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娘子賊相公 第三章 新郎上花轎
    進入四全齋,放眼望去,只見滿屋子的仕女圖,仕女們或顰眉沉思,或巧笑嫣然,各種神韻躍然紙上。

    喜來寶的目光被畫中女子吸引,負手上前一幅幅地欣賞,看到第八幅仕女圖時,目光猝然一凝!

    畫中的女子發挽螺髻,一襲宮裝,正在飄著細雪般的柳絮中撫琴,幾個蠅頭小字標明畫中女子乃江南花魁柳非煙!

    畫卷右上方題了詞:無人盡日花飛雪,莫把危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落款赫然是關中馮嘯天!

    是父親為母親作的畫!

    詞中道不完的深深情愫,綿綿相思,表露著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

    “至死不渝嗎?”喜來寶唇邊泛出一絲嘲弄的笑,握住隱隱發顫的拳頭,死死瞪著“馮嘯天”這三個字——愛了,卻沒有勇氣給她幸福,這個懦弱的男人!

    心中怨極、氣極,也沒多想,他已揮拳砸在畫卷右上方,“砰”的一聲,卻把一旁的公子們嚇了一跳。

    屋內猝然響起“啪啪啪”一陣鼓掌聲,一人笑道:“好好好!”

    這尖尖細細、缺乏陽剛之氣的笑聲莫非是……

    喜來寶轉身一看,果然,一張書案後方坐著的中年男子,不正是武侯爺嗎?

    今日,他同樣穿著一身雍容華貴的絳色繡麟錦袍,坐在酸枝太師椅上,面帶笑容打量這最後一組應選的公子,滿意地頷首道:“你們都上前來!”

    五人走到書桌前一字排開。

    喜來寶看看這張書案,上面沒有文房四寶,僅僅擺放著一枚鈴鐺與一份名單,正覺著奇怪,只聽武侯爺笑道:“此處乃四全齋,今日,本侯就來考考你們,何謂四全?”

    他這一問,眾人心中詫異,紛紛將目光轉向他身後那扇屏風。

    雲母屏上,貼了兩張火紅的對聯。

    上聯:琴棋書畫。

    下聯:禮儀廉恥。

    橫批:答案在此。

    喝!如此顯而易見的答案,還用得著費心去猜?

    四位公子想也不想,一指屏風,尚未答話,武侯爺就已點頭認可:“你們已通過考驗!”

    他持起書案上那枚鈴鐺一搖。

    隨著“玎玲玲”的響聲,幾名剽悍的護院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一左一右熱情地挽住三位公子的膀臂,硬是將人押入屏風後頭。

    這回,就只剩喜來寶一人了。

    武侯爺看了看書案上那份名單,笑道,“翰林院大學士的公子,文采必定不弱,你也來答一答何謂四全?”

    喜來寶信手拈來,“麟鳳龜龍!”

    武侯爺微訝,“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怎能與四全沾邊?”

    喜來寶答:“麟為祥瑞,龍為尊,鳳為貴,龜為長壽。吉祥如意,富貴長壽,得此四全,天之驕子!”

    “說得好!”武侯爺目放異彩,霍然起身,走上前來拍著喜來寶的肩膀,“本府有臥龍院、棲鳳院、潛龜院、降麟院,今日來此應選的人當中,唯獨你一人說到了侯府四全。”

    這可真是歪打正著!

    喜來寶趁熱打鐵,又道:“四靈中以龍為尊!說到龍,小生於三年前偶然知悉宇內有一件奇寶,乃九龍紋隱金盆!據說此盆通體金燦奪目,往盆內倒入清水,即可浮現九條金龍。小生有心尋得此寶獻給侯爺,怎知苦苦搜尋三載,竟一無所獲!說來慚愧,小生至今仍不知這寶盆流落何方!”

    “哦?世間果有此等奇寶?”武侯爺嘖嘖稱奇,“本侯真想見識一番!”

    喜來寶暗自皺眉:他這是在與他裝糊塗?看來他是有心隱瞞!

    “炅賢侄哪!”武侯爺瞧著這溫文爾雅、機智靈敏的書生,越瞧越覺這人兒稱心,一握他的手,稱許道,“今日如能讓本侯親自選婿,本侯定當選賢侄為婿!”言罷,緊握著他的手不放,親自將他拉向屏風後。

    事到如今,喜來寶縱有一萬個不樂意,也只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屏風後頭,一扇小門,步入門內,順著一道階梯往下走,到了一條地下甬道。

    甬道兩側燃著火把,喜來寶左右張望,這條甬道還有數十個岔口。原來武侯府的地下鑿有秘道,不知金盆是否藏在暗道某個角落?轉念間,人已不由自主地被侯爺拉著往前走,走到甬道一端,順著一排石階往上走,穿出一扇小門,豁然開朗處正是一座院落。

    武侯爺將這位“炅二子”拉到院落中間站定,才松了手,轉身步入東廂。

    繡球得在高處往下拋,才拋得准些。因此,潛龜院中臨時搭起了一座二層高台。台上站著一個紫衣丫頭,時不時往東廂那邊焦急地張望。

    須臾,武侯爺急匆匆從東廂走出,向一名護院喝問:“阿驕呢?她人到哪裡去了?”

    護院一愣:“小姐不是在房裡頭嗎?”

    侯爺怒道:“讓你們看個人都看不住,還不快快把她找出來!”

    護院們分頭去找,潛龜院、棲鳳院翻了個遍,仍不見小姐蹤影,一個個急得滿頭大汗。

    武侯爺陰沉著臉,突然道:“你們都不必找了!”

    他走至潛龜院前門,放聲喊:“阿驕,你要是再躲著不出來,那就由為父來幫你選出一位公子,當你的相公!”

    話聲剛落,潛龜院內突然響起一陣脆生生的笑聲,有人笑道:“爹,您急什麼嘛!女兒不就在這院子裡嗎?”

    喜來寶聞聲辨位,抬頭直直盯著院落一隅那棵老槐樹,剛才的笑聲就是從這棵樹上傳來。

    茂密的槐樹枝椏一陣抖動,一道人影從樹上飛射而出,貫虹似的沿著系在樹枝上、與高台相連的那幾根繩索,滑行至二層高台,如大鵬展翼回旋數圈,悠然飄降於台面上。

    輕盈靈巧的身法,似天外飛仙,底下一撥人瞧得一愣一愣,以為是神仙下凡,爭先恐後地仰起頭來,往台上一看——

    娘啊!那是啥子怪物?

    以極其優美的身法登台亮相的人兒,一身打扮卻讓人不敢恭維:松松垮垮的一襲紅袍,猩紅似血!人兒披頭散發,臉上塗成鍋底似的漆黑一片,額頭、眼皮、嘴唇灑了磷粉,慘綠慘綠的,手裡頭還橫握著一柄闊斧,斧刃沾了雞血,血珠滴答滴答地濺在台上。像極了陰曹地府裡殺出來的索命厲鬼!往台面上這麼一站,大白天院子裡也刮起一陣陰風,烏雲遮來,眾人頓覺頭頂一片電閃雷鳴,一襲猩紅的衣袍在狂風中飛揚,一道驚雷中,巨斧緩緩舉至眾人頭頂,鋒利的斧刃閃過一絲血光,斧頭一揮,只聽“砰砰砰”——

    院子裡的人倒下一大片,一個個是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活活嚇破了膽!

    台上的紅袍人兒嘿哈嘿哈耍弄了一陣斧頭,甩了甩發酸的手,指著底下那幕橫屍遍野的慘狀,得意洋洋地沖身旁一名紫衣丫頭炫耀道:“鵲兒,看到本小姐斧頭的威力了吧?”

    “小姐,您躲在房裡大半天,梳洗打扮,就弄了這麼一個怪模樣?”鵲兒半捂著眼睛,透過手指縫隙瞄了瞄身邊的人兒。武天驕原地轉了一圈,獻寶似的問:“怎麼樣?本小姐精心刀尺的這一身行頭,像不像威風凜凜的江湖大俠?再加上這柄無敵霸王斧,夠不夠威風?”

    鵲兒抖著眉毛,斜著眼,答:“夠濺狗血的!”

    狗血一濺,妖魔現形!這丫頭拐著彎兒說她是妖怪!

    武天驕一瞪眼,忽又格格笑道:“管他是俠是魔,只要能嚇到人就行!你看看台子底下,還有哪個敢站著接本小姐的繡球?”

    鵲兒往台下一看——早已練出一副金剛鐵膽的護院們還筆直地站在院子四周,正以憐憫的眼神看著驚嚇過度、已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公子們。咦?院子中間顯眼處不是還站著一位公子?鵲兒兩眼一亮,無比激動地指著那位公子,連連歡呼:“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沒被小姐嚇倒呢!”

    原本自信滿滿地翹著下巴望到天上去的武天驕聞言一驚,趕忙低頭往鵲兒所指的方位一看,院子中間果然還站著一位以手掩面的藍衫人兒。

    “是個書生?”武天驕皺著眉哼道,“這人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裡,我看他一定是嚇傻了!”

    喜來寶不是被嚇傻了,而是怕忍俊不禁,才一手捂著臉,不去看台上那滑稽的人兒。

    台上的人兒並非他想象當中那虎背熊腰的凶悍婆娘,她的體態非常輕盈靈巧,如此嬌小的人兒穿起一襲肥大的紅袍子,兩只小手很費力地揮舞斧頭,一臉烏漆抹黑的,那模樣在他看來簡直滑稽得很!

    她在台上裝腔作勢,他在台下幾乎笑破肚子!

    繡球招親尚未開始,院子裡這些人暈的暈、傻的傻,真個成了木頭人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武侯爺!

    他站在院門前,不言不動,看著台上揮舞巨斧的紅袍人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悔不當初,在這活寶一出生時,他就該一把掐死她,免得長大了要將老子活活氣死!

    好好一場繡球招親,卻被這活寶搞成厲鬼招魂,他好不容易邀請來的豪門公子全都仰著肚皮倒在地上,成了死魚!她這是存心與他唱反調?好!今兒個若不能給她順順利利地選出個相公來,他就干脆把這武侯府換一塊門匾,專叫耍寶府得了!

    他陰陰地哼笑幾聲,沖著台上的紅袍人兒放聲喊:“寶貝,別再耍那破斧頭,該開始拋繡球了!你往底下瞅准些,諸位公子可都躺在原地等著你的繡球往他們身上拋呢!”

    這一喊,威力不容小覷,原本仰著肚皮躺在地上的一條條“死魚”,突然蹦了起來,滿院子地亂逃亂竄,口中哀號:“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

    應選的公子們殺豬似的慘叫,一個個是拼了命地想往院子外面逃。

    武侯爺不緊不慢地抬起手,“啪啪”兩記清脆的擊掌聲響起,院落四周圍牆上,倏地冒出一批侍衛,手持弓箭伏在牆頭,箭尖直指那些想臨陣脫逃的公子們。

    “現在還有誰膽敢擅自離去?”侯爺陰陰冷笑。

    公子們面如土色,畏畏縮縮地退回院落中間,瑟縮著身子擠靠在一起,像一只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嗯,這才乖!”侯爺面色稍霽,抬頭沖台上的人兒喊道,“寶貝,是時候了,快拋繡球吧!”

    武天驕一低頭,父女倆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濺!

    侯爺打了個手勢,示意女兒待會兒把繡球往藍衫書生身上拋。

    武天驕順著爹爹所指的方位瞧了瞧那書生,嗤之以鼻:“百無一用是書生!好!我倒要看看是爹的弓箭手厲害,還是女兒的繡球厲害!”她一揮長袖,下達命令,“把本小姐的繡球吊上來!”

    眾人一聽,隱隱覺得不對勁:這繡球怎麼也得讓人“吊”上來?

    八名護院答應一聲,上前解開捆在槐樹樹干上的八根以牛皮編成的粗長繩索,一人拽著一根,一松一拉,用力扯動著。

    繁茂的樹枝劇烈抖動,共有四根繩索從繁茂的枝葉內穿出,與對面搭建的二層高台連接後,又通向正房屋頂,穿入屋脊鑿出的四個石眼兒,再繞了回來,穿出四根,繞回四根,圈在槐樹粗干上的總共八根繩索!

    四根往前松放,四根往後收拉,繩索不停滑動,樹枝也不停抖動,樹身吱咿吱咿地呻吟,逐漸歪斜,原本藏匿在茂枝中的一件物體終於顯露出來,順著繩索的滑動,晃晃悠悠地往前移。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由八根繩索從枝椏內吊出的這件物體,此物體積巨大,笨重無比,外面還裹上一層層的紅綢,綢端系成一朵花的形狀,粗略一看,不過是一只超大型的繡球。

    繡球蕩在院子上空,八根繩索隱約發出吱勒勒的響聲,與高台連接的繩子繃緊、拉長,台樓基部的木樁逐漸蔓出裂紋,台面隱隱顫動,站在上面的人兒絲毫沒有覺察到危險,正得意洋洋地瞅著底下這班應選的公子,哼道:“這繡球裡裹的是武侯府的鎮府之寶——獅尊!分量驚人!你們誰能接住它,本姑娘就認他為夫!”

    嚇!繡球裡綁著的居然是一尊石頭獅子?!

    公子們臉色刷白地盯著晃晃悠悠懸在頭頂上的繡球,這玩意真要砸下來,小命還不得玩完?

    眾人看一看牆頭的弓箭手,再瞅一瞅頭頂上那要命的玩意,咬著牙把心一橫——橫豎是個死,不如賭一把,往外沖!沖出去一個算一個,總比站著等死強!

    一人率先高呼:“沖——啊——”

    一呼百應!公子們慷慨激昂地吶喊著,一臉悲壯地往外沖。

    護院們被這些公子義無返顧的氣勢唬了一下,沒去阻攔,只急著往門上落閂,徹底封死所有出口。

    第一個沖到院子大門前的公子過於激動,收勢不住,“砰”的一聲,撞上了門板。

    後面還有人猛烈沖上來,一個疊一個,片刻工夫,院門前堆起了一座人肉山丘,壓在最底下的人兩眼翻白,哼都哼不出聲了。

    當眾人往外沖時,喜來寶反而往裡頭跑,跑到那座臨時搭建的高台下一站,料定繡球怎樣也落不到這裡來,他便悠閒地往高台基座的木樁上一靠,兩手環胸,瞧熱鬧。

    台面上的人兒也正瞧著熱鬧,看到精彩處,她連連蹦跳,拍手大笑,“哈!鵲兒,你瞧這些呆子!”

    “小、小姐!”鵲兒臉色發白,拉了拉小姐的衣袖,顫聲道,“您覺不覺得咱們腳底下在晃動?”

    武天驕低頭看看腳下,台面瞇瞇晃動,一向注意不到細微處的她,滿不在乎地笑,“你別窮緊張,你看,這台面可結實了!”說著,她抬起一腳用力跺了一下。

    倚靠在台下的喜來寶只覺背後那樁子“咯崩”一響,整座高台轟然倒塌!

    台上的兩個人兒驚呼一聲,直直往下墜,落在一面擋板上,鵲兒的衣裙被一根斷裂的柱子勾住,整個人掛在半空,嚇得暈了過去。武天驕被擋板彈了出來,繼續往下墜!

    喜來寶反應敏捷地撲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站起來時恰巧接住了直直墜下來的人兒。

    人兒落入他懷裡,緊緊抓住他的衣襟,驚魂未定地伏在他胸口。

    懷中這麼一副嬌小的身軀,激發了身為男人的他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望,竟一直抱著那人兒沒松手,柔聲寬慰:“沒事了!別怕!”

    懷中的人兒緩過神來,猛地抬頭,一張烏漆抹黑的臉赫然呈現在他眼前,可把他嚇了一跳,手一松,懷中的人兒“砰”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她卻沒有喊痛,跌坐在地上也忘了站起來。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藍衫書生,霍地伸出一根手指頭顫巍巍地指住他,一開口就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死、書、呆!”

    這等火辣辣的怒吼,聽來咋這麼耳熟?喜來寶的心,咯登一下,仔細看了看紅袍人兒的眼睛,那火辣辣的眼神,難道是……“小辣椒?”

    武天驕咯吱咯吱地磨著牙,“你還有膽來我府中應選?好!好得很!”

    她“虎”地站了起來,伸手往袖子裡掏出一物,是鞭子!

    唉!果然是這冤家!

    看到她持起鞭子,他轉身就逃。

    “咻”的一聲,她已揮出長鞭,鞭梢卻沖著半空中的繩索卷去。

    八根繩索已斷了兩根,繡球危危懸於半空直晃悠。

    喜來寶慌不擇路逃至繡球底下時,武天驕甩出的鞭梢已卷斷了另外兩根繩索!

    巨大的繡球夾著呼呼風聲猛地砸下,喜來寶折身欲躲,一直站在角落裡旁觀的武侯爺這時悄悄豎掌一引一推!

    喜來寶閃動的身形猝然一頓,電光火石間,繡球已兜頭砸落,只聽“轟”的一聲,地面砸出一個大坑!

    塵埃落定,院子裡已不見了藍衫書生的身影。

    所有的人石化般傻站著一動不動,屏住呼吸盯著落在地上的繡球,場內一點聲音都沒有,靜!靜得令人窒息!

    猝然,“轟”的一聲巨響,原本系著繩索的正房屋頂連著牆體塌了半邊。

    潛龜院內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武侯爺走至女兒身邊,用力一拍女兒的肩膀,眼睛都氣得發綠,“你不是說誰能接住這繡球,你就認誰為夫嗎?好!為父不管這繡球底下壓著的人是死是活,你今兒個就披上新嫁衣,老老實實與這人拜堂成親!”

    武天驕這會兒成了啞巴,居然沒有與父親唱反調。

    她一臉蒼白地站在那裡,絞動著手中的鞭子,略帶哭腔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定是氣糊塗了,我沒想讓他死啊!”突然丟下鞭子,飛快地跑上前去,使勁去推裹了紅綢的石獅子。

    武侯爺沖著呆立槐樹旁的八名護院喝令道:“去!把紅綢解開!”

    八名護院自知闖下大禍,戰戰兢兢地上前去解石獅外面裹著的紅綢。

    綢子一層一層地剝開,石頭獅子完整地顯露出來時,眾人大吃一驚——藍衫書生的確被壓在石獅底下,卻沒有預料中那一幕血肉模糊的慘狀,他是活活地被夾在蹲立的石獅腹下,整個人蜷縮著,動彈不得!

    武天驕半蹲著,睜大眼睛瞧了瞧石獅腹下夾著的人兒,擔憂地問:“喂!書呆子,你還……活著嗎?”

    喜來寶閉著眼不答話,方才他明明能躲開這繡球的,奇怪的是,他整個身子突然被一股勁道吸住,無法閃避,眼看繡球兜頭砸來,那勁道又轉了方向將他用力往上一推,恰巧推入獅腹底下唯一藏身的空隙。現在回想起來,院子裡除了武侯爺,還有哪個具備這種功力?

    得!今兒個是陰溝裡翻船,他欲哭無淚哪!

    武天驕見他閉著眼不吭聲,心又懸了起來,急忙催促護院把石獅子抬開。

    八人小心翼翼抬起石獅子。

    喜來寶自獅腹下彈身而出,落在地上打了個滾,站起來拍拍衣衫上沾的塵土。

    武天驕見他毫發無傷地站了起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情不自禁地上前拉著他的衣袖,笑道:“書呆子,你真夠命大的!”

    喜來寶瞪了她一眼,心中原本憋了一股子悶氣,卻在看清湊到他眼前來的這張淚水糊成的大花臉後,又忍俊不禁,“噗!小辣椒,你今天的這張臉也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丑!”

    這死書呆又在取笑她!

    武天驕一把甩開他的衣袖,嗔惱:“你再耍貧嘴,當心本姑娘把你壓回石獅底下!”

    武侯爺走上前來,一把握住“炅二子”的手,從頭到腳打量這位准女婿,越看越中意,點頭笑道:“阿驕真有眼光,選的夫婿知書達理、一表人才哪!”

    嚇?夫婿?!

    兩人一同瞪大眼,一個道:“小生何德何能?委實高攀不起!”

    另一個道:“這死書呆哪配當本姑娘的夫婿?”

    武侯爺哈哈一笑,“你們一個拋了繡球,一個接了繡球,院內有這麼多人做證,還賴得了嗎?”

    喜來寶把頭搖成了波浪鼓,“不不不!小生是不小心被這繡球砸到的,不算不算!何況,小生委實娶不起令千金!”

    武天驕瞪他一眼,傲然抬起下巴哼道:“你果然有自知之明!本姑娘豈能嫁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錯錯錯!”武侯爺擺擺手,指著女兒道,“你是娶,他才是嫁!”

    要他嫁給她?!

    兩人幾乎同時蹦了起來,不約而同地答:“我不娶(嫁)!”

    武侯爺臉色一沉,問道:“寶貝,炅公子已接了你的繡球,你難道想當場反悔?”

    “反悔又怎樣?”武天驕鼓著腮幫子,刁蠻地哼道,“我才不會娶這書……”

    話未說完,武侯爺出人意料地向女兒揮出一掌,切在她頸後。

    她把個“呆”字咬在舌尖,兩眼一閉,撲咚倒地,沒了知覺。

    武侯爺陰陰冷笑,沖一名護院吩咐道:“你去叫幾個丫鬟來,把小姐扶進房,梳洗一下,換一身大紅喜袍!”

    護院急匆匆招來幾名丫鬟,扶著小姐入了東廂。

    喜來寶見勢不妙,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正想開溜,伏在牆頭的侍衛卻把利箭齊刷刷瞄准了他,只要他往院外逃,萬箭齊發,准將他射成馬蜂窩!

    喜來寶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冒著洩露身份的危險,施展輕功逃出侯府,武侯爺卻在這時說了一句:“炅賢侄如若覺得有難處,委實不願入我府中為婿,倒也無妨!”

    言中之意是願意放他走嘍?

    喜來寶驚疑地看著他。

    “本侯向來不會強人所難!”武侯爺唇邊含笑,笑意卻未漫入眼中,“你真要走,本侯絕不強留,但走之前,你需答應本侯一個要求!”

    聽他提出要求,喜來寶反而有些相信了他的話,“侯爺有什麼要求,只要小生力所能及,答應了也無妨!”

    武侯爺把左手搭在右手中指上,撫著套在中指的一枚寶石戒,“本侯的要求就是,離開之前,你需笑一笑!”

    喜來寶暗自皺眉:只要笑一笑就放他走?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吧?轉念又一想:不就是笑一個嗎?試試也無妨!

    嘴角往上一翹,他簡簡單單擺出一張笑臉。

    武侯爺卻搖搖頭,“不行不行!你得發自內心地笑、痛快地笑!”

    痛快地笑?喜來寶環顧四周,侍衛們劍拔弩張,護院們虎視眈眈,四面楚歌,他如何能痛快地笑出聲來?

    武侯爺看出了他的難處,突然說道:“阿驕今日的黑臉妝的確獨樹一幟,待會兒給她換上裙裝,這臉也不必洗了,再往她頭上戴一朵花,你覺得如何?”

    他這一描述,喜來寶腦海裡不禁浮現一個滑稽的畫面,嘴角便隱隱顫動。

    武侯爺又道:“她這模樣穿起喜袍,也不必牽那喜花繩,不如就扛著那柄破斧頭與新郎拜堂,你看怎樣?”

    “噗!”喜來寶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笑容剛剛展露,武侯爺瞇瞇曲起右手中指,那塊鑲嵌在指環上的紅寶石倏地彈出。

    喜來寶萬萬沒有料到這戒指上藏有玄機,猝不及防被急速彈來的寶石擊中穴位,渾身一僵,他就像石化了一般,絲毫動彈不得,笑容就擺在臉上,收也收不回,只有眼珠子還能略微轉動著透露出惶惑、不安的思緒。

    碩大的寶石穿了一根銀絲,銀絲一收,寶石重又回到指環上。

    武侯爺瞧了瞧凝住的那張笑臉,滿意地點點頭,又沖院門前呆呆擠作一團的公子們說道:“今晚一個都不許走,留在府內參加喜宴!”

    劫後余生的公子們鼻青臉腫地攙扶在一起,唯唯諾諾。

    這時,丁燭領著一撥人匆匆趕來,至侯爺面前稟報:“稟侯爺,喜堂、酒宴已布置妥當,喜帖、聘禮都已發往炅大人府上!趙大人、長孫大人也已收到請帖,即將前來觀禮道賀!”言罷,他一招手,身後那撥人紛紛上前。有拎鑼的、有扛鼓的,還有八名青衣小帽的轎夫和……一頂大紅花轎!

    這頂花轎的門簾是由一顆顆水晶珠串聯而成,透過珠簾一眼就能看到轎子裡頭去,什麼人坐在轎內,外面的人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兩個小廝捧來新郎官的喜袍、兩側插紅翎的喜帽、新靴子、紅綢結成的喜花。

    丁燭先取來喜帽戴至喜來寶頭上,再抖開喜袍披至他身上,換上新靴子,胸前系上大紅喜花。

    自始至終,喜來寶都端著一張很開心的笑臉,任人擺布。

    丁燭將他從頭到腳刀尺妥當,掀起花轎的門簾,唱喏:“請新郎上花轎!”

    嚇?開什麼玩笑?讓他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坐花轎?

    喜來寶又急又氣,眼珠子直打轉,腦門上沁出一層薄汗,偏偏這張臉還是笑得很開心!

    武侯爺親自將這女婿打橫扛上花轎,再往他的雙肩一拍——新郎滿臉笑容、穩穩當當地坐在了花轎內!

    水晶珠簾垂了下來,八名轎夫扛起花轎,開道的鑼鼓一敲,扛旗的緊隨其後,十名侍衛威風凜凜地跨上馬背,一撥人浩浩蕩蕩往府外走。

    咚鏘咚鏘鏘!

    敲鑼打鼓,彩旗一揮,在旁扶轎的媒婆,扯開了嗓門大喊:“武侯府新姑爺龜兒子出府迎瑞祈福!”

    大紅花轎晃晃悠悠穿出曲廊,徑直抬往大門口,鑼鼓敲得震天響,媒婆放開嗓門直吆喝。

    新郎官一顛一顛地坐在花轎裡,一臉燦爛的笑容,像是開心得不得了,心裡頭卻在疾呼:佛祖!救命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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