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朵玫瑰 長生殿裡的客人
    大年初八,年假過完,正式上班,芙蕖穿著新買的衣服,煥然一新地出現在蓬萊。這個晚上蓬萊的生意似乎特別好,整個北京城裡的男男女女似乎都出動了,呼朋引伴著,嘻嘻哈哈地就來到了此地。

    芙蕖坐在吧檯上,左手托腮,右手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不吸,就放那裡,點著,由得它燃光。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女人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像雷達一般掃視著迪吧大廳裡的男士們,芙蕖坐在她旁邊打量著她,看著她就好像看到了初來乍到北京城的自己,新鮮,猴急,看什麼都覺得有趣,整個晚上都挖空心思想找到一樁好的生意。她伸出手,拍了拍身邊女子的肩膀,說:「眼睛別亂轉,別把你的企圖心放在你的眼睛裡。」

    那個少女轉過頭,吶吶地說:「那我該怎麼樣呢?」

    「放電。」芙蕖終於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煙,說:「對著某個男人或者全場男人放電。」

    「我不懂」那少女苦惱地說:「你可不可以給我示範一下。」

    「你不懂放電?」芙蕖忽然覺得很新鮮,不懂放電還來做流鶯,真是個無知而無畏的女人啊!

    「我可教不了你」芙蕖說:「我現在沒心情放電。」一整個晚上她的心情都悶悶的,提不起精神來。這種壞情緒已經困擾她好長一段時間了,長到她決定放自己一個春假,好關門整頓。她現在是冷感,對什麼都冷感,性,工作,一切的一切。有時坐在蓬萊裡,一個晚上都不肯接待一個客人,害得她的那些姐妹還以為她要從良了,紛紛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要放鞭炮慶祝。

    作為一個資深妓 女,性這樣東西她早八百年前就已經沒感覺了,除了箇中的幾個高手偶爾能挑動起她的激情,剩餘的都只是一些虛偽的呻吟而已。但是做人要有職業道德,她不能因為性 冷感而關門謝客,干一行愛一行,作為娼 妓,她也懂得愛崗敬業的道理。更何況她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所以,即使冷感了也無所謂,她照樣能打開門來做生意,混得風生水起。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她不僅僅是冷感,她還有一絲絲的反感,看著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軀體,心裡會產生一絲排斥,居然會想覺得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有一次,她和一個剛在國際電影節上拿了大獎的先鋒導演搞在了一起,她算好了時間,張開喉嚨,裝模作樣,結果那個導演一眼就揭穿了她的假把戲,看著她說:「rose,你喊也喊得太假了吧。」

    這對於芙蕖來說絕對是個侮辱,她的叫 床 聲堪稱一絕,曾經有個猥瑣男聽著她的喊聲就已經難以自控了,可是現在,居然有人說她假。她心裡一驚,多少有點不自在,可是仍舊強裝鎮定地說:「大導演不愧為大導演,演技好不好一眼就看出來了。」

    後來,那天晚上這事就黃了,那導演看她沒入戲,自己也覺得沒了趣,半中途就退了出來,兩人結清了出場費,就各自分道揚鑣了。

    那導演是她最近以來最後一個男人,距今已有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裡除了例假,她每天晚上都提著她的行李箱來蓬萊坐台,可是每一個晚上無論有沒有人來找她,她都會一無所獲,空手而歸。到最後一分沒賺著不單止,還把蓬萊的酒水費也賠上了。

    這時,一個侍應走了上來,附在她耳邊說:「rose,長生殿那裡有個老闆想見你。」

    長生殿,蓬萊最大最豪華的總統包廂,不設最低消費,也不設房費,但是仍舊能夠大把大把鈔票的掙著,芙蕖的顧客一大半都是這包廂裡的人。

    芙蕖仍舊沒什麼興致,懶懶的,看到手上的長煙已經燃盡,於是就往桌上一掐,滅了。那侍應看到芙蕖沒反應,就試探著說:「rose你去還是不去?」

    rose你去還是不去?這是最近侍應們常說的話,都快成蓬萊的姐妹們對她的玩笑話了。芙蕖細想了一下,跳下了高椅,伸了個懶腰,鬆動了下筋骨,才不緊不慢地說:「不去。」姿態閒閒,字句清晰,態度堅決。

    芙蕖這些常駐蓬萊的流鶯和這裡工作人員都是相熟的了,所以看到芙蕖再次拒絕了客戶的請求,那侍應也不惱,只是點點頭就離開了。

    那侍應帶著芙蕖的拒絕,來到了長生殿的包廂裡,回給了這裡的大老闆聽。結果話剛說完,大老闆旁邊的一個滿身癡肥,一口黃牙的人就跳了起來了,罵罵咧咧地說:「這個婊 子,居然有生意都不做。信不信我把……」

    那大老闆用手勢制止了那個暴跳如雷的男人,然後滿不在乎地說:「反正都知道她在這裡了,還怕她躲起來不成。不差這幾天了。」說完,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臉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

    芙蕖回到家,芙涼都還沒睡,一個人坐在電腦前弄畢業論文。芙蕖看了一下鬧鐘,剛過十二點,她走到芙涼桌前,敲了敲,說:「睡吧,別熬夜了。」

    芙涼有點奇怪,沒想到姐姐這麼快回來,驚奇地問她:「怎麼這麼早。」

    芙蕖感歎了一聲,幽幽地說:「老咯,開始門前冷落鞍馬稀咯。」

    芙涼聽了,似乎很高興,她馬上就打趣姐姐說:「那你什麼時候老大嫁作商人婦啊?」

    芙蕖乜了妹妹一眼,冷笑了一聲說:「婦,哪個婦?情婦的婦?」

    芙涼的笑容慢慢隱去,臉上開始出現慘淡的愁容,芙蕖拍拍妹妹的頭,安慰說:「沒事,咱不結婚,咱可不能把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家產攤薄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物鐘的顛倒,芙蕖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做夢,夢見湛海家中的那個浴缸,那張飯桌,那高級木地板,那鬆軟的大床,夢見自己像一個觀眾一樣,抽離出自己的身體,看著自己和湛海在交歡,纏綿。他們大汗淋漓,神情因情 欲的作用而變得有一絲的不真實,在最酣暢淋漓處,她甚至聽到了自己壓抑不住的叫聲。

    猛地一個激靈,芙蕖從夢中清醒過來,她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汗,明明是冷汗,可為什麼身體卻像置身於火焰山下似的,燥熱難耐。她赤腳下床,試圖用大理石地板的冰涼來冷卻自己的溫度,結果收效甚微。她來到浴室裡,站在浴缸前那塊穿衣鏡前,這個穿衣鏡是她執意要裝的,芙涼還曾經罵過她變態,從此不肯再在這個浴室裡洗澡。她裝這面鏡子的意圖,就是希望自己能隨時隨地都清楚自己身體的變化,因為這是她吃飯的本錢。而現在,這面鏡子老老實實地告訴她,她身上氾濫的紅潮和臉上燦若桃花的紅暈,是她慾求不滿的證據。

    她在心底暗罵了自己一句,活該,叫你不接客,你看報應來了吧。罵完之後,用冷水洗了個臉,又匆匆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夜裡,芙蕖再次濃妝艷抹,拖著一個行李箱,在蓬萊粉墨登場。她的出現並沒有引起太多的轟動,蓬萊迪吧大廳裡的男男女女,各自專注著自己的事情。芙蕖走到常去的那個吧檯前,坐了下來,點了一杯雞尾酒,就著煙,慢慢地啜飲著。吧檯後的酒保看著她這個樣子,笑了,說:「你今晚該不會又高唱單身情歌吧。」

    芙蕖吸了一口煙,又吐了出來,薄荷的煙味,頓時四散,她眼珠子轉了一下,拋了個媚眼給酒保,然後似是而非地說:「那可不一定。」

    酒保看到她這個樣子,笑笑,轉過身繼續招呼客人。過了沒多久,昨天的那個侍應又走了過來,對芙蕖說:「rose,長生殿的客人……」

    芙蕖擺擺手,說:「頭疼呢,不去。」

    侍應點點頭,就往另一個姐妹處去了。吧檯後的酒保看到這一幕,沒忍住,撲哧一下就笑了。芙蕖等了他一眼,說:「笑什麼笑什麼笑什麼笑。」一口氣,連喘都不帶喘一下。

    酒保搖搖頭,說:「剛還說不一定呢,結果今晚又繼續了。」

    看到有人搶白自己,芙蕖也有點孩子氣似的怒火了,她眉毛一挑,嘴角一揚,馬上昂著頭說:「嘿,姑奶奶現在改變主意了。」

    這時,剛才那個侍應迎面走來了,身後跟著幾個蓬萊的大紅人,芙蕖看到這個陣仗,知道今晚的客人來頭不小,開始好奇了。她跳下凳子,走到侍應跟前,說:「走吧,姐姐改變主意了。前兩天打麻將輸了好幾千,今晚要重操舊業,努力賺錢了。」

    那侍應笑笑,就領著這幾個出場費加起來超過六位數的大美人,往長生殿裡走去了。還沒到長生殿的大門,芙蕖就好奇地問:「誰呢?這麼闊綽,一口氣叫了一堆,還是不貴的不叫。」

    侍應搖頭,一副我也答不了你的疑惑的樣子:「我也是領班通知我喊你們的,我連大門都沒進呢。」

    芙蕖聳聳肩,路過一個垃圾桶時就把手中的煙掐滅了,然後往嘴巴裡扔進了一顆口香糖,祛煙味。

    蓬萊裡的走廊幽深而狹長,七拐八拐的才繞道最深處的那家豪華大包廂裡,還沒進門,裡面就有一個侍應推門出來了,遠遠的聽到一陣響亮的笑鬧聲,嘻嘻哈哈的,熱鬧非凡。芙蕖以前對這樣的熱鬧景像是最喜歡的了,因為她害怕冷場,可是此時此刻,聽到這喧嘩的笑鬧聲,她卻莫名的厭倦起來,差點沒忍住,她就要掉頭離去了。

    蓬萊那厚重的大門推開了,裡面燈光昏暗,一大群各型各色的男人端坐在裡面,有的神志清醒,有的卻已經喝得爛醉。酒桌上,一瓶比一瓶昂貴的洋酒橫七豎八的擺放著,一片狼藉。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姿態悠閒地坐在沙發中央,夜幕將他的面孔隱沒,面容不清,表情模糊。芙蕖看了他一眼,繞了過去,隔著一個男人,坐了下來。

    芙蕖很快就進入了角色,跟身邊的那個中年男子划拳鬥酒起來,那男人看起來一副土財主的模樣,手上金戒指的碧綠翡翠比手指甲還要粗大。

    「你叫什麼名字?」那男人問。

    「rose,」芙蕖老老實實地回答:「老闆,聽你口音,你是河北吧。」

    老闆點點頭,肥大的手掌拍著她□的肩膀說:「玫瑰姑娘真是好耳力。」

    芙蕖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瞄了和她隔著一個男人的湛海,只見他轉過頭跟身邊的一個青年男子說話,壓根沒注意到有人喊她玫瑰姑娘。芙蕖媚笑了一下,接了那老闆的話題:「那當然,我也是河北人。」

    那個老闆沒想到竟會他鄉遇故知,興致都有點高了起來,拿過一瓶酒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來,玫瑰姑娘,咱們干了。」

    芙蕖接過酒,笑意盈盈的,二話不說,就把高腳酒杯裡那滿滿噹噹的紅酒一乾而盡了。

    「玫瑰姑娘真是豪爽,來,我老孟跟你交個朋友。」說完,又把芙蕖手中的酒杯倒滿了起來。

    然而,芙蕖卻制止了他這個動作,孟老闆有點詫異,剛想表示他的不滿,卻沒料到芙蕖說了:「拿杯子喝算什麼」說著,拿過兩支剛開啟的紅酒:「來,孟老闆,我們繼續。」

    孟老闆哈哈大笑起來,伸出手用力地摟了芙蕖的腰肢一下,說:「這姑娘我喜歡,要是大家沒意見的話,今天晚上我就陪她幹到底了。」說完,眼睛巡視了四周,最後把目光定在了湛海的身上,湛海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正盯著他,在那裡和另外一個姑娘聊著天。

    芙蕖伸出手,摸索著他的下巴,滿臉曖昧地說:「是第一聲還是第四聲?」

    孟老闆聽了,也曖昧地反問她:「你說呢?」

    芙蕖當場大笑起來,聲音恣意,縱情,她拿起紅酒,先喝為敬了。

    芙蕖酒量了得,多年的歡場經歷,歷練了她千杯不醉的本事,可是一個人有再大的本事,那也是人,不能喝得太急,喝得太急了就會被嗆到,這不,報應來了。

    芙蕖喝到一半的時候,一口氣沒緩過來,生生地被嗆到了。她挪開酒瓶子,低著頭,彎著腰,咳嗽著,用力地咳嗽著,太過用力了,肚子裡的心肝脾廢腎都被那口氣戳到了,火辣辣的疼,就連眼淚,也從眼角里跳出來湊熱鬧了。這時,一隻修長的手拿著一張紙巾遞到了她的跟前,她看了那手一眼,毫不客氣地推開了。孟老闆看到了,呀呀大叫起來:「哎呀,玫瑰姑娘,可不能這樣,人家陸老闆的好意你可不能不領啊,我的那筆大生意可是要靠他的啊。」

    芙蕖直起了身子,拍著胸口說:「哎呀,我肺疼。」

    「肺疼?」孟老闆來精神了:「那我就頂你個肺啊。」

    芙蕖立馬掩嘴大笑,說:「孟老闆,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了一個笑話。一個男人在吹噓自己的生 殖器,說有20厘米長,結果另一個男人說了,20厘米,那豈不是頂到肚臍眼了。又一個男人聽了說了,肚臍眼算什麼,我頂你個肺啊!」

    這曖昧的,包含著色情的黃色笑話,讓聽到的人都笑了起來,孟老闆拉著芙蕖的手,就坐了下來。他伸出手,在芙蕖光滑的大腿上不停地撫摸,然後把嘴巴湊到芙蕖的面前,夾著一嘴的酒氣說:「妹子你真是好笑。」

    芙蕖忽然覺得他滿嘴的酒氣有點難聞,於是側過身子,拿起剛才那瓶還沒喝完的紅酒,仰頭就一口氣喝光了。孟老闆見狀,拍著手叫好,然後放在芙蕖大腿上的鹹豬手就更加肆無忌憚了。芙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吃豆腐了,可是卻是第一次從心裡由衷的感到噁心,噁心到想吐。她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會頭腦一熱,接了這一樁生意下來了,她正思索著,該怎麼樣逃過此劫時,她身邊不遠處的那個人也終於坐不住了,喊了她的名字,說:「rose,你過來。」語氣堅定,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感覺。

    前一刻,芙蕖還在思考怎麼掙脫這個男人的鹹豬手,下一刻,就有人為她解圍了。可是,她卻忽然不領情起來,她想:我可不是那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女人,憑什麼我就要對你千依百順呢?你這樣對我忽冷忽熱,我也一樣可以對你不理不睬。

    芙蕖沒有理會湛海的招呼,她仍舊坐在孟老闆的身邊,動都不動一下,可是孟老闆卻從湛海剛才的語氣裡讀懂了什麼,整個人忽然對她規矩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喝酒,聊天,打屁。夜越深,這包廂裡的人就喝得越多,酒喝得越多,這包廂裡的人就越放浪形骸,唯獨是湛海,坐在沙發裡,正兒八緊地跟身邊的姑娘聊天,談心。

    年輕的姑娘,蓬萊的紅牌,漂亮的面貌,精緻的妝容,性感的身材,妖嬈的氣質以及挑逗的動作,他都不為所動,仍舊坐在那裡,只管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那姑娘看到他這樣,打趣說:「陸少還真是君子啊。」

    芙蕖冷哼了一下,心想:呸,偽君子。

    這時,坐在芙蕖和湛海中間的那個男人站了起來,說有事先走了。湛海也不挽留,只是在他臨走前又寒暄了幾句,然後目送他離開了。沙發上的位置忽然寬敞起來,孟老闆示意芙蕖坐過去一點,芙蕖依言,然後手背不小心碰到了湛海的手背。

    兩個人都不動聲色,靜靜地坐著,也不挪開手,也不作進一步反應。芙蕖忽然想起《情人》裡的那一幕,杜拉斯和她的中國情人坐在汽車裡,表面不動聲色,各自為政,私底下的手卻從不小心的碰觸到十指糾纏。這是一部充滿了性,慾望和傷害的電影,一段充滿了性 愛的感情,最終無疾而終,再怎麼深愛的兩個紅塵男女,到最後還是抵不過世俗的枷鎖。想起這部電影,芙蕖就黯然銷魂起來,整個人本來就精神不濟,現在就更加的萎靡不振了,她想,若干年後,會不會也有一個男人走到她面前說,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面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顏更使我喜歡。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湛海似乎感覺到了芙蕖的不愉悅,他站了起來,說:「各位,時間有點晚了,我還是先走了。」說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芙蕖,芙蕖裝作沒看見,繼續和孟老闆在調情。

    孟老闆也是個識趣的人,看到芙蕖不肯,於是也跟著站了起來說:「哎呀,果然已經很晚了,我們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大家明天還要上班呢,別鬧得明天一早上班就精神不振的樣子啊,你們老闆怪罪下來我可吃不消啊。」

    正在興頭上的人聽了,也紛紛站了起來,相互告別離開,孟老闆把芙蕖往湛海身上一推,說:「陸少啊,我的那筆單子就靠你了。」

    湛海點點頭,說:「基本沒什麼問題了,董事會那邊也基本同意了,就等明天表決。」

    孟老闆哈哈大笑起來,一臉的橫肉堆積在一張臉上,芙蕖看著,想起了一個成語,肉慾橫流。

    道別過後,湛海率先走出了大門,身後跟著一群的人,男男女女,有的相互摟著,像連體嬰一般,有的則各走各路,像互不相識一般。芙蕖走在隊伍的最後邊,一個人,意興闌珊,她透過長長的隊伍,視線避開那些熙熙攘攘的軀體,在人與人的空隙之間,盯著最前面的那個人,心裡反反覆覆地念著一句詩詞:最好不相識,免得長相思,最好不相知,免得長思戀。

    一群人,拐出了長生殿門前的那條走廊,就立刻作鳥獸散了,芙蕖趁著人不注意,就去到儲物間裡拿她的行李箱,然後拖著它,慢條斯理地往大門走去。剛出了大門,就看到湛海站在那輛A8旁,點著煙,等她。她視若無睹,加快了腳步,拖著行李箱就瀟瀟灑灑地在他面前離開了,行李箱那小小的輪子叩擊著水泥地板,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音。

    湛海一把拉住她,說:「我送你。」

    芙蕖眼睛一瞇,就拒絕了,然後伸出手,叫了一輛計程車,進去,坐好,離開。

    小小的計程車在北京的街頭疾馳,車窗外的景物模糊一片,以飛一般的速度往身後倒退,芙蕖看著這一路不斷變換的景物,心裡做了一個決定,從今天晚上起,從這一刻起,她要金盆洗手,從此歸隱江湖。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有意料之中的事情,做她們這一行的,吃的都是青春飯,沒有那一個是做到50歲才退休的。而她,鄭芙蕖,rose,過了這個年就29歲了,青春將逝未逝,就像高 潮過後的電影,強弩之末。對於她們這些流鶯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老大嫁作商人婦,比如餅乾,最壞的結果就是橫屍街頭,比如在她之前的那個頭牌。而她,rose,將來的結果是不好不壞的孤獨終老,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而她,於心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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