歎了口氣：「不會再去找了。已經糊里糊塗虛度半生，剩下來的時間，只希望能看著Andrew長大成人。感情之類，對我而言已是奢侈品。不敢也不想再嘗試了。」
何苗苗心一沉，已明白沈皆然話中意思，她低頭用筷子把碟子裡的魚肉反覆細細碾成泥，已沒什麼可再問的。
沈皆然也沒了談話的興致，只是悶頭喝酒。
一頓飯草草結束，走出來夜色已濃。郊區的天空格外通透，可以看得到漫天繁星，湖中的荷葉暗沉沉的，隨風輕輕搖擺，有低低的瑟瑟的聲音。
何苗苗大抵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反而心情輕鬆起來。當對一件事一個人還懷抱期待，不免為之喜為之憂為之牽腸掛肚，現在已知沒有可能，索性放下心來，反而可以平靜地面對他。
夜色裡何苗苗細細看著沈皆然的臉，月光朦朧了他的輪廓，更顯得飄忽遙遠。
沈皆然把何苗苗送到宿舍樓下，開車離開。
何苗苗站在原地，看著車子消失在夜幕裡，她安慰自己：這樣的話，是不是也可以放下他，重新開始？
只是，為什麼，臉上濕濕的，在這樣晴朗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