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駕到!」門外,赫然是劉奭身邊的小玄子獨有的尖細,陰柔的聲音。
公主連宮裡都不回去,劉奭自是留派了人手在公主身邊。魏府裡剛有了異動,就有人飛報回宮,劉奭倒也趕得快。這皇帝一向就當魏府是自己的後花園般來得頻繁,這一路輕車熟路的,來得是剛剛好。
眼見一身便服的劉奭踏進大廳,公主飛奔過去,拉著劉奭衣袖撒嬌著要求給她做主,要劉奭下旨令魏海東休了白雪。
行過君臣之禮,魏海東直視著劉奭的眼睛,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地道:「讓我休白雪,絕不可能!」
見魏海東態度強硬,劉奭也不禁動怒:「那你又如何給公主一個交代?」
「皇上,臣和白雪間的事,都拜公主所賜,若不是這個原因,又怎會發生後來的事?如果皇上硬是以君王之名下旨,臣無話可說,但是臣想問公主,真的願意嫁給一個一點都不愛她的男人嗎?」
劉奭感到一陣無力。雖然留在魏府的人都有向他詳細匯報,他大致瞭解事情的始末,也知道魏海東與公主之間其實沒什麼,本來公主要為自己的幸福爭取,在他看來,若公主能達成目的,用些小手段,也無可厚非,但若是魏海東吃了秤砣鐵了心,對公主倒不是真的好了。劉奭本就是個率性自然的性子,不會拘泥於禮法教條、墨守成規,所以也不會執著於婚約之類的羈絆,才會一味容忍公主的任性,但現在,他實在是不知什麼說了。
安平公主聽了這話卻是大感受辱。之所以會糾結於魏海東,是因為魏海東也一直沒有直面與她之間的感情,對她沒有明確的表態。而她和他太熟悉了,她崇拜他的才華,欽佩他的幹練,感於他對自己的溫暖笑容和細心呵護,當知道他拒婚,她認為他只是不想攀附公主的尊崇地位,對他更是欣賞之餘,就想嘗試著與他走到一起。白雪的到來,她有感覺,不過是魏海東的一塊擋箭牌而已,所以,她無謂無懼,只是著惱於魏海東的榆木不開竅。魏海東和白雪間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她就有些不服氣、不甘心了,到後來看到白雪遭受到那麼慘烈的對待,她就開始思考自己於魏海東的感情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可是,在自己要做出決定時,偏偏自己不爭氣,硬是被美色所誘惑,才又折騰出這麼一出。而現在,魏海東的話,簡直就是對她安平公主的全盤否決,她安平再怎樣也是一公主之尊,豈是那死皮賴臉,死纏爛打的鄙陋之人!她真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嘗試要他和走到一起後,會發現原來那個完美的上乘之人,變得越來越多缺點,越來越像個平凡人,越來越不可愛!氣忿之下,她指著魏海東的鼻子開罵: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本公主就那麼稀罕你?我只是不服氣。為了爭這口氣,害得我挖空心思算計人,都不是我自己了!如果不是你先我一步拒婚,我還看不上你呢!」
「皇妹!」劉奭怕她說氣話後下不來台。
「皇帝哥哥不必多言,像這樣自大的潑皮豬,根本不適合我!」放開了,反而一身輕鬆,公主丟開端莊的公主做派,又開始嬉笑怒罵。轉眼看到魏海東面露喜色,心裡不由極為不爽,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突然有了主意,開口道:「雖然我不稀罕,但是海東……三番兩次地拒婚,羞辱於我,我要皇帝哥哥懲罰他。」突然有點猶豫,要不要加「哥哥」二字,叫了這麼久這麼順口,忽然要改,還真有點不習慣。
「海東願意接受任何懲罰。」魏海東忙不迭地開口道。
「這可是你說的!」看看,不但變得越來越不可愛,還變得越來越沒腦子,說話不帶思考的。公主心裡暗自得意。
「是我說的,絕不反悔!」魏海東現在只求能把這尊神趕快地送走,自是乾脆異常。而且,若是能受點懲罰,自己心裡也會好過點,更甚,若是能博得白雪心軟更容易原諒自己的話,他都要感謝公主了。
「好!」公主的聲音鏗鏘有力,她揚起下巴,衝著劉奭道:「皇帝哥哥要給皇妹作證,容不得他反悔!」
「放心,有聯在,他反悔不得。」劉奭寵溺地看著自家妹子,看到她又變的活蹦亂跳,恢復了調皮搗蛋的性子,真是柔腸百轉。
公主慢慢踱到魏海東面前,衝他魔魅地一笑。魏海東看到她的笑容,心裡閃過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是公主想到得意的法子戲弄人時的表情,一晃神,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盤繞。公主繼續踱著步,越過魏海東,突然指著白雪道:「我要你把白雪送來給我當侍女。」
「什麼?」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劉奭也不例外。他不自禁地看向白雪,乍見之下,驚覺白雪變了很多,那雙清澈靈動大眼睛裡有了淡淡的憂傷,使得眼中的光華內斂卻更吸引人,身子變得單薄了很多,卻使她於精靈跳脫中多了分楚楚的風韻,整個人似乎變的更鮮活……成熟了,再看,又覺的還是原先的那個人兒沒變,只是臉色蒼白些,臉頰消瘦了些,下巴變得微尖些……
「不行!」魏海東氣急敗壞地護在白雪面前,臉紅脖子粗地瞪著公主:「是我的錯,公主要罰就罰我,與白雪無關!」
在他身後的白雪,眼中閃過莫名的情緒。
早料到魏海東會有這種反應,公主笑嘻嘻地伸出一個手指頭:「一年。一年後就還你。」
「不行!」魏海東緊緊護著白雪,像個護崽的母雞,緊張地盯著公主,彷彿對面的就是盤旋低空獵食的鷹鷲。
公主不理他吃人的眼神,拉住劉奭不依道:「皇帝哥哥說過給皇妹做主,如果海東不答應,那就廢除他的王爺爵位!」
「這……」劉奭覺得這太強人所難了,嗯,是強他所難。漫說這朝堂之上的大臣,大漢朝的王爺,哪能這麼輕易隨她說廢就廢的,自己朝內事宜多倚仗他參與決策、執行,邊關匈奴諸夷,靠他挑梁鎮壓,就是這些都不去想,若廢除了他的爵位,他沒了權勢傍身,與朝廷沒了瓜葛,那麼他得罪過的大大小小的勢力,關外對他忌憚仇恨的蠻夷,怕是都不會放過可以明目張膽地除去他的機會。他的處境,將可想而知。就算所有這些都不管,他一個英豪俊才就這樣放棄所有一切,埋沒朝野,也是太暴斂天物了。
「公主息怒!」方素潔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她懇切地對公主柔聲道:「蘭兒,還請看在老身薄面上,高抬貴手,放過東兒吧!」
「不行!就讓他在爵位與白雪選一個。」公主知道,事業與權勢對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更何況,魏海東這樣一個優秀並據居在權勢巔峰的男人要讓他放棄一切,那更意味著什麼。哼哼,要是不夠刁難的問題,怎麼配從她安平公主的腦子裡蹦出來!
「我願意放棄王爺爵位!」魏海東擲地有聲的聲音落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海東!」
「東兒!」
劉奭和方素潔同時驚呼出聲。
公主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原也只是想讓他受受內心掙扎的煎熬,也好讓白雪看看清楚,這個男人到底把她擺在什麼位置。除卻和魏海東的關係,白雪其實也是很可愛的,至少那雙大眼睛是她的最愛啊,當初,她多為這一雙眼睛而耿耿於懷呀,而且,這個女人為魏海東受了那麼多的苦。說出這樣的懲罰只是想看看他內心掙扎的狼狽。可是現在魏海東卻是這樣乾脆利索地做出了決定!他瘋了麼?有沒有想過這話的後果?
「我願意做公主的侍女。」一道清脆若玉擊的聲音再次驚掉眾人的下巴。
「白雪!」魏海東、方素潔、劉奭同時驚呼。
「王妃!」阿南和香兒也急急地拉住白雪的手。
公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瘋了,她也瘋了!
其實,最受震撼的是白雪。來魏王府這段時間,她多少知道些朝堂的時勢和魏海東的權勢地位是怎樣的一種存在,魏海東有過幾次與她論起,當今皇帝的仁政厚德,國家朝堂的興衰時政,他的熱血與才幹因皇帝的明眼識珠得以揮灑施展,他的生命舞台就在那皇城中的宣室殿上,他與她說起皇帝的英明,國家的前景,自己的抱負時,那激越飛揚的神采曾讓她深深地迷失在他散發的魅力下,這樣一個才華橫溢充滿抱負的人,若是離了屬於他的舞台,他的生命怕就暗淡無光了吧。魏海東為了她竟願意放棄這等同於他的另一半生命的一切,白雪不能不被感動,不能不被震撼到。但這樣不是她所願意見到的,而且,她也想離開,她需要換個環境好好地理理心裡的亂麻。
她堅定地看著公主道:「白雪願意這就隨公主回宮。」
「不要!」魏海東急急地搶過白雪的手緊緊地抓住,那驚惶的眼神如小孩子就要失去他珍愛的禮物般無辜無助,白雪不禁由心及身地顫抖了一下,這微顫隨著接觸的雙手傳遞到魏海東的心裡,他的眼中多了分柔情與希冀。
看著白雪複雜難明的眼神,卻又堅定,坦然的神情,公主覺得自己似乎有點理解白雪了,讚賞從心底滋生起,原來,拋開感情糾結,女子和女子也可以有這樣的心靈契合和喜歡,這喜歡,可以來得這樣簡單,這樣快速。不自覺地,公主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她朝白雪笑道:「和他再聚聚吧,明日我在宮中等你。」
說完理也不理憤怒地在一旁抓狂的魏海東,拉著劉奭道:「皇帝哥哥,咱們回宮吧,這兒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弄得人家好像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似的,走吧,走吧!」
劉奭實在是拿這個寶貝皇妹沒法,一會兒哭哭啼啼要嫁人家,一會兒又大放闕詞看不上人家,他頭大地搖搖頭,誰惹上她,就活該他倒霉。海東,對不起了,我也愛莫能助啊!
走到門口,公主又放開劉奭站住腳,回過頭,眼中睥睨的光彩璀璨閃亮:「從今日起,再也沒有那個走霉運的安平公主了,你們都聽好了,從今日起,本公主就是好運隨來擋都擋不住的金蘭公主!誰要是叫錯了本公主割了他的舌頭!」說著轉身不再回頭,領先離開。劉奭見公主用那樣嚴肅的神情說出這般孩子氣的話,不禁失笑,不過看到自家妹子是真的放下了,心思還是那樣跳脫,還是那樣的自信,心內也是大感欣慰。名號的問題,根本不是問題,下道旨意改了就是了。
臨走,他深深地看了白雪一眼。
月下,魏海東攔住了要躲開自己的白雪。現在他們站著的地方,是回他們的寢室和後院的岔口。
「白雪,你為什麼要答應公主?我不許你去!」魏海東的聲音,急切、懊惱,還有點慌亂。
「為什麼?」白雪抬起頭看著他。
「公主刁蠻、任性,誰知道她會怎麼欺負你,我不放心!」
就因為這個原因嗎?白雪不禁有些失落,她別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這你大可放心,再怎麼欺負我,也不會拿鞭子打我。」
魏海東以為她在生氣,急道:「是我不好!我是大混蛋,我對不起你!白雪,你別去,好不好?」
「不好。」白雪的心裡,其實在他為了自己寧可放棄現有的一切時,已經心軟了,可是,自己受了那麼多的苦,怎麼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知道你很我,我也恨我自己。只要你能原諒我,要我做什麼都行!」魏海東自知罪孽深重,他放柔聲音幾近懇求她道:「好白雪,你就原諒我吧,不然,你也拿鞭子打我!」
白雪忍不住啐他:「你愛打人,別人也都要學你嗎?」
「那你說怎麼罰我吧!」魏海東眼中閃出希冀的亮光,白雪一向善良,看來好像有點心軟的樣子,只要她肯說怎樣就怎樣好了,只要她肯原諒自己,付出什麼他都不在乎。
「我要你一年內,不得和我說話,不許主動找我。」白雪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
「不行!我做不到!」魏海東急了,她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絕情的話,做出這樣令他崩潰的決定,他現在只想把她好好地護在懷裡疼惜,只願每時每刻都伴在她身邊,他不要她離開自己,不和他說話就不能和她溝通心意,她會離自己越來越遠,不和她見面,她就會忘記自己,說不定就真的會再遇到個比自己更優秀的人,不!他怎麼能忍受這樣的事發生!
「做不到,你也別想我原諒你!」
「不,除了這個條件,我什麼都答應你!」
「就一個條件你都做不到,還談什麼都答應?你教我怎麼相信你的誠意?」其實,白雪還考慮到,如果公主真的有心刁難,萬一讓他撞上,還不得把皇宮鬧翻天?還有就是她心裡有個打不開的結,讓她無法釋懷,聲音悶悶地繼續道:「你不是讓我做小妾嗎,可惜公主現在不要你了,給你一年時間,不正好讓你再找一個王妃嗎?一年後回來,我還給你做小妾,不是更好?」
魏海東聽得又愧又悔,既急且惱,一時萬千思緒堵在心頭,竟是開不了口,一眼瞥見不遠處的小涼亭,亭中有石桌石墩,他拉著白雪幾個縱躍進了涼亭,揮掌一記劈上一個石墩,石墩在他掌下應聲而裂碎屑滿地,他伸出三根手指向天起誓:「我魏海東在此發誓,今生今世只愛白雪一人,不離不棄不疑不嗔,如違此誓,則如此石,粉身碎骨,不得——」後面的話被一隻柔若無骨,幽香入鼻的柔荑摀住,一聲如黃鶯婉啼的美妙聲音讓他如沐春風:「誰要你發毒誓了!」語氣中的著急、嗔怪,讓他感動得想要掉淚,白雪是……心疼他嗎?他激動地想,她,原諒他了嗎?魏海東一把握住唇邊美好的柔荑,呢喃地訴說:「白雪,別離開我,我不想你不在身邊,別再折磨我了,我知道我讓你受了很多苦,我發誓用我的一生來償還你!」
「不離不棄,不疑不嗔」——白雪剎那間覺得整個心房漲得滿滿的,酸、甜、苦、澀、辣百味齊全,魏海東責問自己最多的就是「難道你就那麼想離開嗎?」。他對自己的不信任,是源於自己想要逃離的態度吧?兩個不能全心全意相待、信任的戀人,是注定要承受風波坎坷的呵!白雪緩緩地抽出自己的手,迎著魏海東漸顯驚慌、失落的眼神,溫柔而堅定地說道:「海東,我是一定要離開的。哪怕即使不去宮裡,我也是不會繼續留下。我們都需要冷靜地想一想。如果你真的能做到你的誓言那般,如果等我回來的時候,你還依然有這樣的執念,那麼,一年後,我們再續前緣。」
「不!我不用想!我不需要所謂的冷靜!我愛你!我非常確定自己的心意!」——魏海東在心裡吶喊,但也只是在心裡吶喊。明白白雪心意的堅定,接收到白雪沒有將他堅拒的信息,他告訴自己,不能逼白雪,自己只要用自己的決心和行動讓白雪知道自己的心意,白雪會回來的。他用自己溫暖有力的雙手,握住白雪的雙肩,眼中滿滿的溫情繾倦,隨著低沉堅定的話語傳遞到白雪耳中、心裡:「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