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愛恨糾葛,就像夏天的雷陣雨,來的快也去得快,下的時候是那麼的劇烈,讓你以為這一下就會是一整天,卻沒想到一個轉瞬之間,晴空萬里,雨後的太陽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毒辣,如果不是地上的那些水漬,你恐怕都會忘了剛才曾經下過雨,然而,這水漬的消失,有時候甚至比下雨的時長還要快,在你沒注意的時候,就已經蒸發成雲了,你眨眨眼,就已經忘了雷陣雨曾經來過了。
轉眼就到了四月底,生活回復到了往常的狀態,芙涼仍舊朝九晚五地上班,實習,芙蕖仍舊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家庭主婦,為妹妹服務。忙時做做家務,閒時看看電視,上上網,看看書,消磨時間。有時會在新聞裡看到他,那麼的意氣風發,一筆生意完成了,一樁收購完成了,一次投標中標了,一樣一樣,紛杳踏致,看得她眼花繚亂。
芙涼從不問她那天晚上以後的發展,她們之間有太多太多默而不宣的事情了,也就不差這一樁。有一次電視上正在播一檔財經節目,主持人正在就最近的一樁企業收購侃侃而談,主持那次收購的就是他本人。她看不懂財經節目,於是就關了電視,走到書房裡,摸著正在上網弄論文的芙涼,在心裡默默地說:「小涼,你是我的依靠。」
人之所以為人,最開始的定義就是因為他會直立行走,而人之所以會直立行走,就是因為他身體裡有個支撐,只要那個支撐還在,那麼他就會在,要是那個支撐忽然被抽走了,那麼這個人也就跟著垮了。
在四月末的最後一天,芙蕖又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她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吹著風,曬著太陽,聽著父親在電話裡罵人。他又要錢了,她不給,於是這個給予她血肉之軀的男人又在電話裡罵了起來,一次比一次恨,芙蕖習以為常,毫不動容,仍舊對他要錢的要求說不。
「芙蕖,你這次真的要幫我,我欠了很多的債,我不能不還啊。」見恐嚇沒有用,鄭父就轉到了哀兵政策說,開始聲淚俱下的請求了。
芙蕖聽罷,冷笑一下,說:「那就逃唄,你什麼壞事沒做過,區區一件逃債還難得了你!」
「不行」鄭父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就拒絕這個提議了:「我走了,誰給我白金吃。」
「王八蛋」芙蕖咬牙切齒地說:「你果然沒有戒掉。」雖然對他能夠成功戒毒的信心幾乎趨於為零,但是聽到父親親口承認,芙蕖還是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芙蕖,這玩意太好了,戒不掉,就像愛情一樣,你能隨隨便便就戒得掉你心裡的那個人嗎?」
「我能」芙蕖迅速的回答。
「嘿」鄭父在電話那頭冷笑了一下,然後不予置評,他繼續哀求芙蕖說:「芙蕖,好芙蕖,你看,你爸爸的小指,當時就是因為你斷的,你就看在這個份上……」
「孬種,畜生,你還好意思提,你再提信不信我拿著刀子砍回老家去。」不提則已,一提芙蕖就完全暴跳如雷起來了,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些人,面對一件極為卑劣的事情,能夠厚顏無恥到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鄭父就是一個極好的例證。
「好,好,不提,那我的……」
「你這一輩子都休想在我身上再搜掛到一分錢。」說完,芙蕖就啪的一聲掛掉電話了,手機那頭那難聽的咒罵聲也隨之消失掉了。
芙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來,捲縮成了一團,把頭埋到膝蓋裡,一動不動。多麼美好的四月天,溫暖的陽光,和熏的微風,這春光美好得讓詩人都情不自禁地吟唱起來,可是,那都是他們的事情,此刻晴空萬里,她卻如墜冰窖。
過去的污垢就是你身上的影子,只要有光,它就會依時出現,一輩子都跟著你如影隨形。除非你一輩子都生活在黑夜裡,將這污垢,融入到黑暗當中。
芙蕖以為,像父親這樣黃賭毒都沾染的人,對借錢的事情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了,誰知,鄭父借錢的事就像一顆石子扔進了池塘裡一般,噗通了一聲之後,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轉眼就到了五月中旬,這一天的天氣出奇的好,溫度不是很大,太陽卻很熱烈,芙蕖見狀,就搬出家裡的棉被,攤在陽台裡就曬了起來。正弄著,手機就響了起來,拿過來一看,是那個陰魂不散的父親,芙蕖翻了個白眼,昨晚還好奇他居然不再糾纏自己了,沒想到今天一早就接到他的電話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點吵雜,音樂還聽到了廣播聲,透過那巴掌大的手機,芙蕖聽到父親在電話那頭說:「芙蕖,出來見個面吧。」
芙蕖皺皺眉頭,心裡忽然生氣了一個不祥的預感,她問他:「你在哪?」
「還能在哪,機場啊,北京的機場真帶勁啊,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都能坐上一回飛機。」
芙蕖不信自己的父親居然還能出得起機票錢,就算出得起,他也不會捨得拿出來買機票,就為了見她一面。但是,父親也沒有騙她的必要,他歷來知會喊窮,從來不會裝闊。於是,她就問了:「你哪來的錢買機票?」
芙蕖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父親只用一句你別管就打發了她。芙蕖不甘心,又問他:「你來北京幹什麼?」
鄭父嘿嘿乾笑了兩聲,才說:「還能幹什麼,想你了,就來看看你唄。」
芙蕖立馬就冷笑了起來,父親的為人她很清楚,他會想錢,想女人,想白粉,就是不會想女兒,女兒之於他只是ATM機,沒錢了的時候才會想起他來。
「出來吧,我在酒店等你,我請客。」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不信父親親自來北京就是為了見她一面,吃上一頓午飯。處於一種逃避的心理,她當場就拒絕了:「我不去了,你自己吃個夠吧。」
「哎呦」鄭父當然不會放過她,他說:「你不來我就去你家,我們父女多久沒見面了,你怎麼……」
王八蛋,芙蕖在心底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後說:「地址,時間。」
地址是一間星級酒樓的餐廳包廂,進去的時候,路過一樓大堂,芙蕖抬頭望著天花板上那話裡璀璨的水晶大吊燈,心裡的疑惑更深了。這樣的地方,父親是絕對沒錢請得起的,就算他真的如他剛才在電話裡所承認的,賭博贏了一筆錢,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贏了這麼多。賭場裡的那些莊家不是傻子,蠅頭小利可能會給你一點,目的是為了讓你吐更多的錢出來,一旦你贏的錢多了,那麼估計這賭場的大門你也出不去了。
在服務生的引領下,芙蕖一路來到了包廂門外,隨著那扇紅木大門的推開,芙蕖就立馬看到了包廂裡坐著的那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父親,一個是春節時回家遇到的那個黑社會頭目,權哥。
芙蕖眼睛一閉,當場就明白過來了。宴無好宴,沒有誰會千里迢迢的,又坐汽車又坐飛機地趕到北京來,就為了和你吃一頓飯,而且這路上還老好人的捎上一個白吃白喝的人。
芙蕖走了過去,把包包往椅子上一扔,就一屁股坐了下來。接著就開門見山地問了:「有什麼事,直說吧。」
座上乾瘦的權哥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兩聲,然後誇獎她道:「rose姑娘真是爽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
若是以前,在他們倆還是毫無瓜葛的情況下,芙蕖或許還會跟他虛與委蛇一下,但是現在,在明知道他對自己懷著某種目的的情況下,她反倒沒了那份心思。
「哎呦,芙蕖,哪有你這樣子的,難得權哥千里迢迢的趕過來,你還這樣對人家。」坐在一旁的鄭父打圓場了,他站了起來,往芙蕖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茶,然後跟她使眼色,要她對權哥好點。
芙蕖接收到父親的暗示,可是她並不打算這麼做,她只是瞪了父親一眼,不做聲。她在等,等那個權哥將他的要求說出來。
可是那個權哥卻很沉得住氣,拿著一個被子,一下一下地喝著茶,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將芙蕖渾身上下都看了個透。
對於這樣的眼神,芙蕖歷來經歷夠多,平時也就不以為意。可是如果打量著你的這個男人心裡面還揣著你所不知道的目的時,她就難免會打起寒顫來了。
一眨眼,十分鐘過去了,權哥還是沒什麼動靜,倒是鄭父,一直都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不也管在座的兩個人都沒理他。終於,芙蕖忍不住了,一提起包包,就離座走人了,剛沒走幾步,權哥就發話了:「rose別急,我們要等的人還沒來,來了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芙蕖轉過身,似真似假地對權哥說:「我最不擅長的就是等待,像我這樣的頭牌,從來都是一登場就被人下定了的,你要我等人,還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奇遇。」
這時,房門打開了,伴隨著一把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看來rose是忘了你當年初涉江湖的稚嫩了。」
芙蕖轉過身看著大門,頓時覺得五月天裡,冰天雪地。
葛老從門外走了進來,一個保鏢停在了門外,和權哥的那些手下一起,站到了一邊去。芙蕖牛仔褲包裹下的腳,在微微的打著顫抖,她回過頭去,看了父親一眼,只見他立馬從座位裡站了起來,走到葛老跟前,替他點燃了一支香煙。
「好久不見,rose,你都不上班了麼?我找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夜總會都找不到你啊。」
芙蕖強打起精神來,坐回到了椅子上,一雙手放在膝蓋上,用桌布擋著,在底下不停地絞著牛仔褲的布。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她問。
可是沒人答她,權哥找來了服務生,點起了菜來。席間的三個男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扮演著客氣禮貌的戲碼。芙蕖沒了耐心,再次站起來意欲走人,結果葛老一把拉過了她的手,將她拉到了自己的位置旁邊坐下:「別急,慢慢來,來日方長,不是麼。」說完,又繼續點起了菜來。
就這樣,芙蕖食之無味的將這一頓飯吃完了,席間這三個男人觥籌交錯,好不快活,權哥和葛老兩個人互相恭維著說好話,而鄭父則是一臉的奴才相,為他們忙進忙出的張羅著。
芙蕖嚥下最後一口飯,就擦了擦嘴巴,站起來告辭了:「飯我已經用完了,謝謝各位的好意,回見。」說完,拿起桌上的一杯紅酒,敬了在座的諸位一下,仰頭就將它喝光了。
葛老的掌聲響了起來,一下一下的,很慢,像猛獸捕獵前踩的步子節奏一般。芙蕖放下酒杯,轉身就要走了。
結果,葛老再次拉住了她的手,然後掏出了一張複印件給芙蕖看。芙蕖莫名其妙,可還是接了過來,結果才略略地掃了幾眼,就差點兩眼一黑,當場暈倒了。
她看到了什麼,她看到了那個生養了她的父親再次將她賣了,這一次,他不是賣給黑社會,而是賣給她面前的這個人,她一直恐懼著的這個人,葛老。
她抬頭看著她的父親,不敢置信,鄭父不敢看她,低著頭,一下一下的摸著自己左手小指那的光禿禿的指根。芙蕖快步走了上去,操起包包就往他身上砸,帶著恨意,下手極重,包包裡的東西匡當匡當地響著,到後來,拉鏈壞了,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鄭父承受著她的毆打,一言不發,芙蕖瘋了似的問他:「為什麼!為什麼!」
半晌,父親才吶吶地說道:「你不給錢我,我沒錢了,就只好這樣了。」
「禽獸」啪地一聲,芙蕖操起手來狠狠地扇了父親一巴掌,過後,右手手掌都還疼得發麻。
「我要吃飯,我要睡覺的,我沒錢了,只好到權哥那裡翻本。可是真的是沒錢了,就拿家裡的房子到葛老那裡抵押。葛老他們說值五十萬,結果當我輸光了錢的時候,他們又告訴我那房子根本不值五十萬。我就,我就只好……」
「五十萬是嗎?」芙蕖一咬牙說道:「我給,這五十萬我給你還了,但是從今往後,我鄭芙蕖兩姐妹和你一刀兩斷,你做任何事情都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我不要那五十萬」這時葛老插嘴了,一臉淫相的笑著,癡肥的臉上,肥肉堆積到了一塊:「我只要你。」
芙蕖轉過頭,瞪著葛老,她頓時就明白了,這是一局棋,有人步步為營,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要將她掀皮拆骨,要將她玩死。
「錢,我有很多,但是你rose只有一個,我覺得這筆買賣很划得來。」葛老悠哉閒哉地說著,嘴裡細細地抿著杯子裡的茶。
「我不賣」芙蕖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末了怕他們聽不清楚,又再說了一次。
葛老的眼皮子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rose,這恐怕由不得你吧。」
芙蕖冷笑了一下,眉毛一挑,睥睨地看著他,帶著一種無畏的神色說:「怎麼,葛老,難道你以為一張薄薄的借據就能難得了我?」
葛老放下了茶杯,夾起一塊煎釀豆腐放進了嘴裡,拿著筷子的粗短的手指上,兩個戒指金光閃閃。只見他繼續不緊不慢地說:「一張紙當然難不倒你,我知道,就算十倍這樣的價錢,就憑你現在的身價,也不在話下。可是……」他別有深意地看了芙蕖一眼:「你的家人呢?」
芙蕖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這天下最大的笑話一般:「你以為我會在乎這個人?」她右手一揮,指著正坐在一邊聳拉著頭的父親說道。
這兩個人在交鋒,你來我往,針鋒相對,暫時誰都贏不了誰。可是,很快的,局面就急轉直下了,因為,葛老抓到了芙蕖的命門。
「你當然不會在乎這個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讓他橫屍街頭了,你甚至還會感謝我。但是……」葛老有停頓了下來,他故意拉長了聲音,讓芙蕖心底疑惑越來越深,恐懼也逐漸增加,他看著她,像一隻貓在抓弄老鼠:「如果我說芙涼呢?你知道的,我對雛有一種特別的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