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紱一招老子「自認老二」,為他自己種下了福,也埋下了禍。
但禍這東西,對於士大夫中惜名勝過性命的來說,實在是青史留名途中難以避免的,李紱正視了這一點,因為毋庸置疑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這麼做已經是他李紱本人能夠想出來的最好方法:所取悅和爭取的,是手握了至高天憲重權的康熙本人,所團結和教育的,是叫囂同凌嘯正面強力對抗的同僚同年們,所緩和和調劑的,是一場改土歸流前的朝廷分裂,而所得罪和擠兌的,不過是八阿哥九阿哥兩個皇子罷了正所謂「但凡出世有為,豈能模稜兩可」?!
康熙皇帝的確很高興,在聲聲爆竹的子時之交,握著李紱的手,親自將他送到了隆宗門,細聲囑咐他初六日入宮晉見以備咨詢。李紱這時候才顯出了儒生的溫潤如玉,對康熙的垂青顯得倍是謙恭,熱淚盈眶地去了。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在夜色中,康熙久久不語,對侍行在身後的豪成歎道,「看見了嗎?士林之中藏龍臥虎呢!豪成,你守完靈後回去告訴鄔思道,矛盾只是被李紱這一鬧暫時壓制,內中心火卻燒得更勝了!正月十五之前,要他想出個法子,凍結這一切紛爭,以等待嘯兒的回來!」
豪成心情沉重地點頭領旨。由不得他不沉重啊,康熙最後一次接到凌嘯的奏報,他還是在巴黎呢,他回來起碼也是在「梅子黃時雨」的四五月間,那時候的大清朝。恐怕早就是「滿城風絮」了!要知道,康熙知道擰著心勁等兩子一婿歸來,人家難道不也是擰著心勁要搶在使節團歸來前塵埃落定?想要鄔思道一出手凍結這一切,談何容易?
「不難!」
豪成以子侄身份在明珠府上守靈三天後。回到公主府中,鄔思道聽完康熙地旨意,對著滿是冰稜的二月河,笑盈盈的顧盼神飛,昂然誇下海口,大言不慚得和李紱有得一拼。「呵呵,大公子無需擔心,李紱這一鬧雖是大出鄔某的意料,不過,鄔某早就為皇上備下了一計。保管能凍結某些人地火旺心思!」
豪成望著一樣是讀書人的鄔思道,尋思著康熙那「士林藏龍臥虎」的感歎,內心深處卻是充滿著神往-歲月如梭。境遇如課,生性粗率的豪成,當武官參將是一個點,當香胰子欽差是一條線,而代替弟弟坐鎮東南。則是直接上升為獨當一面,在西禪寺的精神領袖位置上做了大半年,他早已經再不是吳下阿蒙。心性的日漸成熟,日常無所不需花精力的提防揣摩,讓他的心思早開始了對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關注興趣……不知道鄔思道先生有何妙計,竟然還是在李紱沒鬧之前就有了定計?
鄔思道是個複雜人,所以更喜歡簡單人,並以培養簡單人為樂趣,對有些瞠目結舌的豪成一笑,鄔思道示意沈珂將輪車向楓林深處推去,「大公子。咱們來分析一下朝中局勢吧。除夕之夜,你們在御花圓地時候,我和貞觀代你們兩兄弟去了容若公子的府上,先行給明珠相爺致祭……」
三人在掛滿瓊霜的林間小路上漫步,侃侃而談中,鄔思道慢慢把容若知道地二阿哥分析講了出來,歎道,「士林不安啊,這種不安來自何方?來自於二公子在士林沒有什麼朋友!二公子是和容若、貞觀交好,可容若和貞觀都是名滿天下的詞人,在士林中的地位,其實不怎麼有影響力。大家對他的下一步毫無瞭解,又沒有人為他搖旗吶喊,好比人害怕無知的世界一樣,奸邪之人一挑撥,自然是群起而攻之,想要把咱們西禪寺打壓下去……嘿嘿,其實二公子早就有所預備,現在非常時刻,該用得上他準備地這兩種人了!」
弟弟早有準備?豪成一愣,呼著熱氣問道,「誰?」
「文有張廷玉方苞,武有飛揚古一系!」
鄔思道仰起頭,嘿嘿冷笑道,「張廷玉之父張英是桐城派宿首,方苞是桐城派新秀,而桐城派門下已佔住士林三分之一還要強。二公子早就看好了這一點,所以從來不曾和張廷玉交惡過,而方苞,以暗住八阿哥的罪行入天牢,卻僅得革職處分而去,你真以為這是皇上的恩典?是二公子為今日局面預留地人才!只要請得他們出面,方苞在明開堂立書鼓吹,張英在暗按葫蘆按瓢,士林必將分裂……大公子,和方苞交好的戴名世在歐洲,請他出山的信,還是顧貞觀來寫好了!但請張廷玉一晤的事情,恐怕就非得鄔某親自去了。」
豪成聽得心中大呼勝讀十年書,鄔思道這才是真正的長遠之計,深得「富貴者必有聚集之左右」的奧義,連忙在讚歎之後追問,「那飛揚古一系又是什麼意思?飛揚古早就懵了啊!這……這又和當今局勢有何聯繫?」
「呵呵,大公子說得很對。飛揚古是懵了,可現在上書房行走中的九門提督舒恕、驍騎都統碩岱,卻都是他的心愛部將,皇上讓他們入京授予要職的時候,就曾經把飛大將軍請皇上照顧部曲地奏章,給兩人看過!」鄔思道盯著閃爍不定的亙古寒星,聲音也一如它們那般的寒漠,「兩人有什麼用處?……皇上和朝廷,都是需要一場轉移關注科舉的大戰,尤其是凌嘯還沒有回來之前!於是乎,這用處就是,以他們主理軍務的身份,來偽造草原已經反叛的軍報!」
豪成大驚失色地轉到鄔思道身前,眼睛瞪得如銅鈴,「先生,偽造戰亂,挑起征伐,那可是死罪啊!一旦暴露。兩家人恐怕都鮮有能夠活下來的……就算他們傻到願意答應的地步,可上書房管軍的,還有一個隆科多啊!」
鄔思道盈盈一笑,拍拍豪成地肩膀。「我知道,所以不能暴露!這麼有難度的事情,就只有麻煩你這六省經略去遊說了。」
遊說人家去死?豪成的臉頓時就成了苦瓜一顆。
正月初三的刑部大堂上,胤礽也在要人家去死,但他地方式卻絕對不是遊說般的溫柔。
酷吏上任三把火。由於擔心刑部尚書王士禎掣肘,已被他這掌部親王胤礽指令回家過年,整個刑部之中,便是由他理親王一言而決的快意恩仇了。可憐的六扇門捕快們,在胤礽的一聲令下,不得不放棄回家過年的機會。按照他的指令擂開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的存檔司大門,調出了十年間沒有結案和甚至都沒有立案的舉報官員犯罪的材料,按圖索驥地將三百多名京中大小官員逮入了刑部大牢。至於這些材料有多少是真實地,誰都不敢去問,因為,理親王不時往其中夾塞些所謂的新匿名舉報!
一時間,新春佳節的正月前三日。整個京師官場駭然震動,哭聲一路接著一路,而朝廷春節例行罷朝。儘管家屬們求爹爹告奶奶地四處求人,卻還真的很難把冤屈上達天聽,而王爺,宰相和大員們的求情條子,在胤礽面前卻根本就沒有效果……他胤礽連後人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可牽絆和顧忌的?一切都擋不住胤礽想要爽一把的強烈衝動,尤其是他專門挑著老八地門下文官來整,康熙和凌嘯都只會他呢!
不過胤礽深知,沒有把人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前,「犯官」們心中還存有僥倖心理。冀望於有人來搭救,很難有人會開口的。而胤礽也知道這種大規模地預審行為,很難持久,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將阻力越來越大。於是,從正月初三的正式過堂開始,刑部各司的主官們就接到了開審宗旨:「鞭打肉體以觸醒其靈魂」,先什麼也不問,令箭一甩便讓人把他們狠狠打一頓板子,刑部人手奇缺,就去調順天府衙役!
當然,有些審案的終極目標,是不能宣諸於光天化日的,胤礽為了完成康熙那個「查出背後指使」的任務,不得不親自粉墨登場,以親王之尊端坐大堂,密審他認為重要一些的八阿哥門人。可是,胤礽這正堂還沒有開始,其他側堂上就出現了異相。是士大夫們是什麼人?他們是比刁民還要刁的官員!官員們在皮開肉綻的鬼哭狼嚎中,自然絕對沒有一個人高呼「素天」地,卻一個個邊高聲喊痛的同時,使出了他們的法寶!
「什麼聲音?」胤礽聽到各堂上傳來的痛嚎中加入了很多雜音,頓時勃然大火,「這群縉紳害群之馬,是不是在辱罵本親王?」
理親王這一怒,立刻就有七八個屬官和師爺們過去看狀況,回來的時候,全都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目瞪口呆,干吞著唾沫道,「王……王爺……犯官們一邊捱打,一邊齊齊高聲朗誦《大清律》呢!」
胤礽一呆,側耳細聽,果真如此,官員們正合著板子敲打屁股的節拍,喊一聲「刑不上大夫」,便背誦一句「徒刑五流刑三死刑二」等《大清律中的內容呢。那目的顯然是不言而喻的,妄圖以這種必定會傳到市井上的方式,來抗衡和求救呢。
不得不承認,這種百官齊聲背誦《大清律》的方式,來得很是悲壯,至少,讓同為官員的刑部司官們面露了同情之色。但是,這一招對胤礽無效,他一句命令,便讓犯官們的悲壯上升到更加悲壯!
胤礽滿臉都是陰很之色,一把拂翻令箭盒子,「嘎嘎,衙役們長了耳朵吧?聽犯官們朗誦的聲音大小,就知道哪一個衙役沒盡全力!去讓他們捫心自問,是否收家屬的賄賂,才手下留情的啊?」
眾司官和衙役們一聽駭然,萬萬沒有想到幾百人背誦《大清律》,還會給自己等人引來橫禍,哪敢再容得百官們背誦,手下紛紛加力:不打得官員噤口,就輪到他們倒霉了!
背誦聲音漸弱的時候,胤礽宣佈帶犯官……他自己也要審問重要懷疑對象啊!
可是,一看首先帶上來的五名官員的姓氏,胤礽的心火就向腦子上一衝……「混帳,姓什麼不好,在我胤礽面前,你們敢姓殷?敢姓陽?敢姓鍾?……可恨的是還有敢姓卜的……不,最可恨的是還有敢姓丁的……有豎就算了,你還敢帶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