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宮宇,人間仙府。樓閣玲瓏,碧水仙波。
綿玉橋上,人如玉。
神仙殿府神仙人。
納蘭玉快步疾行在御花園中。
清風拂動他的衣角髮絲。
黑髮上的白玉冠,愈發晶瑩,御衣坊特製的錦衣,越發華美,更衫得年少的他,人如美玉,更勝美玉
清風陣陣,不及他輕快的腳步,在天子的御園之中,他奔走如飛。看繁花似錦,宮宇連綿,他唇邊笑意,漸漸展開。
卻又在笑容最燦爛時,收住已經禁不住飛奔起來的步伐。
前方觀月亭裡,有人正執黑白棋子手談。
環珮叮噹,嬌顏美麗,分明是當今正受寵愛的蘭妃與貼身的女官。
納蘭玉快步到了亭外,屈膝施禮,動作恭謹而完美:「微臣參見蘭妃娘娘。」
蘭妃似是棋局不順,秀眉緊蹙,竟像沒聽到一般。
納蘭玉如玉也似的臉上,掠過一縷笑意,恭恭敬敬地跪在原處,一絲也沒動彈,也沒再說別的話。
蘭妃身旁,自有太監侍奉,看納蘭玉跪地不起,又見蘭妃專心棋局,根本不知,愣了一愣,正要張口通報,忽見納蘭玉笑著使了個眼色,便愕然閉口不言。
黑白二子之間,自有無窮世界,蘭妃專注棋盤,凝神致志,渾然不知世外之事,更不覺時光流逝。
納蘭玉跪在地上,足有半個時辰了。
遠處,已有不少太監宮女和宮中侍衛遙望。
有人面露不忍,有人憤憤皺眉,不過,誰也不敢說什麼做什麼,只是遙遙望一眼,又都裝做什麼也不知道地走開,連駐足凝視的膽子也不敢。
在宮廷裡,當瞎子做聾子,是基本的生存方式。
跪了足足半個時辰的納蘭玉,腳已經有些發麻了,不過,他的心卻不在腳上。他保持著完美的恭敬姿態,一雙眼卻悄悄地望望東邊,盛開的百花,瞧瞧西邊,池中的鴛鴦,正巧左邊有兩隻蝴蝶在不斷飛舞,他的眼睛就跟著上上下下,不亦樂乎,忙碌得很。
忽聽一串腳步聲疾響,有人遠遠地喊:「娘娘,娘娘,你前兒在尚衣監沒找著的玉鮫綃,奴才給您找到了。」
納蘭玉扭頭看去,卻是一個太監,歡歡喜喜,捧著一大塊瑩白色的布料,跑過來。
因為跑得太急,不免氣喘吁吁,到了近前,跪下行禮,一眼掃到納蘭玉,一時愣住:「納蘭大人,您怎麼在這?我剛從勤政殿過,皇上正找大人找得急呢。」
他聲音特別大,驚得蘭妃擲了棋子站起來:「今兒不下了。」一眼望見納蘭玉,也是一愣:「納蘭大人怎麼在這,快快請起。」
納蘭玉復施一禮,方才起身,因為腳有些麻,所以站起來時,動作有些不利索,不過臉上笑容依舊:「臣奉詔入宮,方才見了娘娘御駕,所以駕前請安。」
蘭妃盈盈一笑:「納蘭大人什麼時候來的,我剛才專心下棋,竟是什麼也不知道。」
納蘭玉笑道:「臣不過剛跪下,娘娘便起來了,都是這小太監不懂事,擾了娘娘下棋的雅興。」
蘭妃望向那地上,還傻乎乎滿臉堆著諂笑,捧著玉鮫綃獻功的太監,笑道:「虧得他大喊大叫的,才沒叫本宮怠慢了大人。皇上不是召大人嗎,大人快去見駕吧。」
納蘭玉彎腰後退,十幾步後,才轉身離去。
繞過殿閣,才一離開蘭妃的視線,身邊就已圍上一大堆的宮女太監。
有人在旁揮扇子,有人遞上冰鎮過的御用茶。有人乾脆鋪上錦墩:「大人先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容奴才給你捏捏腳,解解酸麻。」
納蘭玉笑道:「謝謝各位關心,我什麼事都沒有。」一邊說著,一邊自袖中抽出幾張銀票,閒閒遞出去「大家忙去吧,別為我費心了。」
眾人領了銀票,一連聲稱謝,更一迭聲為他抱不平。
「大人你最是仁憫慈愛,大方慷慨的了,也不知蘭妃娘娘為著什麼,非要跟大人過不去。」
「胡說,蘭妃娘娘是什麼人?由得你們這樣閒說的。娘娘是君,我是臣,若我有什麼做得不好,要打要罰,都是應該的,我都不能說什麼,哪用得著你們來多嘴,更何況,娘娘素來寬和,今日,只不過是專心下棋,沒有瞧見我罷了,你們再敢胡說,可要小心了。」納蘭玉雖是斥責,但神色平和,並不嚴厲,所以絕不會讓人生起不滿的感覺。
一干太監宮女,只是連聲應諾,一起點頭,即不生氣,也不畏懼,但也沒有頂嘴,就此紛紛施禮退走,
只有一位身材高大的佩刀侍衛,不太高興地瞪著他。
納蘭玉笑道:「程大哥,我又哪裡讓你不開心了。」
「你好歹也是今上親封的四品帶刀護衛,雖然你年紀小,力氣小,刀也未必揮得動多久,不過,也由不得人如此折辱。她裝做聽不見,你怎麼不大聲再喊幾次,看她是不是真敢不讓你起身。」
「程大哥,想來是我以前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娘娘,她就是要明打明罰,我又能怎麼樣。她即是為示威而來,我倒不如由她償了心願,真叫了起來,她到底是讓我起來,還是不讓,若是讓我起來,她不甘心,若是不讓,豈非變成一場鬧劇,徒然叫滿宮的人看熱鬧。今兒她罰了我,也就消了氣,更免得以後再生事端。」納蘭玉笑道「這事咱們說說就罷,你別去滿世界替我打抱不平,真說得天下皆知。到時候,為難的是皇上,這種事,不追究,放縱了後宮,追究了,卻是場笑話,難不成為了個侍衛多跪了一會子,皇上和貴妃來吵架。」
程姓侍衛,憤憤然哼了一聲,不說話。
納蘭玉笑道:「程大哥,你就別惱了,先幫我一個忙吧,這有三百兩你悄悄替我送給那方才捧著玉鮫綃的太監,然後出宮去找我家帳房就說我的話讓他去玉霞軒,買下那支從西方極北之地傳來的瑩玉釵,用相府的名義,送到禮部尚書府上。」
程姓侍衛瞪大眼:「做什麼?知道你家銀子多,也不必這麼胡灑?」
納蘭玉只是微笑:「玉鮫綃何等珍貴,就連尚衣監中,也不過一份而已。昨兒被珍妃先一步拿走,今日,怎麼可能又找得出來。那太監怎麼又不遲不早,這個時候找著,這個時候趕到。自然是他機靈,先去珍妃那求了東西來,只為替我解圍。他把事做得密不透風,蘭妃也未必明白得過來,最多事後罵他兩句也就罷了,我卻不能裝糊塗,人家看得起我,我豈能不回報,
那小太監給他三百兩也是應當,珍妃是堂堂禮部尚書的妹子,身份尊貴,這點小錢原也不看在眼裡。自古女子愛美,即捨了這可做霓裳的玉鮫綃,我自然要回報她絕品的首飾了。」
程侍衛歎著氣搖頭,用手猛拍自己的額頭:「我的侍衛長大人,你那心眼子怎麼一會兒就十七八道彎,偏偏就一刻也不用在正事上。你要肯正式入朝做個官,讓滿朝文武看看你的本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鬧出那麼多不三不四的閒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