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別人又是一出手就簡單搞定,禹綾哀怨地看著那匹馬兒。
「你給點面子嘛!」誰的話都聽,就是沒將她放在眼裡,好嘔喔!
「教你一招。」武朝卿手一翻,有如變戲法般似地變出了根胡蘿蔔,折了一半遞給她。「像這樣餵它。」他用手上那一截示範要怎麼將胡蘿蔔立在掌心。
「這樣?」禹綾如法炮製,手才剛伸過去,之前甩都不甩她的馬立刻親熱地靠了過來,一口吃掉那截胡蘿蔔後,眼睛還眨呀眨地直看著她。「然後呢?」她興奮不已。
「然後呢——」武朝卿微笑拿著那截胡蘿蔔朝馬兒靠近,直視著它,臉上的笑容好溫柔好溫柔。「不聽話就沒得吃,懂了嗎?」在他用溫醇語調低喃的同時,手上那截胡蘿蔔也已直接往禹綾拋去。
禹綾眼明手快地接住,只見那匹總是趾高氣揚的馬兒一臉震驚地看看他,再看看她,像是終於接受了她身為主人的事實,垂頭喪氣地嘶鳴了聲。
「嘩,你真的太厲害了!」禹綾開心地又笑又跳,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手上那截記得收好,別被它給偷吃了。」武朝卿好笑地提醒。
「相處得很融洽嘛。」袁長雲那像在自言自語的冷哼自後傳來。「如果嫌我太早回來,我可以再去別的地方晃晃。」
回頭看見她吃力地抱著一袋馬秣,他動作自然地接過,幫她置放馬背上。
「看在袁大哥的面子上,這馴馬的費用就不跟你收了。」要損人誰不會?武朝卿輕鬆自若地接招。
「平常那麼多姑娘跟你討教,怎麼就沒見你收過錢?」明知他只是說說,她就是忍不住想反駁他。「而且你其實沒把我大哥放在眼裡吧?說沒辦法來喝喜酒,卻有時間在這兒和人有說有笑。」
「我那時守著一匹馬走不開,這你也曉得。」武朝卿苦笑。「我只不過是進城來買些東西,誰知這樣也能被逮住。」
「你活該,誰教你老和姑娘家糾扯不清。」袁長雲嘴上雖仍念著,其實心裡早已不氣了,望向那個正專心和馬兒嘀嘀咕咕的小女人,她壓低聲音問:「你覺得我大嫂待不待得住?」
近年來南北聯姻的例子越來越多,但能幸福圓滿的幾乎是少之又少,她並不是在詛咒大哥大嫂他們,只是……她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沒問題的,就算你瞧不起她,也該對袁大哥有信心。」武朝卿微笑。他猜得沒錯,她剛剛是怕袁大嫂礙於她在場有苦難訴,所以刻意迴避。「別擔心,我家的狀況並不代表全部。」
心裡的不安被撫平了,但隨之而起的是對他的關心。袁長雲很努力想從他那輕鬆自若的笑容找出一絲絲的隱瞞,一如以往,她什麼也找不到。
三年前,武伯伯在一次意外去世,那時他所展現的是真正的泰然以對,而不是像她當年喪母那脆弱不堪的強撐無謂。
她知道這些年來他們父子間的關係已逐漸好轉,但仍有著疑惑,然而看到他那毫無芥蒂的神情時,她問不出口,因為只要提出任何疑問,都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在譴責他的偽裝,於是她將那些問題放回心裡,要自己相信他是真的釋懷了。
只是當看到他總會對那些南北結親的家庭多加留心及關懷時,壓抑下來的疑問又會不由自主地隱隱浮動。
「怎麼?太久沒見到我,發現我變迷人了嗎?」武朝卿促狹道,接觸到她凌厲射來的目光,他忍俊不禁地大笑。
「那些姑娘是怎麼回事?竟看上這種人。」袁長雲惱聲嘀咕,卻也對這種一如以往的相處方式感到安心。
隨著年齡增長,他們都有各自要擔負的責任,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有時十天半個月都沒見到人也是常有的事,有股憂慮總會不受控制地浮上心頭,怕他們會因為太久沒見而變得生疏了,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情形一直都不曾發生。
「不懂得欣賞的你,才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吧?」大街上並不是適合深談的地方,武朝卿用玩笑的方式點到為止。「我該走了,幫我轉告袁大哥,改天我會親自登門送上大禮,祝賀他新婚。」
臨去前,他不忘再去跟禹綾那匹坐騎「關切」一下,又和禹綾聊了幾句,這才邁步離開。
看著他在人群裡消失了蹤影,袁長雲有種說不上來的悵然若失。下次見面不知又是什麼時候了,她好想念以前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我覺得相公的眼光真的很不錯耶。」禹綾踱回她身邊,笑得好曖昧。剛剛她是識趣地留給他們獨處的機會,瞧他們聊得可開心呢。「他沒你說的那麼差啊,連我這匹壞馬他都能三兩下就治得服服貼貼的……」
怎麼又提這檔子事啊?袁長雲懶得理她,拉著馬兒直接掉頭走人。
怕被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鎮,禹綾顧不得要點什麼鴛鴦譜了,拚命拉著馬兒想跟上,誰知剛剛乖巧不已的馬兒選在這時候跟她鬧彆扭,一直用鼻子頂她,威脅她將剩下的胡蘿蔔交出來。
怎麼會這樣啦!
「不要搶,武公子說你要乖乖聽話才能給你……長雲、等我,我不認識路啊——」
「武大哥,這燒雞是給你補身子的,快趁熱吃吧!」
看著遞到眼前的油紙包,武朝卿頭痛不已。
什麼叫作繭自縛他現在懂了,就是當三更半夜、這種匪夷所思的時刻,竟還有愛慕者捧著燒雞來敲門──他對自己過去所採取的錯誤策略感到後悔不已。
不能怪她們得寸進尺,始作俑者是他,他不該讓這些好姑娘心懷期待,這些心意他承受不起,也受之有愧。
「我心領了,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時間。」雖然口氣嚴肅中不失溫和,然而直接擋在門前的態度已清楚表明了他的拒絕。
「可是……」女子有些被嚇到,仍不死心地將東西往前遞。「那你收下好不好?你收下我就走。」
「我真的只能心領,回去吧,以後若有關於馬的問題我仍很樂意幫忙解惑,其他的,我並不值得你再費心思。」武朝卿就要進屋關門,卻被那女子接下來的話給頓住了動作。
「人家只是想說你剛幫忙擊退山賊很辛苦,才會在這種時候跑來,武大哥你不要生氣,我這就走……」
「等等,你說什麼?」武朝卿喊住她,他為了追蹤一匹狡猾的馬兒搞得剛剛才回到家,怎會和山賊扯上關係?
「武大哥你不曉得這件事?」女子驚訝低喊。「袁家遇到了山賊,我以為你和他們關係那麼好,一定也去幫忙了,所以……」
武朝卿越聽越心驚,直接打斷她的話。「在哪裡?!」
他知道袁大哥前陣子領著馬群南下交貨,帶走了不少男丁,至今尚未回來,而遇到這種事長雲絕不可能會置身事外,甚至可能會一馬當先……他握緊了拳,強硬地將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全都抹去。
不,他要信任她的能力,她不會有事的!
「可、可是……山賊都……抓走了啊……」沒見過他如此冷厲的表情,女子嚇到結巴。
從她的話裡拼湊出來龍去脈,武朝卿好想掐死自己。她一開始不就說了嗎?以為他幫忙擊退山賊,這代表危險早已解除,他現在才在窮著急又有什麼用?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你趕快回去吧。」放心不下的他仍想盡快趕到袁家瞭解狀況,正要走向馬廄,卻聽到有蹄聲接近。
「武大哥,什麼聲音?」女子也聽見了,害怕地朝他靠近,不會是有漏網的山賊逃到這兒來了吧?
專心戒備的武朝卿沒空理她,他望向聲音來源,精銳的目光在黑暗中搜尋,卻聽到蹄聲在圍籬外停住,然後一聲低喝,再起的蹄聲又迅速遠去。
那聲低喝彷彿重擊在他的胸口──那是長雲的聲音!想到她為何而來,又為何而走,他全身血液瞬間冰冷。
「馬借我,你進屋等我回來。」
武朝卿只來得及丟下這些話,不等那女子有所回應,就已飛身躍上她的坐騎疾速奔馳。
夜色模糊了視線,卻絲毫沒緩下他的速度,武朝卿仗著對環境的熟悉及高超的騎術,漠視體內本能的危險警告,不顧一切地加速直追。
終於,那抹身影總算已清晰可辨。「長雲,停住!」
結果她非但沒停,反而發了狠地催促馬兒急奔。
該死的她!武朝卿很少有被逼到這麼想破口大罵的時候,他不再浪費力氣,而是專注於追趕,不消多時,已緊隨在她後頭,趕上她是遲早的事。
「走開!」袁長雲回頭怒斥,卻見他不但沒有任何阻擋動作,反而一心朝她靠近,察覺到他的意圖,她不禁變了臉色──他想直接跳上她的馬!「你瘋啦?不准你這麼做!」
回應她的卻是一雙被怒火燒灼的眼,狂肆地宣告他的勢在必行,她握住韁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連帶緩下了坐騎的速度,不只是怕他真的鋌而走險,更因那強悍的氣勢震懾了她。
武朝卿等的就是這一刻,他原本只想奪下她的掌控權逼她停下,但看到她那雙向來只有自信的瞳眸閃著驚慌時,混合了擔慮與心疼的惱怒一湧而上,讓他轉為縱身將她從馬上撲下,一起跌進路旁的草叢裡。
即使他們奔馳的速度已緩了許多,那股衝勢仍讓他們滾了好幾圈才停下,被武朝卿緊緊護在懷裡的她沒有受傷,只被滾得暈頭轉向。
她還沒來得及回神,氣急敗壞的咆哮已在耳邊爆了開來。
「你跑什麼跑?天色這麼暗,還騎那麼急,受傷怎麼辦?!」
她被他壓制在地,視線被他填得滿滿,那麼近,近到讓她連他眼中的每一絲情緒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只憤怒,還有恐懼、擔心以及更多她不敢分辨的光芒。
從不曾見過他如此霸道懾人的模樣,袁長雲心顫到幾乎無法呼吸,但憶起剛剛見到的情景,以及她為何來到這裡的原因,再度湧上的委屈瞬間轉成了憤怒。
「你做的事才叫危險!」他竟還好意思凶她?「你騎得比我還快,甚至還想跳到我的馬上,你以為你會飛是不是?就算騎術好也不能拿命這樣玩!」
那刺蝟般的倔強神情讓武朝卿想不顧一切地吻她,又想將她抓起來,把所有的武裝全都狠狠地搖掉,但終究還是因為聽出她話裡的擔慮而心軟了。
只曉得念他,難道就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更讓他擔心嗎?他歎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為什麼來了又走?」他放緩了聲調,不再和她硬碰硬,而是誘哄著要她親口說出他已約略猜到的事實。「你一定是有事才會在這種時間來找我,不是嗎?」
那雙眼如今只餘溫柔,深情且專注地直視著她,袁長雲發現她向來引以為傲的堅強正在逐漸崩解,他陌生的神情和倒戈的自己都讓她害怕,她連忙別開頭,不再看那雙會使人軟弱的眸子。
然而,因他而起的酸楚卻像烙在心上,任她將唇咬得再緊,也沒辦法讓那股難過褪去。
今日,南下交易的大哥提早回來,卻在即將抵達家門的五十里外遇到了山賊,得到消息後,她和長地帶人前去支援。
雖然在過程中大哥為了保護同伴而受傷,但他們仍是大獲全勝,用不著對外求助,光憑他們袁氏馬場的慓悍就已將那群山賊打得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