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這一收了笑容,久久忍俊不住的裕親王和幾個宰相們,終於忍住了笑意,一個個面面相覷……怎麼啦?按照李紱剛才宣讀的內容,「數落』的那可是凌嘯的功勞啊,顯然是在拍康熙的馬屁,為何皇上會這般表情?
官員們也開始了詫異,心中的疑問和福全他們的大同小異。以李紱一向冷峻的行文風格,那是會言必引孔孟的,但他既然這般用白話謔媚皇上,那後面的三十多條也定然不會對超親王針砭到哪裡去,康熙有必要這樣不高興嗎?
兩方面官員的這種詫異,讓御花圓中的氣氛,越來越凝重。裕親王實在是抑制不住好奇了,剛要欠著身子靠近康熙去看看那份奏章,卻突聽康熙猛咳嗽一聲,把臉孔板得陰雲密佈,將奏章遞給福全,讓他把最後一段當眾念出來,「磋磨,君子之實福,奢華,君子之大害,常言也道:色絢致眼盲,食美致味乏,妻多致陽損,爵尊致性驕,官隆致情墮!可見,使之富貴也是一種懲罰。臣李紱彈劾超親王凌嘯的上述三十九條大罪,皇上已經對他施以了諸多的富貴懲罰,罰到他富可敵國,罰到他妻妾成群,罰到他已位極人臣……」
群臣聽到這裡,齊齊心中嗟歎不以……這也是懲罰的話,試問誰不想被皇上罰到眼睛瞎、舌頭爛、腎發虧、驕奢到橫著走的地步?
但李紱下面的話,卻到此猛然一轉,「然臣彈劾超親王的第四十條大罪,乃是他絕不該以武職之身。妄言國家選賢拔能之科舉重典!此一罪,試問皇上還能以何富貴之罰,罰之?!臣以為科舉之積弊如山,亦是世人皆知也。確需整改,然臣敢斷言,科舉改革之事非科舉中人可以言之,而放眼當今天下,科舉中人,何人可當此重任?-唯李紱最堪此任,不做第二人想,否則必不能既傳聖教精髓,又不能達與時俱進!臣遂傚法毛遂以自薦,祈請聖上將科舉改革之責交由臣下……」
文人相輕。要是凌嘯在場定會覺得。李紱學地是老頑童李敖那套楚狂人,但李紱終究不是李白和李敖,他一個「愛君憂民之心。經國匡世之略」的正統聖人弟子,突然變得如此狂妄?福全念完之後,便馬上有人掩住嘴巴在下面竊笑不已,尤其是那一句「不做第二人想」,更是讓很多人覺得太狂了。鋒芒畢露得與君子溫潤如玉的原則背道而馳。但漸漸的笑聲慢慢消失了,除了李紱慢慢跪倒在地上地聲音以外,御花圓裡更加的安靜。
安靜中。康熙詢問的眼光最先看向豪成,以詢問他知不知道,李紱是否是鄔思道安排的棋子。安靜中,張廷玉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知道鄔思道曾遊說八阿哥之事的少有幾人之一,李紱的毛遂自薦,與鄔思道的建議何其相似,現在有人站出來主動請纓,化尖銳為圓潤,這是好事啊。為何康熙現在卻不太高興起來?
可他一看康熙閃向老八的眼神,就忽地明白過來了,看來,康熙是在懷疑李紱受了八阿哥的致使:以自己站出來堅決反對而收服百官之凝聚,卻安排心腹按照鄔思道的建議,向皇上表示忠誠!張廷玉知道,要是康熙地這個懷疑是真的,那老八這次可就真的打錯了算盤。江山沒穩地時候,清朝連「留發不留頭」都能推動下去,就更別談現在了,康熙在乎的,還真不是什麼士子的反對,而是老八的這種有所保留的「忠心」三有所保留,就意味著胤祀存了機詐之心,也意味著老八把有些機密交易洩漏給了臣子,更意味著,即使交易能達成也會因為主體地變化而橫添變數,弄不好,會讓假戲變成了真做!
康熙的確是在懷疑老八,儘管胤祀的模樣看起來更加地惶恐驚駭,也不能打消康熙的這種懷疑。精芒在康熙的眼中閃了一閃,心中已是打定主意,縱使是老八的授意,康熙也絕對不會再冀望於「過期作廢」了的交易,而如果是李紱自己覺察出來要掌控科舉改革的主動,免得凌嘯亂改一氣的巧合,那康熙就更不會答應把改權交給李紱了。
咯咯一笑,康熙往椅背上一靠,訝然道,「哦?李紱,怎麼你覺得滿朝名臣如雲,卻偏偏只有你適合?比如廉貝勒胤祀,他就不合適了?」
李紱抬起頭,一面正向凝視康熙以展示自己澄淨得眼神,一面亢然說道,「皇上,臣索要此任,並非是狂妄。廉貝勒,以皇子之尊飽讀詩書,平日躬和恭行,深得士大夫們親近,看似很適合辦此差事,但臣卻以為,他只是親於聖道而已,卻不曾是真正歷經十年寒窗的科舉苦蟲,和超親王凌嘯一樣都是局外人!一個讀書人十幾二十年苦讀後,卻發現所學未必能所用的苦悶,廉貝勒焉得能知?所以他不適合!」
咿呀,還有這見識?
康熙一愣,「那老狀元姜夔英呢?該是科舉中佼佼者吧,難道他就不合適?」
李紱兩手一攤,「皇上,您也說了姜夔英是狀元,他一生得意和得益地,就是這科舉,只見其利難見其弊……沒臣合適!」
康熙再愣,「那兩廣總督郭琇呢?久考十年才賜同進士,難道他就不合適?」
李紱大搖其頭,「皇上,您也說了郭琇老考不中,他一生遺憾和暗恨的,也是這科舉,只見其弊難見其利……比臣差遠!」
康熙還愣,「那刑部尚書王士楨該可以了吧,聞名天下,難道也比你差遠?」
李紱苦笑一聲,「皇上。王士楨王漁洋是文壇宗秀,可是陛下,他是因文章好而少年成名,從秀才到舉人再進士。他哪一次,不是因為天下聞名,聞名得讓考官都不敢不讓他考中,這才得的功名,不算是苦戰啊!唉,皇上,這科舉改革的差事,唯有臣這種考了十年才中,卻又勉強中個二甲的進士,才利弊皆能權衡……就明說了吧。臣之所以最合適,全因是個二流貨,半吊子!」……因為二。所以俺?!
滿圓子一下子爆出了哄堂歡笑,就連康熙也是難抑滑稽感覺,笑得是領子上地貂毛都在顫抖,半晌方才是強忍了下來。至此,緊張的氣氛。被李紱的鬧劇式的進言給強力地緩和下來,大家方才對李紱地狂妄有了諒解,誰會和一個自認二流的不拔尖人物去計較呢?
但無可否認的。李紱說得很有道理,不僅那些想要彈劾凌嘯的人有些心動,即便是康熙這個皇帝,也在哭笑不得之餘,有了些心癢癢的感覺……李紱此人平日看似和老夫子們一樣有些裝B,但現在看來他是深通進諫之道啊,一招先順水推船的諛謔,讓自己在心底先容了他三分,然後才通過狂妄方式。提出引人好奇得不得不追問的請求,最後卻以一招低姿態的自貶,全然消除狂妄的後遺症……是個會看透事情的人物,而且還暗中擠兌了老八在士林地凝聚力,就很讓康熙高興,若真的交給他去挑頭做科舉改革,也未必就揉不進凌嘯的改革理念去啊!
眼見著康熙讚許地眼光在李紱身上逡巡,九阿哥氣得是滿臉鐵青。雖說有些和皇阿瑪爭鬥的吃虧風頭,他不贊成八哥去搶,可是看李紱這般便削弱了八哥在士人中的影響,老九是心中恨得牙癢癢的!想到被邊緣化的可憐八哥,胤禟一邊義憤填,一邊用同情地眼光側目看向胤祀,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卻發現八哥滿臉都是落寞,卻在嘴角撇出了一個奸笑。
胤禟發現這異樣,倍感愕然,他可不相信這件事情是老八和李紱串通好了的,等一深思,老九就明白過來,八哥的怪異表情,是做給康熙看地!以令老爺子起疑的方式,一來阻止康熙馬上授命李紱,二來則是殘酷地報復李紱那不啻於「二五仔」的行徑……多疑的皇上,一般只會寧可用傻一點的純臣,也不會用首鼠兩端的能臣!
果然,康熙很快就注意到了老八的落寞奸笑,並且毫不猶豫地宣稱此時元宵後再議,讓老九對自己的八哥佩服得是五體投地。但其實在康熙的心中,還真沒把李紱是不是老八地人放在心上,他只知道,在自己最親信的凌嘯和胤祥回來之前,根本就沒有必要和這般人動太多的心思,李紱忠也罷奸也好,唯有用就行!
所以,隨著康熙微微笑著的一頷首,康熙三十七年的最後一場盛宴正式開席了。在杯盞碗筷的聲響裡,在君臣同樂的氣氛中,在滿天焰火的歡慶中,勤王軍演武、天橋藝人獻藝、百官祝酒謝恩、內務府例賞節物,全都進行得十分順利,御花圓內終於熱鬧不堪起來。
只是,大快朵頤大飽眼福的官員們,誰都清楚,過去康熙三十七年再怎麼不平坦,它也總算是過去了,而接下來的三十八年,恐怕將更不平坦-誰能忘記即將回來的流毒親王呢?何況一起回來的,還有號稱「拚命十三郎」的老十三,和自稱聞雞起舞力爭上游的老十四啊?!