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漠天目中寒光一閃,回手一掌向已關上的艙門拍去,同時張嘴就要召人來。
但是,蘇俠舞的動作卻比任何人都快。
她聲音剛一改變,已是一震腕,不但甩開了容若,還帶著他整個人往甲板上撞。
楚韻如忙左手一伸扶住容若,右掌中一道寒芒畢現,手中已現出一把匕首,護在容若身前。
但是,蘇俠舞的攻擊對像卻並不是楚韻如和容若。
她一手甩開容若,同時已飛速掠向許漠天。
艙中狹小,身法不能展盡,可是她人未至,掌風已到。
許漠天拍向艙門的一掌,被無形掌風壓住,他張口發出的呼喚,也被沉凝的掌風攏住,根本散發不出去。
眼見那飄逸如仙的人影掠至,一掌拍到,許漠天身在船艙之中,避無可避,唯有抬手一掌迎去。
雙掌相交,發出的聲音並不響,甚至有點兒沉悶。但是整座船,卻猛烈地晃了三晃,致使艙外一片驚呼之聲。
春花、秋月兩個丫頭,也是驚叫著抱在一起,縮做一團,跌倒在甲板上。
楚韻如扶著容若,忙紮穩馬步,才避免跌倒出醜。
許漠天雖是百戰勇將,沙場上爭鋒向不讓人,但這等親身搏擊的功夫,實在稱不上高明,又如何能當蘇俠舞這等高手的凜然一掌,實時砰然倒地,臉色在一剎那間,慘白如紙,撫胸低頭,不斷吐血。
艙外有腳步聲迅快響起,有人驚呼大叫:「將軍……」
蘇俠舞一邊伸手飛快地連點自己右手幾個穴道,一邊大聲道:「這裡沒事,剛才是不是有大風大浪,怎麼一下子震得這麼厲害。你們各守崗位,一定要把船穩住,不可打擾了為公子治病。」
這聲音竟完全和許漠天的聲音一模一樣,聽不出半點分別。
艙外立刻傳來一連串的應諾。
楚韻如面露愕然之色,容若輕輕歎口氣,許漠天想要說話,沒料到,一張口,血就嗆了出來,根本無法發聲。
春花、秋月有些驚疑地抬起頭,似乎想要發出求救的呼喚,被蘇俠舞冰冷的眼神掃過來,立刻心驚膽跳地低下頭,繼續縮做一團。
蘇俠舞抬起手,輕輕在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清眸倦眼,絕世風姿。
只是,明明她是勝利者,臉色卻蒼白得嚇人,甚至半靠在關閉的艙門上,好像連站立的力量都沒有了一樣。
她美麗的眸子望著容若,輕輕道:「你怎麼認出是我的?」
容若微微一笑:「是你把我擄離楚境,怎甘心讓秦人白撿便宜?你幫助秦軍燒燬我軍的糧草和棧道,使飛雪關缺糧,又使其它地方的援兵和糧草運不到,絕不是為了要向秦國效力,而是為了製造混亂,讓你有機會把我劫走,可惜因為被董嫣然纏住而失敗。但你絕不會放棄,再困難也會想辦法完成任務。如果我留在定遠城中,數萬兵馬在側,你就是大羅天仙,也沒本事抓人。可是,我若被押往京城,身邊最多只有幾千人,機會必定大很多,我料你必會有所動作。當然,如果硬碰硬強行搶人,你人單勢孤,武功再高,也是沒用,可是,你還有一記王牌,就是當初我所中的毒,雖然下毒的人不是你,但既然是同屬一個陣營,你應該有很大機會知道怎麼解毒。一旦我所中的毒發作,必要訪求名醫,這就是你的機會了。」
蘇俠舞何等才慧,至此心中已是全然明瞭:「我明知有許多大夫因為治不好你的病而倒霉,不但不避而遠之,卻應召而來,本已讓人起疑。我一粒靈丹下去,你的毒勢就有明顯好轉,醫術神得過份,就更加讓人懷疑。你心中動疑,自然對我詳加注意,我雖易過容,但你對我極為熟悉,人又精靈通透,只要注意我的每一絲表情變化、雙眼之間的距離、頸部和臉部膚色的細微差距,就可以認出我來了。你知我厲害,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她一邊說,一邊用左手不斷從自己右肩直至手肘,輕輕點按:「你的確比其它人想像中聰明得多。我很好奇,你刺進我右手的毒針又是從哪裡來的?記得當初把你捉到手時,你貼身的衣服,還有身上的機關,都被收走了。」
容若有些得意地笑笑,攤開左手,指尖挾了一根細若髮絲,幾若透明的針。
「這針藏在我的頭髮裡,當時你們忘了搜我的頭髮了。你不用擔心,針上並沒有毒,我只是下了很重的麻藥,這是我保命的殺手,輪到動用這個的時候,就證明面對的敵人非常恐怖,別的機關都應付不了了,所以藥下得很重,就是十頭大象也毒得倒,屬於專門對付你這種超級高手的。」
蘇俠舞笑笑,微微閉上眼睛,彷彿已經全身虛軟,不得不休息。
容若也同樣好奇又好學地問:「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沒認出你,你會怎麼做?」
「我自然會以你的專用大夫的身份留在這裡,找機會,在食水之中下藥,讓這三千將士變成三千死屍,我就可以大搖大擺,帶著你離開。」蘇俠舞的聲音帶點疲倦之意,卻清美依然,說起殺三千個人,竟似摘三朵花般輕鬆隨意。
許漠天臉上露出憤怒之色,身形一振欲起,卻又無力坐倒。
蘇俠舞淡淡看向他:「許將軍,沙場之上,是你的世界,但這等勾心鬥角,陰謀暗算,武技相鬥,內力交攻,卻遠非你之所能。你縱氣惱又有何用?要不是剛才容若用針暗算我,使我大部分內力都要用在逼毒上,你接我全力一掌,哪裡還有命在這裡氣惱憤恨。
再說,我也曾助你火燒楚軍糧草,使你飛雪關一戰,佔盡便宜,今日就算吃點虧,也不過是還我一個人情,你又何必太小氣。」
許漠天聽得憤悶無比,恨不得撲上來把這個可惡的女人撕碎,但心中也暗自警惕驚駭。
她中麻藥在先,全力逼毒在後,竟還有餘力,只一掌,就把自己震成重傷,這樣的武功,簡直匪夷所思,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蘇俠舞淺淺一笑,凝望容若:「我一番苦心來尋你,你總不好再推辭我,是嗎?」說著笑盈盈舉步向容若走去。
蘇俠舞的臉色依然蒼白,彷彿一個病弱將死之人,她走路的動作有些僵硬,顯然麻藥的影響非常厲害。
她自己好像都只是風一吹就倒,人一推就站不住的樣子,可是,卻這般笑盈盈威脅別人。
偏偏隨著她一步步走近,楚韻如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就連掌中的匕首都輕輕顫動起來。
蘇俠舞走得很慢,但艙房實在太小,轉眼間,她已站在容若與楚韻如面前,纖指微抬,竟是旁若無人,要伸手去牽容若的手。
楚韻如玉面生寒,眼睛像是墜落人間的天上星子,閃著堅定的光芒,匕首一劃,攔了過去。
同一時間,許漠天右手成拳,重重在甲板上一擊。
兩道人影,應聲撲至,兩道寒光在同一時間閃動,然後頓在蘇俠舞的頸側。
縮在地上的春花、秋月,臉上已再不見畏懼之色,反而目光凜然,惡狠狠盯著蘇俠舞。
蘇俠舞的臉色卻連變也沒有變一下,反而悠悠然地笑了起來,彷彿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鋼刀,而是美麗的珠飾。
「你別動,否則我就割斷你的喉嚨。」春花眼中全是狠色。
秋月刀勢微微一沉,幾要割破肌膚。
平日裡溫婉柔順的兩個小丫頭,轉眼變成凶神惡煞。
楚韻如看得眼睛發直。
容若卻不怎麼吃驚,只是帶著淡淡的笑,看看許漠天:「我原說,你安排在我們身邊的人,總該有些玄機才對?」
蘇俠舞輕笑起來:「你總是這樣,什麼都可以看得透,卻又對什麼都沒辦法。」
她似是十分輕鬆,笑得花枝亂顫。
春花心中畏她本領,厲聲喝道:「別動。」
蘇俠舞淡淡笑道:「我不動。」
她真的不動。
但是春花已經低低慘叫一聲,跌倒於地。
秋月臉色大變,腕上用力要一刀揮出去,卻又全身一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倒了下去。
許漠天目光一凜,臉上終於露出震驚疑懼之色。
蘇俠舞悠悠然對春花、秋月道:「你們是官府中人吧!沒闖過什麼江湖,竟不知道,很多時候,就算全身不動,也能殺人。比如用毒,比如很高明的暗器,又比如,強大內力發出的指風。」
她輕輕彈指,閒閒道:「殺人於無形,並不是很難的事。」
春花全身已縮作一團,秋月痛得顫抖不止,兩個人似乎都連發聲的力氣也沒有了。
蘇俠舞盈盈一笑,閒閒步向容若。
楚韻如深吸一口氣,攔在容若身前。她的臉色有些青白,但卻沒有後退半步。
蘇俠舞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你學武的天分很高,可惜,學武的時間太短了,若假以時日,你也能成為不俗的高手,但是現在,根本沒有與我一抗之力,又何必自找死路。」
楚韻如一語不發,只是靜靜望著她,不肯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動作,縱然明知不敵,也要盡力一戰,雖死無悔。
容若卻輕輕鬆鬆笑了起來,從楚韻如身後勉力跨前一步。
楚韻如待要攔他,他安然一笑:「沒事。」拍拍她的手,自自然然,就站在楚韻如身前,反而以自己中毒病弱之體,護著她。
蘇俠舞輕笑道:「好一對恩愛夫妻。」
容若搖頭,輕輕歎息一聲:「蘇姑娘,這樣苦撐著就不累嗎?你現在最希望得到的是一張可以讓你好好休養的床,而不是殺人的劍吧!」
蘇俠舞眼中有銳芒一閃而逝,卻又笑意嫣然:「你說什麼?」
容若仍然只是帶點無奈的搖頭:「我說的,你應該很明白才對。你受了傷,傷得很重,你根本無力帶走我,又何必再虛張聲勢?」
蘇俠舞大聲地笑了起來:「這倒奇怪,我何時何地受的傷,我自己怎麼竟不知道了。」
「你知不知道,這個時候,笑得這麼大聲,不代表你有恃無恐,倒像你是真的心虛一般。」容若淡淡一笑,也不在意蘇俠舞忽然變得難看的神色。
「當初我把你從逸園帶到明月居之前,性德就看穿你受了重傷。後來,我揭穿你的身份,你先與性德一戰,又一路殺出明月居。性德說過,你妄動真氣,必會傷勢加重,如不立刻覓地療傷,將會給自己造成極大的傷害。可是,不過幾天,你就為了把我擄走,而出面誘走了董嫣然,我料你必是用什麼秘法強行壓下傷勢。但是,你和董嫣然過招對敵,又再受重傷,兩次重傷一起並發,所以我被抓走,關在月影湖底的前幾天,你沒有出面見我。那個時候,你的傷勢可能嚴重得根本不能自由行動吧!後來雖有小的好轉,但是應該還來不及等你把傷完全治好,又急忙押我離開楚國國境。一路風塵跋涉,你沒有時間療傷,與風振宇硬拚內力,就算你的傷勢不致惡化,也絕不會有好的影響。最重要的是,在衛國,董嫣然突然偷襲的那一劍,讓你又受了一次重傷。後來你多次潛入城中,與董嫣然拚鬥數次,想必也各有損傷。你強壓傷勢,潛入城中燒燬軍糧,又再次引走董嫣然,長時間交戰之下,傷勢肯定不輕。這也是為什麼我落到許漠天手中這麼久,不見你現身的原因。非不想也,實不能耳。」
容若笑容輕鬆自在,望著蘇俠舞仍然帶著笑,卻連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的臉,他輕輕道:「我看你的傷,沒有一年半載的調養是不可能回復如初的,如果可以的話,你當然也不想再跑來折騰,可是,如果讓許漠天一直把我押往秦國,進了滿佈高手的秦國皇宮,只怕你再也沒本事、沒機會下手了,所以只好再次強壓傷勢,前來捉我。你剛才和許將軍對了一掌,他雖然談不上是武林高手,但卻是百戰沙場的名將,論到小巧騰挪功夫或者不如你我,但是實打實的全力一掌,只怕也已經把你的內傷再次誘發了出來吧!」
他搖搖頭,聲音帶點責備:「你太不知道愛惜你自己了。聽我說,回去吧!好好休養傷勢,不要真的讓迭加的重傷,對身體造成永遠不能復元的傷害,甚至影響你的武功修為,以免將來後悔莫及。」
他凝視蘇俠舞,眼中全是真誠,語氣裡也滿含關懷,彷彿只是叮嚀一個情深義重的好友,而絕非面對強行擄劫他的敵人。
蘇俠舞輕輕拍掌,她拍掌的姿勢極優美,眼神帶點倦:「說得真是有趣啊!可是,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臆測之言,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你的推測。」
容若淡淡一笑:「你今天出現之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證據了。」
他伸手點點蜷縮在地上呻吟顫抖的春花和秋月:「她們還能顫抖,可見不是被你用指風點穴。她們臉上有黑氣,想必是中了毒。你應該是在被人用刀架住時,手指微不可察地彈動一下,發出什麼肉眼難見,淬了毒的細針吧!第一,以你的武功,就算是突起發難,憑她們的武功,也沒理由能用刀架住你。當然,有很多高手,喜歡戲弄別人,故意讓人自以為得計。但是,你是個女子。一個美麗、聰明、武功高強的女子,大多自視甚高,若無十分必要,斷不會隨意讓敵人太過貼近自己的身體,更談不上鋼刀架頸。同樣,一個美麗、聰明、武功高強且自視甚高的女子,仗恃武藝,若非必要,也不會隨便用毒。我和你也不算陌生,多次見你出手,當初你負傷攻擊性德,衝出明月居時,也從沒有用過毒藥和暗器,這一次,卻用在這麼兩個小人物身上,你就不怕自損身份嗎?」
容若歎了口氣:「理由只有一個,你現在的狀況太差了,表現出來的強悍都只是假象,你是真的因為一時疏忽,才被她們所制,但你的江湖經驗、你的反應速度,絕非旁人所能比,只是因為你的武功不能像平時那樣施展自如,才不得不用這種手段。」
蘇俠舞淺笑搖頭:「仍然只是臆測,不過是你自己想當然罷了。」
容若微笑,指指楚韻如:「第二點,你對韻如說太多話了,你在她面前顯示你的武功,用語言打壓她的信心,用氣勢逼她崩潰退讓。你甚至表示出,只要捉我就行了,只要她讓開就沒事的意思,這太不合理了。第一,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不必說任何廢話,出手就把韻如擊敗。第二,韻如的身份同樣高貴,把她和我一起捉走,成效更大,更有意義,為什麼你會表露出,只要她讓步,就不對她出手的意思。這只能是因為你現在狀況非常不好,如果韻如和你拚命的話,你也無法確定能不能成功,所以你只能虛張聲勢來嚇她,並試圖勸退她。」
蘇俠舞輕輕歎息:「我就不能是念著舊情,不願趕盡殺絕嗎?」
「還有最有力的一點證據。」容若道:「你現在還在和我說話。你以奇謀混進秦軍護送隊伍,被我揭穿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瓦解了許漠天和春花、秋月的反抗以及呼救求援的能力,但你並不是穩操勝券,你現在,人還在數千秦軍之中,為免夜長夢多被人發覺,不管我再多嘴說些什麼拖延時間,你都不應該這樣好整以暇和我閒聊。理由只能是你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根本沒有把握可以突破韻如的防守。」
容若徐徐道來,神色自如,大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勢頭。
蘇俠舞淺笑聆聽,彷彿容若所做的那些至關重要的分析,無非清風過耳,彈指小事,只是眼角的餘光卻悄悄去看楚韻如。
一開始楚韻如在自己面前,臉色青白,全身緊繃,連握短劍的手都微微顫抖,但隨著容若的話語,漸漸平復下來,神色從容,身體放鬆,短劍橫在胸前,看似隨意,卻是可攻可守,門戶嚴整。
蘇俠舞不覺暗自幽幽一歎,楚韻如本來被她打壓得一絲也無的信心,轉眼就恢復了。
原本自己縱然負傷,就算吃力一些,也未必不能擊敗楚韻如。只是容若一番話,反而讓楚韻如信心倍增,鬥志陡起,再加上她誓死維護容若的信心,只怕……
蘇俠舞暗自輕歎,悄悄調動內息,催動全身內力。
真想不到,我身上的隱密,他竟能如此輕易猜出來,點破挑明。只是,你也太小看我無量界了。
她唇邊笑意微微有些苦澀,眼神卻依舊帶著淡淡的倦。
使用這種催化武功的大法,要擊敗楚韻如、捉走容若是很容易的。只是,在負傷纍纍,一直沒好的身體上,使用這種易自傷的武功,只怕真的就此造成永不能復元的重傷,武功大打折扣,從此在武技一途上再不能寸進了。
只是……事已如此,也斷然不能就此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