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 第十九集 第五章 動之以情
    容若見她神色變化,容色也是一凜,一挺身踏前一步,大喝道:「蘇俠舞,不要做傻事。」

    蘇俠舞微笑如花:「我只是要將你擒走而已,怎麼會是傻事。你剛才說我無力捉走楚韻如,那我現在就把你們夫妻一起拿下吧!」

    容若大聲道:「我相信你現在,一定有辦法把我和韻如都制住,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想清楚,這樣做,對你自己的傷害會有多大。」

    蘇俠舞美麗的眉峰微微一挑,這個男人,怎麼可以猜到這種地步,他到底要給人多少驚奇才足夠呢!

    容若凝視她,眼中有著真切的關心,懇切地說:「不要做傷害你自己的事。」

    這樣誠懇的目光與語氣,令得蘇俠舞微微一震,看著容若,眼神略有古怪:「你是什麼意思?」

    容若坦然道:「我們相處時間不短,不管你是為了什麼來到我身邊,都應該有些感情了。你或可視我為必得的目標,我卻始終當你是朋友的。」

    「朋友?」蘇俠舞猶如聽到天下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露出訕笑之意。

    容若卻平和地道:「我是什麼人,你很清楚。我的為人行事,你也明白。我有沒有騙你,你自然可以看得出來。你我雖是敵人,我也不想你受到傷害。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下來,不必有人受傷,就這麼簡單。」

    蘇俠舞不以為然:「當此情境之下,說這樣的話,是否太天真?」

    「我不這樣認為。你雖是我的敵人,我仍然對你有信心。你雖屢次對我出手,我卻不信你真的無心無情。你雖有職責在身,但也應該先考慮自身安全,把所有得失都衡量一下。當然,你並不怕死,也不會畏懼受傷,但是,如果有不受傷、不冒險,最後仍能達成目的的方法,又何必非拚個你死我活。」

    蘇俠舞似笑非笑地問:「什麼不受傷、不冒險卻可以達成目的的方法?你自動跟我走?」

    容若笑笑:「去魏國也無不可,但是,我必須先到秦國。我答應你,等秦國事了之後,不必你來捉,我自己去魏國。」

    蘇俠舞不覺失笑:「秦國事了?你以為你見了秦王之後還能走得了?」

    「我可以。」容若神色不變,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會讓秦王利用我對付楚國,見秦王,不是因為秦人捉了我,而是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見秦王,我要看看能不能化解秦楚之間的危機,能否讓兩國百姓避過征戰之苦,能不能救助可憐的衛國百姓,我要看看,少年登基,誅滅權臣,讓舉世震驚的秦王到底是何等人物。但是,我始終相信,我可以從秦國脫身出來,我也一定會去魏國。」

    容若淡淡說來,卻似有斬釘截鐵之力:「我從不害怕去見任何國家的君王,我也不介意我的身份會帶來的束縛,對我來說,踏遍天下,看盡各國風土人情,是件很美妙的事。」

    明明說的是不可思議的事,但不知怎的,他句句道來,卻讓人覺得他字字語出至誠,絕無虛假。

    蘇俠舞不覺輕歎一聲:「既然如此,當初我擄你去魏國時,你為什麼要半路逃走?」

    容若笑了起來:「我不介意去魏國,但我不喜歡被押送。其實你若是一開始就和我好言商量,直接告訴我,魏王想見我,也許我早就跳起來,自己趕去了。」

    蘇俠舞看看還倒在地上的許漠天:「他們也是在押送你去秦國,你又為何如此合作?」

    容若輕歎一聲:「為了性德。」

    蘇俠舞黯然無語。

    蕭性德被雪衣人強行帶走,雪衣人和納蘭玉有關係,要想找到救回蕭性德的辦法,的確只有前往秦國。

    容若徐徐道:「我與性德情同手足,無論如何不會棄他不顧,所以這一次秦國之行,就算秦人不來捉我,我自己也是要去的。在救回性德之前,你就算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會同你去魏國。你就算武功高到可以拿住我,但是,我也可以拚命。與其雙方各受損傷,為何不能達成協定呢?」

    容若目光溫和,看著蘇俠舞:「珍重你自己,不要輕易為了任何事去傷損身體。我答應你,只要能救回性德,我一定去魏國。我不是什麼大英雄、大豪傑,但我許下的諾言,也一定會盡力做到。」

    蘇俠舞靜靜凝望他半天,過了很久,才輕輕道:「你是我見過最窩囊沒用的男人,但也是最古怪,最讓人吃驚的男人。你總會說些不可思議的話,做些不可能的決定,但最後,所有不可能的事,似乎都會在你手中,變成現實。既然這樣……」

    她搖搖頭,輕輕笑:「也許我的決定非常愚蠢,但我倒真的想看看,你以這樣的身體、這樣的處境,如何救回蕭性德,如何擊敗雪衣人,又如何與秦王周旋。」

    她神色之間,竟也露出一絲嚮往之意。

    說話間,她已扭頭向艙外走去,走過許漠天身邊時,低頭看著目眥欲裂,恨恨望著她的許漠天笑了一笑:「許將軍,這次我們秦楚魏三國,為了爭奪此人,出盡計謀,用盡手段,這一場鬥法,暫時就算你們秦國贏了吧!」

    她抬手一揮,一物從手中疾射向容若。

    楚韻如在旁邊一伸手,把此物接住,觸手微涼,原來是個小小的瓷瓶。

    「這解藥能暫時緩和你中的毒,十日服一粒,夠你三個月的用量了。」蘇俠舞漫聲說罷,便重新把人皮面具戴上,隨即頭也不回,信手拉開門,漫步而出,又反手把門掩上。

    門外響起士兵的聲音:「關大夫,你診病完了嗎?」

    「是啊!我給公子開過藥,用過針了,公子的病大有好轉。將軍正在裡頭陪著公子說話,下令不許閒人多聽,我就迴避出來了,你們切莫打擾才好。」

    完美的中年男人的音色,讓人幾乎不敢相信,她就是蘇俠舞。

    「是,是,多謝關大夫提醒。」

    「許將軍下令我隨隊上京,給公子看病。我家中有一些可用藥物,要一道帶上京,就先下船一趟了。」

    「關大夫請。」

    腳步聲慢慢遠去。

    許漠天滿心怒恨,偏偏始終發不出聲音,手腳更酸軟無力,連敲打艙板示警都做不到。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容若這才腳一軟,臉色灰敗地往地上跌去,幸好楚韻如一把扶住他。

    容若長出一口氣:「總算撐過這一關了。」

    他的臉色大見惶恐驚怕,與剛才處變不驚,從容而談的風範氣度大不相同,看得許漠天眼發直。

    楚韻如卻是習慣,笑道:「幸虧你機警聰明,把她逼退了。」

    容若伸手拍拍胸口,餘悸猶存地道:「我也只是硬撐,表面上說得信心十足,其實怕得要死呢!就算她真的身受重傷,萬一一狠心,弄個什麼天魔解體大法的刺激性功夫出來,咱們的虧可就吃大了。好在蘇俠舞也是個精明人,聰明人很多時候都會更多地考慮自己的得失,她也知道,就算她不惜傷損身體,贏了我們,要帶著活生生的人,在三千鐵衛中大搖大擺出去,也實在不太可能。我先論得失之利,再動之以情,及時給她一個梯子下,這才勉強過關。真是嚇死我了。」

    對於他這大失英雄形象的動作、語氣,楚韻如不置一詞,只淡淡道:「若本來無情,又如何能動呢?」

    容若一怔:「什麼?」

    楚韻如只笑看手上的解藥:「看來她本來也不想傷害你、強逼你,若非職責在身,也不必做到這個地步,所以你這種空口白話,沒有任何保證的交易,她才肯答應,所以你說幾句關心的話,她就把這個給你了。」

    楚韻如明明笑得溫柔婉然,不知為什麼,容若卻覺得有一種八方風雨欲來的不祥之感。

    他乾咳一聲,不敢界面,急急忙忙對著許漠天喊:「許將軍,你沒事吧?」

    許漠天張張口,想說什麼,可是嘴一張,就是鮮血噴出來。

    容若微一皺眉,低聲對楚韻如說了一句話。

    楚韻如走到許漠天身邊,輕輕抬起了右掌。

    許漠天在心中慘然一笑,徐徐閉上了眼。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來的不是當空雷霆一擊,而是自背心湧入的溫和內氣。

    內力帶著他全身氣機遊走,體內閉塞的經脈一一被打開,胸腹間的鬱悶之氣漸漸消散。

    耳旁傳來楚韻如輕柔的聲音:「有一個對無量界武功有深刻研究的人,指導過我武功。

    那個人曾經為了探查無量界異法的氣機運行,而冒險在蘇俠舞手中受傷,以此研究對付無量界侵入人體氣脈之真力的方法,並把疏導之術教給了我。將軍被蘇俠舞擊傷,若不及時把體內的無量界氣勁化去,只怕會對經脈造成很大的傷害,所以我來不及同將軍細談就動了手,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原諒。」

    淡淡的聲音說完,楚韻如已垂手退了開去。

    許漠天徐徐睜眸,目光有震異之色,神色複雜地看了看楚韻如。

    這時他已能開口說話,不覺凝望容若:「為什麼救我?」

    容若一笑:「救人還要理由嗎?」

    許漠天一怔。

    楚韻如已一笑界面:「殺人害人,或者需要理由,但救人幫人,何須理由。人本來就應該互助,除非是喪盡天良的惡人,否則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生命垂危,就應該相救,哪裡需要什麼理由。」

    容若笑得眉眼彎彎:「人字本來就是一撇一捺組成,本來就是指互相支撐之意啊!」

    許漠天苦笑一下:「我是敵人。」

    容若淡淡道:「敵人,也是人。」

    他的語氣這麼平淡,但聽到人耳中,卻如驚雷乍響,震人心魂。

    看到許漠天震愕之色,他又輕鬆一笑:「更何況,你也許把我當敵人,我卻未必視你為敵人呢?」

    許漠天垂下了頭,以掩飾自己此時的臉色與目光。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本可以脅制我,就此脫身的。」

    容若輕鬆地笑笑:「說得偉大一點,大丈夫堂堂正正,立身於世,豈能脅持垂危之人。

    說得實際一點,第一,你對秦王死忠到底,就算我把刀架著你的脖子,你寧死也不會讓手下放我們脫身的。第二,我本來就要見秦王,通過他,打聽一些事,達成一些目的,真要逃走了,我反而要失望了,所以……」

    他衝著許漠天眨眨眼:「我的選擇也有大部分是為了我自己的利益,你就不必感激或抱歉了。」

    他伸手指指仍在地上的春花、秋月:「韻如雖能幫得了將軍,卻救不了她們,還請將軍立刻為她們延醫解毒。相信蘇俠舞自恃身份,又為防誤傷我,針上的毒應該並不重,可以解得開吧!」

    他淡淡笑笑,垂下眼簾,聲音細微得不可聞:「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因為我而死了。」

    春花、秋月身上的毒的確並不厲害,很快就請當地名醫治好。

    只是楚韻如惱她們隱藏機心,在身旁監視看守,再不容她們服侍,連帶著也不給許漠天一個好臉色。

    容若隨緣豁達,雖然並不怨怒她們,倒也並不喜歡身邊日夜有兩個不熟悉的人,楚韻如開口趕人,他也樂得清淨。

    春花、秋月羞慚自愧,許漠天也自覺理虧。雖然表面上,容若是他的囚犯,但一來,容若身份不同,不可輕侮。二來,容若一路上,態度合作無比,他也實在不好強人所難。

    三來,容若還讓楚韻如救過他,他更不能轉身就翻臉,只好苦笑著給春花、秋月安排其他的職司。

    艙中只讓容若和楚韻如共處,有時為了讓容若病弱的身體得以恢復,還要允許他們自由地在甲板上散步、閒逛、吸收新鮮空氣,只是暗中吩咐兵士們仔細看守罷了。

    服下了蘇俠舞給的藥之後,容若的身體好了許多,能走能跳,能說能笑,只是臉色仍有些蒼白,走路太急,略有些喘息。畢竟這些日子,毒發的痛苦折磨下,他十分虛弱的身體,不是一時半刻休養得好的。

    而船隊仍然日夜兼程,趕赴京師。

    當許漠天一行人離開邊城,奔赴京城之時,飛雪關的主將陳逸飛在將城中大事安排妥當後,也輕騎快馬,趕往楚京。

    不同於許漠天帶著大隊人馬,護著一個中毒暈迷的病人,根本無法加快速度,陳逸飛卻是日夜兼程,一路更換最好的馬匹,絕不做多餘停留,如飛一樣趕路。

    當許漠天的船隊還在半路上時,他已經風塵僕僕,趕到了京城,滿身風塵的衣服還來不及換,茶也不及喝一口,就被召進了皇宮。

    有關容若被人捉走的事,自然不能放在朝堂上討論。到現在,楚國大朝時,還有個規規矩矩的皇帝坐在那裡擺樣子呢!

    蕭逸將陳逸飛召入偏殿時,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已經奉命退得一乾二淨,只有蕭逸身後掛了一道珠簾,簾後隱約有環珮之聲輕響。

    陳逸飛一入殿門,頭也不敢抬就撲通一聲跪倒於地:「微臣護主不力,有負王爺厚望,罪該……」

    「夠了。」一聲清叱打斷了他的話,隨著珠簾之聲響起,一個麗人盛妝華佩,珠圍翠繞,已是穿簾而出。

    赫然正是當朝皇太后楚鳳儀。

    歷來後宮不得干政,內殿之中,接見臣子,更非后妃所當為,所以才隱身於簾後。

    但事關唯一愛子的生死安危,叫她怎麼按捺得住,心情一激動,再也顧不得禮法,打斷陳逸飛的請罪,快步掀簾而出。

    一見她出現,陳逸飛更是伏首於地,不敢抬頭。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把所有的經過,給我細細講來。」楚鳳儀盡力鎮定發令,但聲音裡仍是有著抑不住的顫動。

    陳逸飛跪在地上,依然不敢抬頭,只能恭聲道:「是。」

    蕭逸輕歎一聲:「起來說話吧!」

    陳逸飛跪在地上,沒敢動。他讓皇帝從他的保護下被敵人抓走了,早已負有重罪,論起來,處以極刑也沒有人能說不公,此時他待罪之身,又羞又慚,哪裡還敢站起來。

    蕭逸輕聲道:「起來吧!你和他相處過,你也該知道,如果他在這裡,一定不願意你這樣的。」

    陳逸飛想到當日在飛雪關中的容若,那個身居至尊,卻可以真心為每一個士兵打算的君王,那個身份高貴,卻肯為了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公子,心中不覺一酸。

    這時忽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他一驚抬頭,卻見蕭逸已然站在面前,彎腰面對他,伸出手來。

    陳逸飛全身一震,心情一陣激盪,眼中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幾乎要洶湧而出。

    他有負重望,失職失君,身待必死之罪,又何堪這等厚待。

    他急忙又低下頭,唯恐眼淚奪眶而出,人前出醜,心潮卻起伏不斷,難以平靜。

    耳旁再聽一聲輕歎:「起來吧!」

    聲音裡無限傷懷,黯然神傷,這一次,說話的卻是楚鳳儀。

    陳逸飛低著頭站起來,不敢看楚鳳儀一眼,心中卻覺無比慚愧內疚。因為他的無能,讓楚國蒙受至大的羞辱,更讓一個母親,為生死未卜的孩子而牽腸掛肚。

    他勉強平定一下激盪的情緒,開始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講述起來:「自從我接到王爺的密令之後,就和宋大人連手,注意聖上的行蹤,那一天……」

    陳逸飛從得到消息,飛速調兵相救容若,一直講到最後從秦軍中贖回其它士兵,以及張鐵石轉述的,容若最後說過的話。

    等到他將一切細細講完,天色已然微明,殿中燭火也已微微黯淡下來。

    楚鳳儀靜靜地聽他說下去,臉上神色,時而憂傷,時而悲苦,時而憤怒。

    做為一個母親,太后和平民女子都是一樣為孩子牽動肝腸,只是有再多的悲苦,她也不會失態得高聲大叫,痛哭失聲。就連眼淚都在還來不及流下來時,就被她的手帕拭去,唯有拿著帕子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

    蕭逸也同樣沉默地聽著,臉上神色並不似楚鳳儀有明顯的波動,只是眸子深處,仿似有海樣波濤洶湧奔騰,悲喜莫辨,憂憤難知,只有看到楚鳳儀眉間苦楚時,才流露憐惜之色。

    有外臣在場,也不可有過於親暱的動作,他只是默默走近,輕輕拍拍楚鳳儀的手背,就自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可以讓楚鳳儀已有些失控的情緒安定了下來,不至於臣前失禮。

    等到陳逸飛把事情前因後果,一概講完,才雙手恭敬送上飛雪關中,容若臨出戰前所寫的書信。

    楚鳳儀哪裡還能再保持太后的矜持姿態,一把接過,急切間,竟不知先拆哪一封好,分辨不出哪一封才是兒子寫給母親的信。

    蕭逸在旁輕輕伸手,為她把信挑出來。

    楚鳳儀接過來,卻覺雙手發顫,竟連信封都撕不開。

    蕭逸心中憐惜之意大起,輕輕替她撕開信封,抽出信紙,卻一眼也不多看,遞到楚鳳儀手中。

    他自己手中尚有容若的信件,卻不去拆看,只凝眸望著楚鳳儀,目中滿是關懷之意。

    楚鳳儀雙手略顫地看完整封信,終是忍不住,珠淚滑落:「這個孩子,只會在信裡一再說,叫我不要擔心,他自有保身之法,他只會說,秦王有心利用他,不會對他無禮。這世上,哪裡有當娘的知道兒子置身虎穴,能夠不擔心,不在乎的?」

    蕭逸看看陳逸飛:「逸飛,你長途奔馳,也是辛苦了,也別急著回飛雪關,在京裡待兩天,有一些極有趣的人和事,我要帶著你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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