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天色陰沉,濃重的霧氣籠罩下來,灰濛濛的一片。
潛龜院,正房內宅。
帷簾裡的人兒一夢醒來,轉頭看看枕邊,枕邊空空的,昨夜竟是她獨自做了一場虛幻的夢,夢醒時心頭漫上些惆悵與失落。她擁上一層薄被依在床頭,回想著,竭力捕捉殘留在腦海的碎碎的片段,心中患得患失,時而皺眉時而傻笑……終於下床走至窗前,推開窗,濃濃的霧氣浮動在眼前,斜對面的書房籠在霧色中,變得模糊不清。她極目眺望,仍看不到書房裡那個人兒,這惱人的霧氣!
「死書獃!夜裡也不曉得回房來睡!」口中嘟嘟囔囔,「砰」的一聲關上窗,她坐到梳妝台前,一手持起梳子,一手挽攏長髮,一梳,發上糾著一個髮結,扯痛了頭皮,她摸索著去解這個髮結,卻意外地從發中解下一根青草,草根是被人刻意纏繞至她頭髮上的,看著手中這根青草,回想昨夜夢裡那一片草野,莫非……
篤篤篤——
猝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房門一開,鵲兒從門外衝了進來,顧不上給小姐梳發,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哎?出什麼事了?」
「小姐,侯爺有急事找您!」
鵲兒拉著小姐直奔臥龍院。
武天驕吃驚地看到曲廊上、院牆下十步一崗,五步一哨,侯府所有護院、侍衛通宵達旦地值勤站崗,一個個神情嚴肅,目光警覺,右手皆已搭在腰側刀柄上,一有風吹草動,刀光即現!
見此情形,她心知府內是出大事了!
慌慌張張地奔至臥龍院,一入四全齋,武天驕卻看到表哥與相公也在書房中,二人眉端緊鎖,一言不發。武侯爺端坐於書案後,目光陰沉地盯著這二人。
房中氣氛異常凝重!
「爹!」武天驕走至爹爹身邊,「出什麼事了?」
武侯爺伸手指著左側壁面,她扭頭一看,牆壁上掛的幾幅仕女圖當中有一幅已掀開,壁面露出一隻暗匣,匣內空空的,原本藏於暗匣中的兩件寶物已不翼而飛!
「府中鬧賊了嗎?」她問。
武侯爺搖頭,「昨夜府內守衛森嚴,不曾發現有賊入府,寶物失竊,為父懷疑是府裡頭出了內賊!」說著,他向肅手而立的那兩個人瞟了一眼。
喜來寶低著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足尖,一聲不吭。
上官庭軒目光微閃,大聲道:「但、但昨夜戌時,我明明聽到府內的侍衛、護院在敲鑼大喊捉賊……」
「表哥,你難道忘了本府的規矩?」武天驕出言提醒,「以前你來府中玩時,不也曾夜夜聽聞侍衛與護院們敲鑼喊捉賊的嗎?」
「是、是嗎?」上官庭軒先是一愣,眼神略顯慌亂地閃爍一下,又飛快地以笑容掩飾,「你看我這記性,真的全給忘了!」
「本府夜間守衛會換一次崗,每次換崗都得亮起火把,敲鑼大喊,喊的口號便是『捉賊』,萬一府中果真有賊藏匿於暗處,他們雖未發覺,但這一喊也可震懾到賊人,令賊人心生畏怯,不敢胡作非為!只不過,前幾日我與書獃剛成了親,夜裡喊捉賊的口號也暫停了幾天。」武天驕一面解釋,一面偷偷瞄了瞄相公,恰巧相公也正抬頭望向她,目光交匯,他衝她笑了笑,她則鼓起腮幫子嗔怪地瞪他一眼:死書獃,昨夜躲在書房裡看他的顏如玉哪?居然冷落自家娘子整整一宿!
「驕兒!」武侯爺緩緩說道,「管家方才來匯報過昨夜府內僕役丫鬟的行蹤、動向,排除了他們的嫌疑,唯獨軒兒與二子昨夜待在哪裡,做了些什麼,為父一概不知!為父只想問你,昨夜你是與表哥在一起捉螢火蟲,還是與你相公在房中歇息?」「我、我……」
武天驕看了看表哥,他正以滿含期盼的眼神急切地望著她。她又看了看相公,相公卻轉過頭不願與她對視。她咬咬下唇,大聲道:「昨夜,我與相公在房裡歇息!」
喜來寶霍然抬頭望向娘子,她卻避開他的視線,把臉偏向另一側。
武侯爺眼中露出一絲擔憂,看看女兒,似乎還想問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一聲歎息:「罷了!二子,你先帶驕兒回房,這幾日沒什麼要緊的事,你們就待在潛龜院內,不要隨處亂逛,更不要給我添亂子!」
喜來寶應了聲「是」,與娘子一同走了出去。
仍留在房中的上官庭軒面對姑父陰沉的臉色,暗自握緊汗濕的手心,「姑父,軒兒昨夜去找過表妹,見表妹已在房中睡下了,就獨自回了房,再也沒踏出房門半步!」
不知為何,他刻意隱瞞了昨夜遭黑衣人突襲、被綁入麻袋丟至吟風院一事。
武侯爺沉著臉,一聲不吭地盯著他,盯了片刻始道:「罷了,你也下去吧!」
上官庭軒暗自鬆了口氣,欠身告退。
書房中獨留武侯爺一人。他一手支額,略顯疲乏地閉上眼睛,喃喃自語:「素月,你都聽到了嗎?咱們的寶貝長大了,有些事寧可瞞著、掖著,也不願告訴親爹了!」
昨日他去宮中,從太監口中證實聖上身染重疾,臥於病榻,無心處理朝政,朝堂上的龍椅怕是要易主了!若是李家宗室復位,一向被他們當作眼中釘的武家人怕是要……唉!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府裡又鬧了賊,他心裡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看了看那只空匣子,失竊的寶物裡頭有一隻雕刻九條龍的金盆,那是前幾日他吩咐丁燭拿了金子去讓人精心鑄造的。看得出,炅二子對九龍紋隱金盆覬覦已久,仿造的這隻金盆於昨日剛剛被他收入暗匣,夜裡就遭人盜了去,難免會令他懷疑到女婿頭上!但此時此刻,他也希望這事兒不是二子所為,希望他萬萬不要做出令娘子傷心、令他們痛心的事來!
武侯爺在書齋琢磨著「炅二子」這個人時,上官庭軒則獨自回了房。
他坐在房中,持起桌上一隻琉璃杯,以手指轉動著,晶瑩剔透的杯子上映出他的面容,他不笑的時候臉色相當駭人,眼睛如兩潭冰冷烏濁的死水,眉宇間多了一分戾氣。
他看著這盞琉璃杯,心中想的卻是那個看似弱弱無奇的「炅二子」,指尖一用力,「咯!」一聲脆響,通透漂亮的琉璃杯裂成了兩半,被他握入手心一揉,再緩緩鬆開拳頭,碎杯子已變成一堆粉末,紛紛從指縫灑落。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出房門,直奔潛龜院!
潛龜院,正房內宅。
武天驕坐於梳妝台前,持著梳子正在梳發,兩眼卻望著鏡子裡的另一道身影。
一隻手悄悄移過來,而後她手中的木梳被人接了去,輕輕地梳著她的發。
她仍看著鏡子,看到相公站在身後,梳子在他手裡輕得像風,拂過髮絲,帶來清涼舒爽的感覺,她舒服地瞇了眼。
他梳攏她的發,撿起梳妝台上一根火紅的綢帶往發上繫了個雙心結,沒有繁瑣的高髻髮式,只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束,他再掬起那一束長髮,放在唇上,貼吻如絲般清涼柔滑的發,汲取發上的幽香。
不知為何,他越來越多地發覺娘子的可愛之處,越來越多地戀上她的一顰一笑,甚至連她淺淺的呼吸都能撩動他的心弦。
不知何時,她已悄然霸佔了他的心!
「娘子!」他持起她的手,五指交握,在她耳邊輕輕道,「我昨夜做了個夢……」
「嗯!」她瞇著眼,像貓兒那樣慵懶的、撒嬌般地倚入他懷裡。
抬起與她緊緊交握的那隻手,他隱隱聽得一陣失速的心跳,不知是她的心已開始悸動,還是他自己的心亂得無法再去掌控,被那雙大大的眼眸凝望住,他竟有些緊張,屏了呼吸,正欲說出那個「夢」,猝然,篤篤一陣敲門聲打破了一室旖旎。
他擰緊眉端,不知門外是哪個莽撞之徒,來得真不是時候!
她也皺了眉,氣惱地嘟著嘴,「一定是鵲兒這死丫頭,我這就去打發了她!」起身,一開門,看清門外站著的人,原本皺起的眉毛忽又往上一挑,她微訝地喚了聲,「表哥?」
上官庭軒腰佩長劍,臉泛桃色,沖表妹獻上「春」意盎然的一笑,「表妹,小兄有一套精妙的劍法想練給你瞧瞧!」
一言奏效!
武天驕興沖沖地取了把劍,迫不及待地拉起表哥的手往院子裡跑,「走!咱們到院子裡練劍去!」
喜來寶黑著一張臉,蝸牛似的一點點蹭出房外,到院子裡一站,紅眼睛綠眉毛的,手裡只差沒拎把菜刀,好讓人一瞧便知這位是專做人肉包子的黑廚!他瞪著桃花表哥那一身嫩肉,恨只恨自己的目光不能化作了綿裡藏刀的利器,把這個專門誘拐他人之妻的騷包給一頓痛宰亂剝,以解心頭之氣!
瞧那表兄妹擺好了架勢,預備、開始——
得!又是一套眉來眼去劍法!
那朵爛桃花所謂的精妙劍法,原來是扭腰擺臀,長袖一揮,端的是花枝招展,盡顯風騷!
偏偏小辣椒一臉花癡狀,被桃花表哥那幾招賣狗皮膏藥似的爛把式唬得連她相公姓啥都不知道了,淨在那裡追星似的繞著表哥打轉轉,害得自家相公在一旁狂飲酸醋不嫌夠,兩根眉毛全給豎成了菜刀狀!
花圃邊紫影一閃,鵲兒慌慌張張地奔了過來,拽住姑爺的袖子往後拖開幾步,「姑爺,您怎麼站在這裡,萬一小姐或表少爺不小心把劍揮了出來,可不得傷著您?」
小丫頭可不是瞎操心,這不,話剛講完,眼前已驚現劍芒,原本握在上官庭軒手中的長劍突然脫手飛出,直直射向喜來寶!
鵲兒驚呼出聲。
喜來寶似乎嚇得腿軟,往地上一坐,恰恰躲過這飛來橫禍!
上官庭軒跑過來撿劍,也不道歉,甚至連看都沒去看跌坐在地上的人兒一眼,撿起故意拋飛的劍,他撫著劍身自言自語:「果真是真人不露相!」
蚊鳴似的自語聲,喜來寶並未聽到,只聽得娘子在那邊催促表哥快快過去陪她再練一遍。
上官庭軒飛快回到佳人身邊。
喜來寶卻幾乎氣破肚子,自個相公險些入了枉死城,當娘子的連問都不問一聲,只急著把表哥招回身邊去,真個恨得人牙癢癢!他站起來,從兩排牙齒裡磨出一句話:「鵲兒,快去書房給本姑爺取文房四寶來,本姑爺今兒個心情好得不得了,想給娘子畫張像!」
鵲兒取來了文房四寶。
把紙往花圃中間的石桌上一鋪,喜來寶捲起袖子,手一伸,拎菜刀似的把支毛筆拎在手中,刷刷刷,一氣呵成一幅曠世佳作。
鵲兒往紙上一看,目瞪口呆!姑爺畫的這個是小姐嗎?她橫看豎看,畫裡頭的東西咋就不像個人?
小丫頭一會兒瞧著這畫,一會兒望一望院子裡的小姐。小姐像是累了,表少爺正掏出一條雪白的帕子幫她擦汗,兩人靠得很近,親暱的舉動,曖昧的眼神,連她看了也直皺眉,再看看姑爺的畫,突然明白:小姐與姑爺之間夾著個居心叵測的表少爺,就如同畫中之物,忽如一夜春風來般的綻開了斑斑危情!
見表妹累了,上官庭軒體貼地幫她收好劍,兩人手牽手走到石桌旁,表哥又細心地掏出帕子擦擦石凳,讓表妹坐著歇會兒。
武天驕坐到石凳上,看了看桌面鋪著的那幅畫,問:「書獃子,這是你畫的嗎?」
喜來寶哼哼道:「當然是我畫的!我已將你剛才的模樣都畫了進去,你仔細看看,是不是很像你?」
「我?」武天驕瞪大了眼仔細瞧瞧這幅畫,畫面上只有一株長在高牆邊的樹,伸出牆外的一截樹枝上開滿了粉紅花蕾,除此之外,畫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喜來寶不慌不忙地持筆往畫上寫了四個字:紅杏出牆!
武天驕一看,可算明白了:畫中出牆的紅杏就是她?!
「死、書、呆!」
驚天動地的一聲河東獅吼,平靜了數日的火山又開始噴發,雷聲陣陣,地動山搖!
府內的人又看到似已久違了的一幕情形:姑爺撒開腳丫子繞著曲廊亡命似的奔逃,小姐潑辣地揮起長鞭窮追不捨。唉!這對冤家又出了什麼狀況?
武天驕恨不得揪住相公,扒了他的嘴,把「紅杏出牆」這四個字給塞進去!但追著追著,她又把相公給追丟了。奇怪,剛才明明還在前面狂奔的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了?
「死——書——呆——你給我出來!」
獅吼聲漸去漸遠,躲到長廊頂部的喜來寶擦擦腦門上的汗,吁了口氣,忽聽底下一人笑道:「好潑辣的娘子!賊小子,你還吃得消嗎?」
這、這熟悉的聲音,難不成是……喜來寶往底下一瞄:喝!好大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還有那身破爛袈裟,正是那神出鬼沒的賊和尚!
「師、師、師父?你怎麼到這裡來啦?」
府裡的侍衛、護院都到哪裡去了?大白天的,竟讓個和尚大搖大擺進了門,真是邪門了!
不戒和尚半瞇著眼,呵呵地笑道:「賊小子,那位武侯爺放在你書房裡的寶貝蠻多的嘛!」
啥?聽他這麼說,難道已……
喜來寶瞄瞄師父的衣兜,果然是鼓鼓的。
「賊和尚,你又拿了什麼?」
「來寶啊,這串珠子,為師先替你保管著吧!」
不戒和尚掏出一串瑪瑙佛珠,拎在手中沖徒兒晃了晃。
得!魚又進了貓嘴裡,說是保管,不出三天,鐵定連魚骨頭都不剩丁點!
喜來寶急忙躥上前來,欲搶回佛珠。
不戒和尚拎著佛珠撒腿就跑,一面跑,一面回頭調侃:「徒兒啊,你嫁出去沒幾天,怎麼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這玩世不恭的老頑童!喜來寶一肚子的不爽,施展輕功急追而上。
二人一追一逃,卻看不到人影,只見兩道勁風刷一下刮了過去。
不戒和尚來去自如,逃出門外還不忘得意地拎高那串佛珠,衝門裡頭的徒兒連連勾著小指頭,煽動他跑出來再追。
喜來寶果真追了出去。
不戒和尚穿過胡同,繞到另一條繁華的街道上,跑著跑著,突然鑽進街旁一幢小樓裡。
樓裡響起一陣驚呼聲。
喜來寶追進去一看,又好氣又好笑——賊和尚跑進去的居然是一座青樓!
一入青樓,喜來寶切身領悟到一個道理——
一個女子不可怕,兩個女子也不可怕,但被一群女子圍在身邊,他可真的吃不消了!
十多條嬌柔纖細的手臂纏在他身上,像八爪章魚,纏得他幾乎窒息。
他委實已被滿室的脂粉味嗆得頭昏腦漲,再看看那賊和尚,他居然獨自躲在窗邊,呼吸著新鮮空氣,一手一隻燒雞、一手一壇汾酒,在那裡吃得美滋滋的。
喜來寶幾乎氣歪了鼻子,「賊和尚!把我拐到這裡來到底有什麼事?你再不說明白,我可要走了!」
不戒和尚喝口酒,歎一口氣:「賊小子,我帶你來這裡,只想讓你看看非煙住過的地方。唉!十八年了,和尚都沒有再來這裡看過一眼!」
他在窗口觸景生情,唏噓不已。喜來寶卻黑了一張臉,咯吱吱地磨牙,「來這裡?你說什麼諢話?這裡是長安,不是揚州!」娘生前壓根沒來過長安!
「啊?哦哦!是和尚記錯了,和尚是在揚州與非煙相識的!煙花三月下揚州!唉,當年的情形,歷歷在目,可歎佳人心有所屬,和尚只有傷心地剃度出家,此生不娶!」和尚感歎傷懷,再飲一口酒,回頭看看徒兒的臉,酷似非煙的一張容顏,一手呵護大的娃,和尚為他操了多少心,他知否?
「賊小子,陪和尚回一趟揚州吧!」
喜來寶聞言一愣,「回揚州?什麼時候?」
「今日。」
「今日?」喜來寶忙不迭地搖頭,「不行!」
和尚正色道:「那隻金盆,和尚一定幫你找回來,你不必再待在長安了!」
「不行!」喜來寶搖頭,心中惦記的已不是九龍紋隱,而是像那酒味兒一樣有些麻有些辣的人兒!
「賊小子,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和尚半瞇的眼中隱含些些焦慮擔憂,「莫言炙手手可熱,須臾火盡灰亦滅!有些地方是不能久留的!」
房內有這麼多雙耳朵,有些話他不能明示。
喜來寶聽得一知半解,皺眉道:「我要是不走呢?」
不戒和尚盯著他瞧了片刻,轉頭望向窗外,輕輕道一句:「不走,便是血光之災!」
喜來寶陡然心驚。
聽不懂「父子」倆的對話,房中的鶯鶯燕燕仍在格格笑個不停。
喜來寶急欲問個明白,不戒和尚卻對著窗外「咦」了一聲,突然起身,匆匆丟下一句:「和尚有事,先走一步!」
他略顯慌張地從窗口直接跳了出去。
房內一片驚呼聲,鶯鶯衝到窗前往街上一看,街上居然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只是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堆貨架,地面還散落著十幾隻踩扁了的鞋子。她正覺著奇怪,忽聽樓下「乒裡乓啷」摔碗碟、砸桌子的響聲不絕於耳,緊接著又傳來砰砰咚咚的悶響!
壯丁的慘號聲,鴇母的駭然驚呼聲,種種零碎而又雜亂的響聲越來越大,轟然一聲巨響過後,樓下變得靜悄悄的,通往二樓的木梯上卻響起一陣踩得重重的腳步聲,有人正一步步向二樓這個房間靠近!
喜來寶一聽這腳步聲,心中已隱隱猜到了什麼,眼睛發直地盯著房門。
腳步聲終於停在房門外,沒有聽到敲門聲,只見整扇房門轟然倒下,一道火紅的身影挾著熊熊怒火衝了進來,看到房中一堆庸脂俗粉,同時也看到坐在脂粉堆裡正以手掩面的那個書獃子,紅衣如火的人兒眉毛一豎,張口噴出火藥味:「死書獃!你果然在這裡!」
鞭梢凌空一甩,刷刷刷,幾鞭子過後,鶯鶯燕燕落荒而逃。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消失在房外,房內只剩下兩個人:一人渾身冒火,站在那裡呼哧呼哧喘粗氣;一人躲在窗邊,看著萬一事態不妙好往窗外跳!
紅衣如火的人兒一言不發地盯著躲在窗邊的書獃,盯了半晌,她突然收起鞭子,原本氣鼓鼓的腮幫子奇異地泛出兩朵笑旋,「相公,別怕!快過來,到我身邊來!」
喜來寶瞪大了眼,望著泛出一臉笑意的娘子,簡直已嚇傻了。
「相公,你要聽曲子嗎?我來為你彈上一曲可好?」
武天驕已走到琴台邊,先沖相公溫柔地一笑,兩手輕輕落在琴弦上,十指一攏,只聽噌噌噌、啪啪啪……崩!
喜來寶驚恐地看著琴弦一根根斷裂。
武天驕仍是溫柔地笑,「哎呀,琴弦斷了呢!要不,我再為相公舞一舞,你瞧好嘍,我能比她們舞得更好哦!」
她走到房子中間,站定,兩手一揚,雙足一旋,匡啷!
得!一桌酒席全被踢翻了。
不等娘子再舞,喜來寶忙心驚膽戰地討饒:「娘子,我錯了!你消消火行不?」
武天驕看看在窗口縮成球狀的相公,唇邊的笑一點點扭曲——消失!相公承認有錯,小娘子氣焰又冒,眸子裡辟里啪啦躥出火苗,大聲問:「書獃,你說!為什麼逃到外面來偷腥?家裡不好嗎?還是……你覺得我不夠好?」
問這句話時,武天驕只覺心裡酸酸的,雖然執拗地握著拳頭,裝成很凶的樣子,但眸子裡已浮現一層亮晶晶的水殼。
「不不不!」喜來寶慌忙擺手,「娘子,你已夠好的了!」
「那你為什麼要拋下我,來不正經的地方找不正經的女人?是不是覺得她們都比我好?」
唉!還不是那個專捅婁子的賊和尚,這回又害慘了他!喜來寶暗歎一聲,望著娘子,柔聲道:「娘子,在我眼裡你才是獨一無二的!」
這是實話!方才雖然有那麼多儀態萬千的女子圍在他身旁,但沒有一個能像她那樣火般鮮明!僅僅是聽到她那熟悉的腳步聲,他的心便是一陣騷動,亂了呼吸的頻率!
「你騙人!」武天驕紅著眼睛衝他問,「我比她們都好?那你為何還要來這裡?」
聽她語氣中明顯的酸醋味兒,喜來寶頓時醒悟:她在吃醋!呵,原來如此!心中賊賊一笑,他故作愁眉苦臉的樣兒,歎道:「娘子,我來這裡也是你逼的呀!」
「我逼你?」武天驕一愣。
喜來寶歎道:「你自個想想,咱們的洞房花燭夜,你讓我頂兩支蠟燭靠門板睡,每次我想親親娘子,你就捂著嘴不讓我親。還有,你都讓表哥哥牽你的手,摟你的腰,我當然也能牽別的女子的手,摟……」
「不行!」武天驕酸氣沖天地大吼一聲。
喜來寶裝得可憐兮兮,「可、可你總不讓我碰,總嫌我是個書獃,不願與我圓房!」
「誰、誰說我不……願了?」武天驕臉瞇瞇一紅,咬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抬頭大聲道,「好!我現在就與你圓房!」
啥?喜來寶微張著嘴巴,看娘子虎步一開,雙拳一握,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地衝他大喊:「來呀!」
喝!這這這……她擺這麼個架勢讓他來?他膽子都快嚇破了,怎麼來?
娘子握著拳頭一步步逼近,每踏出一步,她就磨著牙狂喊:「來呀!」
相公卻一步步往右側躲,把身子縮到牆角,吸吸鼻子,眨巴一下眼皮,小小聲地說:「不、不來!」
「你又騙我!」拳頭一鬆,嘴唇一扁,她突然坐到地上,「哇」一聲哭了起來,很是傷心地抽泣道:「你、你分明就是不喜歡我!嗚……」
這這這……天大的冤枉!喜來寶一看又把娘子惹哭了,急忙上前賠禮:「娘子,往後我再也不來這種地方還不成嗎?」
武天驕淚眼婆娑地望著近在咫尺的相公,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鼓起勇氣把唇貼了上去,笨拙地吻他。
喜來寶先是一愣,而後整顆心愉悅地跳動,漲著滿滿的幸福與感動,閉上眼感受那美妙的滋味。
小娘子吻過之後,偷偷瞄一瞄相公,看他的唇已沾上了濕潤的光澤,她突然格格地笑,學著以往他逗她時的樣子,俯唇舔舔他的耳垂,身子一撲,把相公撲倒在地,她像貓兒一樣舔他的臉頰。
相公寵溺地伸手摟她,這一摟,恰恰助長了小娘子的氣焰,嘶啦一下,他的衣襟居然被她大力撕開!
這、這情形好像有些不對吧?相公暈乎乎地想。
娘子兩眼發光地望著被她壓在底下的人兒,一面格格地笑,一面對他毛手毛腳。
恰在此時,樓梯間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衝到二樓房門前,沖房裡的人大喊:「小姐!不得了……」後半句硬生生卡在喉嚨裡。
武天驕不悅地皺眉,扭頭狠狠瞪向房門口。
侯府一名侍衛愣在門口,眼睛脫窗地瞪著房中二人。
房間的門是沒法子再關上的,旁人一眼就能看到這間屋子如遭颱風過境,滿地狼藉,偏偏這對冤家還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卿卿我我!但、但兩人親熱的姿勢似乎有點……怪!
看到是自家侍衛壞人好事,武天驕蹭地站了起來,上前揪著侍衛的衣襟,想把人往樓下丟。
喜來寶則臉紅心跳地坐起來,兩手忙著用撕破的衣襟稍稍遮掩一下赤裸的胸膛。
唉!這兩人此時的神態舉止果然已錯了位!
小姐惱火地衝上前來揪他衣襟時,侍衛才猛地回過神,慌忙大喊:「小姐、姑爺,不得了啦!侯爺、侯爺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