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才想起,紅男綠女就是餅乾的酒吧,從看到大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轉身離開,可是秋陽卻先了他一步,推開了酒吧的大門,她看到他沒有動,就疑惑地轉過頭去望向他,問怎麼了。湛海搖搖頭,剛想說什麼,就看到一個身影飄然地來到了他身邊,而耳際就傳來了一句甜膩的:「姐夫。」
姐夫?秋陽皺皺眉頭帶著質疑的神情望向湛海,與此同時,慕薔也注意到了迷離燈光下的這個女人。
兩個女人在彼此猜忌著,一旁的湛海頭大如斗,齊人之福難享,更何況他壓根就不想享。這邊還沒煩夠呢,那邊就又有新狀況了,只見酒吧的大門一開一合,又一個身影飄然而來。
芙蕖就這麼的低著頭,和湛海擦肩而過,路過他身旁時,連眼皮都不動一下。湛海不知道芙蕖是真的沒有注意到他,還是故意視而不見,但無論如何,被人忽略的滋味很不好受,更何況那人身邊還有另一個人。
芙蕖越過湛海,越過酒吧,進了那扇寫著閒人免進的木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湛海坐在酒吧一隅,靜靜地,默不作聲,看著這酒吧裡發生的一切。
這浮光掠影的燈光,這聚眾狂歡的人群,這喧嘩熱鬧的氣氛,這花花世界,這歌舞盛世,這一切的一切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舞台上,一個歌手在賣力地嘶啞著,他唱:「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個人的孤單。」湛海在心底冷笑了一下,這樣的一個夜晚,這樣的一群人,誰不是有影皆雙的呢?誰孤單了?誰孤單了!
慕薔做了過來,遞上一杯酒,嘴巴膩膩地說:「姐夫,我玩色子輸了,這杯你給我喝了嘛。」聲音脆甜,柔膩,像撲鼻而來的暖香,沁人心脾。可是他卻沒有欣賞的心情,湛海伸出手,推開了慕薔的酒杯:「喝不了就別喝了,小孩子別逞強。」
慕薔臉色一沉,眼睛瞬時就暗了下來。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已久的秋陽冷眼旁觀著這一幕,然後笑笑,站了起來,告辭。
「陸先生」秋陽整理了一下衣服,說:「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說完,靜靜地站著,眼睛盯著湛海,似乎在等他的某個反應。
湛海從自己的世界裡抽離了出來,望著她,那張和慕瑰有幾分相似的臉在燈光下若隱若現,他說:「那好吧,我也不久留了,路上小心。」
秋陽的本意是想湛海送她一程,卻沒有料到她等來了這麼一個結果,湛海話音一落,她的一口氣就湧上了心口,這高傲的海龜精英頭一仰,說:「那麼好吧,再見。」說完,就踩著高跟鞋,咯咯咯地離開了。
慕薔巴不得她離開,她一走,慕薔就馬上拉過湛海的手,說要一起玩遊戲,結果湛海回應給她的是和秋陽同樣的冷漠:「你們玩吧,我們老人家已經對這些遊戲不感興趣了。」
「不行」慕薔耍起了無賴來:「你不在旁邊幫我,我會輸得很慘的。」
「怕輸?那就不要玩好了。」做人要願賭服輸。
「姐夫……」慕薔嘟起了嘴吧,繼續她一如既往的撒嬌招數。
湛海見狀,只好笑著說:「你輸了,我替你喝酒吧。」
他笑,慕薔也笑,青春的臉龐在大紅的衣服映襯下,嬌艷欲滴。可惜,有人卻不會欣賞,坐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別人賭輸了的酒。
就是涼的,喝進了肚子裡就更是冷得徹骨。可是不要緊,冷也只是一剎那,冷過之後就是酒精揮發的暖,喝得越多,就越暖,到最後暖成了辛辣。
慕薔看到他這樣,心裡不是沒有滋味的,他並非沒有這麼失魂落魄過,當年慕瑰辭世時,他比現在還要憔悴,整個人關在家裡不肯出門,再見時已是鬍子拉碴,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但那時他是為了她姐姐,她看著他那個樣子,也只是心痛,並沒有多餘的想法。但現在不一樣,他為的是一個娼 妓,這叫她如何甘心。輸給一個比你優秀的人,你會心服口服,但輸給一個不如你的人,你會怎樣?不甘!不忿!不服氣!
湛海的每一杯酒,都想一股涓涓細流,流往了慕薔的心裡,到最後匯成了一篇憤懣的海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慕薔終於怒了,一扔手裡色子筒,說:「不玩了!」
湛海酒量不錯,但這麼多杯下去,也有點微醺了,看到玩得正在興頭上的慕薔忽然說不玩了,忽然之間,他也覺得有點意興闌珊起來。他轉過頭環視了四周狂歡的人群一眼,搞不明白,自己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慕薔」忽的,湛海站了起來:「我先走了,你一個人別玩太晚,回去最好找個人送。」
聽到湛海的話,慕薔不敢置信,她下意識地問他:「為什麼要走?」
湛海笑了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一個人要走,哪裡來那麼多的為什麼。
「不行」慕薔一把拉過他的手,說:「我要你送我。」
湛海輕輕地掙脫了慕薔的拉扯,說:「我喝酒了,酒後駕車很危險,你不能坐我的車。」
「那好」慕薔不服氣,再次一把拉過湛海的手:「我和你坐出租。」
「都不是同一個方向,怎麼坐。」
「你先送我回家,你再回家。」
湛海聽了,淡然一笑,摸了摸她的頭,帶著一種長輩的寵溺的神態對她說:「乖,別鬧了。」
「我不是鬧」慕薔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我是說真的,我一個人回家,你放心嗎?要是萬一我在半路上發生什麼意外,你的良心會過意得去嗎?」
「所以說」湛海不緊不慢地說:「趁著現在時間還早,你趕緊找個人來送你回家。」
「我不要別人,我就要你。」慕薔看著他,一臉的執拗。
「慕薔,誰都一樣。」我並非不可取代的。
「你就那麼放心的將我交給別人?萬一我在半路上出事怎麼辦?」
湛海歎了一口氣,今天晚上的慕薔似乎和他一樣,情緒都失控了。兩個不能約束自己的人,還是趕緊分開的好。於是,湛海轉了過身,打算走人。
這時,從背後傳來了慕薔陰嘖嘖的聲音:「萬一我在半路出事了,你過意得去嗎?你想想姐姐,你過意得去嗎?」
湛海的背影明顯僵硬起來,黑夜裡慕薔的聲音在她耳邊呼嘯而過,像西伯利亞的寒風,刮進了人心裡,過得人的心生疼。
慕薔看到湛海站在那裡不動,以為自己擊中他的軟肋了,剛想說點什麼來緩和一下氣氛,卻沒想到,湛海抬腳就走了。看著湛海消失在紅男綠女的大門外時,慕薔終於忍耐不住,一把拿起一個色子筒,狠狠地往地上扔了過去。
妒忌是隻怪獸,它能饞食人心,饞食理智,它會在你的腦海裡咆哮,到最後讓人變得瘋狂。她想起他一整個晚上的心不在焉,想起自從認識芙蕖後,他們之間的漸行漸遠,想起他以前和姐姐的恩愛,和以後與芙蕖的糾纏,心裡就越來越不舒服,好像有塊石頭墜在上面,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姐夫以前從未這樣對待過她,在認識芙蕖之前,他對她總是寵溺有加,縱容著她的壞脾氣,包容著她的小性子,即使是無理取鬧的要求,他都會一一滿足,可是現在,變了,慢慢地變了,就好像初秋的天氣那樣,不知不覺之間,就涼了。
慕薔坐在椅子裡,表面平靜,可是心裡卻翻江倒海地憤怒著。直到一個人影從門邊閃過,她才如夢初醒般在椅子裡跳了起來,然後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衝了出去。
芙蕖剛走出酒吧的大門,就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轉過身,發現是慕薔,看著她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就知道對方來者不善,於是低頭叫齊律到不遠處的車子裡等她。齊律看了慕薔一眼,認出了他就是慕瑰的妹妹,他雖然搞不明白芙蕖和她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怎麼會扯到了一塊,但是看到她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替芙蕖捏了一把冷汗。擔憂歸擔憂,但對於芙蕖的話,他還是照做了。
齊律前腳剛走,慕瑰後腳就跟了上來,看著芙蕖,一臉嘲諷的冷笑:「怎麼?怕你的新金主知道你的好事,所以不敢讓他留下來。」
芙蕖也不是善茬,多年的風塵經歷,讓她面對著慕薔這些明顯找事的人,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芙蕖靜靜地站在黑暗當中,看著慕薔那張被霓虹燈映照著的臉,不知道是怒火攻心,還是貪杯,又或者霓虹燈的效果,她的臉泛著一股紅暈,面目也因為內心的火氣而有了扭曲的痕跡。
芙蕖這樣淡定,卻讓慕薔的怒火更上了一層,她狠狠地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然後輕蔑地說:「一個婊 子還裝什麼清高。你以為你沉默就能顯示你的高傲了嗎?」
「那你要我說什麼?」芙蕖反問:「我們不熟吧,似乎也沒什麼可談的。」
「憑什麼?」黑暗之中的慕薔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憑什麼你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憑什麼你能讓他忘掉我姐姐。」
「不憑什麼」芙蕖淡淡地說:「就憑我是我,如此而已。」
她的話刺激到了慕薔,只見她一把抓住芙蕖的手臂,指甲用力地往裡掐著,以至於穿著厚厚衣裳的芙蕖,都能感覺到一絲疼痛。
「你到底哪裡好?」慕薔說,咬牙切齒般用力:「我比不過你,就連我姐姐也比不過你。你也不過是個賣 淫的而已,憑什麼這麼輕而易舉的就將我們比下去!」
憑什麼,也不憑什麼,沒有誰得到一樣東西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即使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你也要彎腰去撿,旁人看到了別人成功的喜悅,可是又有誰會瞭解到其中的辛酸?慕薔苦苦糾結於湛海和她在一起的事情,那她又知不知道他們分分合合時那些鑽心的痛呢?那她又知不知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無奈呢?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你明明極其渴望,也可以輕易得到,到最後卻要笑著強忍痛楚放手,還要讓人心碎神傷的?
「你說話」慕薔仍舊拉扯著芙蕖的手,不肯放過她。
「那你要我說什麼?」芙蕖反問她,年輕的女孩子,什麼都不肯放下,怎麼都不肯認輸,執迷不悟地非要一個答案,可是這世間萬物,那可能樣樣東西都能找到一個答案的。
「你不配」慕薔沒有回答芙蕖的問題,她沉醉在了自己的情緒裡,她看著芙蕖,臉上的五官已經越來越扭曲:「你這個女人,你不配,你被那麼多男人玩弄過,北京城裡的頭牌,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殺人犯,黑社會老大,還有誰?你還和誰睡過覺?你這樣的女人,怎麼配得上我姐夫,你簡直是玷污了他的身份。」
芙蕖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起來,她忽然之間意識到,網絡的世界是無限大的,誰都可以上網,誰都可以透過網絡去窺探一個人的一切。現在慕薔知道了她的事情,那麼芙涼知道的時候還遠嗎?芙涼知道了,那麼她身邊人知道的時候還遠嗎?網絡並不可怕,關掉了計算機,就是另一個世界,就是另一個人生。網絡之下的生活才可怕,生活之中的社交圈子才可怕,他們是真實的,是你必須去面對的,如果說網絡上的消息是一把刀的話,那麼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拿這一把刀來殺人,將她絞死於無形。這其中包括湛海。
聽了慕薔的話,芙蕖忽然想到,芙涼會不會因此而在她生活的四周抬不起頭,而湛海,此時此刻會不會也已經知道了她的醜事,醜態?
夜風呼呼地刮著,黑夜裡的兩個女人都陷入了靜默,慕薔看著夜色中一臉蒼白的芙蕖,心裡一絲快感油然而生。她看著芙蕖,嘴角噙著絲絲笑意,像披著披風的巫婆,陰險,邪惡。
「就是你這張臉」慕薔繼續說話了:「就是你這張臉才迷惑了那麼多人,你憑什麼長著這樣的臉?你憑什麼和我姐姐長得一模一樣?我姐姐那麼好的一個女孩,你憑什麼去褻瀆她?」一個人執拗起來就會陷入瘋狂,而瘋狂中的人是毫無常態可言的。芙蕖看著慕薔那張將恨意肆無忌憚地寫在臉上的臉,心裡忽然有了一點小小的羨慕,想,清白真是好啊,就連妒忌與怨恨,都可以這麼光明正大地表現出來,它果然是女人身上最得體的外衣。
「好了」芙蕖動了動手臂,試圖掙脫慕薔的嵌制,可是卻發現徒勞:「我長著這張臉,我也不想,你要怪,就怪命運,它讓我們兩人有著同一樣東西。」
「呸!你不配和我姐姐說我們。」
不配?是啊,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多的不公平,不配。明明大家都是赤條條地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卻因為命運的強大,在起跑線的那一刻,就輸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要這張臉,如果可以,她更不想要這樣的人生,可是,如果真的能實現的話,它也不會叫如果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呢?慕薔。」
「我想……」
「夠了,慕薔!」話還沒說完,耳邊就傳來了一聲喝止聲,轉過頭一看,是湛海,他從不遠處快步走了過來,然後迅速地將慕薔拉到了一邊,說:「你喝多了,回家好好睡一覺,別鬧事,省得你父母擔心。」
「我沒喝醉」這次輪到慕薔掙脫了湛海的嵌制:「我只是不服氣,憑什麼她這麼輕易就得到了本來應該屬於姐姐的東西?她那點比得上姐姐,她也不過是別人圈養的一個情婦罷了,還是一個又老又醜的殺人犯圈養的情婦,她連給姐姐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夠了,何慕薔!」這次湛海是真的發火了,他一把扯過慕薔,然後不管她的死死掙扎,迅速地將她帶到了自己的車裡。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各有各的怒火,各有各的心事。直到到了慕薔樓下,湛海才開腔說:「慕薔,你也該收攬一下你的脾氣了,都出來工作了,怎麼還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隨便亂發火。」
慕薔一驚,不敢置信地看著湛海:「姐夫,連你也這樣說我。」曾幾何時,對她總是寵愛,縱容的姐夫,也開始教訓起她的不是來了。
「慕薔,我不是說你,我是關心你。你在學校,有你父親撐腰,蠻橫一點也沒什麼,但是出了社會,你再這麼蠻橫,就再也沒人會給你撐腰了,吃虧,也只是早晚的事。」
「夠了,我不用你管」慕薔的怒火到了極致,她捂著耳朵,衝著湛海嘶吼:「我的事和你無關,你忘得了姐姐,也遲早忘得了我,我不要你這個見異思遷的人的關心。」
說完,門一開,就一頭栽進了夜色當中。
慕薔走了,湛海卻一直沒有離開,點了一支煙,在煙霧繚繞中吞雲吐霧起來。半晌,他撥通了芙蕖的電話,對她說:「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請你原諒她。」
芙蕖在那邊禮貌地回答說:「不要緊,一時的意氣之爭罷了,誰都有年少衝動的時候。」
「……」
「……」
「那麼,再見。」
「嗯,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