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府
「世伯,念兒」
一進西門府,隨即快步入後院,便見著西門靖站在門外,一臉愁眉不展,教樓毋缺不由懸高了心頭。
「又昏了。」他乏力一歎。
「嗄」怎會這樣?
「昏迷多日,好不容易突地轉醒,她一張口便說要見你,直說要快,然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隨即又昏了過去」西門靖的腳步微微踉蹌了下,直往牆倒去,樓毋缺見狀要扶,他卻只是搖了搖手,悵然道:「不知道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竟會讓念兒一身病骨,藥醫無效,誦經無治,難不成真要我去請巫覡?還是法師?還是」
「世伯,你別再說了。」樓毋缺急忙打住他。
一句死心,他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就連他都不想就此死心未到最後,怎能咬定念兒已經無救?
「不不,一定還有辦法的,只是我還未找著罷了」西門靖推開他的手,沿著牆走了兩步,突地想起──「對了,無缺,咱們可以再找當初替念兒算命的那位大師!」
「你是說那個斷定念兒絕對會死在逢九大限的江湖術士?」樓毋缺聞言,好看的眉不禁微蹙在一起。
「對啊!毋缺,你記不記得那位大師曾經說過,他來自西山?」西門靖緊攀住他的手,彷若抓住了最後一絲希望。「他既然有本事能夠算出念兒的命,那麼,他必定是有法子可以改變的,是不?」
「可,我連他名什麼姓什麼都不知道,要怎麼找人?」不是他不肯幫,而是當初他瞧那個人不順眼得緊,壓根不想知道他的姓名,不想知道他究竟家住何方。「就算他曾說他來自西山,西山那麼遠,幅員遼闊得很,要怎麼找人?」
「這」西門靖不由頹喪地垮下肩膀。「這麼說來,是真的沒有法子了?」
樓毋缺無奈地睇著他霜白的鬢毛,儘管想幫卻怎麼也使不上勁。
「爺。」大木在旁小聲喊著。
「什麼事?」
「我知道。」
樓毋缺不耐地回頭瞪著他。「你又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那位大師的名諱。」
「你知道?」不只樓毋缺,就連西門靖也霎時瞪大了眼。
「是,只是爺向來不喜歡那位大師,所以我也就不提了。」
「那你說,那傢伙叫什麼名什麼?」
「真名真姓是不知道,但我記得他臨走前曾經說過,若是要找他,只要面向西山,大喊著不動三次,他就知道了。」大木努力地回憶著數年前的那一幕。
「真的假的?」他是真神通還是假神通?
「不管如何,還是先試試好了。」西門靖彷若得水的魚兒,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對了,西山在哪個方向?」
「在那。」大木好意地指了方向。
睇著西門靖歡天喜地地朝那方向走去,接著連喊了數聲不破大師,直教樓毋缺啼笑皆非。
不過是對著西山的方向喊著,那傢伙真會造訪?怕是誆人的說詞罷了,不過就是為了要將自己給神格化了,目的就是要騙錢嘛,哼,不入流的把戲。
「大木,走。」
「爺不見西門姑娘了?」
「她又昏厥了,還瞧什麼?況且我這瘟神也不想加重她的病情再者,她老說自己病得嚴重,若不好生梳洗一番,她是絕對不見人的,我要是在這情況底下偷瞧她,她日後定會怪我。」那丫頭的脾氣,他豈會不知道?
再者,也不知道是怎麼著,他每每接近她一回,她的病情便加重一些嘖,也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怎會有這等怪事,害得他不敢隨便見上她一面,若是要瞧,也是趁她入睡或昏迷可是,那丫頭可不愛他瞧見她的病容。
唉,怕的是,她沒有機會再怪他了念及此,教他不由想到在他房裡的阮善取不管往後究竟會怎生的變化,但趁著現下能掌握就掌握吧,他可不想日後後悔。
雖然他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魂飛魄散,但趁著她現下依舊能現形,能做什麼,盡量替她辦到,省得讓她心有遺憾地走只是,不過是個素未謀面的女鬼,他根本沒必要為她做到這種地步的,是不?
但算了,送佛送上天,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大木。」
「爺?」身後的大木隨即走向前。
他暗忖了會才道:「待會到城裡各大處貼張告示。」
「告示?上頭要寫什麼?」織房要請工人嗎?
「就寫懸賞三十兩銀子,只要胸前後背上頭有胎記的男子,不管年歲,要他們在三日後到樓府報到。」算了算,三天的時間應該來得及讓全城的人都瞧見告示才對。
「嗄?爺這麼做,有何用意?」他不懂啊。
「我自有我的用意,你儘管去辦就對,順便拐到藥鋪子裡,替念兒再帶些天山雪蓮,待她轉醒後可服用。」話落,他逕自往前走,驀地又想到一點,不忘回頭提醒了下。「對了,要他們在掌燈時分前到即可。」
「小的明白了。」點了點頭,他領命欲走。
「等等。」
「爺還有事?」
他斂眼忖道:「上一回我要你去辦的事,辦得如何?」
「嗄?」他驀地明白。「已經依爺所說的到城裡每戶尋探過,雖尚未探完,但已找著約莫七八個姑娘,年記不等,最小的是十四歲,年歲大些的約莫二十幾。」
雖說不明白爺要他查這些事是為了什麼,但爺怎麼說,他便怎麼做。
「對了,姑娘的年歲必須是十九歲。」他頓了頓,隨即又做了修正。「年歲不符的話那就不算數,知道嗎?」
「知道了。」
大木一頭霧水地睇著他半晌;這可是他頭一回全然猜不著爺的心思哪爺的神情很認真,可他真的不懂去找個已過往的姑娘做什麼?今兒個又說要城裡有胎記的男子皆到樓府集合樓爺到底想做什麼啊?真是太高深莫測得教人想不通啊。
「毋缺,你在哪裡」
該死,他明明睡得正好,為何這教人嫌惡的噩夢又來叨擾他?
儘管是在睡夢中,樓毋缺仍舊奮力地想要拋開那種教人渾身發毛的叫喚聲,然而,試過千百回,他怎麼也無法拋開,更無法做到無動於衷的地步
可惡到底想怎樣?
難不成真打算要糾纏他到老?
他豁出去了,管那聲音究竟是何方神聖還是何處的鬼怪,都現出身來吧!他既然都能夠幫一個女鬼找人了,他就更不怕夢裡多了個青面獠牙的女鬼!
「出來!若是要人幫,就現出身來,不要老是在我耳邊鬼叫,擾人清夢是罪孽,不要惹火了我,一旦逼得我發火,信不信我會找人收了妳!」他在夢裡忍無可忍地暴聲咆哮著。
前兩日,探完念兒回府,便發覺善取不見鬼影,直到今日都尚未找著人,已經夠教他擔憂的,害得他食不知味,夜不成眠,好不容易今兒個入睡了,居然有哪個不長眼的渾蛋來叨擾他
雖說他向來不信什麼江湖術士還是法師之類的,但真是逼得他無路可走,他真是會到城裡請個法師回來收妖!
瞧瞧,都已經幾年了?老是在他耳邊叫個不停,誰受得住?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有許多要務在身,夜夜在他耳邊吵,他要是睡得不好,要他哪來的體力東奔西跑?
從小到大,偶爾總會夢見,但他向來置若罔聞也見怪不怪,但近幾日來一旦入夢,聽見的次數愈來愈多,教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也許他真該想個辦法處理一下才好。
「善取妳在哪啊?」
夢裡一片暗沉渾沌,伸手不見五指,然向來淒厲的女音頓時變成低沉的男音,教他不由抱怨微歇,身子一僵。
現下是怎麼著?又多了個人?
把他的夢當成什麼了?居然如此肆無忌憚地在他夢裡逗留?
「善取」
心裡正惱著,卻突地再度聽見低沉的男音,教他不由蹙緊濃眉,打從心底地發出寒顫。
他沒聽錯吧?
這聲音不就是他自個兒的聲音?而所喚的人,不就是善取?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他有那麼思念她?不過是兩天沒見著她的鬼影,他便惶惶不知所措了,甚至連在夢裡也要追喊著她的名?
他這個人淡情寡性,哪來的熱情想念一個人?
XS8@XS8
然而,這兩日沒瞧見她,他不諱言,心裡確實是有些急怕她被人發現,怕她糊里糊塗地迷了路,怕她已經魂飛魄散
天,真會有那麼一日嗎?
一想起她永遠會消失在這世間,就連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找不著她的身影,他就不自覺地慌了!
慌?慌什麼?
他有什麼好慌的?不就是一個女鬼,一個素未謀面的女鬼?
但是總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在匯聚成災,又不住地竄動著,彷若要衝出胸口,狠狠地將他撕裂——
「啊!」
樓毋缺自睡夢中驚慌嚇醒,翻跳起身,隨即撫上胸口,感覺痛楚和難以控制的不安感依舊自夢境衍生自眼前,狠狠地殘留著
「樓爺?」
「喝!」耳邊傳來她細柔的嗓音,他不自覺地朝旁探去,見著她正眨著眼睇著自個兒,不及細想,已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樓爺?」阮善取粉顏微酡,想要推開他,卻是怎麼也掙不開他的蠻力。
他瞧起來挺纖瘦的,像個文人似的,怎會有如牛般的力道?
先緩了緩心神,感覺心頭不斷胡亂衍生的不安漸歇,他才抬眼,惡狠狠地瞪著她:「阮善取妳上哪去了?!」
「我?」
「同妳說過幾回了?要妳別四處亂晃,要是被人盯上,找了法師收了妳,妳就連自個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怒不可遏地暴咆著,自他佈滿血絲的魅眸裡全然看不出他以往的冷靜沉著,彷倒是像是個沉不住氣的小伙子。
「我已經死了。」良久,她囁嚅道。
「」樓毋缺暗吸口氣,恨恨地咬了咬牙。「我當然知道妳已經死了,妳的身子又硬又冷,我會不知道?!可妳明知道我在說什麼,就別在我跟前裝蒜!我要妳說,妳這幾天究竟是跑到哪去了,為何我四處找都找不到妳?」
不是他要說的,但這兩天,只差沒將土給翻起,下湖找人,其它能做的事,他全都做了!
找找找,找得他心慌意亂,找得他沒來由地惴惴不安!
她是誰啊,他為什麼要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如此盡心盡力,甚至是擔心起她的安危?
她都只剩魂魄了,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甚至蠢得在府裡四處找四處喊可知道那情景會有多可笑?要是他府裡的奴僕不忠,肯定到外胡亂宣傳他瘋了,老是對著空氣鬼吼鬼叫。
「我不知道。」她直瞪著他的胸膛,睇著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彷若在擔心她的安危,彷若在氣她的短暫消失
「妳不知道?」濃眉深擰著,魅眸危險地瞇起,不發一語地瞪著她半晌才突地開口:「難不成妳是睡昏頭了?」
這種問法,她懂的,是不?
畢竟她不是人,會出現的問題層出不窮,說不準她現下還在,下一刻便消失不見,好似她不曾存在過似的該死,這種想法教他心慌得幾乎無法控制心跳。
「樓爺擔心我?」她抬眼直瞅著他。
「我擔心妳?」他不禁發噱。「我擔心妳做什麼?咱們非親非故」
是啊,非親非故的,是不?既是這麼清楚,他又慌什麼呀?
「說的也是樓爺肯收留我,已經算是善心好人了。」她笑著,彷若壓根不信他的說詞。
他明明就是那麼好的人,何苦硬要讓自己扮壞人?
他又不像壞心人。
「什麼善心好人」他小聲咕噥著,拋開心底沒來由的不安,隨即正色道:「我急著找妳,是因為今兒個我請了一大堆人到府裡,要妳親自驗明正身,瞧瞧哪一個是妳家相公。」
對,找她不就是為了這一樁?
儘管他沒仔細聽清楚大木說究竟會有幾個人上門,但他記得這件事的,所以才急著找她。
沒錯,就是這樣。
「真的?」她喜出望外。
「沒錯虧我盡心盡力地幫妳,妳卻是三天兩頭便失蹤一回」垂下雙手,他頓然發覺原來自己一直抱著她。
天,他居然抱得如此渾然忘我他在想什麼啊?
那一天情難自禁地親吻了她,今兒個又啊啊,對了,她會不告而別,難不成是因為她遭他輕薄,所以避他避得遠些,免得再遭狼吻?
是這樣嗎?
「樓爺,你別生氣,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也想不起來這兩天是上哪去了,我只覺得我好像只睡了一覺」睡得她頭昏腦脹,幾乎快要忘了眼前到底什麼朝代,而自個兒又為何會出現在這了。
「只是這樣子?」難道她沒發現?
「要不呢?」她反問,瀲灩無城府的水眸直瞅著他。
「咳咳」他佯咳兩聲,狀似漫不經心,然一開口卻又是小心翼翼。「那個,善取,妳可知道前兩天曾經好像發生過什麼事嗎?」
「前兩天?」她偏著螓首,努力地思忖著。「去渡口時嗎?」
「不,是回來之後。」提示如此清楚,她若是知道,應該就聽明白了吧。
「有發什麼事嗎?」她依舊不解。「我記得我身子不爽,樓爺要我休憩,一個不小心,我好像真的入睡了。」而且一睡睡到方才才醒好似聽見他古怪的申吟聲,她才驀地自夢境裡醒來。
真是怪,她還會發夢嗎?還是說,這是要魂飛魄散的前兆?
樓毋缺聞言,放下了一百二十顆心,但卻又突地想起──
「妳不是說妳不會入睡的嗎?」他瞇起黑眸。
居然敢誆他,教他滿心滿腦直想著那檔子事然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
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惱意在心底滋長著,卻又有某種難喻的失落在掙扎著呿,他到底是怎麼著?
莫名其妙生出這麼多情緒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睡著了,還做了一個怪夢。」可惜的是,夢一醒,幾乎忘了大半,不知所謂。
「哦?夢到什麼了?」
「不記得了。」
「呿。」他冷啐道。
翻身坐起,繞過她走到梳妝台,順手抓起髮束起,卻瞥見她走到身後。
「做什麼?」
「我幫樓爺束髮。」她掬起他一頭如檀木似的黑髮。
「妳會嗎?」他斂眼睇著鏡中她的身影。
瞧,瘦得像什麼似的這種醜模樣,他怎可能意亂情迷?真是見鬼了呿,她不就是鬼嗎?
難道真有鬼迷惑人心的說法?
她不像啊,好歹也要長得像樣一些
「我以往曾幫我家相公束髮,他的發又黑又長,摸起來像是絲稠般的光滑,少有男子會有如此佳的髮質,但是我家相公」
「我也不差吧。」他沒好氣地打斷。
「說的也是,樓爺的發與我家相公的觸覺幾乎不相上下呢。」她動作利落地替他束好發,帶上箍冠。
「哼,那千年前的事,妳倒是記得很清楚。」聽起來便覺得刺耳。
不悅地抬眼瞪著鏡中的她,卻突覺鏡中的她模糊了起來,教他不由轉身瞪著她。
「樓爺?」她伸在半空中的手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垂下。
「妳」是錯覺?還是他眼花了?抑或者是閻王要討人了?但不管到底是怎樣,這一瞬間,教他心頭微窒,感覺血液在瞬間冰凍了起來,教他扎扎實實地冒起寒意和駭意。
怕的不是他撞見了幻覺,怕的不是她極有可能真是魂飛魄散,永生永世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