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韻如落水時出奇地輕盈,竟似連水花都沒有濺出來。
蘇意娘如同被人當胸刺了一刀般後退一步,驚得失聲叫出來。
性德也終於一改平日的冷漠,一躍出了艙,卻見湖水中楚韻如探出頭來,一邊游開,一邊對他們揮手:「我沒事,別擔心,好好守著他,等他醒了,保護他回家。」
就連性德都是第一次知道,楚韻如的水性居然這麼好,轉眼已游出老遠。
蘇意娘在一旁張惶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她為什麼這樣?湖水這麼冷,萬一病了怎麼辦?」
性德一句也沒有回答,一聲也不出地回到艙內,靜靜坐下,默默望向窗外,為心頭那在楚韻如落水的一刻,微起的漣漪,而靜靜閉上了眼睛,藉此掩飾住自檢時,眼中閃動的異芒。
他就此不言不動,不再有任何表情,無論蘇意娘問什麼,說什麼,也不加理會,直至天明。
蘇意娘則一直守在船頭張望,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猶自凝立不退,亦是一站至天明。
入水的楚韻如,一開始並沒有自己游到岸邊,她只是隨便找了一個方向游去,努力地游,至於游到筋疲力盡之後的下場是什麼,她卻並不知道,也不在意。
就在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無心掙扎地要任身軀沉入江水時,一股力量從肩頭傳了上來,她身不由己地自湖水中騰空飛起,只覺風聲呼嘯,身子幾沉幾浮,竟不知是落在哪處小舟上借力,又或是有人乾脆以絕世輕功,凌波渡虛。
等到她回過神來時,人已在岸上,腳已踩實地,耳旁有一個清柔的聲音響起:「為什麼要這麼做?」
楚韻如抬頭,明月下,美人如玉,月光竟不及那女子眸中的光華更動人:「是你。」
容若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有幼時聽過的兒歌,夢中有面目模糊但感覺親切的婦人,在他耳邊喚著孩子。夢中有清清的水,藍藍的天,有水鳥掠過湖面,驚起一陣漣漪,夢裡荷花開滿了月影湖,香氣飄了十里都不散。風很溫柔,山很清新,青山麗水中,有個身影,無比清晰,無比美麗,笑顏如花,聲若銀鈴。
整個世界,安靜美麗得讓人不忍醒來。
容若醒來時,日已當空,他躺在床上,久久不動,夢中的情景已經不記得了,但夢中的歡樂,卻似乎還在心頭。
有一個聲音總在耳旁縈繞。
是夢嗎?卻如此清晰。
張開眼,看一室凌亂,滿床被浪,回想那夢中溫柔,夢裡荒唐,臉忽然有些紅,心跳得飛快,一種獨屬少年的羞澀和興奮直湧上來。
無論何時,身體都是最誠實的,即使是傻子,也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騰的坐起身,四下一看,卻覺十分陌生,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喊:「這是哪裡,有沒有人?」
「公子。」門外有人應聲而入,絕世姿容絕世舞,這般佳人,如今卻由他招之即來。
容若看到蘇意娘,愣了一愣,腦子這才開始努力回憶:「是你,昨晚,我在這裡喝醉了,然後,晚上……」
他看看蘇意娘,再回頭看看床,眼中忽然一片清明,微微一笑:「昨晚不是你,對吧!」
蘇意娘一怔,昨晚他醉得那麼厲害,哪裡還有力量分清誰是誰。
容若微笑,伸手按在左胸上,彷彿可以感覺到那裡心臟的跳動,只要心還在,情還在,有的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也不會認錯,有種感覺,真真切切,直烙進靈魂深處:「昨晚,是韻如吧!她現在在哪裡?」
蘇意娘欲言又止,垂首才道:「我不知道。」
容若歎口氣:「一定是害羞了,躲起來了。」
他眼中閃亮著光彩,聲音裡帶著心滿意足的感慨,以及無限的寵溺:「傻女人,為了我,何必這般委屈她自己。這麼重要的時候,我竟然醉了。」回頭看看床,看看被子,再想到昨夜荒唐,心中又是滿足,又是感慨,又是忐忑。
他與楚韻如名分早定,只是當日在宮中之時,他總掛著自己遲早要離去,所以並不真的染指楚韻如。出宮之後,情思暗結,偏一到緊要關頭,他就不知如何開口,竟是白白轉了許多色狼心思,卻一回也沒成功過。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楚韻如默許,眼看著便是無邊溫柔,卻叫一隻貓給破壞了,當晚那神秘殺手的一槍,刺得容若心神震撼,知道自己目前還不知道被多少勢力暗中算計,楚韻如的武功,也算不得真正的高手,他害怕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不敢再與楚韻如深夜獨處。
過了沒幾天,又發生楚韻如暗中與楚家傳遞消息之事,兩人的關係就此陷入僵局,眼看著彼此雖努力遮掩,但仍感到距離越來越遙遠,沒想到,一夜之間,竟又天翻地覆,有此出人意料的轉變。
此刻容若心緒翻騰,又是狂喜,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這段時間來的鬱悶傷懷早就一掃而光,只是惱恨昨晚自己竟然醉得昏沉沉,哪裡還懂溫柔,這麼重要的夜晚,不知都胡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呢?
此時此刻,他滿心激動,只想快些找到楚韻如,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哪裡還注意得到蘇意娘的表情奇怪:「她必是一個人先回去了,我要去找她。」
容若大步向外走,與蘇意娘擦肩而過,竟是毫不停留。
蘇意娘忍不住喚了一聲:「容公子。」
容若停步,回頭一笑,滿臉陽光:「什麼事?」
「公子要如何處置我?」
容若一怔,這才記起,這個絕世美人,昨晚已經被人送給自己了。他摸了摸頭,苦笑:「我還是不明白,蘇姑娘名滿濟州,身份貴重,天下名士,不敢輕忽,怎麼會被人隨便贈來送去?」
蘇意娘平靜地說:「妓女就是妓女,縱然是名妓也還是妓女。」
容若一皺眉:「姑娘不要這般說自己。」
蘇意娘輕聲道:「所謂精詩詞,擅歌舞,不過是抬舉自己也抬舉別人的手段,所謂目下無塵,清高自許,不過是無奈自保的方法。天下女子多有,我縱薄有姿色,身在風塵之中,又哪裡能得乾淨。我刻意孤芳自賞,旁人便將我看得與其他女子不同,縱是輕薄浪子,富豪強權,也多少敬重一二。但就這敬重,也不過是他們浪蕩風流的另一種方式,不過是想傳個與名妓詩詞唱和,相交甚深的美名。這樣的敬重,骨子裡,又何嘗不是一種輕忽。人說我的艷名滿濟州,不知多少富豪權貴量珠聘美,但你若問,有什麼人肯娶我做正室夫人,我看所有誓言情深的大人物,不會有一個敢站出來。」
她婉然一笑:「今年柳家大小姐擇婿,我的月下花舞,來看的人,就少得屈指可數。可見我縱有再多虛名,也只不過是舞姬歌伎而已。」
她的聲音裡並沒有悲傷,甚至還帶著笑容,唯其如此,才令人倍感辛酸。
容若臉上的笑容盡斂,神色略有沉重。
武俠小說中,常把名妓的地位抬得非常高,什麼達官貴人都要給面子,但他以前看過不少明清小說,的確可以看出,在古代,妓女的地位極低,縱然是什麼名妓美人,除了一點美名虛名,其他地位的確還遠不如平常良家婦女。一生的願望,往往卑微到只想要一個安穩的家,從良為妾,但就連這樣的願望,還常常做不到。
「我又何嘗真的目下無塵,孤高自許?若得脫出風塵,縱是嫁予販夫走卒,我也願為做女紅針黹、紡績井臼,行中饋之職。可惜虛名誤我,平常人家想都不敢想與我親近,若是高官貴介,就算將我納於私室,也不過婢妾之流。更何況,一來,濟州豪富大多想染指於我,暗中早有爭鬥,如今大都是相持不下,我若身有所屬,只怕旁的人,求既不得,心有不甘,這些人哪個不是只手能遮天,財勢可敵國的,真要拉下臉來興風作浪,不知要出多大風波,到頭來,必是我狐媚禍水,坑害了眾人,我又怎敢讓自己陷入這等是非之中。再加上,官府也喜歡濟州有我這樣的名妓在,若有高官顯貴來往,有我座中相陪,也多一番光彩,怎肯隨便為我脫籍。如今濟州的顯貴們也都知道,誰若獨佔了我必結怨於眾人,卻又不甘白白放手。公子是從京城而來,大家都想著,既然誰也碰不著,便不若贈予旁人,也是天大的情份。公子又受陸大人另眼看重,聽說是送予公子,便慨然應允脫籍,我若不抓緊這次機會,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脫身風塵。」
容若聽她語出辛酸,心中也為她難過:「你的身契我是不會接的,以後你是自由之身,天高海闊,再不受牽絆。」
蘇意娘淒然一笑:「多謝公子美意,只可惜意娘往日虛名太重,不知多少人覬覦。只是身在妓籍,名在官冊,不能強奪,如今我既脫籍,卻無依無靠,一個女子,內無持家之主,外無應門之童,於這人世之間,虎狼之中,如何周全自保,飄零命運,不過付予流水落花。公子若是嫌棄,那我……」
容若忙打斷她的話:「是我想得不夠周全,那你暫時就和我們住在一起吧!」他又笑了一笑:「性德也和我們在一起呢!我猜,你之所以答應贖身,也是因著他的原故吧!」
蘇意娘忙道:「意娘此刻一身一心,都屬公子……」
容若笑著搖手止住她的話:「你別擔心,你是個美麗的女子,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你呢!我看到了你,也會有嚮往之心,見你的一舞,也覺刻骨銘心,我也的確是個小氣的男人,會眼紅,會妒忌,但是……」
他頓了一頓,伸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心口,微微一笑,連笑容都是溫柔的:「我的心太小,只放得下一個人,我只有一個妻子,名叫楚韻如。」
不知是被這笑容感染,還是被這溫柔的語聲所觸動,蘇意娘半晌無言。
容若望向她的眼神一片坦然明淨:「請你陪伴性德吧!別讓他太寂寞,雖然他自己不覺得,但正因為他不明白他自己的寂寞和孤獨,所以才更加讓人心疼。」
蘇意娘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最終無聲。
容若笑得眉飛目朗:「現在,我要回去找韻如了。」
他笑著轉身出去,穿過小廳,進了大客艙,看到客艙裡的性德,笑得更加開心,甚至還眨眨眼,做個鬼臉:「性德,以後咱們又多了一個大美人夥伴了,安排她住在你附近好不好?」
性德站起來,不說話。
容若知道他的性情,也沒指望他有什麼反應,高高興興笑著跑到船頭,大聲說:「開船吧!開船吧!我們回去找韻如。」
性德跟過去,忽然叫:「容若。」
「什麼事?」
容若回頭,滿臉笑容,滿眼光彩,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眼中的光輝比陽光更耀眼,幸福彷彿就在他的手掌中。
性德卻再沒有作聲。
已經走到客艙中心的蘇意娘,在通過大開的艙門,看到容若回頭時,這神采飛揚的一笑,與滿懷著希望和憧憬的眼神,忽然間覺得從身到心,直到手指尖,都冰涼一片。
容若沒有注意到性德的反常和蘇意娘的神情,他滿心滿意都是快快回去,見到楚韻如,傾訴著溢滿胸膛的真情,心心唸唸,來來去去,滿心滿腦,都只得一個名字。
這一刻,他忘記所有的煩亂,未定的國事,眾人的猜忌,各方勢力的覬覦,一片真心不被明瞭的痛苦,全不及此時此刻,他心中激揚的興奮。
這一刻,他真的以為,整個世界都是美麗的,所有的幸福就已在他眼前。此時此刻,他人在天堂,根本不會想到,也許轉瞬間,便會被打下地獄,從此再也見不到那心心唸唸的人。
濟州城外,曲江池畔,荒棄的山神廟中,當今的皇后,抱膝而坐,烏髮散亂,身上僅僅披了一件普通的綢衣,臉上神色,一片空茫。
纖纖玉手遞過已經烘乾的衣服:「衣服全干了,皇后娘娘換上吧!」
楚韻如徐徐抬頭望去。
縱然脫了外衫給楚韻如,自己僅著中衣,依然無損董嫣然的美麗風姿。她微微一笑,目光柔和。
楚韻如有些緩慢地伸手接過衣衫,站起來一件件穿好,目光徐徐往四週一掃,略帶慘然地笑了一笑,悠悠道:「以前容若講起江湖故事,總少不了破廟,晚上少俠、俠女總是錯過宿頭,非住到破廟不可,要是不小心跌到水裡,或被雨淋濕,也總是要到破廟去烤衣裳,原來,這都是真的啊!」
她的聲音低弱,笑容美麗卻又無比悲傷。
董嫣然看得心中惻然,低聲問:「皇后娘娘,你為什麼要這樣?」
楚韻如凝眸望向她,美人看美人,明眸視秋水,良久,方才輕輕問:「你呢!為什麼在這裡?」
「奉父命沿途保護陛下。」
她的聲音平和,絕無明顯的抑揚頓挫,這樣神聖重大的使命,說來卻是輕輕淡淡。
楚韻如聞聲歎息,微微搖頭:「若非董大人的願望,你父命難違,只怕是斷不肯來的。你就這般看不起他嗎?」
董嫣然微微一皺眉,並不分辯:「他是君主,我是臣民,我只要盡了臣民的義務也就夠了,並不想糾纏許多。」
楚韻如悠然歎息,神色悵惘,徐徐步出小廟,凝望溫柔的曲江:「對我來說,他不是君主,而是丈夫。」語猶未盡,又自長長一歎,歎息之聲,轉瞬被曲江的清風,吹得隨水而去。
董嫣然見她傷愁之色,心中一動,低聲問:「如果他不是君,還能是你的夫嗎?」
楚韻如微微一笑:「我是楚國的皇后,但只是容若的妻子。無論他是君王也好,百姓也罷,哪怕是囚徒乞丐,我也只想做他一生一世的妻,只是……」她聲轉悲苦:「這一生,再也不能了。」
董嫣然默然不語,她始終不明白,那個完全沒有本事,遇事只會躲在女人背後的男人有什麼好。這些日子,她雖一直暗中保護容若,但因懼性德的本領,從來不敢靠近,只是遠遠跟從,遙遙窺看,根本無法真正知道容若的所作所為,更聽不見容若說的話,只是知道,容若從來沒有一次,靠真本事打敗過人,所有震動別人的事,不是靠性德教給手下的武功,就是靠他自己的財富地位。這樣的男子,離了權勢,又有何特別,值得如此美麗的女子,為他傷心至此。
楚韻如遙望濟洲城,幽幽問:「你為何如此不喜歡他?只是因為他有權有勢?難道生來有權勢,便有罪嗎?只是因為他武功不高?可是他沒有高強武功,卻有聰明百變的心思,難道是恥辱嗎?你以為他是好色之徒?可是,他明明喜歡你,卻何曾做過半點以勢強逼你的事?你以為他無治國之才,可是他卻能為國家的安寧,把天下權柄拱手讓人。到底是哪裡,讓你覺得他不好?」
她回首,凝望董嫣然:「如果想要保護他,為何不到他身邊去?如果你想明白我為什麼這般癡心待他,隔著這麼遠是看不到真相的,到他身邊去,看他一言一行,跟他生活在一起,你會明白,即使沒有君權王冠,沒有傾天財勢,他也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她這一邊串的問話,一句比一句逼人,幽幽明眸中,閃動的光芒,竟連功力高深如董嫣然,也不由不轉眸迴避,良久,才輕輕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離開他?為什麼,對我說這樣的話?」
楚韻如凝望濟州城,遙遙思念著城中的人:「因為我知道,他當日與你見過一面之後,深為你美麗風華所動。我是皇后,豈可不解君心意,縱然心中有些難過,卻不可失國母風範,所以大獵之時,故意拉你上馬車,姐妹相稱。而後知你不是一般女子,而容若又曾誓言說一生只願與我攜手,天下美人雖多,他縱欣賞喜愛,卻不願據為己有,所以此事,方才作罷。而今我已不能再伴在他身邊,若你能給他安慰,我也安心。」
她深深一歎,又道:「我知你不是凡俗女子,非財勢權位可以折服,我只是想請你去到他身邊,只要真正和他相處一段時間,沒有女子,能不喜愛他的。」
董嫣然在她身後搖搖頭。
楚韻如看不見,只聽得她繼續低問:「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何離開他?」
「因為……」楚韻如心頭一酸,語帶哽咽:「你不要問了,總之我昨晚還發誓要一生一世守在他身邊,誰知天意弄我,如今縱傾盡曲江水,也難再還我清白,我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邊去了。」
她心中悲楚,掩面便走。
董嫣然忙伸手拉住她:「你去哪裡?」
「天大地大,總有我可去之處,你既是來保護他的,怎能一直陪著我說話,當然要悄悄跟著他才好。」
董嫣然暗中歎口氣,卻又柔聲道:「天大地大,卻不是可以任意而去的。請問皇后娘娘,你是要留在濟州,還是離開?若是離開,你身上可帶了路引關文?若無此物,天下諸城,都不會讓你進入。若是留下,皇上必會派人四處尋你,你又往何處去躲?你雖是皇后,但若不想被皇上找到,就絕不可聯絡官府,甚至連楚家都不能找,那你住在何處,以何為生?你身上可帶有銀兩?你可知道怎樣洗衣,如何作飯……」
她這一連串問下來,楚韻如竟是目瞪口呆,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她雖是楚家才女,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還有一身好武功,但生活的基本常識,卻是完全不懂的。以前處處有人為她打點,哪裡要她操心,此時竟被問得張口結舌,滿面愕然,過了好久,才喃喃道:「無論如何,我不能遠離濟州,我不能遠離他。」
她說話的時候,珠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這無助的模樣,越發讓人心中憐惜。
董嫣然從懷中取出一串玉佛珠遞過去:「從這裡往東再走一里,有一座水月庵,庵主與我有些故舊之情,你將此物給她看,她會為你安排住處,並幫你躲過官府的搜查,我也會時時去看望你的。」
楚韻如將玉佛珠接過來,低頭一看,只見玉色晶瑩,入手生溫。雖說在宮中,這算不得什麼寶物,但於民間,絕非凡品。心間不由微微一動,這位董家小姐,除了一身高深的武功,身上似乎有更多莫測的玄機。
恰好董嫣然也在想,這位皇后娘娘口口聲聲對皇帝癡心不改,卻又一心一意要離開他,偏偏怎麼也不肯說原因,到底是為著什麼?
兩個人對於對方,都有許多疑問,暗中轉了許多念頭,不約而同,深深向對方望去,目光撞個正著,卻又同時一愣。
董嫣然忙道:「我送你去吧!」
楚韻如搖頭:「我識得方向,自然能找。你還是去追容若吧!不管你願不願接近他,至少你肯真心保護他,我就感激你一生一世。請你不要擔心我,暫時也不用來看我,最少在半個月內,不要來了。」
「為什麼?」
楚韻如神色悲傷:「他一定會為我著急,一定會四處尋我,一定會吃不香睡不好。你日日跟著他,自然都看到了,若是回來,一一對我說,我必會控制不住,再來見他。只是,如今的我,已沒有面目再見他了。」
她含淚凝視董嫣然:「所以,只要你能保護他就好了,切莫再為我介懷。等時間長了,他不再四處尋我,漸漸不再為我難過,你再來見我吧!」
說到傷心處,她心中酸楚無比,幾不能成言,最後只得慘然一笑,轉身向東而去。
走出十幾步,她卻又止步回頭道:「相信我吧!到他身邊去,你會真正明白,他是怎樣的人。」
董嫣然默然無語,只靜靜凝望著楚韻如漸行漸遠,良久,才悠悠一歎。
皇后娘娘,你以為天下女子的心,都小得只能裝一個男子嗎?天地如此廣,世界如此之大,詩文之極,武學之峰,音律之美,山河之麗,哪一樣不能讓人一生沉醉,又何必只記得男女之情。
他是無能無勇之人也罷,他是大仁大義之士也罷,與我又有何關係,我只要從父命,守護他的安全,僅此而已。他是君王也罷,百姓也罷,於你是君是夫,於我,卻是水過石壁,永不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