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朵玫瑰 父女
    芙蕖的話,像六月飛霜,忽的一下就讓氣氛冷卻了下來。也不知道是那只龍貓礙了他的眼,還是隱秘的心事忽然被人拆穿,此時此刻,湛海有點惱怒,惱羞成怒。他越過芙蕖的肩膀,看著那只巨大無比的龍貓,說:「你憑什麼斷定我和你在一起是因為玫瑰?」

    芙蕖轉過身,頭顱昂了起來,半挑著眉眼,一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表情說:「如果你說你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鄭芙蕖,你信麼?」正說著,她伸出手,塗著透明指甲油的細長指甲劃過他的心臟,粉紅的嘴唇扯開了一股冷笑:「問問你的心,它信不信!」

    尖利的指甲隔著薄薄的襯衣劃過皮膚,留下了讓人戰慄的酥麻感,湛海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是她。」

    「哈」芙蕖失聲笑了起來:「陸總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她,就連你初見我時都知道我不是她,可是這和你把我當成她然後和我在一起有什麼必然聯繫嗎?這世上多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你是其中之一。」

    「……」

    「鄭板橋說過,做人難得糊塗,公子啊公子,你這是在向古人學習嗎?」

    看到芙蕖又將昔日歡場上的那一套搬出來,叫他公子,湛海不由自主的又皺起了眉頭。芙蕖是個聰明人,知道因為慕瑰,他一向不喜歡她太過放浪,然而,此刻看到他皺眉頭,她心底竟有小小的快感,就像青春叛逆期的小孩子,通過做一些壞事來惹惱大人,從而得到樂趣。

    「你的玫瑰會不會這樣?公子。」芙蕖說著,伸出雙手開始開始擁抱湛海,細長的指甲,開始在這個男人的心口上跳探戈。

    湛海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僵硬,下沉的嘴角以及剛毅的下巴,無不顯示著他心中裝著怒火的火山開始爆發。果然,沒過多久,他就猛地抓住了芙蕖的手:「你非得這樣作踐自己嗎?你當初千方百計的想離開那個地方,現在卻又故態復萌地挑逗一個男人。如果你真捨不得丟掉妓 女的身份,當時又何苦求我救你離開葛老身邊。」

    一提到葛老,芙蕖的得意馬上煙消雲散起來,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身上沒了力氣,她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然後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後背緊緊地挨著那只龍貓,彷彿那只毛絨玩具能帶給他力氣一般。

    看到她這樣,滿身的淒涼味道,湛海的心又馬上軟了起來,就好像軟肋忽然被人擊中,再多的怒火都沒了。

    「好了鄭芙蕖」湛海走到芙蕖跟前,握著她的手說:「你看看我們都做些什麼傻事了?難道我們要像兩個決鬥的劍客,非得把對方刺個遍體鱗傷才肯罷休嗎?」

    芙蕖低著頭,沒有言語,餅乾曾經說過,他們就像兩隻刺蝟,靠得太近就會被刺傷,靠得太遠,又相互懷念。芙蕖沒有餅乾那麼文縐縐,她只知道,這叫犯賤。

    「好好考慮我的問題吧,如果你願意,隨時來找我都可以。」

    湛海走後,他的問題一直都在芙蕖的腦子裡縈繞,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可是芙蕖卻始終做不出一個決定。

    反倒是湛海,離開之後馬上到齊律畫室附近的那家玩偶店裡,說要買店裡最大號的那種龍貓。當店家告訴他這種型號的龍貓已經售罄時,他臉上毫不掩飾的遺憾之情,就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

    正所謂山不轉水轉,此路不通那就另辟捷徑,玩偶龍貓既然買不到那就買寵物龍貓吧。兩天之後,當店員提著那隻小小的,渾身灰不溜秋的龍貓出現在芙蕖面前時,芙蕖整個人都嚇了一跳。她不明白為什麼湛海也會送她龍貓,她從未在他面前提到過龍貓的事情。

    莎翁曾經說過,愛情就像懸崖邊上的花兒,摘與不摘都需要勇氣。對於芙蕖來說,摘下這朵花兒的勇氣要比不摘的勇氣大得多,她不缺乏勇氣,但她缺乏摘花的動機。像湛海那樣,生活平順,一帆風順的人對於生活偶爾出現的波瀾或許不會在意,他甚至可能會祈禱平靜的生活能生出一些事端,好作為年少時美好的回憶,和年老時兒孫的談資。但像芙蕖那樣,一路走來,紛紛擾擾,漫天風雨的人來說,她對寧靜生活的渴望,就像漁夫對好天氣的渴望那樣,情願一生都那樣天晴日和到死,如果做不到,那就從此風平浪靜到死好了。

    自從那天分別以後,芙蕖和湛海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湛海留給她的問題,她理不出一個頭緒,她心裡隱隱覺得,這個選擇會是一個分水嶺,找或者不找都將會給她日後的生活帶來變化。她害怕變化,所以她拒絕選擇。

    芙蕖和湛海疏遠了,卻和齊律逐漸親近了。自從知道了自己和齊律的關係後,芙蕖就三不五時地找齊律出來碰頭,見面。有時是吃頓飯,有時是看場電影,有時僅僅是散散步。

    對於芙蕖的親近,齊律從未覺得奇怪過,與此相反的,他心底竟會覺得這樣的親近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對於這個認識不久的女人,他從心底由衷的覺得有一股熟悉感,兩個人就好像認識了數十年那般,熟稔。

    然而,對於齊律,芙蕖卻覺得自己和他靠得很近,卻又離得太遠。有時,齊律就站在她的身邊,和她談笑風生,芙蕖卻會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怎麼那麼陌生,就好像自己剛剛才認識他似的。

    那一個人,明明是她的血肉至親,卻始終難以相認,這個秘密並非不能言說,但是一想到說出來之後的變化與波動,她就無端地心生寒意。這世上總會有那麼一種人,經歷了無數天翻地覆的巨變之後,就會極度渴望一個穩定,平靜的生活,有時候這種渴望會強烈到取代一切的地步,包括接受一個新的,可能會對他的生活帶來好的改變的變化。

    日子一天一天的在過去,對於芙蕖來說,新的一天和舊的一天並沒有太多的變化。這平淡乏味的生活,對於她來說卻是剛剛好,有摯愛的妹妹和至親的父親在身邊,一切的一切,那是再美滿不過了。

    芙蕖和齊律見面時什麼都聊,前塵往事,未來展望,國際關係,娛樂頭條,一切的一切漫無邊際,聊到盡興處,兩個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齊律不止一次地說過:「芙蕖,為什麼我們不早點認識?」

    齊律更不止一次地說過,芙蕖是他創作的靈感源泉,每當他作畫作到腦袋打結的時候,只要回想起兩人相處時的情景,就會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馬上投入到新一輪的創作中去。

    他跟芙蕖提到過他最近作的畫,一個和她長得極像的女孩,有好幾次他都會將她錯當成她,畫她的時候會以為是畫她。

    「我怕我到時候將她畫成了你,雖然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可是那也是欺騙了僱主。」

    芙蕖微笑著不言一語,她猜到了畫中人應該是誰,卻懶得去點破。

    「你說怪不怪,我和她雖然從不相識,素未謀面,可是我心裡還是會有一個熟悉感,就像對你的熟悉感那般。這可能是因為她長得和你一模一樣吧。」

    「也許吧」芙蕖淡淡地說:「也許是這樣,也也許不是。」

    「這畫就快要畫完了,等我畫完後我就動手畫你吧。你母親我已經畫了,她的女兒我也應該畫上。」

    芙蕖搖搖頭,最美好的畫不是在紙上,而是在心上。那副《回憶》再美妙,都抵不過二十多年前那真實的一幕來得讓人念念不忘。

    「你不想想蒙娜麗莎那樣流芳百世,萬人敬仰?」

    「不想。」與其做羅浮宮裡的蒙娜麗莎,不如做心上人心口裡的硃砂。相較於流芳百世,她更渴望能在心上人的心裡駐足一世。

    忽然,芙蕖的心頭閃過了多日前湛海分手時的那一幕,她伸手摸了摸兜裡的手機,隨即馬上又將手伸出了口袋。這樣很好,她想,這樣的生活正是她一心想要的,她得到了,那麼就該知足了。這世上有多少厄難,都是因為一個錯誤的決定和無窮盡的慾望造成的,她不要成為那樣的人。

    鄭父不知道從誰的嘴裡知道了芙蕖和齊律走得很近的消息,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他馬上趕到了北京,親自將姐妹倆挖了出來,請到了餐廳去吃飯。對於父親突如其來的打擾和豪氣,芙蕖心裡隱約猜到了是什麼,反倒是芙涼,一直都一頭霧水,猜不著北。

    芙涼是心裡藏不住疑問的人,猜不到,那就問,於是她就直接了當的問父親:「你哪來那麼多錢請我們吃飯?」

    鄭父嘿嘿笑了兩聲,用眼睛瞥了瞥芙蕖,暗示他現在兜裡的錢都是她這個大女兒給的。看到了父親的暗示,芙涼心裡都涼了起來,她實在是搞不明白,姐姐為什麼還要滿足這個男人那無窮無盡的慾望。

    芙涼的焦急和父親的不安芙蕖都看在了眼裡,她坐在旁邊,不動神色,拿著勺子一下一下地攪動著面前的咖啡,咖啡的香氣隨著她的攪動,撲鼻而來。

    自從知道了齊律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之後,芙蕖對鄭父的感情一下子就複雜起來。過去她可以理直氣壯地怨恨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因為那時她以為他是她的親生父親,而作為一個親生父親養育女兒的義務,他從來就沒有盡到過。但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作為一個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男人,他壓根就沒有養育她的義務。他不但對她沒有養育的義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對她還有著那麼一點點的恩情,因為當年就是他伸出了援手,娶了身懷六甲的母親,才不至於讓她一出生就成為了無父的野孩子。

    當年父親娶母親的動機是什麼已經不得而知了,或許是貪戀美色,所以趁火打劫,或許是真的愛著那個女人,所以願意娶她,為她遮風擋雨。但無論動機如何,結果卻是很明顯的,在那個民風淳樸的年代,他的這麼一個援手,讓母親免遭了多少流言蜚語和生活壓力。雖然,母親嫁給他之後,從沒受過一天的好日子。但是,這世界上總是有那麼一些受人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的蠢女人,受了旁人的一點恩惠,就用一輩子的任勞任怨去償還,即使那人讓她嘗盡了生活的艱辛,她也會在擦乾眼淚之後用至少當年他救了我來麻痺自己那顆早已麻木,死去的心。

    從前,芙蕖不懂母親為何會選擇嫁給父親,不懂為何臨死前她都要抓住自己的手,囑托自己要照顧好父親,現在她懂了,卻情願自己從來都沒懂過。繼續不認識齊律,繼續做那個不清不楚的女人,至少面對著父親這個包袱,她可以甩得乾乾淨淨。有時她都會恨自己,心腸為什麼不硬一點,壞一點,為什麼弄清事實真相之後,就只記得父親對母親,對自己那一丁點的好,而對於他對自己和母親的壞,的傷害,就好像一汪池水那樣,當時風浪再大,大雨過後還是歸於平靜。

    芙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行為,荒謬得可笑,她問過自己很多回,卻始終找不到原因,她想,或許是天生的懦弱,或許是本性的優柔寡斷,或許是基因的遺傳,或許是對舊情的感恩。

    知道得越多的人越多煩惱,無知的人往往最快樂。相對於姐姐的複雜心理,芙涼的反應和想法就直接得多,她討厭這個男人,恨不得他從此從世上消失,雖然,他是她的父親。

    此時此刻,她看著眼前的猥瑣的男人,連喝口咖啡的閒情都沒了,她站了起來,抓起包包,拋了句:「我去上學了」就起身離開了。

    芙涼走了,反而更好說話,鄭父張嘴喝了一口眼前的咖啡,然後皺著眉頭嘀咕了句難喝,就再也沒說話了。他在心裡思踱著怎麼套出芙蕖的話才好,畢竟他不確定芙蕖是否清楚她和齊律的關係。可是,鄭父到底不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他想了半天,都還是沒能想出一個好法子來,於是也只得開門見山的說:「聽說你最近和那個齊律走得很近。」

    芙蕖冷哼了一下,她果然沒猜錯,父親來找她就是為了這個男人的事情。聽了父親的話,她沒有否認,當場就點著頭說:「對,因為他畫了一幅和母親有關的畫。」說完,她就盯著父親的臉,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表情。果然,鄭父的表情如她所料的,一時陰一時晴,晦疑莫測。

    聽到女兒的話,鄭父的手哆嗦了一下,手裡的勺子馬上掉到了咖啡碟子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他抬頭看了女兒一眼,發現她正咄咄逼人地注視著他,唇邊是似是而非的笑容。

    鄭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女兒的緊迫盯人,到最後他都被盯得惱羞成怒了,衝著女兒說:「我不是叫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的嗎?他不是個好人。」

    「但至少他沒把他女兒給賣了。」

    鄭父的痛腳被人抓住了,他啪的一下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然後大聲地反駁說:「但至少我救了你們母女。」

    「嗯?」芙蕖順著父親的話發出了一聲疑問聲,眉毛也跟著挑得老高。

    芙蕖的那聲嗯提醒了鄭父,他覺得在他沒摸清女兒是否知釋了此事的情況下,還是不能說出太多。他抬頭望了坐在他面前,氣定神閒的女兒,對方的表情像黑夜裡的大海那般,高深莫測。

    鄭父看著面前那張和妻子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臉,忽然之間,前塵往事湧上了心頭。回憶起往事,鄭父一口氣堵在了心口,他看著芙蕖,也不知道是衝著女兒說還是衝著已往生的妻子說:「他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黏他。手無抓雞之力的窮酸書生,連提個水桶都沒力氣。」

    他也沒什麼好,芙蕖想,只不過時不時的陪著她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閒聊,只不過在她渴望被一個人寵愛的時候適時出現,只不過在她倦透了的時候會給她一個舒心的微笑。

    什麼是好的人,好的人就是你渴極時的的一杯水,餓極時的一碗飯,倦極時的一張床,是你渴望某些東西時,他剛好能夠給予的人。所以,芙蕖覺得,齊律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芙蕖知道父親心裡對她和齊律的事情十分惶恐,唯恐她知道真相之後就對自己撒手不理,從此不聞不問,這對一直靠自己接濟而活的父親來說,簡直是一條死路。她不是壞人,所以她不會將一個人逼上死路。於是她問父親說:「你最近生活怎麼樣?錢夠用嗎?」

    鄭父沒有料到女兒怎麼會轉了個話題,而且還是她一向很反感的錢的話題。但是既然女兒給了他要錢的機會,他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於是,芙蕖和齊律的事情就馬上被他拋到了一邊,瞬間換了張臉,在芙蕖面前哭起窮來。

    芙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知道,這世上只有錢才能轉移父親的注意力了。雖然芙蕖是故意拿錢來轉移父親的注意力的,但是看到父親在她面前皮哭肉不哭的哭窮時,芙蕖還是不由得的感到了心煩,她擺了擺手,從皮夾裡掏出了一大筆錢放到父親面前,然後說:「得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湊活著用吧。你這輩子,一天不把毒癮和賭癮戒了,就一天接著一天的窮下去吧。」

    看到了錢,鄭父馬上兩眼放了精光,耳朵裡哪裡還聽得進女兒的話,雙手立馬伸到了那疊人民幣前,右手沾了點唾沫,當場就笑瞇瞇的點了起來。芙蕖看到他這個樣子,當場氣不打一處來,剛想開口說幾句,忽然又作罷了,反正都這麼多年了,能說得動的話早就說動了。她這樣子喋喋不休地開口訓人,到頭來還不是浪費了自己的口水,何必呢!

    芙蕖拿起包包,就轉身離開了,臨走前看了父親一眼,對方還沉浸在人民幣的世界裡,對她的離開毫不知情。然而,就在芙蕖邁出離開的第一步時,那個她以為已經樂得不知今夕是何日的父親忽然對她說了一句話:「芙蕖,記得買單。」

    就這樣,一口氣湧上了芙蕖的胸口,她兩眼一黑,差點當場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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