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正要橫過集南,再繞北而去,忽聞後方蹄聲轟鳴,回頭一瞥,眉頭大皺的停下來。
龐義和高彥各乘一騎,正朝他追來,後面還牽著一匹空騎。
龐義哈哈笑道:「好小子!竟敢撇下我們私自行動,該當何罪?」
高彥喘著氣道:「幸好我對你燕小子心中的想法瞭如指掌,擺擺尾巴便猜到你是向左向右,營救千千豈可缺我們一分兒?」
兩人在燕飛身前勒馬停下,三匹馬皆神駿非常,一看便知非凡。
燕飛苦笑道:「你們想陪我去送死嗎?」
高彥躍下馬來,傲然道:「邊荒集是專門創造奇跡的地方,從邊荒集走出去的人當然也可以創造奇跡。我們怎會是去送死呢?我敢肯定可以把千千和詩詩迎接回來。」
龐義也跳下馬來,把空騎牽到燕飛身旁,欣然道:「這是沒有標記的鮮卑寶馬,可省掉我們實至名歸的邊荒第一高手不少的腳力。」
燕飛早生出疑心,愕然道:「拓跋儀?」
高彥一手搭上他的肩頭,朝他臉孔噴著氣失笑道:「你這糊塗的小子,還以為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事實上人人把你古怪的行為瞧在眼內,只是沒有說破吧!哈!看到荊州軍撤兵大家都是興高采烈,獨有你落落寡歡,一個人到了穎水吹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的就是大蠢蛋。」
燕飛苦惱道:「我一個人去,要打要逃,方便得很,有了你們兩個隨行,我會多了很多顧慮。」
龐義不悅道:「你現在是要去救人而不是當刺客,是要鬥智而非鬥力,我們不但不會妨礙你,反而還對你有很大的助力。更何況我們怕你一個人胡思亂想,最後想得瘋了,千千和小詩更沒有返回邊荒集的希望。」
高彥把他推到馬旁,喝道:「勿要再說廢話,我們是跟定你了,快上馬!」
燕飛的目光投往南門。
龐義豪氣干雲的道:「大家是明白人,不會有婆婆媽媽的送別場面。我們三個便是營救千千和小詩的先鋒部隊,邊荒集將永為我們後盾。去吧!」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飛身上馬,高彥、龐義隨之。三人催馬疾行,絕塵而去,踏上漫長艱困的征途。
燕飛、龐義和高彥三人坐在泅水南岸,享受著由龐義親手燒烤的狼腿,馬兒們自由寫意的在草坡吃草休息。
長風沿河拂至,吹得三人衣衫獵獵。
高彥移到燕飛旁坐下,問道:「燕爺啊!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去呢?可否請你老人家開恩賜示,不要像變了個啞巴似的。」
龐義沒好氣道:「小飛心情不佳,你勿要煩他。我們當然是到洛陽去,慕容垂到哪裡去,我們便到哪裡去。」
燕飛頹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彥和龐義聽得面面相覷,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高彥抓頭道:「你的『不知道』究竟是甚麼意思?過泗水後我們便踏入險境,隨時會遇上敵人。如何在敵境潛蹤匿跡是小弟的拿手好戲,但總要有個目的地才行。」
龐義幫腔道:「小彥說得有道理,在北方我們是仇家遍地。鐵士心是你宰掉的,只要讓任何黃河幫眾發覺我們離開邊荒,必不顧一切來尋仇。你老哥又是慕容永兄弟懸紅通緝的人,燕人更不肯放過你。所以我們必須有周詳的計劃,方可以走出邊荒,否則會慮驗了你老哥說去送死的讖語。」
高彥歎道:「你老燕形相獨特,不用擺出款兒也一副邊荒第一高手的模樣,不想點辦法,確是寸步難行。」
燕飛苦笑道:「我並非不近人情,而是有些情況是你們不理解的,因為我失去了與千千的聯繫。」
龐義和高彥你眼望我眼,仍是一頭霧水。
龐義皺眉道:「你和千千一直有聯絡嗎?」
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不過卻是一種心靈的聯絡,我可以聽到她的話,也可以把信息傳給她。之前能識破慕容垂對付我們的陰謀,全賴她告訴我。」
兩人聽得目瞪口呆,燕飛有奇異的感應,是邊荒集人盡皆知的事,並憑此除去花妖,卻從沒有人想過他的感應愈來愈神奇。
高彥失聲道:「你這小子竟練成傳心術了!」
龐義雙目發亮,大喜道:「如此我們將更有把握救她們回來。」
燕飛慘然道:「只恨在過去五天,我卻收不到她隻言片字。我是不能主動找到她的,只有當她心中強烈地想著我,我方可以感應到她,建立以心傳心的聯繫。」
龐義恍然道:「原來你擔心千千出了事,難怪一直哭喪著臉孔。依我看是因距離太遠,所以你的傳心術才不靈光。」
燕飛歎道:「我也希望理由在此,可是對岸便是洛水平原,離洛陽不到三天馬程,該沒有距離遠近的問題。」
龐義和高彥均無言以對,心情立即變得沉重起來。
難道千千真的出事了。
龐義問道:「你最後一次聯絡上千千,是幾天前的事呢?」
燕飛道:「就是我進入鐘樓刺殺鐵士心的一刻,我感到她內心的悲傷,因為她收到安公逝世的消息。」
高彥一震道:「可能她是因悲傷過度病倒了。」
燕飛勉強振作精神道:「不論如何,我們第一站是洛陽,到時候一切將見分曉。」
龐義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如此魯莽地硬闖洛陽,只會壞事。一旦讓慕容垂知道我們離開邊荒去營救千千和小詩,必定會盡出人手追殺我們,那時不但救不了人,還會自身難保,所以必須有周詳的計劃。」
高彥道:「平時看你一副英明神武的樣兒,因何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反變得六神無主,進退失據。你是我們邊荒的最佳劍手,快拿出你當劍手的智慧和冷靜來。」
龐義接下去道:「慕容垂是北方最厲害的人,武功才智均不在你燕飛之下,若你發揮不出你的本領,如此只是送上門去供人宰割。」
聽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燕飛倏地冷靜下來,知道自己是過度緊張千千,又因急於求成,疏忽了欲速反不達的至理。
沉聲道:「你們有什麼好的提議?」
高彥道:「說到打聽消息,是老子我的看家本領,你們根本不用踏足洛陽半步,一切交給我去辨便成。」
龐義拍腿道:「好主意!高小子裝神似神,扮鬼似鬼,保證沒有人可以識破他的身份。到弄清楚情況後,我們再決定怎麼辦如何?」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就這麼辦!」
劉裕踏人大江幫東門的總壇,忽然想起燕飛。他們三人離開邊荒集已十多天,不知情況如何呢?
光復邊荒集後的首個鐘樓議會,決定了新的權力分配。
飛馬會、北騎聯和姜幫各自保持原有的地盤,漢幫的地盤理所當然地由大江幫接收,原漢幫的東門總壇變為大江幫的總壇。
屠奉三是新冒起的勢力,雄霸小建康,只劃出部分樓房予羯幫。
姬別、費二撇和紅子春三人仍繼續當他們的邊荒集大豪,各自擁有龐大的生意。紅子春在邊荒集失陷之戰受創極重,到現在仍處於養傷期。不過卻沒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因為各派系間再沒有敵意,還互相扶持。
整個邊荒集處於微妙和友善的均衡裡。
鐘樓議會的席位多增三個,一個預留給光復邊荒集的大功臣燕飛,一個予夜窩族的新領袖姚猛,另一個當然虛位以待邊荒集的精神領袖紀千千。
荒人從四面八方來歸,南北水陸路交通暢順無阻,才十多天工夫,邊荒集再次興旺起來,且是前所未有的盛世時期。
所有人都清楚明白,邊荒集將會有一段長治久安的時光,至於好日子何時終結,卻沒有人敢肯定。
江文清在她新設的書齋單獨接見劉裕,益發顯出她不單重視劉裕,且視他為親密戰友。
江文清仍是一副翩翩俗世佳公子的男裝打扮,但劉裕現在總能在「他」的眉目表情和舉手投足間,捕捉到「他」女性柔媚的一面。連他自己亦感奇怪,為何以前當「他」是宋孟齊時卻沒有這樣的感覺,心理作用的確神妙。
劉裕在伏案工作的江文清前坐下,道:「我剛想來見小姐,便於此時接到小姐的傳召。」
江文清放下手上賬簿,朝他瞧來微笑道:「如此請劉兄先道出來見文清的理由,然後文清方把要說的事奉告如何?」
劉裕笑道:「小姐真懂得先發制人。我是來向小姐道別哩!現在邊荒集大局已定,大江幫站穩陣腳,復興只是時間問題,我在這裡則閒得發慌,所以應該是時候回去向玄帥報告。」
說到謝玄,劉裕神情一黯,顯是想到謝玄來日無多。
江文清當然明白他的心事,她更是現時邊荒集內,除劉裕外唯一曉得謝玄死期不遠的人。輕描淡寫的道:「邊荒集不是從來不會令人發悶的地方嗎?聽說劉兄以前到邊荒集來,總愛和高彥逛夜窩子,為何這十多天劉兄竟沒有踏足青樓半步呢?」
劉裕大感尷尬,想不到她竟清楚自己這方面的事,雖然明知她是借題來開解自己,一時也有點不知所措。更不能告訴她自己之所以無心於歡場,原因在乎王淡真。只好苦笑道:「燕飛和高彥到了北方出生入死,我還何來如此情懷。」
江文清的清澈目光似能透視他的內心般細看他好半晌,「噗哧」嬌笑道:「劉兄臉紅哩!好吧!暫時放過你。勿要怨我扯你後腿,你真的認為我們大江幫的復興,只是時間上的問題嗎?」
劉裕微一錯愕,心忖在她面前說話確不可有任何含糊,她的伶牙利齒會教任何人招架不來。正容道:「因為我對小姐充滿信心,所以認為小姐憑著邊荒集之利,必可重現昔日大江幫的威風。」
江文清歎道:「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我們仍處於掙扎求存的劣境裡,甚或可說是苟且偷生。兩湖幫雖受重挫,可是有桓玄撐聶天還的腰,兩湖幫仍是獨霸長江的局面,直接影響整個南方的形勢。我們唯一可做和該做的事,是利用從邊荒集得到的財富,於邊荒集發展造船業,至於如何憑此振幫,要看劉兄了!」
劉裕心中暗讚,江文清不急於報仇,肯定是明智之舉。因為大江幫元氣未復,兼且失去靠山,只宜偃旗息鼓,好好休養生息。邊荒集乃天下巧匠人才集中蒼萃之地,而大江幫本身是造船的專家,若能以邊荒集為基地,發展出既可圖大利又可壯大自己的造船業,是最佳的選擇和策略。
他愈來愈感到謝玄助自己拉攏江文清,確是妙招,他當然不可以辜負謝玄的好意。
點頭道:「這正是我要回廣陵的原因。」
江文清秀眸露出擔心的神色,柔聲道:「有玄帥在,你的安全該不成問題,可是玄帥若去,在北府兵內誰能保護你?又有誰願意保護你呢?劉牢之嗎?他始終出身寒門,不能不看高門的臉色做人,否則恐怕自身難保。」
劉裕從容道:「這正是我們必須先收復邊荒集的原因,從今天開始,我和貴幫的命運將會掛勾,誰想得到邊荒集的龐大利益,只有通過我劉裕;而貴幫能否振興,則看我劉裕是否爭氣。」
江文清淡淡道:「你好像少算了一個人?」
劉裕微笑道:「我怎會疏忽屠奉三?在我離開前,我會和他見面談心。我們都曉得屠奉三非是三言兩語可以爭取過來的人,且他亦有他的野心。可是只要日後我能證明說出來的非是空口白話,終有一天他會發覺輿我們合作,比當桓玄的殺人工具來得有利。」
江文清凝望他好半響,點頭道:「我愈來愈明白為何玄帥捨其它人不選,偏挑你作繼承人。屠奉三是個實際的人,否則不會站在荒人這邊,亦因此在邊荒集取得根據地,得到荒人的認同。」
又道:「劉兄準備何時離開?」
劉裕道:「我見過屠奉三後立即走。」接著歎一口氣道:「玄帥最害怕的事,是『大活彌勒』竺法慶會到建康去,一旦讓彌勒教在建康落地生根,不但謝家會家破人亡,南方佛門亦會遭到浩劫,其破壞力實難以想像。所以我曾答應玄帥,會盡一切辦法阻止竺法慶夫婦到南方去。」
江文清默然片刻,道:「這個我明白,幸好邊荒集是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我們會盡一切辦法監視彌勒教的動靜,一有消息,立即飛報劉兄。」
劉裕感激道:「多謝小姐!」
江文清白他一眼道:「這是人家份內事嘛!還要那麼客氣。」
劉裕的心兒不爭氣地急躍幾下。
說真的,江文清的動人處實不在王淡真之下,不過不知是否因她是大江幫之主的特殊身份,還是因自己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情懷,總沒法連繫到男女之情上去。
只好在心中提醒自己,她是夥伴和戰友,絕不可將關係弄得複雜起來。
乾笑兩聲,胡混過去。
兩人又商量好回到廣陵後保持聯絡的秘密手法,江文清直送他至總壇大門。
江文清美目深注的道:「我們將會有好一段日子分隔兩地,劉兄要好好保重,若真的感到事不可為,不如回到邊荒集過些山高皇帝遠的日子。一天南北未統一,邊荒集仍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與江文清這美女此刻的情景,頗像情侶依依不捨的惜別,但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誠摯的道:「你也要小心,邊荒集也是天下最危險和變化無常的地方。我去哩!」
說罷掉頭便去。
江文清在背後嬌呼道:「告訴玄帥,大江幫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恩德。」
劉裕揮手表示聽到。
下一刻他踏足東大街,朝夜窩子的方向走去,經過空蕩蕩的第一樓,更是百般感慨在心頭。
第一樓已變成荒人心中夜窩子外另一片聖土,當第一樓重新於此矗立,邊荒集的光輝方會完全恢復過來,否則總留下一個不可彌補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