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歡與舊愛碰到一塊兒的情形會是怎樣?
喜來寶此刻就站在臥龍院門口,默不吭聲地看著院內久別重逢的表兄妹,二人正在院中練劍。
武天驕眸光流轉,粉面嫣紅,一把長劍在她手中輕盈如一條絲帕,帶著熏人的女兒香拂向一位俊朗的白衣少年。
白衣出塵,神采翩翩的上官庭軒將手中的劍舞得眼花繚亂,綿織的劍網幻帶著粉紅色彩,宛如笑顫的桃枝抖下綿綿的花瓣雨,令佳人深深陶醉。
長劍飛舞、交擊,眼波隔空碰撞,暗香浮動!
二人眼中只容得彼此身影,久久也不曾留意到他。
喜來寶只覺胸腹間一股酸氣直往上沖!這二人大白天的發什麼騷?練劍就要好好地練,眉來眼去的做甚?也不怕扭了眼珠子!
院內是春光旖旎,桃色紛呈;院外則是凜冽寒風裡裹著熊熊烈火,風吹火旺!
眼看姑爺整個人都快成了火藥包,一觸即炸,府中有兩名護院火燒屁股似的躥了出來,一左一右拉住欲沖入院內的姑爺,拎起衣擺替他扇扇風、降降火,“姑爺,您要冷靜、冷靜、冷靜……”
喜來寶一面磨牙,一面發出可怕的笑聲,“那個笑得像朵爛桃花,說句話像唱大戲,練起劍來也裝模作樣,做作得像個梨園戲子的家伙就是你們口中的表少爺?”
這個形容,真是貶得人家一文不名!看來姑爺已是醋勁大發了。
“姑爺,您一定要冷靜!表少爺武功厲害得很,您是打不過他的!”
“誰說我要與他打了?來者是客,又是我娘子久未謀面的表兄,我總得進去打個招呼吧?”
喜來寶恰巧看到娘子揮劍時打了個趔趄,身子緩緩倒入表哥懷中,上官庭軒憐香惜玉般伸手扶住表妹的腰肢,二人相偎的姿勢極其曖昧!他忍無可忍地推開擋路的護院,握緊拳頭,挾著熊熊怒火大步走入院內。
護院提心吊膽地大喊一聲:“小姐!姑爺來啦!”
武天驕看到自個相公,眉毛就豎了起來,賭氣似的賴在表哥懷裡,哼道:“書呆,你吃飽喝足睡夠了,閒著沒事做了?”
上官庭軒迫不及待地扭頭一看,見走過來的竟是一個文弱書生,他吃驚不小,“表妹,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長大後要嫁給一個少年英雄,怎麼如今卻嫁了這麼一個文弱書生?難道是姑父逼著你……”
“我沒有嫁給他!”武天驕大聲道,“是這書呆子嫁給我,我是娶了他的!”
上官庭軒一臉恍然地看著走過來的書生,眼中含有幾分鄙夷、嘲弄。他故意大聲笑道:“表妹不是最討厭書呆子嗎?這酸丁哪點能配得上你,入贅吃軟飯的人根本就不算個男人!”
取笑人的話,喜來寶自然聽得一清二楚,徐徐走到二人面前,他居然笑吟吟地問:“娘子,你從哪裡摘得這朵發騷的桃花?皮相倒是蠻俏的,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與他人之妻勾勾搭搭,禮儀廉恥一概不識,與山野猴類又有何區別?”
武天驕一愣,早在揚子津時她就知道他這張嘴厲害得很,調侃譏諷,都能把人氣個半死。他雖是笑嘻嘻地問,她卻明顯地感覺到相公真的生氣了,心裡竟有些發慌,正想與表哥保持一段距離,腰肢卻被表哥緊緊鉗固住了。
上官庭軒小心地掩藏起眼中波動的一絲惱怒,左手暗暗使勁摟緊表妹的腰肢,右手隨意轉一轉劍柄,劍尖已沖這文弱書生挽起一朵劍花,“酸丁!我是你娘子青梅竹馬的表哥,你自認知書達禮,說話就得客氣著點!”
劍氣拂面,喜來寶神色不變,笑道:“原來是表哥哥,我與娘子成親時,怎不見你來討杯喜酒?”
上官庭軒低頭深情款款地凝視懷中佳人,語氣有些傷感:“小兄原以為無須山盟海誓,表妹也會等我回來,再為我披上嫁衣,哪知小兄回來時,心愛之人已成他人之妻,小兄雖心如刀絞,卻也能體諒表妹的難處!與這酸丁成親,你定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小兄只恨來遲一步,讓你受了委屈。往後,小兄會不離不棄陪在你身邊,與你分擔一切苦難!”言罷,他看也不看這書生,攬著表妹徑自往院外走,“表妹,別叫個不識相的跳蚤壞了咱們的興致。走,咱們到別處練劍去。”
喜來寶擋住去路,笑嘻嘻地湊到娘子耳邊,悄悄說了句:“你這位表哥哥的身上有好大一只蟑螂,你沒瞧見?”
蟑螂?武天驕頭皮一麻,尖叫著從表哥懷裡彈了出來,直接彈入相公懷裡,雙手雙腳緊纏著相公,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喜來寶笑得賊兮兮的,抱著娘子轉身就走,把個傻眼的表哥獨自留在院內。
護院也聰明地擋著門口,不讓這位表少爺離開臥龍院。
喜來寶抱著娘子回到潛龜院內宅,關緊房門,把娘子往床上一拋,他強勢地壓住她的身子,鼻對鼻,眼對眼地問:“小辣椒,你把那朵爛桃花帶回家來做什麼?”
見相公果真生氣了,武天驕小小聲地答:“他是專程來長安看我的,還沒進城,在郊外恰巧遇見了我,就與我一同回府了!”
“趕他走!”喜來寶凶巴巴地喝令,“立刻趕走他!”
“這怎麼可以?”武天驕犯難地皺眉,“表哥來府上住幾天有什麼關系?”
喜來寶瞪著她,“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吧?”
武天驕也瞪著他,“你胡說什麼?”
“不是嗎?你捨不得趕他走,還對他眉來眼去、投懷送抱!”想起剛才那兩人摟摟抱抱的親熱勁,他就火大。
“我對他投懷送抱?”武天驕眉毛一挑,也火了,“我是與他練劍時差點摔跤,他只不過扶住了我,你莫名其妙地發什麼火?”
說他莫名其妙?喜來寶氣往上沖,“你當我是瞎了眼,扶和抱都區分不清?你和他抱了那麼長時間,還想抵賴?”
不知相公這是醋勁大發,小娘子還倔得很,“你、你……好!我就要與他抱那麼久,怎樣?”
“怎樣?”喜來寶氣得大吼,“你是我的娘子,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抱!”
“他是我從小玩到大的表哥,不是別的男人!”武天驕吼了回去。
“是表哥就可以抱你了?那你是不是還想讓他對你這樣……那樣……”喜來寶氣得發暈,兩手往她胸脯一捏一揉。
她驚呼一聲,羞紅了臉,嗔道:“無賴!”
“是!我無賴,你的表哥哥清高,是君子!在你眼裡他什麼都比我好,是不是?”喜來寶口中又酸又澀。
武天驕賭氣地點頭,“他當然比你這懶蟲強!你只知偷懶,只知吃飽喝足躥到屋頂上曬太陽,表哥都可以為了我修得一身本領,你看他如今都成了少年俠士了!他就是比你強,強一百、一千倍……唔!”
喜來寶突然俯唇堵住了她的嘴,揪著她的長發狂般吻她。
她只感覺到一種緊緊的令人窒息的疼痛,胸口幾乎要炸開,便握緊拳頭使勁地捶打他的肩。
當她的嘴裡隱隱嘗到一絲腥味時,他猝然停止了吮吻,抬頭默默地看著她。
她忘了喘息,愣愣地看著他的唇。
他的唇上染著殷紅的血色,一縷血珠由嘴角滴落,落入她微張的嘴中。
她的嘴裡盛滿鹹鹹、苦苦的腥味。
他輕輕歎了口氣,起身往外走。
她莫名慌張了一下,飛快地下床奔上去一把拉住他,“書呆,你、你……別走!”
他回過身,輕輕撫過她的長發,雲淡風輕般一笑,“你的頭發亂了呢,我叫鵲兒來幫你梳一梳。”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隔開他與她的距離。
他握著拳靠在門外,唇上的血痕與刺痛,似乎在告訴他:她排斥、抗拒並討厭他!
“與這酸丁成親,你定是身不由己、有苦難言!”
上官庭軒的話突然在耳邊回響,他搖頭苦笑:那日由侯爺一手操控的倉促婚宴,現在想來過於兒戲了!
聽著房門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呆呆站在房內的武天驕突然覺得心一下子被掏空,隱隱知道自己做錯也說錯了一些事,卻想不透自己錯在哪裡。
武侯爺回到府中已是申時七刻,聽完管家匯報今日府內發生的事,匆匆回到臥龍院一看,上官庭軒果然還在院中等他。
“姑父,您可回來啦!”上官庭軒上前欠身行禮,“姑父近來可好?”
武侯爺皺眉打量這白衣少年,“你是……”
“姑父,我是庭軒啊!六年不見,連您也認不出軒兒了嗎?”
“軒兒!”武侯爺大吃一驚,“你真是大變樣了!我記得以前的軒兒胖嘟嘟的,還有兩顆虎牙!”連牙齒也能變樣,這……太不尋常!
看到姑父猶疑、探究的目光,上官庭軒忙從貼身暗兜內掏出一封信函遞了過去。
武侯爺接過信函,一看上面的字跡,果真是素月的兄長上官弘親筆書寫,大致內容是說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懇請妹夫代他照顧軒兒,信函末端竟以血寫著:上官弘絕筆!
這分明是一封遺書!
“令尊令堂難道已經……”
上官庭軒一臉悲痛,“去年一場水災,淹了山莊屋捨,不久又鬧了瘟疫,家父家母不幸染疾而亡,家中只有軒兒一人幸免於難,還望姑父不棄,收留軒兒在此住下!”
“想不到,僅僅隔了六年,獵鷹山莊會有如此大的變故,上官兄竟已撒手人寰!”
武侯爺唏噓感歎,喚他進了房,吩咐丫鬟們把晚膳端到房裡,再把小姐與姑爺也喚來一同用膳。
趁晚膳尚未張羅好,他便與上官庭軒聊了起來,聽他講述家中變故,別後六年的經歷。
片刻之後,喜來寶來到房外,恰巧聽到這位表哥唱戲似的把自己這六年訪名師、練絕學的經歷說得波瀾起伏,精彩至極!
喜來寶不急著進屋了,反而站在門外,默不吭聲地注視著房內的上官庭軒,發現他與人說話時,總是扯高唇角,刻意保持陽光的笑容,時不時舔舔上唇,似乎在極力掩飾緊張、激動的情緒!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姑父,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無意識地握緊又迅速松開,克制不住地握緊再松開,如此反復。喜來寶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他極力遮掩在眼底的紛亂渾濁的色澤,像是心中如麻般糾纏著紛擾不清的思緒,不欲讓人洞悉的某種心思!
這個人要麼有雙重性格,要麼表裡不一!
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喜來寶一回頭,便看到換了一襲紅綃裙的武天驕,她的長發已精心綰作了連心髻。
她走至他身邊,眸子裡含著某種期盼,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的手。等了片刻,他卻沒有把手伸向她,她咬著下唇,伸手輕貼他的手心,喚道:“相公……”他還在生氣?
喜來寶愣愣地看著她,眼前這個低著頭講話,舉止輕柔的人兒是他的娘子?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武天驕卻當他仍在生氣,不願理會自己,她一眨巴眼皮子,淚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像個遭人遺棄的娘子,傷心地抽泣。
成串的淚水落在他手背上,涼涼的,他吃了一驚,看到那巴掌大的小臉上布滿淚水,心口狠狠揪緊——她哭得這麼傷心,是還在埋怨他?他不該強吻她的,她不是最討厭書呆嗎,她不是無數次地捂住嘴唇,無數次地告訴他:她不喜歡這個樣子的他?
一切都是他的錯!指尖觸到她的臉頰,停頓了一下又快速抽離,他輕輕地歎氣。
她的淚掉得更凶了,相公不再幫她拭淚,不再柔聲哄她,她心裡更難受,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聽到門外低低的抽泣聲,武侯爺詫異地抬眼看看門外,一截淺青色的衣角露在門口,他喚了一聲:“是二子嗎?”
門外有人答應一聲。
片刻之後,喜來寶獨自一人進了房。
“驕兒怎麼沒來?”武侯爺看看臉色異常的女婿。
喜來寶眉端緊鎖,卻不答話。
上官庭軒看到他破了皮的嘴唇,暗自冷笑,搶著說道:“姑父,女兒家最愛打扮,何況是兩小無猜的兒時玩伴來了,她定是在房中梳妝,表妹夫只顧著來見丈人,自然不會等她的!”
他別有心機地暗示姑父:表妹是在為悅己者容,而這位表妹夫只為討好丈人,冷落娘子!
他原本就認定這文弱書生是瞧准了武侯府的家財與權勢才上門來當女婿的,自然得像條狗似的討好、巴結他姑父!
喜來寶怎會聽不出這番話的弦外之意,但這一回他沒有反唇相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上官庭軒。
這時,房門外響起低低的語聲:“咦?小姐,您站在外面做什麼?”
“我、我丟了支發簪。”
“發簪?這裡沒有啊!是不是落在別處了?”
“嗯……算了,別找了……”
武天驕終於從門外走了進來,眼淚是擦干了,眼睛還是紅腫的。
武侯爺看了看女兒,又瞥了女婿一眼,
收到岳父大人責問的眼神,喜來寶苦笑一聲。
上官庭軒放下茶盞,迎上去親熱地挽起表妹的手,大獻殷勤:“表妹,來來來,坐這兒!”把人強行拉到自個身邊坐下。
丫鬟們魚貫入內,端來晚膳,一盤盤地往桌上擺。
每上一道菜,上官庭軒就先把菜夾到表妹碗裡。
碗中的菜漸漸堆高,武天驕連筷子也沒動一下,兩眼只望著坐在對面的相公。
喜來寶卻瞪著一盤盤菜餚間飛快挪動的那雙筷子,臉色沉了一分,他突然探過身去,把娘子面前堆得滿滿的一碗菜端過來,又把自個的空碗擺到娘子面前,露出滿口白牙沖那位表哥一笑,“表哥哥,麻煩你幫我把這口碗也夾上菜!”
幫他夾菜?看著表妹面前一口空碗,上官庭軒的筷子僵在半空。
喜來寶卻捧起滿碗的菜,舉筷大嚼。
上官庭軒又伸出筷子夾起一塊鳳脯肉,直接湊到表妹嘴邊,道:“表妹,快嘗嘗小兄為你夾的這塊鳳脯!”
鳳脯已貼到唇上,武天驕瞇瞇啟唇,沒來得及出聲,菜已送入她嘴裡。而後,她便看到相公在瞪她了。
喜來寶死死瞪著娘子的嘴巴,恨不得扒開她的嘴,把那塊肉揪出來甩到地上狠狠踩扁!想了想,他又放棄這暴力的念頭,改用溫和的方式:“娘子!你的膽子變大了啊,連蟑螂肉也敢吃?”
武天驕臉色一變,嘴唇一噘:噗!送入嘴裡的鳳脯肉又噴了回去,“啪”一下打在上官庭軒臉上。他的臉色也變了,強留在臉上的笑紋顫顫地扭曲起來,他抓起袖子拼命地擦拭臉上沾到的異物。
“書呆,你又耍我!”武天驕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塊鳳脯,微紅了臉,嗔怪地瞪著使壞的相公。不知為何,相公此刻看起來像是很開心,爹爹坐在一旁也是一副看戲的表情。表哥還在不停地擦臉。
“表哥,你臉上沒有髒東西了。”再擦下去都快破皮了。
上官庭軒放下袖子,盯著上面的油漬,忍不住皺起了眉。
侯爺此刻發話了:“軒兒,你先回房換下這身髒衣,好好梳洗一下,待會兒丫鬟會把飯菜送到你房裡。”
上官庭軒點點頭,由一個丫鬟引領著往外走。到了門口,他忽又回過頭來,沖表妹一笑,“表妹,等天色暗些,我再來找你!”
“抱歉!天色一暗,我與娘子就睡在床上了,你也不必來打擾我們!”喜來寶大大咧咧坐到娘子身邊,持筷幫她夾菜。
武天驕這時才舉起筷子,吃著相公夾來的菜。
上官庭軒仍不死心,“表妹,你忘了咱倆小時候常玩的那個游戲?晚些我會來找你的,咱倆還是到那座院子捉螢火蟲!”聽到螢火蟲,武天驕兩眼一亮,忙不迭地點頭,“好啊!今晚咱們去捉螢火蟲!”
上官庭軒對著表妹獻上桃花般春情爛漫的一笑,“咱們可約好了,晚上我來找你,你等我噢!”
一個甜得膩出蜜來的“噢”字,讓喜來寶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看這位發騷的桃花表哥奸計得逞便拍拍屁股走人,釀在他肚子裡的酸醋是翻江倒海,綠帽子還沒扣到頭上,整張臉就已泛了綠,狠狠地往筷子上咬下一排牙齒印,他忍無可忍地握住娘子的手,開口就道:“娘子,咱們早些回房歇息吧!”當務之急,他得早早把娘子哄上床,免得娘子一顆蠢蠢的芳心偷閒出走,便宜了那朵表裡不一、居心不良的爛桃花!
武天驕這時又犯了倔,一門心思往死胡同裡鑽,“書呆,咱們今晚就不必歇息了,你也該整一整身上的懶骨頭,與我一同去捉螢火蟲,順便讓表哥教你學些輕功身法!表哥的輕功可厲害了,他能像一朵雲似的飄到高高的樹梢,你若瞧見了,准保嚇你一跳!”一談到武功,回想著早晨表哥顯露的身手,她的眼裡就又蒙上一層少女夢幻般的異彩。
嚇他一跳?他要是也露幾手,到時還不知誰嚇誰呢!
“站在地上像跳蚤一樣蹦來蹦去,只為捉幾只屁股發光的小蟲子有什麼好玩的?”喜來寶瞪著眼,“今天晚上,你哪兒也別去!”
武天驕兩眼一瞪,“不行!我偏要去!”
這可好,一對冤家又在那裡豎眉毛、瞪眼睛,誰也不讓誰。
武侯爺這時不慍不火地說了句:“寶貝,你想在夜裡與個男人出去玩,為父也不會強行阻攔,只是你須牢記一點,能與你行周公之禮的只有你相公,你可別糊裡糊塗把‘清白’給了軒兒,他是你表哥,為父可不願看到近親的表兄妹將來開花結果,結出個智障的怪小孩!”
“爹!您瞎說什麼?”
武天驕鬧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惱地甩下筷子,蹬蹬蹬跑出門去。
喜來寶連忙起身告退,追了出去。
武侯爺看著門外兩個小輩相繼走遠,不禁歎了口氣:“少年不識愁滋味哪!”
他讓丫鬟去把管家喚來。
丁燭急匆匆趕來,看到主子正滿懷心事在房中踱來踱去,忙小心翼翼湊上前問:“侯爺可有什麼吩咐?”
武侯爺沉吟片刻,道:“你去告訴侍衛、護院們,這段日子需加強防范!再交代丫鬟、僕役,讓他們盡量少出門,府裡的開支該節省就得節省,無須鋪張浪費!讓賬房結算一下府內庫存的銀兩,清點盤算府中的財物。你把本府的人數統計一下,過兩天把所有人的名冊交給本侯!”
丁燭吃驚地問:“侯爺,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今日,主子去了一趟宮中,回來後他就隱隱覺察主子的神色不對,蹙眉凝愁,滿懷心事,難不成宮裡發生了什麼變故?
“你無須多問,照我的吩咐辦去吧!”武侯爺疲乏地揮揮手。
丁燭憋著滿腹疑惑離開。
與此同時,武天驕也已回到房裡,相公卻沒有與她一同進屋。他站在門口,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而後轉身離開,獨自進了書房。
她站在窗邊,看著書房裡的燈滅了,才把窗戶關上。閂好了門,吹滅燈盞,她獨自躺在床上,卻久久無法入睡,念著他的體溫、那寬厚結實的胸膛、溫柔的指尖,還有那個狂烈的吻!
黑暗中,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她悄悄伸出舌尖舔一舔有些發干的唇,睜著大大的眼睛,開始數綿羊,一只、兩只……
雪白的綿羊一只只飄過,漸漸地,綿羊變成了模模糊糊的雲團,雲裡裹著一張笑臉,一雙晶瑩迷人的眸子沖她眨呀眨,兩片弧線完美的唇瓣散發著蜜一般的酥潤香甜輕輕落下……她的唇半開了,緩緩闔攏眼簾,在靜謐夜色裡織起少女懷春的夢境。
更深人靜,潛龜院書房的門悄悄開了一條縫隙,一道黑影從門內閃身而出,似一縷輕煙升騰至屋頂,沿著排排屋脊飛快地躍往臥龍院。
須臾,黑影已悄無聲息地潛入四全齋,繞過屏風,打開屏風後面一扇小門,迅速步入門內,順著一道階梯往下走,終於到了地下甬道。
“嘶”的一聲,一縷青煙伴著木柴焦油的味道散開,火折子被擦亮了,漆黑狹小的甬道內有了一絲光亮。
這個地下甬道像一張蜘蛛網,由四全齋屏風後的小門進入,便是蜘蛛網的中心,數十個四通八達的岔口皆延伸出一條甬道,可以通往地面的一座院落。
侯府地面有二十四座院落,這地下便有二十四個岔道,脈絡清晰,環環相扣。但這裡既無藏寶的暗室,亦無凶險的暗器機關,似乎只是單純用來應急的通道。不過,岔口處一扇扇牆壁上的接口皆留有一條頗大的縫隙,讓人瞧著奇怪,卻不明白它的用途。
繞過了二十四個岔道,憑著過強的記憶力,黑影按原路折返,行動敏捷迅速,只用了半個時辰,已回到來時的那道階梯。
一聲低低的、包含著失望的歎息一落,火折子的光焰被吹滅。
黑影順階梯而上,推開那扇小門,重又回到四全齋。
細心地鎖好小門,尚未轉出屏風,那道黑影突然震顫一下——房裡有人!
透明的雲母屏風外赫然閃動著另一道黑影!黑影鬼鬼祟祟地在書房內摸索、找尋著什麼。
猝地,光焰一閃,屏風外那人的手中多了一支火折子,借火折子的光焰,仔細照了照房內四壁所掛的仕女圖。
那人伸手輕輕敲擊四壁,咚、咚咚……咯!有異樣的響聲,第十幅仕女圖的背面不是實心的牆壁!
呼吸變得急促,那人迫不及待地掀起這幅仕女圖,後面露出一只嵌入壁中的暗匣!小心翼翼地抽出暗匣,起開蓋子,裡面赫然是一只金絲錦盒,盒內裝著一卷著有奇門遁甲、帝王術的書簡。
那人大致翻閱了一下書簡上的內容,露在黑巾外的一雙眼睛暴閃出欣喜若狂之色,急忙將這只錦盒塞入衣襟內。
錦盒一拿開,暗匣底層又露出另一樣東西,那人伸手將它取出,湊到微弱的光焰下照了照——火折子照亮的是一只金燦燦的寶盆,內壁有九龍飛騰的浮雕!
隱身於屏風後的一道黑影見到那只金色寶盆,霍地閃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屏風外那人,劈手去奪那人手中的寶盆。
那人駭然一驚,偏偏雙手都握了東西,倉促間蹬起雙足,連環踢出,擋下突然襲來的那只手。
欲奪寶盆的那只手一反一繞,從一個意料不到的詭異角度自那人雙足間穿入,一把扣住那人的脈門,寶盆已易了主!
那人左手脈門被鎖扣住,心中又驚又急,猝然張口,蒙面黑巾內烏光一閃,一枚毒針飛射而出!
口中藏暗器,藏的竟是含有劇毒的尖針,常人想都沒有想過,更不必說預先防范了!那人料定這猝不及防的一擊必能奏效!
哪知毒針剛射出,面前的黑影竟突然消失!毒針落空,火折子光焰微閃,那道黑影又憑空冒了出來,仍擋在那人面前,一手仍死死扣住那人左手脈門。
如此鬼魅的身法,那人簡直駭呆了,再不敢輕舉妄動。
黑衣人一手扣住那人脈門,一手端起寶盆,看到盆壁內明顯的九龍飛騰浮雕,眼中便閃過失望之色,不是!這只盆子並非九龍紋隱金盆!
黑衣人把盆子放回暗匣內,而後盯著那人僅露在黑巾外的一雙眼睛,看到含在那雙眼睛裡的哀求乞憐,也沒有忽略掩藏在那雙眼睛深處的冰冷色澤!黑衣人頗吃驚地“咦”了一聲,伸手欲掀下蒙在那人臉上的黑巾。
看到黑衣人把手伸了過來,即將碰觸到蒙面黑巾,那人眼中暴閃著驚慌之色,頭使勁往後仰,極力躲避,但無論怎樣閃避,黑衣人的手仍觸到了蒙面黑巾,只須輕輕一掀,就能看到那人的臉!
驀然,侯府內鑼聲大作,曲廊、院落間人影來回走動,護院、侍衛們敲鑼大喊:“捉賊!捉賊!”
房內兩人皆大吃一驚。
黑衣人松了手,身形一閃,便消失蹤影。
仍留在房中的那人摸一摸蒙面的黑巾,暗自松了口氣,迅速吹滅火折子,取走暗匣裡那只金盆,把暗匣推回壁內,重又放下那幅仕女圖。
一切恢復原狀後,那人才悄悄打開房門,騰身飛躍而去。
戌時四刻,鑼鼓喧嘩聲漸漸平息,府內恢復平靜,明樁暗哨已換了一批人,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邏的侍衛一撥接一撥。
天色濃暗,潛龜院月牙門外人影一閃,上官庭軒換了一身輕柔的杏黃長衫,邁著輕快的腳步,直奔表妹就寢的正房。
他站到了房門外,抬手輕輕敲了一下房門:篤!
房內很安靜,沒有人回應。
他輕輕喚了聲:“表妹!”
這一喚,終於有了回應——有人在他背後輕輕咳了一聲。
他一面飛快轉身,一面開心地喊:“表妹!”
等在他身後的卻不是嬌滴滴的美人,而是一只黑乎乎的大麻袋!當他轉過身時,麻袋便兜頭罩來,將他整個人罩入了麻袋內!
袋口一封,整只麻袋被一個黑衣人掄起扛在肩上,一溜煙兒往外跑,避過明樁暗哨,繞開巡邏的侍衛,片刻已到達吟風院。
困在麻袋裡的人不停蠕動,發出唔唔聲。
黑衣人以最快的速度撥開門鎖,把麻袋往門裡頭一丟,再重新鎖上門,急速離開。
戌時七刻,黑衣人摸回潛龜院,悄悄撥開正房房門,躡手躡腳摸進了內宅,摸到床邊,看看床上熟睡的人兒,黑衣人自兜內掏出一只瓶子,拔開瓶塞,一股奇異的香味飄出來,把瓶口對准床上那人兒的鼻端晃了晃。
吸入那撩人的香味,床上的人兒臉頰泛起一層可疑的紅暈,睫羽扇動,她睜開眼,感覺渾身飄忽忽的,眼前朦朦朧朧,神志也是恍恍惚惚,像是在夢裡頭。
對著這雙迷蒙的眼睛,黑衣人掀去臉上的黑巾。
她迷惑了一下,望著近在咫尺的一張熟悉的容顏,癡癡地笑,伸出雙手捧住那張臉,輕喚:“書呆!相公……”
真好,相公在夢裡對她笑呢!咦?他怎麼笑得有一點兒痞、一點兒壞,還使壞地俯下身咬她的耳朵。
耳際傳來熟悉的酥麻感,她格格地笑,“好癢!”
他在她耳邊輕輕道:“娘子,為夫帶你飛上天摘月亮去,好嗎?”
她面泛紅潮,眸光迷離,吃吃地笑,“好!相公帶我飛、飛……”
身子被相公輕柔地抱起,她朦朦朧朧地感覺隨他出了房門。而後,她的身子像是飛起來了。
她看到一排排屋脊在腳下快速飛逝,抬頭就看到晴朗的夜空,月牙兒從雲層裡探出了頭。
今晚的月亮不圓也不大,像一個害羞的小女孩從大人寬寬的背後探出半張臉,好奇地窺視著什麼。
今晚的風兒清清細細,吹在臉上好舒服!她半瞇了眼,偎在相公懷裡,一頭柔亮的長發逸放在風中。
侯府已遠遠拋在了身後,他帶她來到郊外那片平野,突然放下她,清嘯一聲,牽住她的手往月亮的方向奔馳。
她驚呼一聲,身子被他帶起,在遼闊的平野上如蝶般翩飛,赤裸的足尖輕輕點過風中搖曳的青草,而後飛起,耳邊有風聲和她的笑聲。
夜空下,平野上,只有他和她,飛旋、翩舞,如夢如幻的美妙感覺,她開心地笑,恍惚間,輕飄飄的身子似乎已化作一只輕盈的蝶兒與他追逐、嬉戲,與他翩翩舞向月華盡頭。
“相公,你會不會永遠牽住我的手,比翼雙飛……”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娘子,這輩子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
星空下,似真似幻的誓言伴著歡笑聲,被風兒捎向遠方……
與此同時——
武侯府,吟風院。
莫名其妙被困入麻袋裡,又被丟得七葷八素的上官庭軒好不容易掙脫麻袋,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座陰森恐怖的廢園,他看了看四周,握緊瞇瞇汗濕的手心,一步步邁向院子深處。
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呼喚他,漸漸地,他走入了那間詭異的正房。
房裡有一團藍綠色的磷火,忽上忽下飄動著。借著微弱的磷芒,他終於看到正牆上那幅畫——蘭湯浴艷的女子,一道深深的劃痕割開她那纖嫩的頸子。
他伸手撫過畫中女子的頸部,眼中竟迸射出仇恨怨毒之芒,隨著他的手指輕柔撫過畫面,畫面上一點一點地顯現出一個以血書成的“恨”字,充滿怨念的狹小空間,隱約回蕩著一個冰冷的聲音:殺……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