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玉在黑暗中前進,夜那麼深、那麼沉,滿天的星光,彷彿也死氣沉沉,那彷彿可以把整個世界都燒燬的火焰,也在這黑暗中漸漸消逝。
他木然地往前走,不去靠近他受盡苦難,傷身傷心的朋友。
有太監、宮女訝異地望著他的背影,在無人處低低議論。
「納蘭公子和容公子夫婦不是很好的朋友嗎?納蘭公子和公主,不是交情極好嗎?為什麼他們受了傷,納蘭公子連過來看都不看一眼,問都不問一聲?」
「容公子闖下那麼大的禍,公圭也違逆了皇上,就算納蘭公子也怕惹禍上身吧!」
「朋友這種東西,不就這麼回事嗎?」
竊竊的聲音,在黑暗中,迅速響起,迅速消失。
納蘭玉什麼也聽不到,就算聽到,也不會在乎。
他木然地穿過富麗堂皇的宮殿。
朋友,什麼朋友,他能為他的朋友做什麼?
他木然地走出深寂冷漠的宮門。
他曾經以為,他是那個溫和可親的皇帝哥哥的朋友,但他無法幫他分擔罪責,無法為他解除憂思,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行霹靂手段,步修羅之道。那暗夜裡,火焰中,通紅的眼中,可也有瘋狂,可也有病苦?
他木然躍上他的馬,把守在宮門外等候的一干隨從的呼喚聲遠遠拋下,讓馬蹄聲,在深夜裡,踏碎滿城寂寥。
他與安樂,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學詩做詞,一起讀史觀今,一起琴蕭相合,一起闖禍胡鬧。然而,他既不能為安樂執言不平於前,又不能救安樂烈火地獄於後,他甚至只能眼看著安樂,陷進國家權勢紛爭的謀算中,連伸出一隻手的力量都沒有。
他木然衝進相府,冷漠地喝令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把所有下人關懷的眼神視若無物,大步走回他的房間。
他與容若拋棄身份相交相重。還記得大楚皇宮花月良宵的快樂。
而如今,明知容若的妻子已經遭人毒手,他卻連一個字都不能對容若說。這樣的他,有什麼樣的面目。再自稱是容若的朋友,有什麼樣的資格,再站在朋友的面前。
納蘭玉大步入房,回手將房門重重關上,將自己保護於一個孤寂無人的小小空間裡。他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他幫不了朋友,幫不了兄弟。為了秦國,他不得不眼看安樂一生受苦。他不得不眼看容若墜入陷阱。他不得不把他的……兄長,一次次逼迫,一次次利用,一次次欺瞞。
他悲涼地笑笑,煌煌大秦,他的國家,還要將多少人送上祭壇,才能保住你的利益。
「納蘭玉。」
急切地呼喚,讓他微微一驚。他這唯一孤獨安全,不為人所窺查的地方。原來,也早有人暗自隱伏。
董嫣然自屏風後轉出:「這幾天,那人一直守在他的園子裡沒出去,我不敢冒險潛進去,無法找蕭性德商量。容若他……」
只不過幾日功夫,董嫣然花容越發憔悴清減,本來的秋水明眸而今卻隱布無數血絲,縱是她武功高強,但為了容若安危憂心,幾日不曾合眼片刻。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納蘭玉不得不振作精神,勉力一笑。誰沒有傷心事,誰沒有如山重負,都是憂心如焚之人,誰又能為誰擔當,誰又能指望誰來寬慰。
他只得努力微笑,盡力讓語氣平和:「妳放心,容若已經被放出來了,短時間,皇上應該不會傷害他,反而會好好照料他才對。」
「為什麼?」董嫣然詫異。
納蘭玉只是慘然一笑,為什麼呢?因為,皇上的目的已經達到。
這一番生死共度,患難相扶,容若與安樂,還可以拆得開嗎?安樂還可以淡淡說,不嫁楚王嗎?容若還可以淡淡說,不娶秦公主嗎?
這一次,幾乎大半個皇宮的人都親眼看到這一場驚變,親眼著到安樂為容若以死相脅,容若對安樂,不顧生死相救,一男一女從火焰中相擁而出。
這一次,秦王不會再下禁口令,反而會推波助瀾,這件事,不止會傳揚全宮,甚至會在最短時間內,傳遍全城、全國、全天下。
大秦安樂公主,與來歷不明的男子之間的暖昧故事,會讓安樂一個閨中未嫁女兒的清譽名聲,受到無可挽回的傷害。
而容若唯一可以為她洗清的方法,就只有承認楚王身份,以秦楚婚約來證明,安樂一切行為的正當性。
容若除了公開迎娶安樂,給她僅次於皇后的身份,並一生愛她護她,保護她不受任何力量的傷害外,再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保住她、報答她。
未來的一切,幾乎可以預測。
皇后楚韻如久久無孕,安樂腹中有喜,秦公主高貴的身份,容若唯一皇子的事實,將使楚國迎來第一個,沒有楚家血脈的未來皇帝。
蕭逸必借此事抑制楚家的力量,楚家又豈肯坐視皇位旁落,大楚國必起驚人紛爭,足以把整個宗室全部捲入,舉國官員,亦無一能得倖免,楚國將會在很長的時間內,再也無力威脅秦國了。
納蘭玉苦笑,這一切,他全都知道,卻全都不能說。
「納蘭玉,到底怎麼回事?」董嫣然輕聲追問,臉上的焦慮之色未減。
納蘭玉輕輕歎息一聲:「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暫時應該沒有大礙了,妳放心就是。」
董嫣然苦笑:「如何放得了心,他陷在宮裡,我卻在外面束手無策,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就連想和蕭性德聯繫都……」
納蘭玉平靜地說:「我幫妳,妳會有機會見到蕭性德的。」
遠遠望著那立在高樓之下,不知正在談些什麼的兩個人,趙承風的腳步微微一頓。心中遲疑起來。
衛孤辰似有所覺地抬眸遙遙望了趙承風一眼,只不過是淡淡一掃,目光甚至不曾在趙承風身上停留,趙承風卻覺有如冷電襲來,再不敢猶豫,大步上前靠近衛孤辰,低聲報道:「納蘭玉在園子附近徘徊不去,莫老已經過去了。」
衛孤辰一挑眉,長身而起。回頭看了性德一眼,也不出言交待一下,就已經消失在趙承風視線之中。
看不到任何運勁作勢的動作,看不到急掠的身影。甚至連遠去人影都看不到,彷彿只在轉瞬之間,他就已到了遙不可望之處,這不是武功,根本就是神力嘛!
趙承風摸摸頭,不知是驚是羨地歎了口氣,轉身往外跑去。應該不會造成什麼衝突吧,應該不會讓莫老那些叔叔伯伯們,又大罵一通吧。應該……
唉,這年頭,連盡忠職守都是錯。
一大清早,納蘭玉就在園子附近來來回回,走了七八趟,一點掩飾行跡的意思也沒有,一邊走著,一邊在心中數,等數到一百八十二時,終於聽到耳邊一聲怒斥:「你不想活了!」
納蘭玉來不及回答。巳被一隻強有力的手,牢牢抓住,整個人飛騰了起來。
是飛躍速度太快,一時間呼吸不順,內息岔氣。還是那強抑了一夜的悲憤痛苦,被這一聲看似氣憤,實則關心地喝罵全部勾起,通通爆發,他只來得及叫一聲:「大哥。」就暈了過去。
他沒來得及看那人鐵青的臉,沒來得及告訴那個人。大哥,當一個人悲痛到極點時,真的會不想活了。
衛孤辰走後,性德回身上樓,重回屬於他狐獨世界,並沒有等待多久,董嫣然就輕輕巧巧,穿窗而入。
「納蘭玉出現,是為了引衛孤辰走?」
嫣然迅快地回答一聲:「容若出事了。」
性德的眉宇幾不可察地一跳,卻只沉默地聆聽。
董嫣然飛快地把整件事敘述了一遍。
性德平靜地聽,董嫣然敘述之時,他一個字都不插嘴,直到董嫣然把一切講完,他才淡淡道:「既然巳經放出來了,就不必擔心了。」
董嫣然疾道:「秦王豈是好相與的,他怎會輕易把容若放出來,這其中必有原因在。納蘭玉語焉不詳,說不明白,只說容若沒事,讓我們不必擔心,但又怎麼可能不擔心。」
性德平靜地說:「納蘭玉是容若的朋友,但他也是秦人。」
董嫣然微微一震:「你是說他不可信?」
「不是不可信,而是要選擇什麼可以信。」性德冷靜地說:「如果秦王想傷害容若,他會全力阻止,但如果秦王已經傷害了容若,他只會全力掩飾。」
「你是說,容若已經被害?」董嫣然當即色變。
「容若有利用價值,秦王就算害他,也不會傷他太重。納蘭玉語焉不詳,有可能是他真不知道,但也有可能是他知道秦王有陰謀,而這陰謀已經實施了,他一旦說出來,就必會引發對秦國極大的傷害,極有可能引來一場傾國大戰,所以,為了秦國,為了秦人,他不得不保持沉默。這種情況下,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也逼不出他一個字。」性德平靜地分析。
「我去……」
「不要逼他,不要逼他反目,不要逼他做他不能做的。在不損害秦國的情況下,他還是會盡他的一切力量幫助我們,沒有他,今天,妳也進不來。」性德冷靜地下結論。
董嫣然暗自咬咬牙,深吸一口氣,方才道:「那我們可以做什麼?」
「秦王的陰謀既然已經實施了,我們再做什麼,都晚了,反正容若他們夫妻不會有性命之憂,倒也不必太過著急。楚國的使臣團再過幾天就要到了,秦王不能不接見他們,蕭逸也一定會有非常之手段,與他們取得聯繫,能救容若的機會更大一些。」性德的神容語氣。
全無悟忑不安,看不出一絲一毫對容若處境的擔憂焦慮。
董嫣然卻實在並無這等定力,皺眉道:「你是說,這幾天,我們就束手無策,乾坐著?」
「這幾天,可以去救這些人。」性德慢慢遞過幾張紙。
董嫣然伸手接過,翻看幾眼,愕然問:「這是什麼?」
「這是被衛孤辰關在這裡的一些人。每一個都來歷非凡,每一個都代表著秦國民間黑白兩道最強大顯赫的勢力,這裡是牢房的路線圖、佈防圖,以及牢門鑰匙保管在誰手中。他經常出現在哪裡。」
董嫣然目光飛快地掃視一個個名字,雖然她是楚國人,但這些赫赫的名字,依舊讓人觸目驚心,這些秦國武林人的名聲,連楚國都可以聽得到,這麼多大人物,竟全被衛孤辰抓來關在一起。
目光移動間,忽然看到神農會大當家農以歸一行字。董嫣然心中微微一動,目光一凝,但立刻繼續往下看去。
董嫣然迅速看完全部內容:「以這些人的勢力,若能施恩於他們,或者將來,會大有助益,只是,若得罪了那人……」
「他根本沒有把這些人的生死去留放在心上,他早就下過令放人,是他的手下怕後患無窮。拖著不放,他也懶得注意罷了。妳能把人救走,他只會謝妳給他減少了麻煩,絕不會報復妳。至於他的手下,反正不是妳的敵手。都不成大器,被他們記恨也無妨。」
董嫣然秀眉一挑,竟揚起幾許英氣:「好,乘著那人被納蘭玉引走,我現在就去救人。」
衛孤辰是打定主意和納蘭玉老死不相見的了,如果納蘭玉不蠢得跑來送死的話。
既然有人能瞞著他想殺姓周的。以隱瞞小園的秘密,那麼,當納蘭玉在小園外不斷徘徊時,有人動起殺心,就一點也不奇怪。
虧得趙承風這幫年輕人,還知道對主子的忠誠,第一時間趕來通風報訊,逼得衛孤辰不得不盡快趕來,抄起納蘭玉的手,讓遠處的莫蒼然等幾個人,望塵莫及地看著他們飛掠而去。
衛孤辰原本是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把這不知死活的傢伙直接從半空中扔下去,如果納蘭玉不是暈倒在他身上的話。
所以,他現在,只能一邊用手心把柔和的內力渡入納蘭玉體內,一邊在心中痛罵自己的愚蠢。
他沒有去別的地方,而是直接把納蘭玉送回了相府,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大白天,僕從如雲的相府,他卻來去無蹤,沒有人能看到他一點影子。
這座相府,隨著納蘭明的官位一級級上升,從侍衛府一步步擴建,直至成為相府,幾乎每一步,他都看在眼中,每一處房舍、每一道迴廊,他都無比熟悉。所以他輕車熟路,直接來到納蘭玉所居的院落。
因著納蘭玉要隱藏董嫣然的蹤跡,稱自己養傷好靜,把外間大部份僕從都趕去別處,今日納蘭玉人又不在相府,整個外間,也不過兩三個負責灑掃的僕役下人,只覺一陣疾風撲面而來,還沒回過神,便已沉沉睡去。
踏入內房,並無一個閒人,衛孤辰把納蘭玉扔回他自己的床上,然後毫不猶豫轉身便要離開。衣角的拉扯,使他只走出一步,轉頭看時,才注意到在暈迷中,納蘭玉依舊牢牢抓著他的衣襟。
他只一挑眉,便立掌如刀,輕輕揮下。一截衣角,被他的肉掌如刀鋒般削斷,垂眸之際,真正正視了納蘭玉的面容,不覺微微一怔。
也不過數天功夫,他眉間憂思愈加深重了,便是暈迷之中,彷彿也帶無限傷懷。多年前那燦爛微笑,眼睛澄澈的少年,再也找不回來了吧!
衛孤辰轉頭走出幾步,終究還是回首,踱回他的身旁,輕輕拉起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坐在他的床邊,開始靜靜地等待。
雖然很可能是些討人厭的廢話,但是既然他這樣不顧死活地撞來,就再聽一次吧!
在內心深處,衛孤辰為自己無肺的心軟而輕輕哂笑。
他生性孤寂。性子冷淡,對人少有真情,便是多年相隨,生死相護的下屬,他也很少給以好臉色,但對納蘭玉,總是會莫名心軟,總是不能不善待。
手下多少人憂心當年那一場兄弟的佈局弄假成真,多少人不靜為什麼納蘭玉是異數中的異數。其實只不過是因為……
「大哥!」暈迷中,納蘭玉喃喃呼喚,多少壓抑的痛楚、悲涼的無奈,與難以割捨之後的兩難。即使是在不省人事之時,依舊令人聞之傷痛。
衛孤辰冰雪般的眼神為之一柔。
旁人永遠不會明白,他待納蘭玉的好,僅僅只是因為,這一聲單純的「大哥」。
在納蘭玉眼中,他是大哥。天上地下,無數蒼生,只有納蘭玉一個人,僅僅。當他做大哥。
秦王心中,他是心腹之患,屬下心中,他是復國的希望。這一切,全都源自於他的身份。世人眼中,他是武功蓋世的魔鬼,天下英雄眼中,他是不可匹敵的劍神。就算是牲德,若自己沒有這一身絕世武功,若自已沒有強擄他的力量,他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
只有納蘭玉心中,純純粹粹。沒有一絲雜念,只當他做大哥。
他武功蓋世,他會笑嘻嘻得意揚揚,兩眼閃光地說,這是我的大哥,他若手無縛雞之力。他會全心全意,相守相護,頑固地告訴每一個人,這是我的大哥。
當年他是無人著得起的貧家子,只是做為富貴人家受罪的替身存在,納蘭玉在所有人鄙夷輕視的目光中守在他身旁。扳起小臉,一本正經,對每一個人固執地一再重複,他是我大哥。
他身份詭異,是前朝皇族直接威脅當今寧家的天下,納蘭玉在用盡心智與他周旋,以求保護秦王之餘,卻依舊擔下天大的干係,不顧後果地隱瞞有關他的一切。為的,依舊是那簡單的一句,他是我大哥。
縱是衛孤辰,對這一切,也無法視若無睹。天上地下,也只得一個納蘭玉,不管貧富貴賤、世情反覆,永永遠遠,只把他當六歲那年初見的兄長。
只是,就連當初好一場生死相救,也不過是一場謀劃利用罷了。
這個看起來通透明了的孩子,到底是看不透,還是不願去看透。
納蘭玉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參見六歲的那一天,在一個時辰之內,他見到了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他們一個做了天下第一人,一個成了天下第一劍。於是這一生,起承轉合,都只因為那兩個人。
那相識識後的歲月,真是好快活啊,快樂到至今想來,心若刀絞。
人生的悲喜自有定數,少時把所有的快樂都揮霍一空,所以現在,就只剩下悲涼苦痛了。
因為曾經的一切太過美好,所以即使他看穿那美好之後的殘酷虛偽冰冷陷阱,卻依然放不開,捨不下,拋不去,離不得。
所以他伸出手,無力地想要守護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無望地想要留住那必會被斬斷的羈絆。可是,想要保護的一切太大太廣,這雙手,卻太小太無力。
那重重的黑暗一層層壓下來,連呼吸心跳都變得無比艱難。
暈迷中的納蘭玉伸出手,滿空亂抓,呼吸無由地急促起來。
衛孤辰微微一皺眉,伸手握住他在虛空中無望的抓攏的手。
「大哥,大哥……」那聲音驚惶無助,悲涼無奈。
衛孤辰的心終於一軟,輕聲答:「我在這裡,不要害怕。」
納蘭玉在恍惚中醒來。是前世最快樂的時光吧!每回他在噩夢中醒來,每回年幼的他受到驚嚇,他那無所不能的兄長,總會守在他身邊,柔聲說:「大哥在這裡,大哥會保護你,不要害怕。」
他張開眼,有些迷茫地望著衛孤辰。
見他恢復清醒,衛孤辰慢慢鬆開了手。
指間的溫暖轉瞬冰冷,納蘭玉幾乎忍不住想去抓住那呵護了他許多年的溫暖。
他的兄長,來到他去邊,或許是為一場謀劃、一番利用,但這麼多年,卻是真心對他好。真心守護他。
當年權臣的幾個親信,在大勢己去之後,瘋准報復的名單上,就有他這個皇帝和父親的心頭肉。
宦海風雲,父親的政敵,好幾次針對的目標就是自己。
可是,所有的一切殺伐險惡都被消滅於無形。
人言可畏,自從他為了在皇上和父親之間維護平衡,而不得不離經叛道,肆意胡為之後,關於他的流言指責,數不勝數。但若有人膽敢用過於不堪的語言公開辱罵他,不論是官場中人,還是民間豪強,都會被不知名的力量,整治得淒慘無比。
就連那一日,他私自混進使團入楚,他的兄長,也即刻拋下大秦這邊千頭萬緒的事業,萬里相護,在蕭逸的鐵掌之中,把他救了下來。
這樣的兄長,他卻始終無法回報,為了秦國,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與他作對,壞他大事。到如今,即使想要守護他,卻也做不到。
衛孤辰起身,轉頭,背對納蘭玉,刻意不去看他孤寂的神色:「你去那裡,是為了找我吧?」
納蘭玉聲音低弱:「是。」
「你怎麼知道那裡的?」
納蘭玉沉默不語。
衛孤辰也不逼問:「你有什麼事?」
納蘭玉低聲說:「我剛剛知道,其實皇上早就知道你,也知道我們的事,你……你要小心!」
衛孤辰微微一震:「他會將你如何?」
納蘭玉也是一怔,聽到這麼嚴重的消息,衛孤辰關心的,卻似乎只是皇上會將他如何。
他心頭一暖,又是一陣淒涼:「大哥,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雖喊打喊殺,何曾真的將我如何了?」
衛孤辰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打算永遠這樣下去嗎?」
納蘭玉苦澀地道:「你是我的大哥,他是我的君王。」
衛孤辰依舊不回頭,背負雙手,終究歎道:「你要麼站到我一邊,我保證,若能成功,不會加罪你的親人,若是失敗,也必護你周全。你要麼就全心全意幫著他,就算有朝一日,你殺了我,我也不怪你。從今以後,你要出現在我面前,不是我隸,便是我敵。若是做不到這一點,就再也不要來見我了。」
「大哥……」納蘭玉聲音一陣嘶啞。
「我這是為你好。雖然我的確不能出手殺你,但我的屬下對你這個敵人不會容情。你既不能站到我這一邊,就別再來我我。我不是神仙,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時趕到。而且……」衛孤辰聲音一冷:「你的皇帝今天不殺你,明天不殺你,你再這樣徘徊不定,你能保證他永遠不殺你?」
他回首,再會以來第一次,注視納蘭玉的眼睛:「他不是我,他是皇帝。」
納蘭玉知道,這是真心為他好的話,這樣的話,寧昭永遠也不會對他說。但此刻,他卻只能默然一笑,不做半點回答。
天下事,都離不開選擇,但不是每一次選擇,都可以讓人輕鬆應對,輕鬆決定。
衛孤辰僅僅只看了他這一眼,就再不停留,轉身走向房門。
納蘭玉怔怔地看他與自己的距離迅速拉開,怔怔地看他拉開房門,吶吶地叫了一聲:「大哥。」
衛孤辰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地拉開門:「走出去,反手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