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朵玫瑰 他的救贖
    芙蕖回到那座金屋的時候,葛老正在喂鳥,剛買的一隻金絲雀,小小的,身上的毛都還是保暖用的絨毛。葛老極有耐心,拿著一條小棍子,挑著一些被熱水泡軟了的飼料,一小口一小口地送進小鳥的嘴巴裡。

    他聽到門聲,連扭頭觀看的都做都沒用,就用肯定的語氣對著芙蕖說:「回來了。」

    「嗯。」芙蕖小聲地回答著。越是平靜的夜晚,暴風雨就來得越猛烈。她看著葛老,對方拿著一支小棉簽,沾了一些水,然後遞到了小鳥的嘴巴裡,讓它解渴。身後,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過窗戶,能看到墨藍色的天空中,烏漆漆的烏雲正被狂風掃著,往遠方趕去。一聲悶雷響過,這悶熱難當的夜晚,溫度似乎又高了幾度。

    葛老將手裡的杯子放下,然後一步一步地朝著芙蕖走來,他擺擺手,說:「你來。」然後陰沉著一張臉,將雙手背負在身後,就往臥室裡走。

    芙蕖整個人都不寒而慄了,她知道這一去意味著什麼,她從來都沒有像此刻這麼怕過,就好像房間裡有一隻猛獸在蟄伏著等她。

    臨進門前,葛老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的背後,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遠方的天空悶雷陣陣,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芙蕖知道自己逃不過這一劫,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往房間裡走了。一雙腳剛踏進臥室,整個人就被葛老擰著,往房中央的大床上扔了。一個不小心,芙蕖的頭就撞到了往日綁著她雙手的床柱上,頓時眼睛一黑,就眼冒金星起來。葛老可不會憐香惜玉,他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芙蕖的衣服全部扒光了,然後粗壯的大手一揚,啪的一聲就往芙蕖的臉上甩了下去。

    芙蕖緊閉著眼睛,不敢看葛老那猙獰的面目,她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疼,卻咬緊了牙關,死都不肯哼一聲。

    啪,又一個巴掌甩了下來,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脖子一疼,呼吸就困難了起來。芙蕖張開了嘴,拼了命地想呼吸新鮮空氣,可是喉嚨裡就好像堵上了一個塞子,總是讓那些氧氣分子不得其門而入。她的臉已經漲得通紅,臉部的表情也因為缺氧而變得扭曲。處於求生的本能,她伸出手,想扒開葛老掐著她脖子的手,可是卻因為女性天生的弱勢而功敗垂成,肺部僅剩的氧氣也因為她的掙扎而即將消耗殆盡了。

    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年幼時的母親,那麼漂亮,那麼的溫文爾雅,教她們姐妹倆做功課,教她們畫畫。她想起了芙涼,爭強好勝的妹妹,總是喜歡和人爭個輸贏,卻從沒想到過自己的身世,哪裡有贏人的資本。她又想到了父親,那個齷齪的男人,她曾經無比的恨他,恨不得親手將他千刀萬剮,可是到了最後,命運卻開了個玩笑,這個她極度痛恨的男人,居然是對她有恩的男人,如果當年不是他娶了母親,那麼她現在恐怕都沒存在過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他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有足夠的理由去恨他,但現在他不是了,那些恨他的理由忽然就打了個折了。那些養育之恩,在她以為他是親生的時候,是天經地義的,而等到她明白過來真相的時候,就變成了真真正正的要還的恩情了。

    到最後,她想起了湛海,想起了他們初見時的烏龍,再見時縱使相逢應不識的重逢。人生有那麼多的巧合和偶遇,串在了一起就叫緣分,只可惜他們到最後也只能有緣無分。

    漸漸地,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芙蕖的精神也變得渙散起來,她聽到一把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他問:「今天那個男人是誰?」

    芙蕖掰葛老的手勁已經變得沒了力氣,就好像撓癢癢一般,無關痛癢。她想她要死了,可是即使是死,她也不想將真相告訴葛老,其實這真相並不秘密,但是她就是堵了那一口氣,不肯讓他知道的那一口氣。

    芙蕖的沉默進一步地激怒了葛老,他猛地鬆開了掐在芙蕖脖子上的手,然後抽出了自己的皮帶,將芙蕖雙手綁在了身後。他陰嘖嘖地笑著,像女巫養的黑貓,然後離開床邊,往客廳走去。

    得到了新鮮空氣的芙蕖只顧得拚命的呼吸,哪裡有旁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直到眼前一道寒光閃過,剛才還悶熱不堪的臉龐頓生了寒意,她才注意到葛老的手上提著一把水果刀,那尖尖的刀尖正抵著芙蕖的臉龐,她只要動一下,那尖銳的刀尖就會刺進她的臉。

    芙蕖嚇了一跳,剛才還因為缺氧掙扎而悶熱不堪的身體,頓時熱氣消散,只剩下一股一股的寒意從四肢百骸湧了上來。她瞪眼望著葛老,嘴唇微張,微微顫抖。

    葛老陰險地笑了一下,他說:「你說不說呢?」遠方一道閃電劃過,烏雲密佈的天空忽然就像被撕裂開來,葛老猙獰的面孔,在閃電的光芒中扭曲成了青面獠牙的夜叉。

    芙蕖知道,葛老只看到了湛海的背影,而沒有看到正面,她想,她可以撒謊,於是就說:「是我妹妹的男朋友。」

    這個解釋並無不妥,既然是男朋友,那麼一家人去吃頓飯也並非什麼太過奇怪的事情。可是葛老仍舊不信,他說:「你怎麼沒說跟他在一起。」

    「你不認識他,自然就不說了。」

    葛老瞇著眼,一個用力,就將芙蕖的身子掰了過去,然後將水果刀抵在她的後背上,從肩部一路順著骨骼往下,越往下,他就越用力,到最後,連芙蕖都覺得,那刀尖已經刺進了她的皮肉裡。果不其然,葛老將沾了血的刀遞到了芙蕖面前,他笑著問芙蕖:「好玩麼?舒服嗎?想不想叫?」

    芙蕖看著那刀尖上的紅點,腰椎部的痛就越發的慘烈了,這時,天空中又一道閃電劃過,雪白的電光印在了刀尖上,刺痛了芙蕖的雙眼,那寒意,那一點紅,就像雪地裡的血跡,分外的鮮明,也就更讓人寒到了心裡。她皺了皺眉頭,一臉痛苦,將頭埋進了枕頭裡。

    葛老最討厭芙蕖的一點就是她面對著各種的施虐,從不開口喊痛,這讓他包 養芙蕖的本意 成了夢幻泡影。不過,芙蕖這樣的沉默,又從另一個側面激發了他的征服的快感,她越是不喊,他就越是變本加厲的虐待她,然後看著她一臉痛苦的樣子,從心裡到生理都得到了無上的滿足。

    次日,芙蕖是在餅乾的攙扶下去醫院的,臨出門前,她回頭望了那房間最後一眼,雪白而凌亂的床單上,是一灘乾枯的血跡。鮮紅的血印已經變得陳舊,本來十分柔順的布料,也因血液的浸染而變得乾硬。

    芙蕖的慘狀嚇了餅乾一跳,當她看到床單上那一灘血跡時,更是不寒而慄起來,她完全不顧當時是在葛老的地盤上,齜牙咧嘴的,罵罵咧咧起來:「個王八蛋,大姨媽來了也要干。」

    芙蕖忍著痛,從床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她伸手摸了後背的傷一下,血小板已經開始發揮它的作用,將血液凝固起來了。於是,她一邊撫摸著那傷,一邊咧嘴苦笑著解釋說:「不是大姨媽,是傷。」

    餅乾的表情變的誇張而恐怖,當她伸頭去看芙蕖背後的傷時,倒抽的又何止是一兩口的冷氣,她一拳打在了床上,然後扯開了嗓門吼芙蕖:「你還留著幹什麼?」

    芙蕖笑了起來,一種自己看不起自己的,自嘲式的笑容,她點點頭說:「對,我還留著幹什麼。」

    餅乾弄不清楚芙蕖這句話的意思,正一眨不眨的瞪著她,藉此發洩滿腔怒火。芙蕖沒有理會好姐妹的怒目而視,她伸出手,說:「扶我一把,我要下床去醫院。」

    餅乾的車子在北京的街頭上飛馳,芙蕖因為後背的傷而坐立不安,不斷地調整著姿勢,以圖找到一個舒適的坐姿。可惜,她背後的傷太重,她無論怎麼小心,總是能碰觸得到。餅乾緊閉著嘴唇,一言不發,可是那下劃的唇線,以及唇角的細紋,一再的告訴車裡的另一個人,她正處於怒火狀態。

    「我知道你很生氣」芙蕖最後找了一個比較妥當的姿勢,就是整個人側挨在車門上,雖然這樣也會碰到她手臂上的內傷,可是比起後背上那見了血肉的傷比起來,這一點點小淤青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哼」餅乾冷哼了一下,明顯是不屑於理會芙蕖的話。這世界上總是有那麼一些人,能讓你產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而偏偏那人又是你極為珍視的人,讓你袖手旁觀不得。

    「所以我答應你」芙蕖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話:「我要離開他……我不食言。」

    湛海接到了芙蕖的電話就往醫院趕了,去到病房的時候,芙蕖正趴在床上側著頭,和芙涼說話。看到他來,就擠著臉,苦笑了一下,然後打了個眼色,就指使芙涼離開了。芙涼心裡有疑竇,可是還是依言離開,臨末,不放心地對姐姐說,她在門外等她,有什麼需要喊一聲就行了。

    看到芙蕖指使芙涼離開,湛海就知道芙蕖有事要對他說了,他也不急,就這麼站著,等到芙涼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等到芙蕖開腔對他說:「我求你幫我一個忙。」

    芙蕖的臉色很嚴肅,帶著一點點的忐忑和緊張。說話時她盯著湛海的襯衣扣子看,雪白的襯衣,熨燙得嶄新,筆挺,衣袖處,一絲不苟地縫著一對鑲著金邊的水晶袖扣。她在等待這個男人的回復,幫,或者不幫,to be or not to be,對於芙蕖來說,這是個問題。

    湛海皺了皺眉頭,一句八個字的話,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那個求字。一句四平八穩的話,一個求字,就像熱熱鬧鬧的演唱會上,麥克風壞掉時的吱吱金屬聲,尖銳,刺耳,給人以不悅的壞心情。在這個世界上,求他辦事的人很多,卻從未又一個人能像此刻的芙蕖那樣,給他帶來一種傷感。很多時候,他總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是打不敗的,天或許就要塌下來,窮途或許已經走到了陌路,可是她總是有她的法子,繼續過著她的生活。他覺得這是堅強,但其實更多時候這只是認命,認命的人,總是能在困境中生活下去。

    湛海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然後彎低了身,與芙蕖的眼睛平視著說:「朋友之間說什麼求不求的,別忘了,你幫過我的忙,我自然要還你的情。」

    「你忘了那幅畫了,過百萬的名畫,你一分錢不要就送給我了。我們之間所欠的情與債一早就兩清了。」

    「那幅畫本來就應該屬於你的,我是那個橫刀奪愛的人,現在也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總而言之,我還是要謝謝你,無論是那幅畫還是這次你肯幫我的忙。」

    順著芙蕖的話,湛海問道:「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剛才還很輕鬆自在的芙蕖,臉色馬上就不自然起來了,她沉吟著,半天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湛海也不急,就坐在那裡,拿過一個蘋果慢慢地削了起來,等著她主動提起。

    一個蘋果削完了,湛海遞了過去給芙蕖,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小口,然後舔了舔嘴唇,說:「你知道的,我和葛老的關係。」

    湛海沒想到她會提到這個問題,心裡多少有點排斥與厭惡,可是他還是將自己的情緒掩飾了下來,等著芙蕖把話說完。

    「我想你幫我從葛老手中拿一盤錄像帶。」

    「然後呢?」

    「然後,沒然後了。」

    「你跟他就是為了那盤錄像帶?」

    「算是吧」芙蕖歎了一口氣:「在泥潭裡打過滾的人,身上總是會比別人多一些不堪的。」

    湛海看著芙蕖手中拿著的那顆咬了一小口的蘋果,剛才還雪白青翠的果肉,此刻已經變成了難看的褐色。再新鮮的蘋果,缺了一個口子,就會變質,再坦蕩的人生,走過一段彎路,就會變得不順。

    「你敢確定那盤錄像帶不會被他複製一盤留底?」湛海對那盤錄像帶的內容十分好奇,但是還是出於禮貌,沒有做過多的過問。不過,這並不表示他就會對此不聞不問,相反,他問了一個對於芙蕖來說十分重要的問題,一個埋藏在問題核心裡的憂慮。

    芙蕖點點頭,十分肯定地說:「會,但是如果你問他拿錄像帶的話,我想,他還是不敢造次的。」錄像帶的內容是關於她和葛老的,她拿回了錄像帶,就等於手上也捏了葛老一個把柄。像她這樣的人,錄像帶曝光了也不會怎樣,頂多芙涼從此以後在同學之間抬不起頭做人罷了。但是葛老不一樣,他是有頭有臉的人,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就越是在乎自己的名譽。平頭百姓對一個娼 妓的□並不會比對一個A V女 優的□更感興趣,但是社會人士的□,那就另當別論了。艷照門發生在普通人的身上也不過是樁新聞而已,但發生在陳冠希身上,那就是一場大地震。

    「除了錄像帶,你還想要什麼?」

    芙蕖搖搖頭,說:「沒有了,只要你肯出面要回那盤錄像帶就行了。」所有的一切,從他出現在葛老的面前那一刻起,就已經不言而喻了。大家都是聰明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那麼多年,不會不明白談判背後所代表的那層含義。

    湛海的視線移到了芙蕖的背上,從他進門的那一刻開始,芙蕖就一直趴在那裡,從沒換過姿勢:「你怎麼會進醫院?」

    芙蕖笑了一下,沒答話。湛海的腦子裡忽然浮現起前段時間在蓬萊的走廊拐角處,那兩個流鶯的曖昧的言語,忽然就明白了過來,他心頭一緊,馬上脫口而出:「他把你怎麼樣了?」

    芙蕖還是笑,不肯回答他的問題。湛海嗖的一下站了起來,然後一把掀起蓋在她身上的薄被,撩起了她穿著的病號服,然後就倒抽了一口冷氣。那纏繞在背部一層一層的繃帶,沒有血跡,可是敷著的藥汁卻已經滲透出來,黃黃的一大片,觸目驚心。

    「畜生!」湛海咬牙切齒地說道,捏著病號服的雙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湛海的這一生,見過無數個社會底層的困苦面,電視上的,報紙上的,甚至自己親臨面對的,就連他每天上班的必經路,都能看到無數個乞丐在沿路乞討。那些苦大仇深的臉,那些被風霜催生出來的層層皺紋和老繭,都沒有這一刻芙蕖身上的傷,以及臉上不得已的苦笑來得更讓他觸目驚心,心痛不已。正所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別人的苦厄是別人的,你不會在意,只有你在乎的人的苦厄,才是你在意的,哪怕不及別人的萬分之一痛苦,也會讓你比別人的事來得更肝腸寸斷的痛。

    「痛嗎?」他又問,芙蕖點點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苦。看進湛海的眼裡,彷彿有刀鋒輕輕地劃過心房,不很痛,但是已經有血在流出。

    「為什麼非要等到現在才肯求我?」

    芙蕖扭轉頭,將臉埋在了枕頭裡。為什麼?因為直到現在她才想通,父母生養她下來不是讓她做娼 妓的,因為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她還有一個社會名流的父親,因為她不能讓她的親生父親丟臉。

    「聰明人也會做上那麼一兩件糊塗事,更何況我並不是聰明人。」枕頭裡,傳來了芙蕖悶悶的聲音,這牽強的解釋,聽進了湛海的耳裡,引得他一聲歎息。這世上有太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的事,但幸好她沒有糊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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