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繼續像水般流去,夏江也繼續她的生活,只是在偶爾的偶爾,她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想起那張舊照片,想起舊照片上媽媽幸福溫柔的笑容,父親是媽媽的一切,媽媽在父親心中,又佔了多少地位?
悲傷毫無預兆地襲來,瞬間淹沒小小的心。這時,她總會緊緊擁住北鵬,北鵬也不問他為什麼會這樣,只是任由她抱著,那時她就想:如果真的可以,真的很想就那麼嫁給他,在一個愛自己的人懷中,幸幸福福的過一輩子,而不去想什麼時間和恩怨,什麼都不想,只和自己愛的人,或浪跡天涯,或隱居山林,或怎樣過一輩子都是好的。
時間走到寒假,北鵬和夏江回到浦陽,在北鵬送她回家的時候出租車路過榮基五金的大廈,夏江想像著父親坐在辦公桌後的樣子,心裡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
快過年的時候下了幾場大雪,下到臘月二十九的時候才好不容易停下來,今年沒有三十,所以一大早的時候夏江就爬起來換了新的春聯。以前其實都不換的,可是今年北鵬說不定要來玩,如果不換,他一定會罵自己懶得像頭豬吧,一年就幹一次的事情都不想做。夏江從椅子上跳下來看看春聯的位置,又跳上去把右邊的那幅往上挪了挪,接著把福字在門前門後貼起來,門前那張是正著貼,門後那張反著貼,老人們都是這樣的,說如果門前那張也反著貼的話,福氣就只能「到」門口,而「進」不去了,只有先正後反,福氣才能進門。
而今年,夏江格外的希望,福氣能夠把自己的家撐得滿滿的,直到再也裝不下。
晚上的時候,夏江給自己下了點速凍餃子,本來茶雅要她去她們家過年的,夏江拒絕了,每年都去茶雅家,偶爾一次不去也很不錯。窗外都是喜慶的鞭炮聲,夏江向來不喜歡大地紅,煙火又沒有買,就斷了下樓的念頭。吃著餃子看電視,看春節晚會東拉一個春聯西拉一個春聯的感覺有點無聊,卻又不想去陽台上看書,就走到書房,拉開書桌最下面一個抽屜,拿最上面那本古舊的日記來讀。
二十年了,原本雪白的紙張已經被翻得毛邊發黃,邊緣也破損了。一遍遍重溫那些古老的故事,夏江就一次次覺得,媽媽還在身邊。簡簡單單翻完一遍已是近十一點,夏江打打哈欠,確定今天要戴耳塞入眠,剛走出書房,門鈴「鈴鈴」的響起來。夏江把困得快要閉上的眼睛用手指撐住,搖搖晃晃去開門。
誰啊?有事不會大年初一再說嗎?
一開門,夏江的睡意頓時無影無蹤,北鵬穿著羽絨服帶著夏江給他織的那條灰圍巾站在外面,左右手各拎一大包煙花,他笑吟吟地看著夏江說:「這麼快就要睡了?」本來是茶雅給他發短信讓他「浪漫」一點,他才想出大年夜一起放煙花比較「浪漫」,沒想夏江一副昏昏的樣子。
夏江醒醒神,「沒有,」她指著北鵬帶來的煙花,「怎麼,你要……」
「是啊,」北鵬說得神清氣爽,「有沒有興趣?」
夏江高興起來,差點就手舞足蹈了,「有的,有的,你等等。」言罷就衝回屋子,三分鐘後打扮得像一隻大企鵝一樣衝了出來,「我們走吧。」
北鵬看著夏江的裝扮想笑,大過年的,天冷不假,可他也只不過帶了條圍巾,夏江不僅穿了最厚的那種拖地式羽絨服,圍了圍巾,還帶了大絨毛帽子和兔子形狀的絨耳套,手套也是加棉花的那種無分指的,一時間,北鵬就只能看見那兩隻瞪得賊圓的眼睛了。
「你看你穿的,兩隻手都合不在身邊。」
夏江動動胳膊,果然兩隻胳膊只能鬆鬆的以六十度的夾角垂在身體兩側,想並起來壓根兒沒門。她忽顫了兩下胳膊,「這樣也比較可愛嘛!」
北鵬打量著夏江,「你這樣已經不用下樓了,直接『滾』下去得了。」
夏江不滿的瞪他,「那樣姿勢也太不優雅了。」她匆匆鎖了門,搶先一步下樓,果然不是「滾」下去的,北鵬在後面差點笑得沒岔氣,那……那分明就是一個藍顏色的大「皮球」在沿著樓梯努力使自己慢慢「滑」下去嘛!
還好只下一層就有電梯,要不然北鵬估計自己就要在這裡「壯烈殉國」了。
下了樓之後,聞著空氣裡刺鼻的硝煙味,夏江拉下圍巾,奇怪的瞪著眼睛,「不是很冷嘛!」
本來就不冷!沒等北鵬白眼翻過去,夏江就又把圍巾拉上去,「空氣不好,早知道應該拿口罩。」
還要口罩!!!!
不過北鵬一會就發現夏江出門只是「準備」的齊全而已,不到三分鐘功夫,她已經把圍巾帽子耳套全摘掉,羽絨服敞了個大大的口,惟一一雙手套沒摘還是因為要玩雪。
這樣的夏江和一年前自己所認識的夏江真的大不一樣,如果自己不是慢慢習慣了一定會驚得把眼珠子都掉下來吧。北鵬笑笑地想,可是她也只是對自己或茶雅才露出這樣的面目,對同學對老師依然是一幅恭謹有禮、誠實冷淡的樣子。
不過自己更喜歡這個神經一點的夏江,因為這個夏江更有活力,更令他覺得能看著她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我們去別的地方吧,」夏江鬱悶地看著地面,已經被先到者折騰得不像樣子了,「我知道附近有個學校,我們去那裡的那個小操場放。」
有學校不假,有操場也不假,北鵬看著高高的鐵絲網,這就是夏江說的「那裡很好進去」?
謝謝,他還不是鳥……
「這邊這邊……」夏江跳跳地走在他前面,他跟上去後才發現有的學生為了進出操場「方便」,已經在隱蔽的地方把鐵絲網用老虎鉗剪開個口子。北鵬看著夏江費力地蹭啊蹭得想要毫髮無損的進去,心裡暗暗想笑,誰讓你穿那麼厚!
夏江終於「完好無損」地蹭進去,北鵬也進來,剛想說我們在那裡放,就呆住了。
可能是因為學校放假的關係,下過雪後,竟沒人來清理。白白的,完好的雪,就厚厚地鋪在地上,夏江輕輕踩上去,「吱吱」的發出輕微的聲響。
雪光反射旁邊居民區裡的燈光,於是操場變得比平常的夜晚亮很多。
「我們堆雪人吧,用滾雪球的那種。」夏江興奮地說。
嗯?北鵬愣一下,很快明白夏江的意思,也感起興趣,把手中的煙花放在一邊,「你滾頭,我滾身子,開始!」
隨著北鵬一聲「開始」,夏江真的「嗖」的一下沒了影子,以一個無比臃腫的身子在地上蹲著艱難的移動。
等北鵬滾好雪人身子又把煙花拎到雪人身邊時,夏江還在操場的那一邊滾雪人頭,北鵬看著圓圓的雪人身子,多久沒堆過雪人又多久沒用這種原始的方法堆過漂亮的雪人了?記得小時候還在自家院裡滾雪球,慢慢的大了都只知道掃雪不知堆雪人了,北鵬看著雪人,又看著自己帶來的煙花,忽然有了個「浪漫」的主意。
夏江把雪人的頭費力的抱過來放在雪人身子上,又是畫眉毛又是畫眼睛,還拿石頭做了鼻子和雪人衣服上的紐扣,最後把自己的圍巾帽子耳塞全給雪人戴上,又找了兩根枯枝架起自己的手套插到雪人身上。
夏江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發現北鵬不知道跑哪去了,左看看右看看都沒有,叫起來:「北鵬?」
聲音從雪人後面傳來,「等一下,一下就好。」
嗯?夏江好奇的往雪人身後望,北鵬在幹嗎?
穆北鵬一下從雪人身後跳出來,抱住夏江,「看周圍……」
一秒鐘過後,兩秒鐘吧,雪人的背後忽然竄出一道火光,閃閃的夾著綠色紅色的碎色,是煙火。
接著——
一道道火光閃起,高度不同,顏色不同,形狀不同的煙火在夏江和北鵬的身邊繞著圈點燃。
只是一瞬間,煙花辟出一方小小的天地,裡面有他,有她,還有他們共同堆出來的那個笑笑的雪人,帶著夏江的帽子圍巾,對著煙火笑。
夏江一時間無比幸福,她也抱住北鵬,雖然厚厚的羽絨服阻礙了彼此,她依然盡量地把頭埋在北鵬肩上。從煙花的火光中間,她可以看到以前和媽媽在細池的平淡生活,也可以看見她和北鵬的幸福未來……
煙花慢慢地熄滅,北鵬惋惜地說,「可惜沒早想到,煙花都買的不一樣,這樣都不美了。」
夏江笑,「要求那麼多幹什麼?我已經很滿足了!」
「真的?」北鵬眼睛亮亮的,「記得你給我買的生日禮物麼?」
「喏,」夏江拉拉北鵬脖子上的圍巾,「這不就有麼?」
北鵬抓抓頭髮,「其實很不好意思,光讓你那麼費心思給我花費,自己也沒有送過你生日禮物。」
「沒什麼,」夏江笑,「我的生日是六月的,那時咱倆還沒好吧。」
北鵬繼續抓頭髮,「所以麼……」他很正式的注視著夏江,「所以我給你買了個東西,就當是新年禮物好不好?」
「什麼?」夏江一副期待的樣子。
北鵬的手輕輕繞過夏江的頭髮,拉下她的藍色頭花,手指輕巧地把一個東西纏在她發圈上,溫柔地打了個結。
夏江搖搖腦袋,聽見「叮叮」的聲音,手一摸,馬尾上正飛著一個大大的用蕾絲打的蝴蝶結,末梢墜著兩隻小小的鈴鐺,夏江把蕾絲復又拉下來,藉著雪光細細看,真的很漂亮:藍色的蕾絲,上面有繁複的花紋,末端有小小的銀色鈴鐺,夏江把它拿在手上微微晃一晃,銀玲又發出「叮叮」的聲音。
「喜歡麼?」北鵬笑著問,眼神裡全是寵溺。
「嗯。」夏江把它遞還給北鵬,「再替我繫上吧!」
雪人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靜靜地笑著,那個被夏江畫上的彎彎的嘴角,彷彿更彎了些……
剩下的煙花都放完之後,夏江和北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手裡拿著安全煙花慢慢晃著。
北鵬的那支安全煙花然盡了,於是又換一隻,「喂,夏江。」
「嗯?」夏江正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只是淡淡地應。
「昨天我和我家人說,我找了女朋友,就是你。還說你是個孤兒,讓他們做一下心理準備。」
夏江一下瞪大眼睛回過頭來,很緊張地問:「他們怎麼說?」
「他們都很高興,還讓我把你帶去看看。」北鵬淡淡地笑著,其實媽媽聽見這事的時候一開始並不高興,是聽見北鵬說是以前那個小姑娘爸爸和奶奶又先說帶來看看後才同意先看看的,「你不用緊張,我爸爸的父親也很早就去世了,所以他們並不是很反感你是孤兒這件事。」
夏江淡淡地「哦」了一聲,繼續把弄著她的煙花,過了一會問:「那多會兒去?」
「後天下午,行麼?」
「哦。」
又隔了一會兒,北鵬道:「也許你應該先瞭解一下我的家,我爸爸,怎麼說呢……是開五金公司的。」
夏江的身子猛地一震,脫口而出:「浦金?」
北鵬很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
夏江努力鎮定心情,笑笑說:「因為浦陽就兩家大五金公司,榮基五金又剛剛換了董事,滿世界都在宣傳,自然就只剩下浦金了。」
「這樣啊,」北鵬點頭,「也是哦,我還以為我這樣出名呢!」
「只是你笨而已。」夏江笑著敲敲北鵬的頭,心下卻是心思千萬般轉過,榮基五金,浦金,為什麼自己總是和這兩家五金企業有關係?自己的父親,自己的男友,分別是兩家對頭企業的持有者,幸好自己一直是以孤兒的身份生活,要不然又該怎麼辦?聽人說商戰很恐怖的……
夏江一時間總覺得這裡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又找不出頭緒,心的深處有隱隱的不安,卻說不出來,最後,夏江只好把它暫時忘掉,問北鵬:「你家人好不好處啊!不要我一去了,人家不喜歡就不好了。」語氣真的像個未過門的小媳婦。
穆北鵬認真地想想,「基本沒有吧!我爸和我媽其實都挺隨和的,奶奶雖然年紀大了,可是因為是天主教徒,性子很隨和慈祥,」他拍拍夏江的肩,摟住她,「沒事,他們都很喜歡有禮貌進退有禮的人,我想,夏江已經是我見過的最有禮貌最進退有禮的人了。」
夏江輕輕推了他一下,卻沒推開,「有怎麼誇自己女友的麼,尤其是女友要見自己准婆婆的時候。哎!人家都說婆媳關係很不好的……」
「我媽媽不會的……」
「那我要是一下子忍不住像今天這樣怎麼辦?」夏江兩隻手拉住北鵬的臉頰,用力往開拉,「這樣怎麼辦?」
「你不會的……」
「什麼我不會,我就那樣給你爸媽看一下,告訴他們有女朋友其實很神經!」
「你不會的……」
「我會我會我就會……」
「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