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喝茶。」
「多謝多謝。」不動大師接過茶杯,隨即一口牛飲而盡。
西門靖見狀,忙將丫鬟送上來的酥餅遞到他眼前。「大師累了一夜都未進半口茶水和膳食,現下肯定是餓極累極,西門府招待不周,還請大師多多見諒。」
不動拿起一塊酥餅,大口大口啃著,沒兩下便將一塊巴掌大小的酥餅給吞下腹。
「沒的事,西門老爺已經極好,是不動不才,不過是一夜便已有些體力不支,真是讓老爺子見笑了。」他笑瞇桃花眼,呷盡一大口茶,隨意地抹了抹唇角的餅渣,隨即快手又抓了一塊。
餓呀,真是餓了,昨兒個一到蘇州便關進房裡,兩眼不敢合,至今才踏出房門不是他不中用,而是一路從北趕到南,他真是有些累了。
「你的不中用是你我心知肚明,不須要多說。」大廳上,樓毋缺坐在桌旁,魅眸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瞧見他看似豪氣,實則邋遢的吃相,不由無語斂下眼。「別只顧著吃,念兒的事好歹也要說清楚。」
沒瞧見世伯已經坐立難安了嗎?
「說的也是,我確實是該要把事情說清楚些。」他舔了舔指上殘留的餅滓,正色睇著西門靖。「老爺子,我就直話直說了,希望你別介意。」
「大師請說。」西門靖正襟危坐著。
不動沒什麼心眼地搔了搔頭。「呃那個,依我看,念兒妹子的魂魄已經跑得只剩一魂一魄了。」
「嗄?」西門靖驀地瞪大眼。
「老爺子,念兒妹子近來肯定是又昏又醒,昏的時間比醒的時間還長,是不?」見他點點頭,有些心急地想要開口問話,他隨即擺了擺手,笑得很無害。「那就是因為她的魂魄已經四分五裂了,不過呢,不用擔心,我有把握可以將她所有的魂魄全都招回來。」
「那就多謝大師了看是該要怎麼處理,請大師儘管吩咐。」
「方法不怎麼難,只要在念兒妹子的房外擺上祭壇,順便在念兒妹子的主屋四面牆繫上招魂幡,我選一天良時吉辰作點小法術,應該就沒問題了。」不動邊說著,手上也沒閒著,不一會,碟子裡的酥餅全都進了他的五臟廟,而他唉,像只塞了牙縫,依舊餓得緊。
「如此一來,念兒的病便能夠好轉嗎?」西門靖喜出望外地道。
「很難說。」算了,沒酥餅,那就多喝幾口茶吧,一樣可以騙騙肚子的。
「到底是怎樣?」樓毋缺不耐地低聲道:「沒法子就說沒法子,別那兒騙吃騙喝。」
早就說過了,他不過是個滿口胡言亂語的江湖術士罷了。
「唉唉,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要是沒記錯,記得在幾年前就已經說過,念兒妹子定要趕在十九之前成親的,是你們沒聽我的話,怎能等到這當頭才說我呢」話到最後,語氣愈來愈哀怨。
他醜話都已經說在先了,是他們不聽勸,怎麼到頭來又把罪怪在他身上?
「你說那什麼鬼話?念兒根本就是病,病了就得找大夫醫治,怎可能因為成親就沒事?」樓毋缺瞇起陰沉黑眸。
「她得的要是病,為何醫治那麼多年不見起色,反倒是病入膏肓?」不動懶懶地回口,見他額際青筋微暴,隨即又乖乖地閉上嘴。
修行人怕因,最忌動氣而生怒,他要修身養性,修身養性哪。
「你」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只能氣急瞪著他。
「好了好了,先聽聽大師該要如何處理吧。」西門靖忙打著圓場。「大師,這一回,你怎麼吩咐,我定是會照做的。」
不管念兒得的到底是什麼病,重要的是,定要她康復才成。
「可旁人就不見得會照做了。」不動的眼有意無意地飄向對面的樓毋缺。
「有屁快放,少在那兒賣關子。」樓毋缺毫不客氣地啐他一口。
「我沒賣關子,我說的依舊是老話一句,趕在念兒妹子十九生辰前,趕緊成親沖喜,才是上上之策。」不動無視樓毋缺火炬似的目光,恣顧自地咕噥:「我說過了,念兒妹子是因障而病,又不是因病而病,這業障要還,是天注定的,是她自個兒選擇的,怪得了誰?」
「若照你這麼說,念兒根本就是無法可治了!」說到底,他說的法子也不過只是姑且一試罷了?
哇,說得這麼小聲,他也聽見了?「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她願意承受這因障,也是因為她想要得到善果,只要給了她善果,她身上的因障就會自動退去,這道理很簡單的。」
「說得倒簡單。」哼,說到底,他就連來歷都令人難以信任。
「是很簡單啊」瞧,不過是成親就能夠化災,還不簡單?早在幾年前就可以避開這一劫的。
偏就有人不信邪,怪誰?
「好。」西門靖驀道。
不動與樓毋缺不約而同地睇向他。
「就這麼決定了,重金替念兒懸賞個夫婿來。」只要能夠救念兒,這些事全都只是小事罷了。
「世伯?」
「對,這是個好法子,不過呢,有條件的。」
「條件?」
「是呀,所挑選的男子必定要是純陽之身,也就是說,他必須是在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身的男子才成。」他又灌上一大口茶。
「我立即差人到城裡貼告示。」話落,他隨即起身,對著不動道:「大師,請將本宅當成自家休憩,早膳應該也差不多要端上,煩請大師再稍等一會。」
「多謝。」不動起身目送他離開大廳。
「世伯真是慌了主意,耳根子軟得很,只要有人隨便獻上一計,他便照辦。」樓毋缺譏諷著。
不動回頭,正要開口,突見幾個丫鬟送上早膳,他樂得趕忙坐下,抓起筷子便大口地用膳。
樓毋缺冷眼瞪著他大口吃菜,大口吞飯,眼裡像是沒了他的存在。
這光景,就跟他幾年前不請自來的畫面一模一樣。
說穿了,他不過是想要騙上幾頓膳食
「欸,樓爺怎麼還在這兒?」不動吃得正痛快,卻老感覺臉上有兩道光線,燒得他快要燙出兩個窟窿,一抬眼,果真見他瞇著眼直瞪著他。「還是樓爺尚未用膳?想要一道?一道用膳是無妨,不過你得要再另差一份,這一份是我的,不能分。」
他很餓的,實際上,他懷疑自己可以吞了一頭牛。
「誰會同你搶?瞧你個窮酸樣,就知道你這個術士不過就是來騙幾頓膳食而已。」可憐的是世伯,一旦夢醒,可真不知道他為俗如何傷心了。
不動不怎麼以為意地挑起好看的眉,很哀怨地道:「唉,我真不知道為何樓爺這般討厭我」他向來很討喜的,真不是他自個兒賣瓜自賣自誇,而是他的性子隨性,又善解人意,向來沒人會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就偏他唉。
「我不是討厭你,我只是討厭你的嘴皮子」頓了頓,他哂笑道:「也不想想自個兒的身份,竟敢對著念兒叫妹子」
「欸,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叫妹子也是念兒親允的,又不是我逼的,再說我長她多歲,喚她一聲妹子,也沒佔她便宜啊。」況且,這是他和念兒妹子的事,他也非插手管不可?
「哼。」他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就知道笨念兒,瞧他臉色長得俏,瞧他笑臉迎人就當他是好人了?
不動快速地動著筷子,見他依舊坐在對面,非常不友善地瞪著,不禁無奈開口道:「樓爺,你既不是餓了,那你待在這兒做什麼?若是有話要說,那就說吧,別再瞪我了。」這飯很香的,但是伴著他的冷眼,突覺好難下嚥。
「你知道我有事找你?」黑眸微微瞇起。
「倘若不是有事找我,你還坐在這兒做什麼?」他向來很討厭他的,會待在他眼前不走,要不是有事找他,難不成是打算殺他?「樓爺別忘了,我可是能卜未來,能夠洞燭先機的。」
「哼,這麼了得,你倒是猜猜我想找你做什麼。」他狀似不在意地隨口聊道。
「若不是為你府上那個女鬼,我可不知道還有什麼天大的事能夠讓樓爺你和我大眼瞪小眼。」唉,胃口消了大半,吃不下了。
「沒錯,我就是要問你,你到底把善取給怎麼了?」黑眸淡掃廳裡一圈,緩緩地定在他身上。
「她叫善取?」哇,連名字都知道了,想必感情頗微深厚了吧
樓毋缺驀地拍桌而起,惡狠狠地瞪著他。「我不管你到底是對她施了什麼法,橫豎我就是要你還我一個完整無缺的善取!」
「樓爺不是認為我不過是個滿口亂語的江湖術士罷了?既是如此,我又是何來的能耐能夠收得了那女鬼?」他含怨咕噥著。
「你!」竟敢再拿話堵他?
「樓爺,你別惱,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你也知道,昨兒個我一進西門府,就馬上被老爺子推進念兒妹子的房裡,就直到方才才踏出,你也是知道的,再說,雖然我很想對那女鬼做些手腳,但我也真是籌不出時間啊。」要不,只要給他一盞燈的時間,他絕對讓她圓滿地轉世投胎去。
「你真是不知道?」睇著他看似真誠的神情,他眉頭不禁微蹙。
若不是教他給收去了,善取會是上哪去了?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著?怎會老是三天兩頭消失蹤影?
「我真的不知道啊」唉,他忙了一晚,哪裡能再分神做其它的?相信他吧,他很誠實的,從不誆人的。「不過,我想那女鬼大抵也撐不了多久了吧,她少了一魂一魄,不成形的,再待也沒幾日,要是不想法子讓她轉世去,她可能會魂飛魄散的。」
「你又知道了?」樓毋缺聞言,心底狠狠地顫了下。
「我是修行人嘛,多少學了些,若是樓爺有意思要助她一臂之力,我倒是可以略盡點力,不過,記得別拖太久,依我看,她大概也拖不過七日了。」他極有善意地道。
只是,就不知道樓爺究竟是怎樣的心思,怎會無端端地對個女人如此之好這不像他的個性啊。
幾年前,他曾經在蘇州西門府待了幾天,多少知曉他的性子,說真格的,對念兒妹子,他都不見得如此用心為何他會對個不知打哪來的女人如此在意?這一點都不像是他的個性了。
嗯,昨兒個是匆匆一瞥,也沒來得及瞧清楚,不知道那個女鬼長得究竟什麼模樣,居然有法子迷亂樓爺的心神。
真是佩服啊,改日非找機會探探她不可。
「你說什麼?」樓毋缺怔愣半晌才擠出粗嗄聲響。
七日?他究竟在說什麼?
「我說那女鬼大抵拖不過七日了。」沒聽清楚?他不介意再說一遍。
樓毋缺暗自咬了咬牙強穩住心神,緩緩起身,撇了撇唇冷哂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個江湖術士嗎?」
胡扯的,全都是他胡扯的,怎可能只有七日?
善取的臉近幾日瞧來清楚多了,這分明是個好現象,怎可能
「樓爺,你要是不信,就拿這張符回去吧。」不動自懷裡取出一張畫滿符咒的土黃色符紙。
「拿這做什麼?」他斜睨著。
「能夠鎮住她的魂魄不散。」
「天曉得你會不會拿這張符收了她?」目光直定在他擱在桌上的符。
「你要是不信,我也」
正欲探手收回,卻見他一把抓過,隨即擱入懷裡。「我姑且試試,要是你膽敢騙我,我絕對讓你走不出蘇州城。」
「放心吧。」見他要走,他不忘又囑咐道:「樓爺,其實依我看,你就是純陽之男,你為何不乾脆娶了念兒妹子,省得老爺子在外張羅?況且,這純陽之身可不是說要找便找得到的,你為何不」
「因為我不信沖喜便能夠救念兒的命。」冷冷撂下話。
就算真要沖喜,也不該是由他世伯該是很清楚這一點,然而卻老是教這男人給迷亂了心智。
「要不也去探探她嘛」連他這個外人都看得出念兒妹子對他的一片深情。「我知道你每見她一回,她的病情便加重一回,但無所謂的,加重的是rou體的痛楚,無減她的陽壽啊,你根本不需要因此而不接近她。」
「你知道?念兒告訴你的?」她就連這種事也同他說?
「不是,我猜的,你要知道,人的魂魄包裹在形體裡,但臉上的五官形成,乃是因為前世所造的因,我光是瞧你的臉便知道你這一世會過得多好,我一瞧見念兒妹子的臉,我便知道她呀」
「夠了,我不想聽你說什麼前世今生的鬼話!念兒昏迷不醒,我探她有什麼用?再說我每瞧她一回,她便難過一回,她現下正難受,要是我再去探她,而使得她」話到一半,他驀地打住,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差點著了他的道他根本就是蓄意在激他,根本就是存心陷他於不義、
他向來不信邪的,但是有些事是由不得他信不信的,他絕對不會拿念兒的身子開玩笑。
「唉,怎會這樣?該信不信,不該信偏信難道非得要等到生死關頭再回頭?就怕到時候已經是時不我予了。」搖頭歎氣,頓覺肚子又餓了起來,眼前的膳食好像又香了起來筷子不由地又動了起來。
她是誰?該要何去何從?這裡又是何處?
渙散的水眸無焦,睇著茂盛的林子,睇著身旁簇擁的紛紅駭綠,總覺有幾分熟悉,但卻又陌生得緊
倚在林子裡頭最為厚實的一株杏樹邊上,睇著地上的黃土,怎麼也感覺不到半點踏實,腦袋裡頭紊亂無章,教她就連為何會出現在此都沒有頭緒。
「怪了,這裡是哪裡?」她輕聲喃著,感覺身子虛弱得快要站不住腳,驀地跌坐在地,無力地倒在黃土上頭,睇著自樹林間淡淡篩落的光線,緩緩抬手想要遮去刺眼陽光,卻驀然瞧見刺在手心的字。
毋缺啊啊,她想起來了,她是要找相公啊。
思及此,她奮力坐起身,失焦的水眸定在手心上頭。
她怎能還傻坐在這裡?她的時間不多了,也許再撐也沒幾天了,若不是趁這時候趕緊找相公,難不成真要讓自己抱憾而魂飛魄散?
不不她好不容易求得閻王開恩,她怎能浪費時間坐在這兒?
現下是什麼時候了?樓爺說過要幫她找相公的樓爺?
樓爺?不知怎地,想起樓爺,她好似又忘了什麼?好似很令人心急的事,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樓爺好心幫她找前胸後背有胎記的男子
「善取!」
相公?!阮善取呆若木雞地瞠圓水眸,然怎麼也不敢回頭探。
耳邊傳來粗嗄的男音,教她結實地打了個寒顫;這聲音、這聲音不就是相公的聲音嗎?但這聲音聽來像是心急如焚,好似找她找得快要發火似的相公不曾如此找過她的,他向來無視她的存在
「妳這笨蛋,坐在這兒做什麼?妳不知道上頭有陽光嗎?」聲音逼近,未來得及抬眼,便感覺有一雙厚實的臂膀緊緊地將她擁住,緊密得像是要將她給揉入他的體內般深刻。
誰?有誰會如此看重她的存在?有誰會如此溫柔地將她箍在臂膀裡頭?
「還發什麼愣?妳是教日頭給嚇傻了不成?」一陣暴咆毫不客氣地兜頭落下,隨即感覺身上子教人給抱起。
她驚慌地睇向他,見他一臉毫不掩飾的怒容。
樓爺?她還以為是
「樓爺,男女授受不親」她細聲喃著,卻不見他答腔,不禁又道:「樓爺?」生氣了?
「哼,還知道我是誰?」他大步朝主屋地方向走去。
渾蛋,是想要嚇死他嗎?一回府便瞧她像抹快要消逝的魂魄坐在林子裡可惡,他嚇得心神俱震,她倒像是個沒人事兒一樣
男女授受不親她充其量只是個女鬼,何來的男女授受不親?!
「我當然知道樓爺是誰,只是」她整理著紛亂的思緒,突道:「對了,樓爺,昨兒個你不是要幫我找有胎記的人?結果呢?」
她的記憶有些中斷,記不得全部,隱約只記得好似瞧見了兩三個人。
「天曉得呢?」他沒好氣地啐她一口。
他只管著她為何突地失蹤,哪裡管得著事後大木如何遣退那群人?
那些不關他的事,他只在意她!
「沒找著嗎?」她有些失望。
「人若真是在蘇州,還怕找不著?妳先管管妳自己吧。」找那個澆薄的男人,真有那般重要?
笨蛋,笨蛋!為何他偏是對了個情深意重的女鬼動心?
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滿心只想著找人,壓根沒想到在旁的他,是如何盡心盡力地討她歡心渾蛋,他居然在討一個女鬼的歡心?
惱火地加快腳步,經過拱門踏進院落,見著大木瞠目結舌地守在門前,他睬也不睬他一眼,逕自繞過他的身旁走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