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以前,我就講過,我喜歡你的。」莫小晰堅定地又把這句話講了一遍。眼前的男生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地將煙霧吐了出來,這才開口問她:「那現在呢?」
「我不知道。」她怔了一怔,終於還是誠實地回答他,「你,很好,比九年之前的時候更好,好到,讓我覺得有點不真實。跟你做朋友,我很開心,但是,如果做你的女朋友,會很沒有安全感。」
「沒有安全感?」男生的聲音明顯沉了下去,好聽的聲線依舊,卻帶著點暗啞的味道。
莫小晰不敢直視他,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因為你太好了,張胤。有太多女孩子喜歡你,有很多,都比我好。」
「就跟沈謙一樣?」似乎是考慮了許久,張胤還是說出了那個他並不太想提的名字,「那個時候,你把沈謙推開,也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吧?」
「哎?」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她,她從來沒有想過,當年為什麼會疏離了沈謙,只是覺得,該保持一點距離了。到了後來,沈家出事,那疏離也便成為了理所當然。
「你啊……」男生默默地把手裡的煙熄了,和往常一樣摸了摸莫小晰的頭,語聲依舊是沉的,透著幾分心疼的味道,「小晰,你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太好,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沒有安全感。」
莫小晰只是低著頭,不說話,心裡卻有幾分暖暖的,就感覺到自己被張胤攬到懷裡,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運動香水味,彷彿真的就安心起來。男生的聲音溫和地在她耳邊響起:「小晰,以後,相信我,讓我盡可能給你多一點的安全感,好麼?」
直到畢業之後,莫小晰也沒有搞明白,她怎麼就莫名其妙變成了張胤的「女朋友」。那個晚上,經過丁檬的廣播,誰都以為她和張胤確定了彼此的關係,到了後來,就連張胤的媽媽都打電話給她,說:「小晰啊,你們兩個也真是的,談戀愛還偷偷摸摸,徐俊峰來講了阿姨才知道。明天星期五,晚上來吃飯吧,阿姨做最拿手的紅燒大蝦。」
沒有人知道的是,那天的晚上,她和張胤,只不過達成了一個協定。她還記得那天她對張胤說:「張胤,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太熟了,熟到已經找不到戀愛的新鮮感了麼?」
那時男生只是苦笑,依舊是摸她的頭,緩緩地答她:「那,這樣吧,25歲,如果那時候,我們都還沒有遇到更好的人,試著跟我交往看看,好不好?」
就這麼,成為了關係曖昧的人,不是情侶,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從大四在學校,到後來去實習了,即便是現在,兩個人的單位分隔在這座城市的江南與江北,張胤仍然是每個星期會有一兩天去等莫小晰下班,約她吃飯、看電影、逛街,有時還去遊樂中心打電玩,做著每一對情侶都會做的事。
每個人都對莫小晰說:「你男朋友真好。」她也只是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們看起來是這個城市裡這樣普通的一對情侶,然而她知道,不是的。他與她,不過是彼此的藍顏與紅顏。
後來許安然問過莫小晰:「你跟張胤,這算什麼?是不是因為沈謙回來了,所以你……?」
莫小晰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釋,只好說:「跟沈謙沒有關係,他回來,也只是QQ上偶爾跟我聊幾句,到現在也沒見過面。逢年過節打電話去他家,也都是他媽媽接的。」
「你們兩個,也真奇怪,小時候好的要命,現在七年不見,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想對方的樣子?」許安然下了這樣的結語,「就好像一對分手七年的舊情侶一樣。」
「神經病。」莫小晰嗔怒著轉移了話題,心裡卻隱隱的不安起來。分手七年的舊情侶,這樣的形容,用在她和沈謙身上,明明就是不恰當的,卻讓她覺得再形象不過。
和許安然的對話,很快就過去了半個月。這天,莫小晰在單位趕一份翻譯給日本方面合作公司的合同,張胤坐在一邊看報紙等她,同事們三三兩兩的下班了,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大多都是笑著講:「小晰,別這麼拼啦,帶回家做吧,讓你男朋友等久了不好。」她也沒空搭理她們,只是微笑,接著趕她的合同翻譯本。
電話好死不死這個時候就響起來,聽鈴聲她就知道,是許安然那個死女人,只好喊張胤:「張胤,幫我接一下,許安然電話,跟她說我在忙。」
他應聲接起來,寒暄了幾句,就剩下「嗯」「嗯」「嗯」的聲音,很快掛斷了電話,這才跟她講:「小晰,許安然說,她有事找你,我們一起晚飯好了。」
「哦。」莫小晰也沒空去思考許安然為什麼會反常地願意吃三人晚餐,往常那個死女人總是會講什麼「那我不打攪你們啦」之類的話的。
好容易趕完了合同翻譯本,打印好,送到老總辦公室,莫小晰這才關了電腦揉著肩膀下樓。張胤已經把他那輛被莫小晰說成「外星人」的PT漫步者從停車位裡開出來,打足了暖空調,停在大樓門口等她。
12月初的這座城市分外陰冷,莫小晰裹著呢大衣,一走出大門就感覺到冷風直往袖口裡鑽,趕忙跑上張胤的車,讓空調吹了半分鐘,這才緩過勁來跟他講話。他總是笑她,一到冬天,就一副恨不得冬眠的樣子。而她總是惡狠狠地回他:「你以為都像你一樣有車啊?太子黨!」
每當這時候他總是笑。這車是他的大學畢業禮物,而他也知道,她的家境完全足夠給她買更好的車,只是這丫頭總說自己協調性太差,雖然和他一起考出的駕照,就是不肯開車。
張胤摸了摸莫小晰的頭,嘴裡打趣她:「你還不就是因為懶,反正整天有我的車讓你蹭。」
「去你的!」莫小晰推開他的手,繫好了安全帶,這才問他:「去哪裡吃飯?」
他卻不回答她,直接就把她拉到了商業區的連卡佛。畢竟是知名的高檔百貨,地下停車場都裝修得比一般大樓要亮堂華麗些,有高瘦帥氣的引導員,在他們的車停穩之後,過來開了車門,恭敬禮貌地問:「先生,小姐,請問是購物還是用餐?」
「用餐。七樓。」張胤鎖了車門,示意莫小晰往直達電梯走。引導員也已經接上話來:「用餐請這邊,有直達電梯帶您上七樓,餐後請向服務員索要停車憑證。祝您用餐愉快。」
進了電梯莫小晰才瞪他:「你個太子黨,又來這種奢侈場所。又有人送你家消費券了?」
張胤這回倒是一臉無辜滴看著她:「這次可沒有,是許安然說來這裡的。」
「安然?」她正想問他,已經到了七樓,一開門,就看見她再熟悉不過的許安然大小姐風姿綽約地站在餐廳大堂裡,明顯是在等他們。如果她沒看錯的話,許安然竟然還挽著個男人,而這個男人,還是她怎麼也不會再跟許安然想到一起去的。
「小晰,你還記得他吧,楊子傑,我大一時候的男朋友。」
落座之後,許安然的第一句話,就讓莫小晰一愣一愣的。她當然記得這個男人,當年許安然跟他在一起,不過半年的時間。雖然他們幾乎沒有紅過臉,但不知為什麼,某一天許安然就打電話給莫小晰說:「小晰,我跟那個男的分手了。」
這男人一直是莫小晰心裡的一個謎團,和所有能搞定許安然這位大小姐的男人一樣,他確實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舉止也非常有紳士風度,看得出家教和家境都不錯。當年他們分手的原因,許安然只說了一句「合不來」,她雖然覺得蹊蹺,但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現在他們這樣親暱的樣子,許安然還把他鄭重其事地介紹給她,這算什麼意思?
「安然,呃,你們,復合了?」莫小晰轉動著筷子,好容易才擠出這個問題來。
許安然倒是一點都不介意地點頭,臉上是熱戀中的甜蜜:「嗯,是啊。想來想去,還是子傑對我最好。這都三年了,他也還是覺得我最好。所以,就這樣咯……」
一頓飯吃完,許安然倒是不停地對莫小晰講著她跟楊子傑的點點滴滴,兩個男人坐在一旁,都是微笑著聽著,也不試圖插話。直到最後許安然的一句話,才讓莫小晰和張胤都忍不住「啊」出聲來。
「小晰,我們已經見過家長了,打算要結婚。」許安然略微帶著羞澀的一句話,倒是完全超出了莫小晰的想像:她認識的許安然,上天入地打不死的女超人許安然,居然就這麼,才22歲,就要結婚了?!
等到答應了做許安然的伴娘,幫著她開始忙活婚禮的各項事宜,莫小晰才知道了她為什麼突然決定結婚:這兩個人,竟然搞到要奉子成婚。
「許安然你個笨女人,不是你一直說女人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出人命的麼?怎麼你就第一個出事啊!」莫小晰陪著許安然試婚紗,一邊幫她調整裙擺一邊念叨,「你不要說什麼不小心之類的,鬼才相信你不小心,你根本就是有預謀的。」
聽著閨密第一千零一邊地念叨同樣的話,許安然倒只是笑。本來總以為,她和莫小晰一樣,都是太會保護自己的人,大概要到個30歲才嫁得掉,誰知碰上楊子傑這個冤家,兜兜轉轉四年,到頭來不小心當了個「先上車後補票」的「畢婚族」。
「小晰,以後寶寶出生,你要做他乾媽哦∼」許安然試圖用寶寶停止莫小晰祥林嫂式的念叨,事實證明,這很有效。正蹲著幫她調整裙擺的莫小晰果然就住了嘴,半晌才接話:「我可只喜歡小女孩,不可愛的也不行哦∼不過,安然,你那麼漂亮,楊子傑又長得挺儒雅的,你們的寶寶一定漂亮可愛的。」
說著她突然就站起來走到窗邊去,聲音竟然有點哽咽了:「安然,你怎麼就,要嫁人,要當媽媽了呢……那以後,剩我一個人,找誰去逛街血拚殺個天昏地暗,找誰去喝咖啡談心事,找誰去遊樂場一邊尖叫一邊坐過山車……」
許安然提起裙擺,走到莫小晰邊上,和過去十幾年裡的每一次一樣,輕輕地環住她,臉頰依偎在她肩上,語聲是輕輕柔柔的:「傻瓜小晰,我嫁了人,當了媽媽,也還是你的安然啊。我們還是可以去逛街,可以去談心事,可以去坐過山車的。」頓了一頓,她又抬起頭來帶著壞壞的微笑看她:「小晰,我跟你說哦,我媽媽和婆婆可都搶著要幫我帶寶寶呢。以後啊,我們兩個不但可以出去玩,還可以多一個付錢和做苦力的冤大頭哦∼」
莫小晰順著許安然的示意,瞥到在另一邊試禮服的楊子傑,想像到他以後跟在她們後面任勞任怨的樣子,忍不住就破涕為笑:「你啊,別把他當下人使喚。對你這麼好這麼專情的男人,別嚇跑了。」
「我知道。」許安然臉上是莫小晰從未見過的溫柔,屬於成年女性的溫柔。凝視了未婚夫片刻,她才轉過來,對著閨密說起了另一個男人:「那你呢,小晰?你會說我,怎麼自己就不知道珍惜一下身邊的那個好男人?」
「安然……」莫小晰一時無言以對起來,只是垂著頭,用足尖一下一下踢著地面。見她這樣子,許安然也不好再說下去,其實她們兩個都知道,莫小晰和張胤之間,或許,就是少了些什麼,也或者,是多了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