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下午三點多,北鵬開了一輛寶來在夏江樓下等她。
夏江坐進車子,驚奇地問:「你多會學會開車的?」
北鵬啟動車子,「大二那年夏天吧,佔我爸公司的名額去學的。」車子緩緩駛出夏江家的院子,他聳聳肩說,「本來是想開出來我爸的寶馬的,他們不讓,只好開寶來了。」
「寶來也很好了,」夏江看著北鵬開車,忽然道:「寶馬?你家好有錢啊!說,這麼有錢為什麼舞會的時候還借輛破自行車去接我!」
「其實寶馬是公家的……不要撓我,我在開車……」北鵬向左扭腰躲著夏江的攻擊,「一個人出門在外不要顯富知不知道?而且……學校裡哪讓開車啊!」
「哼!」夏江不理他,專心看外面的街景。
在等在一處紅綠燈的時候,夏江看見路邊的大幅廣告,是介紹一家寶石店的,用婚戒來做了廣告主題,大大一副版面上全是耀眼的婚戒,各式白金戒指造型和大大小小的鑽石彼此相映,旁邊是超大字號的廣告詞——永恆的璀璨,代表永恆的愛……
夏江偷偷看自己的左手無名指,腦子裡想像著如果戴上婚戒是什麼樣子。
北鵬偷眼瞄了一下夏江,發現她臉上全是做白日夢的神色。透過她那邊那個車窗看過去,北鵬也看見了那幅廣告,回過頭來自己暗想什麼時候能給夏江買一個呢?越想越想得遠,連紅燈變綠了也不知道。
直到後面的車一個勁瘋狂地按喇叭,夏江才先回過神推北鵬,「綠燈了,綠燈了,快走……」
北鵬也一下醒過神,急忙開動車。
「想什麼呢?」夏江問。
「沒什麼。」北鵬有點不好意思。
不會是他也看見那個廣告了吧?夏江偷偷想,臉有點紅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車子緩緩駛入高檔住宅小區,一棟一棟別墅彼此離得很遠,各家都有自帶的花園。夏江到處看著,有點觸景生情,這裡住的怕都是各個企業的上層吧,自己的父親,是否也在這裡有產業呢?
不管是不是,都應該與她無關才對。
「我們到了。」北鵬把車子駛入車庫,熄火停好,夏江推開車門下車,眼前是個花園,只是樹木都落光了葉子,花卉也只餘下光光的桿,樹下堆著的都是雪,映著冬日的陽光,很有點蕭瑟的感覺。看著那一院蕭瑟,夏江有點害怕,沒來由的,只是忽然的害怕。
北鵬走過來拉住夏江,「怎麼了?走啊。外面很冷」
夏江搖搖頭,眼睛無焦距的目視前方,「北鵬,我在想,也許我們的差距真的很大。」
「是麼?」
「唔。」夏江點點頭,指著那一個空曠的大院子,「你看,你家和我的經濟狀況,真的不能比……」
「不會的,」北鵬輕輕擁住夏江,「我在小的時候,我們家也是很窮的,浦金也是我爸爸白手起家打拼出來的,所以,我們家絕對沒有覺得我們家很有錢,你看,我在學校也很節儉,也常常沒有錢對不對?」
「嗯。」夏江點點頭。
北鵬看著夏江,嘴角輕輕彎起,「好了,我們進家吧。」他看向自家的窗口,很緊張地握住夏江的手,「完了,我奶奶在窗戶那兒偷看我們呢,剛剛咱的一切肯定都被她看去了。」
夏江也望過去,果然看見一個很慈祥的老奶奶站在窗戶那裡,她看見夏江後朝夏江笑笑,夏江也對她鞠了一個躬。
按響門鈴,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燙了一頭大卷卷,夏江想起北鵬告訴她今天為了接待她,他們家特地放了保姆一天假,那麼這位就應該是北鵬的母親了。夏江不著痕跡打量了她一眼,微微低下頭去,含笑道:「伯母好。」
北鵬的母親也打量了夏江幾眼,覺得她給人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就也笑笑說:「你就是舒夏江吧,快進來,快進來。」
「謝謝伯母,」夏江又微微鞠了個躬,才換鞋進了北鵬的家門。北鵬隨後而入,看著夏江的舉動,心裡又想笑又不敢笑,看起來夏江真的是很緊張,都已經顯得這麼禮貌了,哪國公主出訪別國都不會這樣吧?
夏江環視一下北鵬的家,二層式的別墅,客廳裡擺著寬大的牛皮沙發,沙發上有兩個人,一個自然是剛剛看他們的穆北鵬的奶奶,另一個看起來近五十了,但頭髮只是有點白,也沒有中老年男人的啤酒肚。
「奶奶好,伯父好。」夏江站著打招呼,臉上是禮貌得體的笑。
「別站了,坐下吧,來這邊。」北鵬的奶奶招呼夏江到她那裡坐,她剛剛看了夏江那麼久,真是很喜歡她,她一直都很想有個孫女,這時,是真把夏江當親孫女看了。
夏江微微笑,「好的,」然後坐在北鵬奶奶的旁邊,北鵬奶奶喜歡的一下就拉住夏江的手,不住地撫摸。夏江一開始有點不習慣,慢慢的也有點喜歡這位老太太。
……
問過一些雜七雜八的問題後,北鵬母親為夏江遞上一杯茶,問:
「聽說你的父母都在很早就去世了是麼?那這麼多年你是怎麼過的呢?」
夏江接過茶,遲疑一下,看看一邊很擔心自己的北鵬奶奶,頓頓說:「親生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後來又被養母收養,一年前養母也去世了,給我留下一點遺產,我又抽時間做家教打打工什麼的,所以還過得不是太差,一切都想等了上班後再說。」還好當時自己的父親為怕人查起來是用原來自己的一個保姆的名義收養的自己,而那個保姆也真的於一年前去世。要不然,自己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這種問題,當初要和北鵬談戀愛的時候,也沒想過這種事情。
「那父母親生前是做什麼的呢?」北鵬的父親接著問。
「親生的父親忘記了,因為真的很久之前就去世了,親生的母親是位教師,養母是工薪階層。」
「哦。」北鵬的父親應了一聲,忽然家裡的電話響起來,北鵬爸爸接起來說了幾句話,便急急得去了書房。
北鵬湊過來和夏江耳語,「近來爸爸好忙的,為了你專門放假,感覺幸福吧!」
夏江淡淡笑一笑,又看了一眼北鵬奶奶,看她神色很憐憫,只好低下頭去,有點苦澀地笑,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的欺騙她不想欺騙的人?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們。
她的笑容被北鵬奶奶看成了悲傷的笑,趕緊拉著夏江的手說:「我們不要提這些傷感的事了,今天不是本來說要夏江留下來吃飯的麼,我們一起包餃子。」
因為是家裡最年長的人說話,便沒有人反對,北鵬的媽媽就在客廳擺起了面板,就像普通家庭一樣。
夏江也洗手加入了包餃子的行列,兩個大男人被排除在外,三個女人和面的和面,擀皮的擀皮,餡兒是北鵬媽媽上午調的,所以包起餃子來非常快。
夏江其實不是很會包餃子,但是學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趕上了北鵬奶奶的水平,手腕一翻一捏,一個小巧的餃子就好了,而且包得比誰都漂亮。樂得北鵬的奶奶和北鵬的母親合不攏嘴,互相討論著說北鵬找了個好媳婦。
夏江淡淡笑著,心裡也很幸福,這麼多年了,終於能有一次可以坐在一大堆長輩中間擀擀皮學著包包餃子。看著面板上一行行多出的餃子,夏江心中的幸福感也一點點的滿溢。真想就這樣不回去,永遠在這裡,每天可以和奶奶一起吃吃水果看電視,然後幫婆婆去做飯洗衣,到了吃飯的時候,一大家子圍坐在飯桌上,彼此說著每個人各自遇到的好玩的事情,如果……如果可以有一個孩子,那麼更好了,四世同堂,那是一種什麼幸福?
包好餃子,夏江搶在北鵬母親前面去下餃子,沸騰的水,上下翻滾的雪白的小小餃子,廚房裡滿是水霧,到處都是新鮮的韭菜餃子的香氣。搗了滿滿一大碗蒜泥,用醋泡好端出去。北鵬的母親又在煮餃子的同時炒了幾個菜,一桌不是很豐盛但是家常的晚宴就好了。
招呼北鵬把碗筷擺好,大家依次入座,夏江和北鵬坐在一起,北鵬的父母坐在一起,奶奶單獨坐一面,餐廳的頂燈照下暖暖黃色燈光,咬一口餃子,韭菜和蒜泥混合後獨特的香味混合在舌尖……還夾雜著吃硬幣的遊戲,夏江憑著自己的記憶真的讓北鵬的父母、奶奶還有北鵬各吃到一個硬幣,又讓北鵬吃到一個全是紅糖的餃子。
「孩子你也吃一個,你就在招呼我們吃還什麼也沒吃到呢。」北鵬奶奶夾了一個餃子放在夏江碗裡。
夏江一看那個餃子上自己暗做得記號,不禁有點不好意思,咬開一看,果然,自己唯一包得一個紅棗的餃子被自己吃到了。
幾位長輩都很高興,奶奶更是得意,臉上像笑開了一朵菊花,「看我的手氣多好,唯一一個紅棗的餃子被夏丫頭吃了,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兆頭呢!」
北鵬在桌子底下碰碰夏江的腳,悄悄地問:「喂,吃到硬幣是會一年好財運,紅糖是一年甜甜蜜蜜,吃到紅棗是什麼意思?」
夏江有點臉紅,別過頭去和北鵬咬耳朵,「就是早生貴子的啦,你不知道嗎?」
北鵬瞪大眼睛,眼珠子轉了一轉,「真的會靈嗎?」
夏江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北鵬一腳,「不告訴你。」
一切都被長輩們看在眼裡,於是大家更為高興,奶奶都公然打算起了日後夏江和北鵬結了婚的話,她的重孫子要叫什麼名字,把北鵬和夏江搞得很窘,只能各自埋頭不停的吃餃子,不巧的是又一個包了花生的餃子又被夏江吃到,這下終於百口莫辯,連北鵬不擅言談的父親都樂了。
吃過飯北鵬的奶奶堅決要夏江今天留下來住,又讓她把洗碗的事情留給別人,自己拉著夏江去了二樓自己的房間說要和夏江好好聊聊。
夏江慢慢走在北鵬奶奶的身後,隨著她進了屋子。
屋子很大,卻裝飾得很簡樸,楊木做得書櫃裡滿滿的全是各種版本的《聖經》和各式各樣的經文書籍,夏江並不信教,坦白地說,她不信任何宗教,國外的不信,也不信佛教和道教。只是看著北鵬奶奶看著一屋子書的滿足勁兒,她也不忍心說她不信這些。
北鵬奶奶好像看出來了,並不責怪她,只是說:「你們年輕人總是只相信自己,其實,主就在每個人心中,看你有沒有承認他罷了。」她拿起一本祈禱文,很珍愛的翻著,「很小的時候,在教會學校讀書,每天清晨我們都要早早起來去教堂裡祈禱,然後爭先恐後的去搶奪聖水,教導我們的是一個很老很老的修女,我還記得她好像叫做珍妮婭。」北鵬奶奶抬起頭來笑笑,「真是的,讓你們這些年輕人來聽我講這個,我也知道你們現在信這個得越來越少了。」
「沒什麼,奶奶,我很愛聽。」夏江很期待地問,「後來呢?」其實,像北鵬奶奶這樣信一門宗教也很好吧,信教的人性格好像都很好,原來曾聽過一個信教的老太太在宣傳天主教的時候說:主可以讓人找到內心的寄托,變得堅強、寬容、仁厚。她還說和主在一起可以比起心中的罪惡和孤獨。當時夏江並不信,但看見活得這麼快樂的北鵬奶奶,她也懷疑主是不是有什麼神奇的魔力。
「後來?」奶奶完全沉浸在對兒時幸福的回憶中,「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直到後來珍妮婭修女死了,教會學校被改建,中國開始打仗,打完後新中國成立,我都沒忘了那段日子。」
夏江也被北鵬奶奶帶到那個遙遠的時空裡去了,靜靜的,遙遠的時空,有戰火的硝煙,有人民的逃離,可在那樣貧苦的日子裡,北鵬奶奶依然說那段時間很幸福,不能不讓夏江聯想起來。
北鵬奶奶合上祈禱文,忽然很期待地對夏江說:「丫頭,要不明天你陪我去教堂好不好,人老了,都好久沒去教堂了。你陪我去吧,」北鵬奶奶很慈祥的笑著,「把心中的苦悶告訴主,你會得到解脫的。」
心中的苦悶,告訴主?告訴主,主能替我解決麼?能改變我的身份麼?夏江苦澀的搖搖頭,問北鵬奶奶:「如果告訴主的話,主能幫你解決麼?」
「主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的,如果你覺得疲倦,主也會接納你的。」北鵬奶奶很期待的看著夏江,「沒有關係,主會原諒你的一切罪惡,也會一直祝福你的。」
「是麼?」夏江喃喃的懷疑,最後點點頭,「那麼我去。」
北鵬奶奶很高興地看夏江,溫柔的鼓勵她,「不管是什麼事情,主都會給你祝福的。」
是麼?夏江心裡默默地想,會是真的麼?她笑起來,道:「奶奶我好羨慕你啊。」
北鵬奶奶奇怪的問:「為什麼?」
夏江眨眨眼:「有一門信仰,好像真的很好。」
「是呢,」北鵬奶奶默默撫摸著祈禱文的書皮,喃喃念了一段夏江聽不懂的經文,然後抬起頭說:「知道麼,其實我也背叛過天主,這是大罪呢。」
夏江蹙起眉,深色微微帶了擔心。
北鵬奶奶笑笑,「但是天主原諒了我。」她自顧自的說下去,「那個時候,大家都說宗教是牛鬼蛇神的東西,大家都在批判那幾個信教的老人,我為了能夠不受欺負,就帶頭說主的壞話,還砸了我們那裡唯一一所教堂。」
「但是天主原諒了我,所以……我現在也算活得很滿足了。」北鵬奶奶輕輕碰觸一下床頭上掛的銀十字架,緩緩地說。
聽完北鵬奶奶的絮絮叨叨,夏江回到樓下,雖然夜已經深了,可她並不想回客房去睡覺。她靜靜地站在北鵬家客廳大大的落地窗戶前,把窗簾拉開一點點然後看月亮,月亮只是極淺極淺的一牙兒,就那麼靜靜地懸在空中。
背叛,夏江站在窗前想著北鵬奶奶說的話——
「其實每個人都做過錯事,但是主告訴我們應該原諒他……」
這樣說來,其實,她也應該原諒他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