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從睡夢裡驚醒過來,連忙執劍從臥榻坐起來,一時仍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震天殺聲由某方傳過來。
略一定神才記起仍在太守府內,她本意到內堂休息片刻,想不到耐不住過去十多天的勞累,竟睡個不省人事。
謝道韞持劍站起來。
她自幼和謝玄一起練劍,到嫁入王家後才放棄習武,想不到今天又要拿起利刃。
謝和幾名親兵氣急敗壞的衝進來,臉青唇白的道:「城破哩!賊子已攻入城內,我們要立即走,遲則不及。」
謝是謝道韞堂弟謝沖的長子,隨王凝之來守會稽,負責守東門,現在退回太守府,可知會稽大勢已去,再守不住。
謝道韞造夢都沒有想過小睡一覺後城已被破,她領先走出內堂,問道:「太守大人呢?」
謝答道:「李將軍和榮弟已去請駕,我們約好在西園集合。」
李將軍就是李從仁,王凝之的副手。謝口中的榮弟是謝道韞和王凝之的兒子王榮之。謝雖說得客氣,謝道韞當然明白「請駕」的意思是要破門進入道房,把仍在祈求道祖派神兵天將打救的王凝之強行駕走,好逃出生天。
百多名全副武裝的親兵神色凝重的在內堂外的園林佈防,等候命令。
謝道韞踏出內堂,正要左轉往王凝之所在的道房趕去,倏地前方大堂的後門洞開,數十名守軍棄甲曳兵的逃出來,後面追著大批天師軍。
謝不愧是謝家子弟,大喝道:「帶夫人走。我們上!」
領著手下便往敵人殺去。
謝道韞知道自己留下亦於事無補,叫道「小心」,在另十多名親兵簇擁下,朝道房方向奔去。
剛走上中園的迴廊,大群人在迴廊另一端奔至,人人負傷掛綵,狼狽之極,竟是李從仁和他的手下。
謝道韞的心直沉下去,情況比她想像的更惡劣,猛一咬牙,搶前而出。
要死便大家死在一塊兒!
李從仁大吃一驚,攔著她道:「夫人請隨我來,太守大人和公子該已突圍往西園去,那處備有馬匹,我們可從西門離開。」
後方殺聲震耳,只聽聲勢,便知謝攔不住敵人。
太守府多處著火,濃煙沖天,情況亂至極點。
謝道韞從未遇過如此險境,卻能臨危不亂。
「姑母!」
謝道韞還以為是謝,循聲看去,見到的是謝的親弟謝方明,正一臉驚惶的瞧著她,雙目射出哀求的神色。
謝道韞心中一軟,能保存多少謝家子弟的生命便多少吧!斷然道:「我們到西園去!」
劉裕朝廣陵城奔去。
回想昨夜的情況,確是驚險萬分,如果陳公公再多擋他一刀,現在他肯定走的是奈何橋。
燕飛贈他的免死金牌連續發揮了兩次效用,令他避過兩次死劫。恐怕燕飛也想不到他尚未返回廣陵,已兩度遇險。
陳公公的功夫實在可怕,如果自己再沒有精進,只此一人便足以要他的小命。
繼自創「九星連珠」後,在陳公公的壓力下,他又創新招,姑名之為「天地一刀」,以拙為巧,最適合用於單打獨鬥的情況下。那種感覺,到現在他仍然回味著。
當雙手握刀的一刻,他有種天地盡在掌握中的奇妙感覺,舉刀過頭更令他有不可一世的霸氣,無人無我,只有手上的刀。以陳公公之能,亦被他這簡樸無華的一刀破掉其千變萬化的掌法,致沒法使出後著。正因如此,他的「九星連珠」方有用武之地。
這兩招都各有獨特的心法,個中妙況,實難對人言。
劉裕沉醉在創新的情緒裡,所以雖然整夜未合過眼,精神仍處於巔峰的狀態。
如何才可以再多創幾招具有同樣的威力的刀式呢?如果自己有十來招這樣子的刀法,就算再遇上陳公公,仍有把握應付。
不過任他如何苦想,腦海仍是空白一片。
「是劉大哥」!
劉裕一聽醒覺過來,原來已抵城門。
守門的兵衛蜂擁而前,把他團團圍著,人人歡呼怪叫,神情興奮激動。你一句他一句,弄得劉裕不知該答哪一個。
「劉裕!真的是你回來了。」
彭中從城門奔出來,後面還跟著十多個北府兵兄弟。
見到軍中好友彭中,劉裕不由心中一酸,想起當日與王淡真赴廣陵途上,正是遇上由彭中帶領的巡兵部隊,因而見彭中而聯想起王淡真,怎不令他生出魂斷神傷的痛楚。
彭中推開其他人,直抵劉裕身前,眼睛發亮的看著他,然後喝道:「安靜一點,你們想煩死小劉爺嗎?」
眾兵立即靜安靜下來。
劉裕愕然道:「小劉爺?」
彭中掩不住喜色的欣然道:「大小只是年紀上的分別,在我們眼中,沒有人比你更棒了。」接著挽起他左臂,扯著他進入城門,其他人全追在他們兩人身後。
彭中忽然止步,別頭喝道:「是兄弟的便回到崗位處,裝作若無其事,我是怎樣教導你們的?」
眾兵齊聲應諾,各回本位。
劉裕道:「你曉得我這幾天會回來嗎?」
彭中道:「自光復邊荒集的消息傳到廣陵,我們一眾兄弟都在盼你回來,但又怕你臨時變卦,選擇留在山高皇帝遠的邊荒集劃地為王,不知等得多麼心焦。」
劉裕笑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你還不清楚嗎?劉爺對我有什麼指示?」
彭中道:「他吩咐下來,一見到你小劉爺,須把你留在這裡,然後立即飛報他,他會安排派人來接你到統領府去。」
劉裕聽得頭皮發麻,心忖難道劉牢之如此膽大包天,就這麼幹掉自己,再慢慢收拾殘局?
彭中見他臉色變得難看,笑道:「放心吧!孫爺和孔老大昨天碰過頭談你的事,均認為劉爺定會做足門面工夫,做好做歹表面上都要容忍你,最多是讓你尸位素餐。如果他竟敢對你下毒手,他將威信盡失,北府兵也肯定立即四分五裂。」
劉裕問道:「孫爺和孔老大還有什麼話說?」
彭中道:「他們都是老江湖,吩咐一眾關心你的兄弟千萬勿要張揚,只能在心裡默默你,尤其絕不可提及你老哥『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街知巷聞的歌謠。以後我們是否有好日子過,全看你哩!我對你有情有義,記得將來安排個肥缺給我。」
劉裕為之啼笑皆非。道:「劉爺現在情況如何?」
彭中冷哼道:「他現在是大統領,當然大權在握,連何謙派系的將領亦要向他俯首聽命,他更是不可一世。高素、竺謙之、竺郎之、劉襲、劉秀武等一眾大將都向他靠攏。這方面的事,你問孫爺會更清楚。」
劉裕心中奇怪,劉牢之明知孫無終和自己關係密切,怎會不設法調走他,以令自己更孤立無援?從這點看,劉牢之確如孫無終和孔老大所推測,至少在表面上擺出容忍自己的姿態。道:「明白了!派人去知會劉爺吧!」
「高小子!這裡來!」
高彥剛踏足回回樓的二樓,聞聲望去,屠奉三和慕容戰坐在靠街一角的桌子,揮手召他過去。
二十多張大圓桌,座無虛席,熱鬧喧嘩,似乎昨天才剛贏了勝仗。部分客人是外地人,可見邊荒外的商旅正陸續到邊荒集來作買賣。
高彥頭重重的到兩人身旁坐下,昨晚和辦客棧旅店的諸位大哥大姐商量大計,人人搶著向他這位掌握邊荒集旅業大權的新當家紅人敬酒,最後喝得他要給人抬到榻子上去。
對屠奉三和慕容戰,高彥是不敢妄自尊大的,原因在兩人均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更是出名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雖說現在大家做了兄弟,一團和氣,可是對他們又敬又畏的習性,一時很難徹底改變過來。
高彥老老實實的坐下來,道:「兩位大哥召我來,有何指教呢?」
慕容戰笑道:「看你這小子走路腳步不穩,昨夜定是到了青樓鬼混,小心掏空了身子,將來應付不了小雁兒。」
屠奉三訝道:「青樓重新啟業了嗎?」
慕容戰道:「只有老紅的洛陽樓和東大街的荒月樓開張了,不過青樓業與其他行業不同,成本是姑娘們的動人肉體,只要修妥門面,便可以開業迎客。這幾天所有青樓會陸續啟業。沒有青樓的夜窩子,怎成夜窩子呢?」
高彥喊冤道:「不要冤枉我。我昨晚是去了和人商量邊荒的旅遊大計。」
慕容戰哂道:「你小子的德性,邊荒集誰不清楚呢?小白雁又遠在兩湖,怎管得著你。就算你今天不去,明天不去,後天還按捺得住嗎?冤枉你?我去你的娘!」
高彥不滿道:「你沒聽過覺今是而昨非這句話嗎?我為了小白雁,決定洗心革面,從此不踏入青樓半步,以顯示我對她的真愛和誠意,明白嗎?」
慕容戰和屠奉三齊聲哄笑。
高彥道:「少說廢話,老子很忙,有什麼好東西?快說出來。」
屠奉三微笑道:「勿要動氣,因為事關你的終生幸福。你先答我一個問題,你對老卓的激將之計,有了決定嗎?」
高彥捧頭道:「我正為此頭痛,風險太高哩!」
慕容戰道:「有什麼難決定的?便像進睹場拚搏,一注押下去,再待揭曉的一刻,不知多麼痛快。」
又湊前少許壓低聲音道:「如果你不下注,將永遠失去贏錢的機會。」
高彥痛苦地道:「但也可能輸個傾家蕩產,永不翻身。」
屠奉三有感而發道:「夫妻是宿世姻緣,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是白費工夫。」
慕容戰不耐煩的道:「不要再婆婆媽媽哩!像個男子漢般果斷點行嗎?」
屠奉三道:「我最明白聶天還這個人,以他的性格,必會想盡辦法破壞你和小白雁的好事。若你還猶豫不決,坐失良機,日後勿要怪我們沒有幫忙。」
慕容戰接著道:「你和小白雁的事,已變成我們荒人的榮辱,大家都為你想盡辦法,不想『一箭沉隱龍』的結局是慘淡收場。」
高彥抬頭茫然道:「我是該到兩湖去的,只要見到我的小雁兒,老子便有辦法。」
慕容戰罵道:「你這冥頑不靈的傢伙,我們早研究過你這個蠢辦法,肯定勞而無功,乘興而去,敗興而返。一個不好,還要賠上你和館主兩條人命。」
屠奉三點頭道:「老卓雖然是邊荒集一等一的高手,但比起燕飛始終有段距離,能否保你安全回來,仍是未知之數。」
高彥一呆道:「原來你們兩個是大小姐的同謀,硬要把我拴在邊荒集,令我沒法分身出尋我的小白雁。」
慕容戰坦然道:「是又如何呢?你敢怪我們嗎?大家都是為你好。」
屠奉三道:「不要多想哩!老卓想出來的主意,定可為你贏得美人歸。」
慕容戰催道:「快下決定。老子的耐性是有限的。」
高彥愕然道:「你們這麼一大早的找我來,就是為了要我點下頭嗎?」
屠奉三呷一口羊奶茶,欣然道:「現在你的娶妻大計,已融入我們邊荒的整個戰略行動裡。」
慕容戰道:「試想想看,當整個南方都為你和小白雁的戀情牽記著,會造成怎樣的情況呢?我們已決定要把事情有多大便鬧多大。你和小白雁的熱戀,在這人心惶惶的戰亂時代,便像烈火裡一道長流不止的清泉,使人在無助的黑暗裡看到希望。」
高彥道:「你的語氣為何這麼像老卓那瘋子呢?」
屠奉三解釋道:「因為他在轉述卓瘋子的高論。昨晚老卓找我們到他的館子去,出席的還有大小姐、老紅和姬大少,我們成立了『小白雁之戀』的工作小組,專門為你籌謀計算,你都不知自己多麼幸福。」
高彥抓頭道:「我和小白雁的事,值得各位大哥大姐如此為我操心嗎?」
慕容戰道:「這關係到邊荒集形象的問題,以前的邊荒集在外人眼內,只是個強徒聚集、唯利是圖、沒有王法的地方,這個形象對我們非常不利,所以必須重塑新的形象,如此亦大利我們的旅遊觀光業。」
屠奉三道:「用你的腦袋給我想想看,邊荒集的一個流氓小子,戀上了南方最大黑幫霸主的愛徒,此事本身已非常引人追述。」
慕容戰接下去道:「何況傳得天下沸沸湯湯的劉裕一箭沉隱龍那一箭,正是為你而發,兩件事扯在一起,更添戀情的傳奇色彩。這樣對我們劉爺的形象也有莫大的好處,令人曉得劉爺並非只好殺戮,而是……而是……嘿……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了。」
高彥色變道:「如此小白雁豈非曉得我和你們合謀來算計她?」
屠奉三道:「謠言就是這樣子,真真假假,誰能分辨清楚?他奶奶的!我們想出來的計策,你這般沒有信心嗎?假如小白雁肯委身下嫁你這癡情種,肯定會衝擊桓玄和聶天還的聯盟。我明白桓玄,他除了自己外從不信任別人,如果讓你和小白雁的戀情傳入他耳內,我敢保證他和聶天還難以合作下去,更沒可能組織另一次攻打邊荒集的行動。」
高彥以哀求的語氣道:「讓我再想兩天行嗎?」
屠奉三斷然道:「不是要逼你,而是再沒有時間。我現在須立即動身往江陵去,你的事是我其中一個任務。現在我只想聽你一句爽快點的話。」
高彥捧頭道:「好吧!就依你們所說去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