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竹馬弄青梅 Part.6
    莫小晰被手機鈴聲吵醒的時候,還略微覺得有些宿醉後的頭痛,看見是個陌生的號碼,想也不想地將手機按成靜音就繼續睡。

    兩分鐘之後,正要再度進入睡眠狀態的莫小晰突然靈光一閃,覺得這陌生的號碼疑似那個日本大客戶的中國秘書,於是立刻從被窩裡躥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就回撥過去:「你好,我是莫小晰,請問剛才哪位打我電話?」

    電話那頭似乎愣了一愣,才開口接話:「是我,沈謙。」

    「哎?」莫小晰緊繃的那根神經突然就鬆了,一時間竟然也忘了和他的七年隔絕,或許是剛被吵醒還在迷糊狀態中,直接就倒了下去卸掉了偽裝,「靠!你幹嗎一大早打電話吵醒我,害我還以為是日本大客戶……」

    這回沈謙是徹底愣住了。拿著手機站在自家陽台上的他,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就這麼突然地變回了他熟悉的那個莫小晰。於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吐出了一句完全不經過大腦的:「莫小豬!十二點了,你還在睡啊!」

    莫小豬。

    還在迷糊著的莫小晰瞬間清醒過來,睜大了眼睛望著天花板上那盞白色的設計感吊燈,明明是大中午的,竟然有一種被燈光刺痛的感覺,眼前不自覺地就模糊起來。

    她已經有七年多沒有聽到過這三個字了。莫小豬。那是只有沈謙才會用的稱呼。她總是貪睡,小時候,一放寒暑假,她就睡得天昏地暗,尤其是暑假,爸媽都出門上課去的日子,不到中午絕不起床。那時沈謙總會打電話到她家,固執地讓電話一直響,直到她睡眼惺忪地過來,接起來就衝他發火:「沈謙你吵死了啦!讓我多睡一下都不行!」當年他總問她,為什麼會知道是他的電話,也不怕罵錯人,她就總是笑而不答。其實,除了他之外,又有誰會如此有毅力地打她家的電話,不到有人接絕不掛機。

    只是,這樣的日子,已經隔斷了七年。

    莫小晰再次從被窩裡坐起來,抓過厚厚的棉睡袍裹上,順便調整了情緒,這才對著手機問他:「沈謙?你怎麼會有我電話?」

    他在電話那頭,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聽見她恢復成語氣平和的樣子,心裡反倒失落起來:「問許安然不就知道了。」頓了一頓,才又扯回到主題上來:「莫小晰小姐,有榮幸與你共進午餐麼?」

    半個小時後,莫小晰站在樓下的小區道路邊,等沈謙來接她。冬日的中午,陽光透過雲層照射下來,映在她身上,遠遠望去,彷彿折射出橙色的溫暖的微光。

    沈謙開著他的Peugeot 307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他久違的那個她,穿著紅色的呢大衣,露出一截蘇格蘭格子及膝裙的下擺,配了時下年輕女孩們最愛的雪地靴,只是那麼站在那裡,也能讓他感到心裡有一股暖流經過。

    她,總是他的陽光。只是他到今天才懂得。

    「莫小晰。」沈謙將車開到她面前停下,搖下了車窗喊她。

    「看見了啦。」她下意識地嗆他,很自然地跑去開了副駕座的門就坐進去,繫好了安全帶才問他,「去哪裡吃飯?」

    沈謙又詫異又好笑地看著她,半晌才想出個形容詞來:「你很熟練麼∼」

    「啊!哎呀,平時蹭張胤的車習慣了,嘻嘻∼」她不以為意的答話,卻讓他突然有一種自討沒趣的感覺,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將這話題進行下去,只好打了倒擋將車調頭就走。

    「喂!你還沒說去哪裡吃飯啦!我早飯都沒吃餓了哎!沈謙!」

    「Moonlight Shadow。」他終於煩不過,打破沉默報出了餐廳名字。

    「Moonlight Shadow?你說的是蓮禾路的那家Moonlight Shadow?那邊東西很好吃哎∼我都好久沒去了∼」莫小晰明顯興奮了起來。Moonlight Shadow的老闆是個香港人,店裡做的甜點與西餐都是一流,難得的是價廉物美。她第一次去這家店,是張胤帶去的,從此就愛上了,三不五時帶了朋友跑去,上一回還跟想策劃求婚的男同事推薦,聽說最後還真讓他抱得美人歸。

    蓮禾路是這城市裡沿湖而建的一條林蔭道,兩側開滿了雅致精細的中西餐館、咖啡館和酒吧。這條老牌的小資情調街倒是離莫小晰家不算遠,不過十五分鐘車程。

    Moonlight Shadow就在湖邊,整棟房子是間本市最出名的青年旅舍,自從開了Moonlight Shadow之後,更是門庭若市。莫小晰素來愛極了這裡的落地大玻璃、布藝軟沙發、暖黃色燈光,還有店裡低吟淺唱的爵士樂,以及,天氣晴好的時候,可以全部打開的一整排落地玻璃移門,和門外親水平台上的三兩張小圓桌的座位。

    這冬日的中午,雖然有陽光,湖上的風悠悠蕩過來,還是使得室外有了三分涼意。Moonlight Shadow的親水平台也並未開放,所有落地玻璃上的捲簾倒是全都收了上去,任由陽光在店內肆虐。

    莫小晰熟門熟路地進了店裡,脫了外套挽在手裡,想了想,就跑去挨著親水平台的一個兩人座坐下,這才衝著在對面坐下的沈謙笑:「每次來這裡,我好像都坐這個位子,都習慣了。第一次張胤帶我來的時候,我也是選了這個位子,當時他還鬱悶呢,這邊是非吸煙區……啊,都忘了問你,抽煙麼?」

    面對她這一整串的長句,沈謙也只好苦笑:「我想我可以確保在一頓飯的時間內不抽煙。」

    「那我點單啦?餓死了∼」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起伏,只是在接過服務生送上的檸檬水時,就報了幾個菜名,又問沈謙:「你吃什麼?」

    注意到她流利的英文,他倒是愣了半秒,這才翻看著菜單,隨口也用英文報了菜名,這才問她:「我記得你是日文系吧?」

    她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是笑,佯裝惶恐地問他:「啊?我的英文能聽出日本口音嗎?」不等他接話,又換上淡然的笑容,不以為意地抱怨:「誰讓Z大日文系那麼變態啊,大一就要求我們先過專四,不然會影響後面的專業課,還要扣4個學分呢。」

    說話間她低下頭去,用吸管撥弄著水杯裡那片單薄的檸檬,突然又不經意般地開了口:「哎呀,都忘了你在美國住了七年了,在你面前賣弄英文,我這不是關公面前舞大刀麼。」

    他倒是真不知該接她的哪一句話,只能順著往下講:「我倒是覺得你英文好得像在國外住過一樣。不過,也是,你爸爸媽媽都是留過洋的,又是英文老師。哦,對了,叔叔阿姨好麼?我回來也沒去看過他們。」

    「嗯,好呀。」她覺出他的生分來,講話也便收斂了幾分,「你還不知道吧,我高一那年,我爸正式從師大辭職了,現在我媽倒是還在教書,不過也不帶班了,就上上公共課。我媽媽,她倒是一直很記掛你媽媽……」

    突然就意識到自己觸碰到了不該觸碰的禁忌,莫小晰撥弄著檸檬片的右手停了下來,空氣也瞬間凝滯起來。對面的沈謙卻彷彿並不在意,只是淡淡地接過話去:「嗯,我媽跟我講了,說阿姨逢年過節都打電話來的。其實她現在也蠻好,就是家搬遠了麼,跟你媽媽往來沒以前方便。」

    「嗯。」莫小晰擠出了這一個音節,正在琢磨著接下去要說什麼,手機倒是很是時機地響了起來。是張胤。

    「喂。張胤。」

    「嗯,早就起了啦,在外面。」

    「啊?不是啦,跟沈謙。」

    「嗯,人家約我吃飯呀,誰叫你動作沒他快。」

    「在Moonlight Shadow。嗯。下午?再說吧,我現在不知道。」

    「嗯,Byebye。」

    沈謙就那麼默默聽著莫小晰的對答。她和張胤的通話,簡短,但能聽得出熟稔和默契,竟彷彿一對多年的情侶乃至夫妻。他終究是,錯失了陪著她成長的,那最好的七年。

    吃完了飯沈謙開著車說要送莫小晰回家,卻又繞了路,沿著湖緩緩地開,車裡CD機放著老爵士,黑人男歌手的聲音低低地吟唱。莫小晰突然就想起來,張胤也曾經帶著她開車走這條路,在初夏的晚上,她大開著車窗,微熱的晚風就從湖面上掠過來,反覆吹亂她披散的長髮。那時候車裡也放著音樂,是許巍,他們共同喜歡的那個中年男子。

    「突然覺得,在這條路上開著車走,還真是要聽爵士才更有味道。」莫小晰忽然就發出了這樣的感觸,倒是讓沈謙怔了一怔。她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隨著音樂輕聲哼唱起來,聽見歌詞裡閃過「rainbow」這個單字,瞬間又有了別的念頭。

    「沈謙,我先不回家,陪我去個地方好嗎?」

    莫小晰說的地方,就在蓮禾路與北京路的交叉口,在一幢民國時代留下來的歐式建築一樓,臨街的店舖有奶白色的舊式窗欞,店裡是米色的牆壁與淺褐色的地磚,牆上畫滿了塗鴉。這是兩年前開張的甜品店,名字就叫做「Rainbow」。

    沈謙跟著莫小晰進了店,看著她笑嘻嘻地跟店裡每一個店員打招呼,然後走到角落挨著雜誌架的位子坐下。胸前別著店長胸牌的年輕男子走過來,開口便熟稔地問她:「小晰,吃什麼?」

    「紅豆雙皮奶。」她依舊掛著甜美的笑,「阿志,這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我哥,沈謙。」

    叫做阿志的店長笑容很是溫和,轉向沈謙遞上Menu,語調比笑容更溫和:「小晰常說起你。想吃點什麼?」

    沈謙對於甜品其實興趣一直不大,在美國這些年,更是吃膩了甜食,但見到莫小晰一副興奮的樣子,倒也不忍心掃她的興,將Menu翻來翻去看了半天,選了份應該是甜味最淡的檸檬可樂。

    阿志收了餐牌走開,沈謙這才抓著機會問莫小晰:「你常來?我看他們都跟你很熟麼。」

    「是呀,我喜歡飯後過來。」莫小晰抓起桌上為客人準備的留言用便簽紙,從包裡摸了支筆出來隨手畫著圖案,一心兩用地答著他的問題,「我總覺得,飯後能吃到甜品,那是一件再幸福不過的事情了。」

    說著莫小晰站起來走到櫃檯去,不知說了些什麼,就聽見櫃檯裡年輕的女店員笑出聲音來。走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兩枚木製紐扣樣式的圖釘。她把剛畫好的便簽紙用圖釘隨意按到座位後方碩大的軟木留言牆上,回過身坐下,注意到沈謙疑惑的表情,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阿志是我死黨,所以店裡人都跟我很熟。」她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句話就解開了他的困惑,「我大學的時候曾經在學校附近的茶餐廳打工,那時候阿志是那邊的甜點師傅,久了就混熟了。後來他自己出來開店,說要實現夢想,房子還是我幫他找的呢。櫃檯裡那個美女是他女朋友,當年我們外語學院的院花林寧。這兒算是我據點,以後記得多多捧場啊∼」

    沈謙就這麼注視著對面的莫小晰,看她眉飛色舞地說起自己的朋友,他不認識的那些朋友。七年不見,她和他的生活,早已錯出遙遠的距離。他只是看著她,她快樂的樣子,微笑的樣子,當年總在腦子裡纏繞的一句話,突然又浮現出來:他的莫小晰,真的長大了。

    阿志親自端了托盤過來,一個精緻的白瓷盅,裡面是莫小晰點的紅豆雙皮奶,檸檬可樂則用剔透的高腳玻璃杯裝著,一衝眼,倒像是一杯精心調製的雞尾酒。莫小晰將多出的一枚圖釘放進托盤裡,衝著阿志挺豪邁地喊了一句:「多謝了同志∼」阿志已經走出了幾步,聞言又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你小心我以後在門上掛個牌子:莫小晰不得入內!」

    莫小晰只是笑,半天緩過勁來,壓低了聲音對著沈謙說話:「你知道他怒什麼麼?他名字就叫童志,童話的童。我和寧寧老說呢,不知道他爸媽怎麼想的,哈哈∼」

    沈謙聽了也是笑,剛喝了一口的檸檬可樂差點嗆住,還沒來得及接話,手機就響了起來。莫小晰偷偷看了一眼他擱在桌上的手機,來電顯示滾動著一個明顯是女性的名字:章靜瑜。

    「靜瑜。」沈謙深深地看了莫小晰一眼,見她低著頭正發短信,終究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

    「嗯。跟莫小晰吃飯呢。對,跟你說過的,我妹妹。」

    「今天晚上?好吧,那我四點鐘去接你。嗯。Byebye。」

    「女朋友?」沈謙剛掛斷電話,就聽見對面飄過來這麼一句直接得無以復加的問話。莫小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抬起頭來,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他,臉上分明寫著「好奇」和「八卦」兩個詞。

    「嗯。」沈謙遲疑了兩秒,只是給出了一個鼻音的答案,嘴唇又動了動,卻又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

    有什麼可說的呢。七年,他們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也不再是彼此最最熟悉的那個人。而事實上,他也沒有必要向她解釋什麼,畢竟,即便在遙遠的七年之前,在那十二年的光陰裡,他們也從來,都不曾是「只屬於彼此」,那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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