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在院子南邊,拐過走廊才看得到,是個單獨的座落。此刻灶台上的燭台點著盞燈,燈芯不時爆出火花,跳動的燭光調皮地在坐在灶台邊的女孩臉上,身上變換出不同的陰影,玩著自己永遠不會疲倦的遊戲。不過今天的遊戲不比往日盡興,因為窗外的月亮很亮、很亮,廚房特有的大大的窗戶,傾瀉進亮晃晃的月光,襯得廚房中這一燈如豆,小小的燭火不時地會不滿地突然掙扎竄高一下,似在無聲的抗議。坐著的女孩一點也沒受到干擾,她雙手托腮,眼睛盯著灶台邊小爐子上的冒著裊裊熱氣的瓷罐,似在專心看著瓷罐,又似在魂遊天外。
阿南的心情很不好,阿南的心事就是王妃臉上的悲傷和失落。那樣姣美的臉上實在不適合悲傷,那樣謫仙般的人兒不該有失落,看到王妃慘白的臉色,悲痛的眼神和隱隱顫抖的羸弱嬌軀,阿南的心裡滿滿的都是心疼。阿南知道王妃的傷從何來,悲為哪般,可是自己只是個卑微的下人,要不是剛好那天王爺在這小院門口看到自己,以為自己也是這院裡的丫鬟,就叫自己在這照顧王妃,自己這會兒還在下等役編組裡呢,阿南很是沮喪自己不能幫王妃什麼忙。而得以跟著王妃這些天,真是自己自出生以來,過得最有意義,最開心,最有成就感的日子。能照顧自己的恩人,能逗她開心,看著王妃露出明媚的笑臉,阿南就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真是充實。自從跟了王妃,阿南體內的母愛天性被完全地開發了出來,她能細心地注意著三餐的減淡,藥湯的溫燙;能敏銳地覺察到王妃的心思變化,想盡辦法逗王妃開顏;能絮絮叨叨地整天開著話匣子,不讓王妃有時間失意落寞。雖然阿南比王妃還小上兩歲,但是阿南覺得自己已儼然成了個老媽子了,王妃就是個需要自己關心愛護的小女孩子。
不一會兒,瓷罐上裊裊的水汽就變得濃厚起來,香氣也濃郁起來。阿南聞著香味兒,覺著火候已經到了,就收回自己的神思,拿上乾淨的巾布墊手小心翼翼地提著瓷罐放到閒置寬敞的灶台上,彎腰把爐子旁的水罐放回爐子上,又加滿了水。滿意地深吸一口氣,在心裡肯定了一下自己的成果,轉身拿過專用的食盒子,準備連瓷罐都帶回去,這樣現吃現盛,味道更好。就在她轉回身時,意外發生了,也不知是怎麼了,阿南隱約覺得自己心突然跳快了一下,心中一悸,手不自覺抖了下,手肘碰到了瓷罐,瓷罐一晃,搖搖欲墜,阿南一緊張就伸手去扶,不妨一燙之下,條件反射地就把瓷罐揮開,於是,「乒」的一聲脆響,阿南花了大半天功夫熬的宵夜就這樣壯烈地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阿南忙不迭地提腳跳開。她倒不忙去惋惜滿地的噴香,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還在加速,忽然有種心慌慌的感覺。站在那茫然了一會兒,阿南扔下手中的東西,轉身就走,她……要去看看王妃。
今晚的月亮似乎特別的亮呢,亮得月光籠罩下的世界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阿南在回去的路上,心裡恍惚地這樣想著。
那邊廂廂房裡,於這皎皎明月輝映下的清明靜曠卻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床上緊緊貼合在一起的兩個年輕的身體,在這微暗的房間裡,不著寸縷的身上白皙的肌膚在朦朧的月光下,閃著牛奶般潤澤晶瑩的反光,他們身上的汗水彼此交融,如瀑的長髮相纏糾結,粗喘的呼吸交錯相聞,那激情的畫面,空氣中的曖mei味道,羞得月光躲躲閃閃,只恨不得抓過朵雲彩來遮住眼睛才好,卻又好奇地,留戀地想要再看看那香艷的畫面。只是月亮若是有靈智,她或許會察覺到,這畫面雖充滿情愛味道的旖ni,可畫中卻有個人的氣場不對盤。
魏海東摟著自己怎樣也愛戀不夠的佳人,蓄到頂峰的激情酣暢地宣洩出來,雖全身隨之力量流盡,心裡卻是漲得滿滿的饜足。在這一刻,他覺得生活若就這樣下去,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此刻他精蟲剛清空的大腦,想不起他對白雪的傷害,想不起自己心中的糾結掙扎,自動地把自己的感受照搬在白雪身上,心中竟幸福得想掉淚。身上的酸乏拉回他的神思,潛意識下擔心加重懷中人的負擔,他側過身仰躺在白雪身邊,滿足地閉上了雙眼。
白雪只覺得渾身上下無處不痛,魏海東的激情對她來說是酷刑,除了身體剛被撕裂開時,自己的痛呼被魏海東的唇強勢地堵住,後來自己的唇自由後,她就一直緊咬下唇,不願再張開嘴,發出任何聲音。雖然身上酸痛不堪,白雪還是不願在這多呆一秒,雙臂微顫地撐起身子,看到身上的種種痕跡,白雪羞憤難當,淚水再次無聲地滑下。抖抖索索地下床,只恨自己的動作沒了往日的利索。
魏海東感到動靜,睜眼看到白雪兀自要離開,心裡不滿,伸出手想要拉回白雪。白雪渾身一顫,緊張地避開他的手,動作急了點,竟踉蹌著衝下了床。魏海東眉頭頓時緊皺起來,剛想要表達自己的不滿,眼中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抓痕,一愣神,手頓在了空中。看看白雪身上的斑斑紅痕,再看看自己的身上,也有道道被指甲抓撓的血痕,甚至兩手上臂還有咬痕,一剎間腦中就浮出了很多信息。心裡滿滿的幸福饜足變成了無奈酸澀。看著白雪微微顫抖的身子,她身上的於痕和倔強,刺痛了魏海東的眼。自己身上的條條傷痕似是突然從沉睡中甦醒了過來般,絲絲的痛從還微有些滲血的傷口源源不斷地傳達到心裡。魏海東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他不知道是該微笑著說「白雪,你是我的了」,還是該嗤笑著說「白雪,以後你就是我的了」,抑或該不忿地責問「你要去哪裡,給我回來」,也或許什麼都不該說……他不清楚自己現在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此刻自己,沒有滿足,沒有喜悅,沒有憤怒,只覺得身上的傷口很疼,渾身無力,他頹然地放下了手。
白雪緊咬的唇一直沒有放開,顫抖著手穿戴上衣裳,跌跌撞撞地開門而出,她實在不能再在這待下去了,再多呆一秒她都怕自己會崩潰。埋頭奔走的白雪出門後剛拐彎沒幾步,就撞上了障礙,腳下虛浮的她根本穩不住身子,渾渾噩噩地就覺一陣眩暈,天地就要顛倒。一雙秀氣卻也有些力道的手及時扶住了她。
「哎喲!王妃!你這是什麼了?你要去哪裡?」阿南因為心裡沒來由的忐忑,不放心白雪,急急地趕了回來,眼看就到門口了,卻不妨白雪突然蒙頭跑出來,一下就與自己撞了個正著,當下顧不得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忙把白雪扶住。一聲痛呼後,感到白雪在自己懷中的身體在顫抖著,注意到白雪髮髻散亂,衣裳也有些不整,頓時整顆心都揪緊了。
倚在阿南柔軟溫暖的身上,聽到阿南滿懷關切的話語,白雪身上再也繃不住勁,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洶湧氾濫,頃刻就染濕了阿南的整片胸襟,憋在心裡的委屈、痛楚澎湃地撞擊心口,白雪終於鬆開口,放聲大哭起來:「阿南!」
屋裡的魏海東如遭雷擊般坐起身來,剛才屋外的那個女聲,白雪喊她「阿南」!那個「阿南」是個女的!魏海東一時心緒難平,「阿南」是個女子,那自己的這般作孽……眼中不期然地落進一抹嫣紅,魏海東腦中「轟」地一聲,徹徹底底地動不了了,一剎那,直覺得心停跳了,呼吸頓住了,思想凝滯了,身體裡的血液也流不動了。片刻後,當他腦中清醒了點,他發現自己已經穿上了衣服,懷中緊抱著那個哭得肝腸寸斷了的淚人兒。
「阿南?」魏海東嗜血的眼看向了阿南。
「是!奴婢阿南!」阿南看著眼前雙眼充血,披頭散髮,衣裳凌亂,形如狂魔的王爺,心下不是不怯場的,可是王妃那樣無助、悲怯的摸樣,顯然和王爺有莫大的關係,阿南緊揪的心不敢放下,強忍著腿肚筋打轉的雙腳的虛軟,不敢鬆解,強自鎮定地回話。
魏海東此時的心在不斷地滴血,想著自己這短短的幾天裡,對白雪所做出的傷害,心痛、悔恨像長滿勾刺的荊籐狠狠地勒住了他的心臟,不斷地縮緊,絞擰,但他知道,這些不算什麼,和白雪的痛,白雪的傷比起來,自己這痛算不了什麼!
「你,去把香兒找來,再去把老夫人、安平公主請到議事廳來。快去!」丟下命令,魏海東緊了緊懷中無力地掙扎的白雪,逕自轉身離開,一路上,他身上的煞氣不住外洩,所過之處,竟隱隱可見身邊留下的一串串黑色的氣流漩渦。
魏海東急急的腳步不停,腦中更是一刻也不消停,往事慢慢在腦中一幅幅展開畫面。他萬分懊惱地發現,枉自己號稱朝堂上的肱骨之臣,竟然腦子被驢踢了般的漿糊,枉自己還是個統領三軍的神將之帥,戰場上的洞察秋毫,機斷敏捷,運籌帷幄,什麼時候成了被狗屎糊了眼耳心腦,魯莽草包的渾人一個,那麼多的破綻疑點自己竟是一點不見,一分不明!他現在知道,剛才在房中,他不是身上疼,是心在疼。
按下這邊阿南、香兒和魏海東、白雪分批趕往議事廳不說,就說方素潔和公主這邊。因為公主想到哪兒是哪兒地決定不回宮,迎親、送親的儀仗她都不管,只管明天把自己打扮好等著拜堂成親就好,所以仍是留在魏府中。畢竟心情就算不激動也是會緊張的,她在在剛剛入睡一會兒就被通知魏海東有緊急之事要召集一應人等去議事廳議事,心下揣揣地起身前往,卻是怎麼也想不出會是什麼事。中途會和方素潔,見她也是茫茫然不知何事,兩人也就不多言,默默地往議事廳趕去。
趕到議事廳,見到臉色發白,臉上猶帶淚痕的白雪,公主和方素潔都不由微皺起了眉。
公主快步走到魏海東身邊,一把推開白雪,「你在這做什麼?為什麼還不離開魏府!」
阿南一把扶住沒防備被推得趔趄的白雪。今天發生的事太多了,阿南一直在心疼著白雪,要知道只是正因為她的地位影響,她心底對白雪的保護欲,更是執念固深,此刻被公主這一推,竟是激起了她強烈的「護犢」之心,不管不顧地沖公主大喊道:「王妃人這麼好,為什麼你們都容不下她?王妃她沒有錯,她是清白的!她才不應該離開呢!」
「啪!」的一聲,公主一巴掌把阿南打得暈頭轉向。「你是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阿南!」白雪驚呼,伸手撫上她立見紅腫的臉頰,轉頭怒視公主:「公主不要欺人太甚!」
這種時候這種狀況下見到白雪,公主心頭疑慮、惱恨、不安、心虛種種情緒沖刷著她緊繃的神經,心煩氣躁,彷彿空氣中的一點火星子都能把她點燃,白雪這一喝問下,公主抬手就又一巴掌摑出。但是公主手揚到一半就被一隻大手鉗制住,接著甩開。
「誰敢再碰她試試看!」魏海東沉著臉,低沉微啞的聲音充滿了危險味道。
公主撫著被捏疼的手,又驚又怒地看著魏海東,他……他居然這樣對她!
「是誰誣陷王妃?」凜冽的眼神掃過大廳裡每個人的臉,威嚴肅殺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
公主這才發覺,當日事發在場的一應人等,此時已是齊集一堂。只見魏海東威壓之下眾人是噤若寒蟬,別說說話,就是動彈都動彈不得。
公主強作鎮定道:「海東哥哥,你是什麼了?你不是親眼所見嗎?」魏海東聞言,如刀的眼神冷冷地看向她,公主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香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王爺,王妃是清白的,香兒可以作證!那日環兒說老夫人病了胃口不好要吃梅干開胃,讓香兒立馬出府去買,不得耽擱,結果香兒一走開就發生了後來那樣的事。香兒用性命擔保,平日裡香兒與王妃寸步不離,根本就沒有公主說的那類事情!」
「你這個賤丫頭!」公主欲上前教訓香兒,卻被魏海東的眼神凍住,再挪不動腳步。
「其實那些手札,都是王妃寫給王爺您的呀!王妃說不能讓王爺看見,怕被王爺取笑,香兒就把它們放在王爺那些書卷的最底層。香兒記得有一次,環兒過來說是老夫人讓她來看看王妃是否一切安好,那時香兒正在整理那些手札,環兒是看到了的。香兒發誓,其他人誰也沒見過王妃的手札。」
魏海東的眼神,似利箭般一一射向臉色大變的公主和已跪倒在地的環兒,最後落在方素潔身上。
方素潔知道一切已無法再欺瞞,這幾日,看著白雪飽受折磨,心也難安,到如今,乾脆還給她一個清白吧!不過,為了環兒,就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吧……心下重重歎了口氣,道:「東兒,你要怪就怪娘吧。是娘嫌白雪是賤民配不上你,所以幫著公主一起想法趕她走。一切都是我讓環兒去安排的,原只是想讓你一怒之下把她趕出府去,這樣,這事也就能過去了。誰知你不但不趕她走,反而對她刑囚,這是娘沒想到的,事情才會鬧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