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竹馬弄青梅 番外一 幾回魂夢與君同
    「你好,我是章靜瑜,你的老鄉。」

    大二開學沒多久,沈謙在學校的餐廳裡認識了章靜瑜。念藝術的女孩子,高瘦、清秀,很活潑。那時是陳墨發了E-mail來拜託沈謙照顧她,只說是故交,後來又吱吱唔唔地承認,是交往過的前女友。沈謙也沒有放在心上,對於老朋友陳墨,他瞭解得很,知道他從高中開始就禍害了不少女孩子,個個都像章靜瑜這樣,家境好,人漂亮。

    沈謙第二回見到章靜瑜,是三天後在學校的路上。他下了課穿過草坪打算回宿舍,正好見到章靜瑜和一個黑人男生在樹底下站著說話。

    「又是個花爹媽的錢來混個文憑,只知道玩和談戀愛的女生。」他只是在心裡暗自想,打算當作沒看見,顧自向前走。

    「沈謙。」她卻看見了他,用中文喊他,語氣裡竟有幾分求助的味道。

    想到陳墨的托付,沈謙暗中歎了口氣,只好迎上去,亦用中文答她:「怎麼了?」

    章靜瑜並沒有多說什麼,順勢就挽住了他的手臂,是親暱的樣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沈謙還沒反應過來,那黑人男生已經瞪著他:「Who are you?」

    「He's my boyfriend.」章靜瑜答得飛快,「I have told you that I have a boyfriend.」

    黑人男生怔了一怔,倒還是很有風度,只是做出了遺憾的表情:「I』m very sorry.」說完了便走。章靜瑜看著他走遠,這才微笑著鬆開了沈謙:「謝謝學長!作為答謝,我請你吃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中餐廳哦∼」

    那天晚上,是沈謙在美國的四年多來,第一次無可避免的想起莫小晰。晚飯的時候,章靜瑜挺能聊,但說的大多是她和陳墨的往事。他這才知道,原來她的父親是陳墨母親的上級,兩個人也算是從幼兒園就認識,高中畢業之後試著交往了半年,最終不鹹不淡地,以章靜瑜出國唸書告終。

    多麼像。沈謙這樣想著。如果爸爸沒有出事,如果他跟莫小晰一樣上了市一中,現在,他和她會是什麼關係?在美國這幾年,他常常會想起她,很多的時候,只是支離的片段:在SuperMarket看到她曾經買過的進口巧克力,眼前就閃過她吃得一臉幸福的樣子;夏天的晚上坐在電腦前面一邊K論文一邊吃西瓜,就會想起十二歲那年的暑假,在她家,他盛怒之下在她額上印下的那個吻;甚至於,有一回從書店回學校的時候時間晚了,走進學校大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就想起初二那年的那個下午,自己竟然能在那樣昏暗的場景裡,不用對方說一句話,也能認出她來……

    大一的時候其實他想過回國去過年,在MSN上隨口問了許安然國內的情況,聽說張胤與莫小晰現在那樣的要好,卻沒有交往,他的心裡竟然生出一絲期望來。最終他仍是沒有勇氣回去,年三十的晚上,和幾個中國留學生去煮餃子點煙花的時候,他忽然就想打個電話給莫小晰:他不在她的身邊,她還會不會怕黑?要是走失了,張胤知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她?想到這裡沈謙卻失落起來,就算是他,如今如果和莫小晰走散了,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了。

    他終是知道,他和她,回不去了。但,他卻沒法不承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是喜愛她的。那種喜愛,與曾經和季昕、葉璐薇她們在一起時的感覺都不同。他已經做不了她的王子,但在他的心裡,她是公主。

    真正讓沈謙幾乎要絕了對莫小晰的念頭,是在大二的暑假。那個夏天,沈謙所在的學校分到了幾個來做暑期交流的中國學生,其中就有Z大的。他是為數不多的暑期留校的中國留學生,自然被指派去做接待和翻譯工作。那男生聽說沈謙的家鄉就是Z大所在的那座城市,興奮地和他攀了老鄉,話也多了,到後來熟了,留了MSN,直到回了國還常上網和他聊天。

    這男生回國後的第三天,沈謙上網找資料,順便和他聊了幾句。聊著聊著男孩子就發了一個blog地址過來,說是他所效力的Z大校隊的官方blog,邀請沈謙一定要看看他比賽時的英姿。當下沈謙也沒在意,只是回了個笑臉說好,待到夜裡無聊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來,便點進去看。

    因為那blog的服務器設在美國,沈謙點進去倒是沒有費太大力氣,但他卻沒有想到,在那個blog上的大量照片和比賽視頻裡,他頻頻看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莫小晰,她長高了些,也出落得更加清秀,在那些照片裡總是綁了馬尾,穿著方便行動的衣服,在場邊忙來忙去。也不知是哪個好事者,抓拍了不少她給張胤遞水遞毛巾,還有兩個人笑嘻嘻說話的照片,有一張格外親暱,她踮起腳把毛巾遞上去,張胤用左手接過,不知道兩人在說什麼,臉上都是笑的,張胤的右手撫著她的頭頂,是疼惜的樣子。

    負責發blog的人在照片下面寫了一句:「我們的義務『經理人』小晰,和她的『疑似』男友MVP張胤同學,很登對吧?」

    那天夜裡沈謙看著那張照片,許久,終是覺得無望。雖然那只是一個靜態的瞬間,但莫小晰臉上的那種神情,是他很多年不曾看到過的,甚至,可以說,他從沒有見過她笑得這樣溫暖。她長大了,成熟了,平和了。但她,已經在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屬於他了。

    那以後沈謙倒彷彿想通了,開始願意接受女孩子們的邀約,其中包括了陳墨托他照顧的章靜瑜。其實,有很多個週末,他都是和她出去,地方總是她選,看電影,陪她逛街,去看畫展,去創意市集淘寶,甚至就是陪著她帶個相機,在街頭亂拍,也有幾次,被她邀去給她們幾個學藝術的女生當畫畫的模特,就在那裡坐一個下午。

    在常約他的女孩子們當中,沈謙倒是比較樂意跟章靜瑜親近,一方面是出於老鄉的情分,可以說方言,透著親切,另一方面,他總覺得她在某些地方像莫小晰,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看到章靜瑜,他總能想起莫小晰。其實也說不上到底有多像,只是,或許她們兩個都一樣,愛笑,想法獨特,有一點貪玩,卻又很知分寸,明明是家境很好的女孩子,在人群裡卻並不高調,頗有幾分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然後,就在大三的聖誕節,章靜瑜拉了沈謙,兩個人跑去教堂裡「感受氣氛」。出來的時候章靜瑜在教堂門口和藹的中年女子手裡接過一盞白色的小燭燈,坐在街心的花壇邊把它點著了,看了許久,突然就轉過來親吻他。

    沈謙從沒有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一個女孩子這樣突襲過,霎時間有幾分臉紅。章靜瑜倒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用她的大眼睛注視著他,眼眸中映著一點燭火,亮閃閃的,很是好看。她只是微微仰視他,帶著點詢問的味道:「學長,既然你沒有女朋友,我可以追你嗎?」

    那個瞬間他的心裡狠狠地暖了一下,一時衝動起來,便去牽了她的手。章靜瑜的手不像他印象裡莫小晰的手那樣小,是修長漂亮的,握在掌心裡,卻沒有莫小晰的手那樣溫和,有幾分驕傲的味道。沈謙忽然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她,終究不是他心心唸唸的那個她,心裡便有了幾分游移,退縮著想要將手收回來。

    章靜瑜看出了他的猶豫,只是輕輕地拉住他的手,不讓他放開,仍是問他:「沈謙,手都讓你牽了,我們試試看交往,好不好?」

    他最終沒能忍心拒絕。誰知一交往便是兩年多,直到他學成回國,章靜瑜也提前修滿了學分,跟他一道回來,這時沈謙才知道,原來她的父親,就是章市長。

    回國之後,沈謙拗不過章靜瑜,帶了她回家見媽媽。她又非要去看他爸爸,就連他自己,都七年沒有見過的爸爸。兩個人為此還吵了難得的一架,最終還是去了,沈爸爸很意外,章靜瑜他是見過的,在她的小時候,那時她爸爸還是市經委的主任。

    後來兩個人又去了章家,算是把彼此的家長都見過了。章市長雖然忙,人倒是挺好,知道沈謙爸爸是以前師大的沈副校長,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輕蔑,只是一直說沈爸爸的好處。

    沈謙覺得挺溫暖,他知道章家人挺喜歡他,就像當年莫爸爸莫媽媽喜歡他一樣,是真心的待他好。但他又覺得有些受傷,是因為工作的事,雖然他是自己殺出重圍進了那家本地知名的外企,到後來,又在不經意間聽說,原來在他應聘拚殺時,章靜瑜陪著他去,被高管認出了是章市長的女兒。雖然人事經理和集團老總都說,最後要了他是看中他的能力,但他心裡總是存著幾分懷疑,如果他不是章市長的準女婿,是不是真的就能在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中最後搶到這個崗位。

    工作之後,沈謙總難免陪著老總去應酬,某一天在一個宴請市裡中高層的飯局上,他竟然遇到了張胤的媽媽。雖然只是小學的時候見過幾回,張媽媽竟然還記得他,聊了幾句就想起來他是兒子的小學同學,於是開了話匣,從唸書講到工作,又講到「個人問題」,挺八卦地問他:「小沈交女朋友了沒啊?」

    一邊就有好事的人插話:「怎麼沒有,小沈的女朋友就是以前老到我們辦公室來玩的靜瑜啊。他們在國外唸書認識,一道回來的。」

    「哦∼靜瑜我記得的,蠻好的一個小姑娘∼」張媽媽誇了一番,又把話題扯回兒子身上去,「你們這個年紀,是該談朋友了。呶,我們家張胤,交女朋友都不跟我講,還是人家告訴我的。哦,那個小姑娘你也認識的呀,也是你們班的,莫小晰。張胤寵她寵得不得了。我老是講他,沒出息。」

    沈謙一時便不知該怎麼接話。自從那年看到照片以來,他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關於張胤和莫小晰的事,有說他們交往了的,也有說沒有的,也沒人能拿個證據出來。他心底裡似乎總還有一線的生機,總是覺得,沒有證實的,什麼都是傳言。卻沒有想到,竟然是張媽媽跟他證實了這件事。

    那天的飯局本來就是觥籌交錯的酒局,和張媽媽聊完之後,沈謙竟難得貪起杯來,乾脆地陪老總敬了一圈,又每桌敬了一回,把公關部經理都給嚇住了,老總倒是很高興,連連誇讚「小沈又能幹,又善交際,是個人才啊∼」。

    沈謙本是答應了章靜瑜,飯局結束之後陪她去看電影的,到了最後她開車來接他,反是被他的醉態嚇到,嗔怒著念叨了他幾句,終究是無奈地請人幫忙把他弄上車,開了車送他回家去。

    沈謙歪在章靜瑜的車上,知道她在一旁念叨他,卻聽不真切,只是耳畔又響起張媽媽說的話:「那個小姑娘你也認識的呀,也是你們班的,莫小晰。張胤寵她寵得不得了。」

    後來他終於在許安然的婚禮見到她,卻又只是,生生地證實了她與張胤的合契。那天她是伴娘,喝的微醺,張胤送她回家。其實他在停車場裡,坐在車上等了許久,只為看她安全離開。

    他終是連車燈都不敢開,只是坐在那裡。章靜瑜來了一個電話,問他有沒有回家,他也只是敷衍了事。掛掉電話,卻仍是坐在那裡,到副駕座的儲物盒裡翻了一包煙出來,點了一根,在那裡靜靜的抽,直到燙著了手,才慌忙熄掉。

    他想,他是醉了,卻又覺得心裡特別的清醒,恍惚之中,竟然想起很小的時候,和莫小晰一起,被各自的爸爸逼著背的宋詞裡面,有一句句子,那時不懂,如今卻覺得真切。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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