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三年二月初一,經由禮部頒布會試主持、地點、應試名單,應試時間是淳化三年二月初八、初九、初十,此文一頒,也就預示會試春闈的真正到來,一時之間學子們莫不摩拳擦掌,激情高漲,大有備戰忘卻生死之態。
不過也是有清閒之人。風輕與月白又偷溜出去一次與韓偵、孫何在嘉陵湖遊船上見面,因為近日書院忙得不可開交,風輕不知如何與父親開口,於是才偷偷出門。
韓偵總有好理由,他說這樣可以鼓勵孫何的士氣,而風輕聽著也覺得有道理,就乖乖聽他的話照辦了,與月白撇下兩個丫環自己出來。
相對於孫何的緊張,韓偵倒是一副自在的模樣,「我本不求以文略入仕途,只是參加科舉隨便獲個進士就可以了。」他笑瞇瞇的,彷彿考取進士是件容易的事情。
風輕忍不住取笑他:「就是不知你要隨便獲取的是進士及第還是同進士出身了?」
韓偵眨眨眼說:「勉強一個同進士出身吧,省得和那麼多人爭得太厲害。」
風輕看著他笑出聲來,「韓公子好文采啊。」
睨她一眼,韓偵道:「就知道你小瞧我。我其實並不想什麼『三甲』,只不過應爹爹的意思來湊個數罷了,好說算半個文人,只要在禮部備個案,以期將來對仕途有所幫助而已。」說著自己未免也自嘲起來,「讓姑娘聽到這個怕是又會以為在下為庸碌之輩,瞧不起在下了吧。」
風輕詫異,「韓公子何出此言?這天下絕非文人的天下,更何況哪個讀書人考取功名不是為了名利?再說公子身為武將,若一點戰功也沒有,再好的文采也不能擢升不是嗎?」
韓偵呵呵地笑,愉悅極了,「就怕姑娘誤以為在下是附庸風雅,經營名利之人,故而說出來想聽聽姑娘的看法,想來姑娘並不認為在下的做法不光彩,實屬高興。」
她為什麼要以為他是附庸風雅經營名利之人?她側著頭,心裡想著,有時候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而且他為什麼要怕她以為?怪事。
這回還是孫何與月白在船裡,她與韓偵在外面,兩人吹著風,看著腳下的碧綠湖面,韓偵道:「會試後姑娘可有興與在下一同去釣魚?嗯,就我們,不讓月白姑娘知道。」
風輕笑,想到月白前次的話,點頭。
回來的時候,月白的眼紅紅的,似乎哭過,問她是怎麼回事她也不說,只道孫何哪會有韓偵那麼幸運,說著眼圈又紅了起來,一副欲哭泣的模樣。風輕一邊安慰她一邊問出了什麼事,月白扭捏了半天才道出原委來。孫何雖然也是解元出身,但他生性憨直木訥,要想在此次科舉中名中狀元確實不易,雖然孫何一再保證說一定要考取頭名狀元,但月白仍是不能安心。原因是姨娘曾與她提及爹爹似乎有意要把她許給高中者,一想到此不由得難過起來,感覺自己萬萬比不上妹妹自在,與韓公子還能在爹爹的認可之下來往,不若她與孫何偷偷摸摸的,末了還問及她對韓偵感覺如何。
這話一出風輕差點連眼都瞪直了,雖然她也看出來爹爹允許自個與韓偵這樣見面是另有他意的。但她自己也知道,她與韓偵怎麼可能?她對他,既沒有二哥那種時不時會傻笑的心情,也沒有月白那種激烈而又痛苦的感覺,這——又不是愛情,所以這怎麼可能嘛!
「我與韓公子不同,我們只是朋友。」她這樣跟月白說,月白愣一下看著妹妹,久久才「哦」了一聲,「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呢,月白沒說,只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風輕,讓風輕真納悶,她有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是夜,晚膳,席上還有李庶幾與錢易,無非是說些入試的事情,男人們在說話,女眷們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膳後,蘇院士拍拍李庶幾與錢易的肩,「不要讓老師失望。」
錢易略為驕傲地點頭,「學生定當奪下頭名。」
李庶幾彎腰作揖,「學生定當竭盡所能不讓老師失望。」說著對風輕也微微作揖,而眼卻直直地看著她,「也定當不讓姑娘失望。」
什麼?風輕有些莫名,抬起眼時便直直地落入他異常明亮的眼裡,不由得又看向爹爹及娘親,娘親只半垂著眼,而爹爹卻若無其事的模樣,這——讓她慌了!
爹爹他是什麼意思呢?還有李庶幾,他……又是什麼意思呢?
以後的幾天,天氣也莫名地陰沉下來,像是要配合風輕的心情,待到二月初八那天時,天邊飄起細細的雨,把整個京都染了一遍濕。
二月初八,濕霧的京都,會試第一天。
風輕起了個大早,沒想到月白起得更早,微青的眼圈,淒怨地望著自己,拉著她的手時都能感覺到顫抖。風輕心裡不禁歎氣,卻又不知歎些什麼。
玉爐那丫頭每隔半個時辰去探聽一下考場消息,從早晨辰時開始玉爐就跑了三個來回,看那丫頭每次都氣喘吁吁的,也難為了她。相對於玉爐的辛苦篆香就輕鬆多了,自家姑娘捧著書冊子安安靜靜地坐著等消息,也就倒倒茶,替姑娘捶一下肩,偶爾才需要伸長脖子探個究竟。
風輕看一眼月白,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兩眼望著別院大門,汗巾都被她絞成了一團麻花似的。想勸她不用這麼急切,可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不由得和她一樣情不自禁地望一眼大門。都近午時了也沒傳出什麼消息來,也難怪月白會如此緊張。
隱約而現的跑動聲,還有越來越近的粗喘,風輕一下坐直了身子,玉爐那丫頭的青布衫子一下出現在門口,一手撐著門,一手扶著腰際,正拚命地喘氣。看一眼前面的姑娘,再「蹬蹬」地急步過來。
「三、三姑娘,呃……」說得太急,她竟一下哽住了。
「慢點。」月白一下抓住玉爐的手,眼裡滿是焦急之色。
篆香遞過清茶,玉爐也顧不得燙「咕咕」地喝了下去,順了氣才道:「午時還差一刻,錢公子首個交卷出來了。」
「錢易交卷了?」月白一下煞白了臉,看著玉爐重重地點頭,身子竟有些搖搖欲墜站不穩了,風輕忙一把扶住她坐了下來。
「正是,聽說是自信十足的樣子。」
「是嗎?」月白失神地應道。
「姐,你也別急,這不過是會試而已。再說了也不見得先交了卷第一名就會是他嘛。」風輕按壓著月白的肩,沉穩地道。
看向妹妹,月白急切地問:「是這樣嗎?」
「當然!你要相信孫公子的能力。你不是說過他很有文采的嗎?」
「是的是的,我……相信他。」
「相信他就好,別擔心了,我們再等等看還有其他的消息沒有。」回過頭看看紅潮還未退去的玉爐,風輕對篆香道,「篆香你去。」
消息一直傳來,自錢易交卷也陸續有人交卷,待到申時,韓偵也笑瞇瞇地出了場,而孫何直到近酉時才交卷退場。
酉時一到,第一場考試結束,清場。這時傳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由禮部下達的公文,寫明取消江南考生錢易以下兩科的考試,紅底黑字地貼在考場外,一時間眾人嘩然。
風輕與月白也大吃一驚,禮部也沒有說明緣由就這樣取消了錢易的考試資格,這究竟是為什麼?一直到用膳時才知道一些事情原委。
「皇上有意一改過去爭先交卷、草率成文的浮華之氣,考官都知道這一點,但在考試時並沒有明說,想來也是要狠狠地整治一下這些『快手』。考試結束時,在場外遇上了禮部尚書大人,問起此事,尚書大人並沒有明說,只說要煞煞他們的銳氣。我猜應該是這個意思,想借錢易此次事件來一改過去二十幾年來的不良風氣。考官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故而此次考題出題十分冷僻,許多考生都摸不著頭腦,紛紛要求考官說明。這在以前歷次都是允許的,而此次卻得不到回答,故而許多考生遲遲不能落筆,唯有錢易早早完卷。考官們也連其卷子都不看,紅筆一抹便作廢了,而且同時取消了第二、三場考試的資格。」大哥說這話時滿是可惜之意,他一向挺看中錢易的。
「這樣豈不是有失偏頗?」風輕提出,雖然早就聽說了科舉會有此改革,但卷子都沒看便扔棄了實屬故意打壓之態,很難說明其沒有實學,而且眾所周知錢易確實是有才華的。
「這個就叫心照不宣、矯枉過正。」二哥笑瞇瞇地一語道破,「對於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人,想要整治二十年來的不良風氣,這叫殺雞給猴看,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
換言之,這實屬錢易的不幸。
可想而知,接下來兩天,錢易大鬧了考場,均被攔下。於是不免在酒肆裡喝得爛醉如泥,大叫大嚷地弄得四下裡不得安寧,眾人既憐憫他又幸災樂禍。沒錯,是幸災樂禍!錢易被黜落對大多考生而言是少了一個競爭對手,所以對他們而言這未免不是件幸事。
還有那些在鯉躍居狀元彩上下了大筆銀子在錢易身上的人也莫不哀號連連,盡其所能地謾罵,只恨自己眼光如此不濟竟會把銀子壓在這麼一個才考一場就被除名的傢伙身上,那個悔呀恨呀的。狀元也不知會落放誰家,賭彩一日日地攀高,想著白花花的銀子,眾人狠狠心又趕忙再把寶押到其他人身上。
錢易的名字很快被鯉躍居的老闆扔進了垃圾堆裡,新一期狀元綵排名又重新出爐。李庶幾自是當之無愧地排上了第一,連孫何也搖搖晃晃地排進了最後一個第五名。是啊,這錢易算什麼,少了他自有其他人補上,對那些下了賭彩的人而言不過是可惜了銀子的事。
不過,對大多考生來說,也許並沒瞭解到錢易此次被黜的深層含意。後來問及孫何這個問題時,他撓撓頭來這麼一句:「啊!有這事?」差點沒讓風輕與月白暈過去,果真是書獃子!
綿綿地下了幾天雨,待到放晴時蘇家的女眷們都坐到亭子裡,圍在一起做女紅,嘰嘰喳喳地好不熱鬧。
正說著的時候小廝進來通報說是韓府的韓公子有請四姑娘。
風輕揚起好看的眉,放下刺繡轉而看向娘親,「娘?」
原本談笑著的蘇夫人漸漸收起了笑意,望著女兒有些吞吐,但最終也沒說什麼,只擺擺手道:「早去早回。」想想又補充,「讓篆香一道去。」
風輕有些不解地看著娘親,再看看姨娘,姨娘表情淡淡地不置一詞。她低低地「哦」了一聲:「篆香,過來幫我梳洗一下。」
「是,四姑娘。」
看著銅鏡裡篆香在編辮的手,風輕不由得問道:「篆香,剛才娘親是不是不想讓我與韓公子出去?」
「不會吧?你與韓公子交往不是連老爺也首肯了嗎?」篆香的手巧,很快編好了辮子,替風輕整理衣衫時又說,「想來是要把姑娘許配給韓公子呢。」
「別瞎說。」風輕嗔道。
「奴婢才沒瞎說,要不好幾次地能讓姑娘單獨與韓公子出去嗎?」
「可今日不是特地交代要讓你同去了嗎?」風輕自是明白爹爹的心思,雖然她心裡並沒想過這事,但若真如篆香所言的那樣,那麼今日娘親特意交代帶上篆香,豈不就是不想讓她與韓公子再這樣親近下去了嗎?
可是,為什麼呢?
出了門,風輕便看到停放在門外的馬車,黃錦繡緞,連低垂著腦袋跺著腳的馬兒也是一色裝扮,漂亮得很。
看她出現,馬伕馬上放下矮凳。看到這個,風輕不禁莞爾,她與韓偵之間似乎從來沒有如此的禮節與正式呢。
韓偵勾著笑容站在馬車旁,寬大的錦衣繡袍,紫巾飄飄。
「風輕姑娘,初次見面,如有不周還請見諒。」
風輕抿著嘴笑,而篆香已「撲哧」笑出聲來,這個韓公子真有意思,明明早已相識,卻硬是裝模作樣地當做初次見面。
「風輕姑娘,天氣不錯。」
「確實。」風輕眨眨眼,提起裙擺步上馬車,掀簾進入時回眸一笑,「公子如此慎重莫不是科舉遺留的病症?」
簾外,只有韓偵好聽的笑聲還在層層迴盪。
錦玉山北,郁蔥山谷,水聲潺潺,從山頂直直垂下,落進碧玉潭底,泛起冰涼濕意,四周褐黃大石平整方圓,確實是一處釣魚的好地方。
一名小廝上前對韓偵道:「公子,對面有一釣魚老翁,要不要讓他迴避?」
「不得無禮,難得遇到有同樣喜好的人。」韓偵擺擺手讓小廝下去,看看對面,果然有一布衣老翁,悄聲地坐在潭邊,眼睛只盯著水面,魚鉤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風輕安靜地坐在旁邊,篆香彎下腰來,小聲道:「這兒好漂亮啊。」
風輕彎著眼看著一直在忙的韓偵,感覺一切都有趣極了。細細長長的竹竿彎著好看的弧度,延伸進水裡。不一會,韓偵回過頭來對兩名女孩笑道:「等會別看,你們會、會覺得噁心的。」說著不由得呵呵笑起來。
什麼呀?風輕與篆香更是睜大眼看過去。
韓偵見兩人滿是新奇,故意換了角度讓兩人看得真切起來。只見他拿起邊上的紙盒,輕輕地搖晃一下,然後抓起一把,只見白色的光點一閃,紛紛揚揚地落進水裡,像雨點兒一樣濺起小小的漣漪,卻並沒有立即沉入水裡,那些小白光點在水面上扭動著乳白的身體,是——
「啊!是蠕蟲!」篆香驚呼出聲,又忍不住摀住嘴,惡,真的好噁心。風輕則別過臉去,疊在膝上的手絞著,感覺到手臂上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韓偵蹲下來,就著潭邊的水清洗著手,「呵呵,叫你們別看的。」說罷看看主僕倆都苦著臉久久沒緩過來的樣子,他站起來笑笑地走到風輕身邊,「沒事,那是做魚食用的。」
看她仍是不敢正視的表情,韓偵不由笑道:「若是平時,定是會和對面的老翁一樣用蚯蚓做魚食,想來你會更不能接受,這才托朋友弄來這麼一盒蠕蟲。其實,它並不髒,也不會咬人,不用怕的。」
風輕怯怯地抬起頭看他,「不許騙我。」
笑意差點洩露出來,她這副樣子真是可愛極了,「不騙,我發誓!」
風輕勉強轉臉重新看向水面,還有些微漣漪,這時,突地一個跳躍,風輕還未來得及看清,就見對面的老翁魚竿高高揚起,一尾巴掌大的魚兒正上下甩動著尾巴,很快的魚兒落進了老翁的手裡,順手扔進了身後的竹簍裡。
風輕眼直,盯著老翁重新放入水裡的竿子,這似乎很有趣啊。
韓偵瞇瞇笑地湊到她耳旁,「要不要試試?」
真的好有意思呢,「要。」
把凳子移近些,韓偵讓她安心地坐著,把竿柄遞過去讓她拿好。風輕接過竿子,緊緊地握放在膝上,深吸氣後一動不動地盯著水面。
韓偵笑,「釣魚是放鬆的事情,你這麼緊繃繃的,有魚兒上鉤都不知呢。來,我教你。」說著把魚竿重新接過手來。
「這和對面的老翁不一樣,他的鉤上有餌,我們的沒有,所以不能一動不動地放著。喏,你看,這些蠕蟲都慢慢地沉進潭裡,到時自會把魚兒引出來,像這樣,」韓偵示範著,他輕輕地拿著竿子,讓竿柄鬆鬆地搭在他的腕上,似乎並不出力,只是拇指和食指輕輕動一下,就可以讓魚鉤隨心所欲地漂至他所想的方向。
「唔,我來。」風輕也沒看韓偵,眼裡只盯著水面的小蟲子,這會兒不覺得它們可怕了,接過魚竿,她先是好奇地看看小小如繡花針般的鉤子,然後放開線時發現似乎太長的,於是她站起來,拿著魚竿尾部高高翹起魚竿,然後整條魚線就這樣直直地揚在空中。只見她深吸氣,慢慢地放下魚竿,那頭,魚鉤直直地沒入了水裡,然後因為魚線太輕的緣故,不大容易沉入水裡,所以風輕把魚竿點入水裡往下壓,幾乎沒了三分之一的魚竿再抽起一點時才最終把魚漂以下的線都沉入水裡。回過頭對著正瞧著她的動作目瞪口呆的韓偵道:「真不容易啊。」
是真不容易的!看得韓偵大為新奇,他忍不住揉了揉額角,「來。」說著不管風輕抗議就把魚竿接來,整個提起連同線一起落入手心裡,一下子就抹殺了風輕所有的努力。
「要像這樣。」韓偵站起來,讓魚線與魚竿平直,然後把魚線輕輕地捏在竿邊,回頭對風輕笑笑,然後揚起臂膀,桿尖直直朝著天空,在朝前一揮,整條魚線就宛若脫弦的箭,先是飛舞起來而後以斜角直墜入水裡。層層落下後,只留魚漂在水面上上下下地輕點。
這樣的啊!風輕與篆香眼裡閃動著無比的傾慕,篆香先忍不住了,「姑娘,讓奴婢也試試吧。」
「喏,篆香姑娘用這個。」說著韓偵把旁邊的竿子給了篆香,並細心地檢查了鉤子。
篆香幾乎是用膜拜的眼光細細打量一番整條竿子,然後掃視一遍水面,鼓足氣力一甩——
「哇,鉤住衣服了!」篆香才把竿子甩出就讓鉤子鉤住了自己的衣衫,好不容易取下再甩,鉤子又直直落到腳邊。
篆香頻頻吐氣再來,連試好多次也沒見把鉤子甩出去,最多的就是在面前的水面裡落下幾個圈。
風輕看看一頭亂的篆香,深吸氣,閉上眼用盡氣力把竿子甩出去。睜眼,呃?怎沒見鉤子?沒有落進水裡,小心地扭動一下身子,深怕與篆香一樣沒鉤住魚反讓鉤住了自己,似乎也沒有呢。回頭一看,鉤子纏上了後面的樹枝裡,比篆香還要厲害。她扭頭去看韓偵,他兩手交握在胸口,站在一旁看好戲似的看著她們,不禁臉大紅。
還好他沒有取笑她,只稍微跳了一下就鉤住了魚線,用力扯了一下,鉤子就脫開了,韓偵遞給她說:「別急,再試試。」
「哦。」她回答得不好意思極了。
這一次是小心翼翼的,風輕把魚竿揚起時朝身後望了一眼,小心地再揚高一點,一揮,線兒揚起一個迷離的弧度,「咚」地沉入水裡。揚起好看的笑正想回頭尋找韓偵,竟發現他正站在自己身邊,他清澈的眼正帶著笑意望著自己,她竟一下心慌了,忙低下了眼簾,再小小轉個角度只面對水面。
「哇,姑娘好厲害哦,只有奴婢最笨了。」篆香在一旁羨慕道。
「呵呵,篆香姑娘別急,我教你。」說著韓偵站到篆香身後,把竿子舉好後讓篆香在前面如他那樣拿著竿子,然後用食指的力量點著竿子,「來,放。」順著他的力道鉤子果然如願地落進水裡,篆香高興得亂跳起來。
這會主僕二人都學會了下魚鉤,於是就這樣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魚漂,然後眼都澀了也沒見有什麼動靜,篆香不安地走來走去,不時地抱怨,「魚呀魚呀,你在哪啊?快快上鉤啊。」
韓偵的小廝聽了,不由得「撲哧」笑道:「依姑娘這樣莫不是要把魚都嚇跑了,哪裡還會上鉤?」
「啊?這樣呀!它聽得見哦?那我不出聲了。」篆香說著真乖乖地坐在一旁撐著腮不出聲。
韓偵坐在風輕身邊,打量著她的小臉,小聲地問:「怎麼了?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呀?」
「沒有啊?」風輕喃喃出聲。手下意識地上下左右動著,水面上的蟲子都快沒有了,怎麼還沒有魚兒上鉤呀?不是都吃飽了又到水底睡覺去了吧。
韓偵低低地笑,用著風輕才聽得到的聲音:「你有。」
熱熱的氣息吹在耳畔,她的臉大紅,迅速染上耳際,「哪有?」
「怎麼沒有?小臉都掩不住了,說是不說?」柔柔暖暖的風繼續吹著。
風輕的小腦袋晃呀晃,心也跟著晃呀晃。她、她才不能說呢。
「不能跟我說嗎?」
飛快地看他一眼,她臉上的溫度更甚,「現在還不懂是什麼,但,我確定不能跟你講。」那有些酸有些澀的感覺是如此的陌生,但似乎是和他有關的,她——不說。
「嗨!」韓偵眼尖地喊。
啊,什麼?手一下沉了下去,哦,有魚了。風輕還沒來得及認真想,認真感受手中的感覺,手用力一提,被什麼鉤住了,再使勁,哎呀,整個人都往後倒去,韓偵輕輕攔住她的腰,風輕晃了一下穩住身子,好險。
韓偵笑著看她,待到她穩了身子才放開她,「一縷河草也讓風輕姑娘如此費心?」
什麼?風輕扭頭,一堆糾纏的河草掛在鉤上,在陽光下閃動著綠幽幽的光芒,身後是韓偵、篆香的笑……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輕輕快快地在這碧玉潭面縈縈繞繞地逆水流而上,攀上峰頂,散入長空……
韓偵的眼好溫柔地看著風輕,走過去把那一撮河草取下,食指中指夾住鉤子在陽光下細細地看來,回頭對風輕輕聲道:「姑娘風姿動人,鉤住的又豈止河草?」說罷也不看風輕的反應徑直把魚竿拿過甩了出去。
風輕的眼閃呀閃的,抑不住的紅暈湧了上來。
接下來韓偵也沒再說什麼,依舊是掛著隱約的笑意,幫她們再放了一次蠕蟲,就立在一旁,時不時地指點一下篆香。
那蟲子,風輕還是沒有勇氣看半個湖面都是小蟲子的情景,忍住陣陣的不舒服等蟲子有一半落進了水裡才敢正視水面。
對面的老翁運氣很好,一尾魚兒又在空中拚命掙扎,看得風輕與篆香羨慕不已,篆香發誓要釣到魚兒才肯罷休。但讓她乖乖地坐在一邊觀察魚漂的浮動,還要時不時地順著蟲子的方向小小地移動一下鉤子,這對她而言似乎成了天大的難事,沒過一會就止不住地走來走去,或是又扯起魚竿瞅瞅,半刻也不得安靜。
韓偵道:「篆香姑娘,山腰處長有些野果子也可以充作魚餌,不如去採些來讓你家姑娘今日也好能釣到魚兒才盡興不是?魚竿放這,我替你先看著。」
「山腰啊?」篆香抬頭,滿眼滿山的蔥鬱,「是啊,而且現在正是山花爛漫的時候,還可以采束山花愉悅心情。」她的眼亮了,「那我去。啊——」轉過身子看向風輕,「四姑娘,我去會就來,不要亂走哦。」
風輕也沒理她,眼裡只看著魚漂,含糊地應了一聲。韓偵叫著身後的小廝:「好生照顧篆香姑娘。」
答應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去了,一下就隱於叢林中。
韓偵看看靜坐在一旁握著魚竿抱著腮的風輕,淡淡地笑著把篆香那根魚竿抽起,細細地折了一下鉤子的彎度,然後「咻」地再甩入水裡,波紋慢慢展開。
和煦的風混在陽光裡,悠悠地吹。韓偵坐下來,側頭打量身邊的風輕,她今天只是梳著簡單的辮子,發尾垂到胸前,兩條流蘇隨著微風撫著她身上的衣料。
呵,其實這樣感覺真好,真的很好,韓偵收回目光,淺淺的笑意在嘴角無法收回,碧玉潭裡水波輕悠悠地晃,和自己的心情一樣。
水裡可以看到他褶皺的倒影,還有他時常掛在嘴邊的笑意,今天,對他,似乎感覺不若往日,悄悄地握緊拳,風輕淡淡地想。
咦?手裡的竿子有種往下滑的跡象,然後桿尖迅速地跳動起來,是是是……風輕飛快地看了一眼韓偵,韓偵略驚訝地看過來,「哎——小心——」
哦,經他這麼一提醒,風輕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快手快腳地把魚竿一扯,「哇——」她忍不住小小驚呼了一下,一尾三寸長的魚兒在半空中跳躍翻動著它小小的身軀,連鱗片也一閃一閃的,可愛極了。
「哎,小心,收線呀。」韓偵跳過來一同抓緊竿子。
哦,可是——「怎麼收呀?」風輕的聲音是高亢的,有點喜悅的顫抖。
眼看那小魚越掙越厲害,韓偵顧不得禮數,握著風輕的手也不收線而是高高地舉起竿子,讓魚兒直直地垂在兩人面前,伸手一撈。
「哇。」風輕整張臉都稀奇極了,沒等韓偵把鉤子從魚唇取下就伸手接了過來,滑溜溜的身體在她的手心裡使勁地搖頭擺尾。啊,怎麼魚兒越來越往上溜快要脫離她的心了?她一慌整個人彎腰一摟,哼,這下子逃不掉了。魚兒落在她的胸口上,她嚴嚴實實地摀住,朝韓偵喜歡地笑,一副「瞧我,厲害吧」的模樣,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韓偵蹲下來,「哪有這麼捉魚的?瞧你衣服都濕了。」說著,用虎口卡住魚頭處,魚兒如何也掙脫不了了。
風輕有些急,生怕他會把它拿走,忙站起來道:「這魚是我的。」
韓偵一愣,緩緩地展出一個興味的笑,「是你的、是你的。」
風輕臉紅,「本來就是我的嘛,快給我。」
「我還能一下吞了它不成?瞧你衣服都弄濕了。」韓偵挑眉。
低頭看看胸前,呼,我的天!風輕的臉又燒了起來,太、太沒規矩了。
「放心,」他故意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沒人看到。」說著,突然得彷彿是宣言似的喊道,「看!」
他舉著魚越過頭頂,任魚兒睜著無辜極了的大眼瞪著他倆,用無比興奮無比莊重的聲音說:「風輕姑娘首戰戰利品!」
風輕掩著嘴,眼彎彎的,宛如春日的陽光折射在碧玉潭裡漸漸升起的氤氳。而風輕透過這後起氤氳,聽著韓偵專注的笑聲,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如果說剛剛就察覺出對於他不同於往日的感覺,那麼現在就是更多了一些——這讓風輕有種飄飛的、恍惚的、蜜一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