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一眾奴僕也已自動消失個干淨,一屋子的喧囂、躁動一下子歸回平靜,只剩下地上那只被踩壞變形的金鳳釵,孤零零地躺在那兒。
地牢,顧名思義,就是設在地下的囚牢。這兩個字,不管是在哪裡,在什麼時候,都是不招人喜歡的。這兩個字,代表著暗黑、血腥、暴力甚至陰謀。
魏王府的地牢,曾經也是血腥暴力的。它在魏王府的揚名立萬是因為一次府中揪出了奸細,那次對奸細的審訊懲戒將魏府地牢的大名廣而告之,成了一個絕對捍衛王府尊嚴的權威形象,存在於魏王府上下每個人的心中,不可撼動。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觸這雷區,哪怕就是遙望下這個神獸般的存在,都會不自覺地斂起心神,屏住呼吸來。
然而,這世上的事還真沒有絕對的,讓全魏府的上下人等畏之遠之的虎狼之地,卻也是有擁護群的。由於地牢的那次宣傳工作做得太好,以至於這塊地方被大家供了起來,沒人再來輕易地踏入,加之這裡的環境陰暗潮濕,就成了某些生物的樂園,比如慣於陰暗與躲藏的鼠類,善於隱藏膽小的甲蟲類,還有出身糟粕地的蠅蚊等等等等,更有蟾蜍蛙類常常來關顧,在這裡他們是絕對的自由和安全,可以肆無忌憚地做所有他們想做的事情。現在存在於這裡的居民們都很滿意和習慣於這裡安穩平靜的幸福生活。但是,今天好像不一樣,有些老輩經驗多的鼠類和一些敏感的甲蟲,感覺到一陣有力匆促的腳步聲在朝著他們的所在由遠而近不斷地逼近,它們能感覺到,那腳步聲的主人目標就是這裡。而且隨著腳步聲的逼近,一種無形的氣壓也由弱到強籠罩過來,越來越強烈的暴戾氣場沖破了這裡可以稱之為寧謐的氣氛,隨著空氣中越來越動蕩起不安和壓抑,那些年幼的小輩們也感受到了壓力,他們全都停止了自己的嬉戲玩鬧,警惕地支愣起耳朵,全身戒備起來,一些懦弱敏感點的已找著地方藏起了自己。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似乎地面都隨之顫動起來,壓迫過來的氣勢翻攪得空氣更強烈不安的動蕩,更多的同伴已清楚危險的逼近紛紛逃避,個別沒挺住那氣場威壓的,竟是癱軟了身子動彈不得。比如那只剛開始練習自己找食物自立的小灰鼠,它四肢一點力氣都使不出,空氣中的無形壓力壓迫得它幾乎停頓了呼吸,除了被動地感受著似挾著萬鈞怒氣的重重腳步帶起的地面震動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它的胸口(別問它為什麼知道那是怒氣,它也不清楚),它只能本能地緊盯著門口,等待著那未知的危險降臨。
“彭”的一聲巨響,地牢的門突然被猛烈撞開,兩個重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接著那被抗在肩膀上的白色身影被身下人一抖肩膀一甩手,“砰”一聲輕響摔到地上。
門一打開,進門的兩人挾帶進一股勁風,沖淡了這裡空氣中凝滯的不安和壓抑,四下裡原癱軟了身子四肢的小可憐們頓時找回了氣力,隨著那白色人影掉落地面揚起的微塵,匆忙四竄逃開,一眨眼已一個不剩。
那只小灰鼠雖然剛才渾身癱軟,也只是難受而已,現在躲起來也是出於本能,它倒是不知害怕為何物,此刻躲在旮旯裡,一雙眼睛忍不住好奇地瞅著那兩個奇怪的人。地上的白色人影看起來單薄纖弱,臉埋在秀發和胳膊下看不見,身體卻能很明顯地看出在微微顫抖。這讓小灰鼠想起自己偷吃了兄長的儲備糧被發現,在凶悍的兄長面前瑟瑟發抖期盼母親突然出現替自己解圍的情形,心下不自禁地覺得這人是應該被保護的,有點郁悶地抬頭看向那個站著的高大人影,那家伙鐵青著臉,怒睜的雙目赤紅,身上的衣袍無風自動,緊繃的身體正不停釋放出一波波的怒氣強壓,哪有一點點的憐憫和要保護的意思。他身上強烈的怨念令小灰鼠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不由把自己往更角落處縮了縮。
“我再問你一次,那個男人是誰!”話是從緊咬的牙縫間擠出的,帶著股噬人的殺意。魏海東腦中不停回放著那個光著上身的男人身影和白雪裸露出的香肩,一想到兩人間可能有的肌膚相親,瘋狂的妒火就狂嘯著不斷膨脹,塞滿胸腹、腦中的每一處縫隙,幾要把身體撐破,令他再難有理智,只剩滿心的嫉恨與不甘。
白雪吃力地支起沒多少力氣卻對痛覺敏感的身子,看向魏海東大聲叫道:“我沒有!我沒有!沒有——啊——!”
不知何時,魏海東手中多出了條皮鞭,隨著白雪的驚呼,續第一條鞭影,第二、第三道鞭影接連狂舞,那暗色的軟鞭在魏海東手中如有了生命的黑蛇般靈活地纏向白雪,在白雪身上留下印痕後快速地退回,不容白雪喘口氣緊接著又“嗤嗤”響地襲向白雪。皮鞭落到白雪身上,沒發出多大聲響,卻鞭鞭割裂白雪的衣裳,鞭影離開,裂開的衣裳下就出現一條血痕。
白雪初挨一鞭時本能地驚呼出口,意識到魏海東對自己做了什麼後,她立即緊緊咬住嘴唇,硬把接下來的痛呼咽回腹內。那皮鞭剛抽到身上,只覺渾身一麻,皮鞭抽離後,身體似乎是被打開了口子把脆弱的神經暴露在了空氣裡,周圍的空氣突然間都變成了根根細針,無隙不入地扎在鞭痕上,那痛讓白雪的心都揪了起來,渾身忍不住劇烈顫抖了起來。還未等這波痛傳遞到心底,第二鞭已至,身體又被無情地割裂開,第二波痛疊加在第一波上,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因痛苦而緊繃。體內洶湧的痛潮還沒消退,第三鞭緊隨著又狠狠地落在白雪的背上,白雪的上身不自覺地向上一弓,抬起了冒出密密麻麻冷汗的小臉,不斷疊加的劇痛,使白雪覺得自己都要失去意識了。恍惚間,聽得魏海東嘶啞的聲音似乎還在質問她:“你說不說!”,分不清現實和幻覺間,白雪感到臉被一股力道掃得歪向一邊,臉上被掃到的地方一涼、一麻,接著一陣火辣辣的灼痛從臉上一路鑽進心裡,身上的痛一時如決堤的洪潮般呼嘯著泛濫開,在體內瘋狂地翻卷、沖突,似乎要爆體而亡的痛楚,把白雪的意識拉回了現實。她倔強地咬緊牙,不讓自己慘叫出聲,淚水卻是再也不受控制地如雨而下。慢慢緩著氣,白雪把臉轉向魏海東,虛弱卻堅定地看向他:
“你打,你盡管打好了!就是做鬼我也還是那句話——沒有!我沒有!”
魏海東都快發瘋了,他的心就和白雪臉上的血痕一樣,豁著傷口,緩緩沉痛地滴著血。看著神情強硬的白雪,魏海東都要抓狂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倔強!她以為自己不比她痛嗎?自己親眼所見,還有母親和公主的證詞,這些都是假的嗎?!她為何還要嘴硬?還要挑戰自己的底線,一再地逼自己動手!他沒有細想如果白雪承認了自己該當如何,也沒有心思揣摩,自己抓狂是不是有一半是因為懊惱白雪不服軟才讓自己收不住手,更不會去咀嚼自己的心裡是不是真的確信白雪的背叛。只是看著白雪眼中的堅定,腦海裡又冒出白雪剛來時對自己的排斥,她時不時對自己的刻意疏遠,她總掛在嘴上的要離開,卻原來近段時間與她的溫馨旖ni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嗎?自己的一腔柔情一片赤心只換來她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是啊,自己真可笑啊,她明明都有告訴自己她是要出去嫁人的,她,她是真的有個別的男人……的!心,又揪痛起來。那她現在算什麼?事到臨頭,證據鑿鑿卻又不承認!猛然間,他的心一頓,呼吸都停頓了下來,她,她如此這般,袒護著那個男人,是怕自己會殺了那人嗎?瞬間,白雪的傷自己的痛都加倍地沖擊著魏海東的心,妒火狂烈地自心頭燒起,眼前那明明虛弱得不行卻又該死地倔強的人兒更是讓他的眼睛刺痛起來,他一定要揪出那個男人,一定要殺了那個男人,一定要把那男人從白雪的眼裡心裡徹底抹殺掉!
“啊——”已近瘋狂的魏海東大吼一聲,恨恨地用力甩掉手中的皮鞭,一把揪起白雪,一手緊緊掐住白雪的脖子,似乎不供給白雪大腦氧氣就能把那個男人從她腦中驅逐出一般——“你說不說!說不說!”
看著那雙曾滿含寵溺愛意的眼中已不見如星燦爛的光彩,只狂嘯著恨海妒浪向她席卷而來,白雪無力地承受著魏海東給她的痛,在魏海東的蠻力下,臉一分分地慘白,肺裡的空氣一點點地流失,腦中漸漸地空茫,肺裡傳來一陣強過一陣的燒灼感,心似在一只大手裡被使勁地輾磨撕扯,嘴再張也不會會一絲絲的空氣進入自己的體內,慢慢地,感不到喉嚨的疼痛了,肺裡也不那麼難受了,自己的意識似乎在漸漸地飄離這個軀殼。呵,自己要死了嗎?死,她一點也不怕,早在放走白玉那天,她就有過這種心理准備,只是就這樣不清不白的死去,她心有不甘啊。海東,你為什麼不能相信我?為什麼?淚,溢出眼角,順著蒼白的小臉滴落。
“東兒!快住手!”剛進門就見到這駭人的一幕,方素潔慌忙沖到失去心智的兒子身邊,用力掰開兒子的手。
離開魏海東的鉗制,白雪軟軟地倒在地上。公主看著地上那個衣裳破敗,渾身血漬,毫無生氣的纖弱身影,心跳得都快蹦出來了,緊張地伸出微顫的手,拍了拍白雪沒受傷的左臉,觸手處卻是冰涼得讓人驚心。
看白雪一點反應也沒有,氣息全無的樣子,方素潔不可置信地看著魏海東:“東兒,你真的殺了她?”
“死了?”公主一驚,雙手捂緊小嘴,努力不讓自己尖叫出聲。
“死了?!”猶如當頭棒喝,魏海東驚得猛退一步,看到白雪一動不動,整張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脖子上的掐痕,那麼的觸目驚心,當下腦中“轟”的一下沒了主意,本能地上前一步抓住白雪一通猛搖,口中慌亂地喊道:“不,不可能!她不會死的!白雪,你不能死,不准死!”
“海東哥哥,你不可以這樣,也許她還沒死,你這樣晃會把她晃死的。”見魏海東發狂般地搖晃白雪,公主也不知怎麼就有這種想法,也脫口說了出來。
魏海東停下了動作,抖抖索索地探過一只手,搭上了白雪的脈搏。她沒死!手指下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的脈動告訴魏海東,白雪還沒離開他!魏海東忙一把扶她坐起,手撐在她背後,緩緩地把真氣渡入她體內,先護住她心脈,再運動真氣在她體內經絡推行,一周天下來,只聽白雪“嚶嚀”一聲,吐出一口氣,悠悠地醒轉了過來。
白雪睜開眼來,見到眼前的安平公主,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伸手一把扯住她的衣襟,血淚控訴:“公主!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含血噴人?為什麼?”
“海東哥哥!”公主被白雪嚇破了膽,驚叫著卻抽不出自己的衣襟,只能求助地看向魏海東。
見白雪又恢復了精氣神,而且還是一副嘴硬的樣子,剛松解下來的心,又別扭了起來。魏海東把白雪往上一提溜,就拖離了公主的身邊,順手往旁邊用粗木柱圍起來的小單間牢房裡一丟,落鎖,再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什麼時候說出那個野男人是誰,你就什麼時候出去!”
白雪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沖到木柵欄的門邊,用力拉門:“開門!開門!放我出去!你不能這樣對我,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裡,快放我出去!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不要!”
白雪的聲聲哭喊,似道道無形的繩索勒在魏海東的心上,他緊抿著唇,鐵拳握得“咯咯”響,努力抑制自己要把她抱在懷中帶回去的想法,他不能在這時放軟態度,他必須揪出那個男人,把他剔出白雪的世界!咬著牙,魏海東逃似的離開地牢。
方素潔與公主也是不忍聽白雪淒慘的哭喊,慌慌張張地緊隨魏海東離去。
“砰”的一聲,地牢的門隔斷了白雪與外面的聯系。驟然暗下的光線,突然靜寂下來的空間,給地牢增添了幾分詭異。白雪退縮了幾步,驚恐地打量著地牢。這地牢設處地底,沒有窗戶,門一關,阻斷了外面的光線,就只有從頂部的通風口透進的微弱光束,來維持照明。晦暗不明的光線下,白雪發現那邊牆上和牆邊地上,竟懸掛、擺放著許多不同的刑具,有一看就知道做什麼用的,也有模樣怪異看不出用途的,形形色色的刑具在陰影裡,仿佛一只只蹲伏的怪獸,個個盯著自己隨時准備撲將過來般,白雪不由懼怕地移開視線。地牢裡長時間不流通帶著霉味的空氣刺激著白雪的鼻子和胃,浮動在身邊的地牢裡少不了的陰冷濕氣,讓白雪更覺得這地牢陰森恐怖。突然,白雪發覺有道小黑影竄到自己身邊,接著腳邊就感到有個東西在動,還伴隨著一聲非常細微的“吱吱”聲,白雪頓覺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該不會,是她此生最怕的……白雪僵硬地低下頭,天哪,真的是一只灰色的老鼠啊!!白雪嚇得尖聲驚叫,飛快地縮回腳,似乎忘了身上的痛,立馬抓起地上的一樣東西胡亂舞動著,一邊高聲尖叫:“走開!走開!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可憐的小灰鼠,被白雪的這一唬,嚇得一下彈跳起老高,落地後,忙不迭地一溜煙逃回老窩,再也不敢出來。唉,沒錯,這就是那只懵懵懂懂,冒冒失失,對白雪有著無限好奇的可憐的小灰鼠啦。
白雪抖抖索索地不能從小灰鼠帶給她的驚懼中回神,怔然許久,突然發覺自己手裡緊緊攥著的,竟然是海東用來鞭打自己的鞭子,慌得一下子扔出老遠。她好害怕,她不要呆在這裡,她受夠了!撲向門邊,再次用力拉門:“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表姐,方諾哥,你們在哪兒?快來救我呀!”
不管白雪怎麼喊,門外都一無動靜,回應她的只有暗處不時傳來的小小的悉悉索索的可疑聲音。不知過了多久,哭累了,喊累了,白雪無力、無助地蜷縮成一團,漸漸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